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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
在我右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虚无被打破了。那短暂而逝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感受。我伸出手,却没感觉到任何东西。
它出现得如此短暂,我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过。很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又来了一次,似乎。这次在我左边。两次之间的时间间隔到底有多久,我无法判断。
然后,我听到某种好像是呻吟的声音,说不清来自什么方向。这个声音同样出现得非常短促。
接着——这是我能够确定的第一次——浮现出灰白色的景物,像月球的表面,然后迅速消失,可能只持续了一秒钟,就在我的左后方,视野里很小的一块范围内。星辰喷出一声鼻息。
我右边出现一片森林,灰白色的,树林是歪斜的,好像我们正以某个不可能的角度经过。这次出现的是不到两秒钟时间的一小段画面。
接着,在我身下闪现出燃烧的建筑,同样是影像的片段…画面没有颜色…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声哀号…
一座鬼怪般阴森可怕的大山,一支点燃火把前进的队伍,沿着之字形的山路登上迎面而来的山坡…
一个女人吊在树枝上,绷紧的绞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脑袋歪到一侧,双手被绑在背后…
无数的山峦,全都上下颠倒。山是白色的,黑色的云漂浮在下面…
咔哒一声。微微一阵摇晃,仿佛我们在一瞬间接触到了什么固体,也许是星辰的马蹄踩在石头上。然后,消失了…
又一闪。
无数的头颅滚动着,滴下黑色的淤血…不知从何处传来吃吃的笑声…一个男人被钉在墙壁上,头下脚上…
白色的光再次出现,旋转着上下起伏,仿佛波浪一样…
咔哒。再一闪。
这一次,出现的时间只有一次心跳那么短,我们踏上一条道路,头顶是用点彩技法绘出的天空。瞬间之后,它消失了。我汲取仲裁石的力量,想再次接触到它。
咔哒。一闪。咔哒。隆隆声。
一条岩石道路,通向一座高山…这个世界依然是黑白色调…在我身后,一阵轰然巨响,仿佛是隆隆的雷声…
每次,当周围的世界开始淡化消隐时,我就像转动聚焦旋钮一样扭转仲裁石,然后,周围的世界重又恢复…二,三,四…我数着马蹄声。在轰鸣的雷声背景里,我的心脏怦怦跳动着…七,八,九…世界变得更加明亮了。我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空气很冷。
在雷声与回声中,我听到下雨的声音。可是没有任何雨点落在我身上。
我匆匆回头看了一眼。
一道巨大的雨墙耸立在我身后大约一百米外。透过雨墙,我只能依稀辨出山峰的模糊轮廓。我催促星辰再跑快一点,登上一条几乎水平延伸出去的路。道路位于两座仿佛塔楼般屹立的高峰之间。前面的世界依然是黑、白、灰,面前的天空分成交替变动的黑暗与光明。我们进入峡谷。
我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我想拉住缰绳停住马,我还想休息一下,吃些东西,抽抽烟,下马溜达溜达。但我离暴风雨的前锋还是很近,形势危急,我不能纵容自己,不能松懈。
星辰的马蹄声在道路上发出阵阵回响,在斑马花纹的天空下,两旁的岩石峭壁巍然高耸。我真希望这些山峰可以阻断暴风雨的前锋,不过我觉得它们恐怕做不到。这不是普通的暴风雨。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它一定是源自安珀,一路延伸到这里,如果不是仲裁石的话,恐怕我会陷在暴风雨里面,永远迷失其中。
我抬头观看奇异的天空时,一阵白色的花雨落在我身上,照亮了前方的路。空气中漂浮着令人愉快的香气。背后的雷声减弱了,两旁的岩石在飞驰中模糊成一道道银色的条纹。这个世界仿佛着了魔一般,带有一种微光朦胧的感觉,与周围的光相辉映。从两座山之间的峡谷纵马奔出来后,我向下俯视。下面是一个透视感非常怪异的山谷,无法衡量距离的远近,到处充满看似自然的尖顶和尖塔,反射着斑纹天空中的月光似的光芒,这情景让我回忆起在提尔-纳?诺格斯上的那一晚。山谷四周散布着银色的树木,山谷中点缀着斑斑点点的镜子一样的湖泊,还有像幽灵一样漂移不定的影子。不少地方都有好像台阶一样的东西,有些样子很正常,有些则摇摇晃晃起伏不定。我前进的这条路延伸出去,将它们从中间分开,道路升起又落下,挽歌般悬浮在空中,闪耀着无法解释的光点和光芒,周围丝毫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我没有犹豫,立刻飞奔下山。我脚下的地面是白垩色的,白骨一样惨白。左边很远的距离之外,就是黑路模糊不清的边缘吗?我差不多可以辨认出来了。
我看出星辰已经很累了,于是不再匆忙赶路。如果暴风雨不会那么快就追上来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下面山谷里的湖泊旁休息一下。我自己也累了,而且还很饿。
我继续监视着山谷下面的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也没有动物的踪迹。风发出轻柔的叹息声。山路两旁的藤蔓上盛开着白色的花朵。下到一定高度时,周围开始出现常绿植物。我回头望了一眼,暴风雨还没有绕过山顶,不过云层继续在山顶后面堆积着。
我终于下了山,走入这片奇异的地方。很久之前就已枯萎的花朵飘落到我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除了我和马,还有从我右边持续不断吹来的微风。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模样古怪的石头排列在我周围,线条怪异,鬼斧神工。周围依然漂浮着薄雾,苍白的草叶闪烁着潮湿的露珠。
我沿着道路,朝山谷里树木繁多的中心地带走去,途中的景物一直在我周围移动变换。距离的远近不断变幻,景物也发生了扭曲。我离开道路,转而向左,走向一个似乎就在附近的湖泊时,随着我一步步走近,湖泊似乎在慢慢后退。不过,我最后终于走到湖边,我下了马,用手指蘸一下水尝尝味道。湖水冰凉,很清甜。
我实在太累了。饱饱地喝了一肚子水后,我摊开手脚躺在草地上。看到星辰在旁边悠闲吃草,我才爬起来,从包袱里掏出冰冷的干粮吃起来。暴风雨依然在和山峰努力搏斗,想越过山顶。我观看了好久,心里想着这场暴风雨。如果老爹真的失败了,风雨声恐怕就是哈米吉多顿[4]的咆哮了。我的整趟行程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不过,老想着那种不幸的情形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坚持走下去。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想。在我的想象之中,我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我看到战争胜利了,然后一切又全都消散。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不对,不是没有意义。我可能累了,不过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坚持到终点。即使一切都失去了,对我来说,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也已足够。该死的布兰德,总是那么可恶!从一开始——
突然,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立刻蹲坐起来,手搭在剑柄上,转向那个方向。
面前是个女人,个子娇小,一身白衣。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还有一双充满野性的黑色眼睛,正冲我微笑。她挽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把篮子放在我们之间的地面上。
“你一定饿了,戒备的骑士。”她用口音古怪的塔瑞语说,“我看见你来了,我给你带来这个。”
我笑起来,换了一个更加自然的姿势。
“谢谢。”我说,“我确实饿了。我叫科温,你呢?”
“蕾迪。”她回答说。
我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谢谢你——蕾迪[5]。你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跪下揭开篮子。
“是的,我的帐篷就在后面不远,沿着湖走就到了。”
她朝东边点了点头——正好是黑路所在的方向。
“我明白了。”我说。
篮子里的食物和葡萄酒看起来挺真实的,新鲜美味,比我的旅行干粮强多了。当然,我仍然戒心重重。
“你和我一起分享吗?”我问。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
“那好。”
她摊开一块野餐布,坐在我的对面,从篮子里一一取出食物,摆在我们两人中间。她摆好饭菜,从每一样食物中都取出一点试尝。对我的要求,我觉得有些不大光彩,不过只有一点儿。这里可不是女人应该居住的地方,而且她显然还是孤身一人。她似乎就等在一旁,准备援助路上出现的第一个陌生人。黛拉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不就是预先设计好的圈套吗?再说,我可能就快到达旅程的尽头了,已经非常接近敌人的势力范围。黑路就在眼前,距离太近了,而且我还好几次捕捉到蕾迪偷瞄仲裁石的眼神。
不过,这仍是一段相当愉快的时间。吃着吃着,我们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她是个很理想的听众,我讲的每一个笑话都让她哈哈大笑,她还引导我讲出更多我的事情。她大部分时间都和我保持亲昵的眼神接触,后来不知怎的,我们两人的手指竟缠绕在一起了。如果换一个场合,我会很高兴和她在一起的。
吃饭聊天时,我始终留意着那个无情的暴风雨前锋的动静。它最终还是冲过了山顶,朝这边推进过来,正沿着高耸的山坡慢慢降落。蕾迪清理野餐布的时候,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方向,她点点头。
“是的,它过来了。”她说着,将最后一件餐具放回篮子,在我身边坐下,取出酒瓶和酒杯,“为了它喝一杯?”
“喝酒可以,但不是为它。”
她斟满酒杯。
“没关系。”她说,“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她把手搭在我胳膊上,递给我酒杯。
我接住杯子,低头凝视着她。她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我的杯沿。我们一起喝光了杯中的酒。
“去我的帐篷吧。”她说着,拉住我的手,“在那里,我们可以快乐地度过最后几小时。”
“谢谢。”我说,“如果换一个时间,那应该是一顿大餐后不错的餐后甜点。不幸的是,我现在还得赶路。任务在身,时间紧迫。”
“其实,”她说,“你的任务并不是那么重要。我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不过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哦?我必须坦白说,我真的很希望你能邀请我去你的私人聚会地,不过,如果接受你的好意,恐怕最后我只会沦落到独身一人、面色苍白地在某个寒冷的山脚下徘徊的下场。”
她呵呵地笑起来。
“我也必须坦白说,那原本正是我的目的,科温。但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
她伸手指了指毁灭风暴正在推进的前锋。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拖延你的时间了。混沌王庭已经胜券在握,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混乱波的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