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格鲁斯视觉并未找出任何凶险,但用斯拜卡查看了一番之后,我却发现了古旧的魔法残余。不过,痕迹实在太过老旧,没法判断究竟是怎样一种魔法。若是再深入一些,我应该能够查清它的本来面目,但此刻,我实在是没时间来完成这样的工作了。

我极不情愿地退了出来。这些地方,莫非是用来蛊惑牵涉到其中的人的心智用的?

我摇了摇头。又是一件我改天非弄明白不可的事情。我找出路径,将自己交给了它。

回来时,同样也是一个趔趄。

我用一只手抓住衣橱门框,抓住两件衣裳,起身,直起腰,走了出来。随后,我将那些衣裳移回先前的位置,关上衣橱门。

我飞快地变出相宜的形状,再次把自己塞进丧服之中。突然,斯拜卡上有了动静,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它从众多能量线中吸取能量,变幻自己的大小,以适应我指头粗细的过程。虽然这还是我头一遭留意到这一过程,但很显然它之前已如此做过多次。真是有趣,这说明这件装备完全可以脱离我的意志独立行事。

我确实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以及它究竟出自何处。之所以把它留下,是因为它代表着一种可观的能量源,一种可接受的洛格鲁斯替代品。而我此刻最怕的,莫过于洛格鲁斯。不过,见它就这样变幻形状,来贴合我变了形的手指,我不由得有些好奇。万一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它突然变成了一个陷阱,那该如何是好?

我将它在指头上转了两圈,将意念探进其中。不过,我知道这不过是种徒劳的尝试罢了。若想循着它所有的能量线走一圈,探明一路上所隐藏的那些咒语,估计得花上我好几年的时间,就像是在一块定制的瑞士手表中走上一圈。光其精巧繁复的设计和摄人心魄的美已经让我叹为观止,更别提其中涉及的繁琐工序了。更何况,当中隐藏的某些机关,很有可能只有在某种特定的状态之下才会激活。不过——

不过,它现在还没对我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而且,它所取代的正是洛格鲁斯,而后者对我来说,远比能想到的任何魔鬼都要令我不寒而栗。

我无奈地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意念集中到圣蟒神庙之上,命斯拜卡将我送到最近的一个入口。它的动作温柔而流畅,就像我从未怀疑、猜忌过它一般。

于是,有那么一会儿,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圣蟒神庙那冰冻火焰一般的大门外,看着它是如何盘踞在这世界尽头的广场边缘处,正对天坑。若是换个好天气,在此地也许可以看到宇宙如何被创造,或是被终结。头顶,繁星点点,在浩瀚的天际中往来游弋。而那片天空,则犹如花蕾一般,不断地打开、合拢。世事无常,思绪翻飞,我恍若又回到了加利福尼亚,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和卢克、盖尔、茱莉亚一起乘着星暴远航,在战争结束前同父亲坐在一起畅谈,与薇塔·巴利并肩穿过安珀东方的酒乡的日子,回到了那个同卡洛儿在镇上度过的悠长轻松的午后,再次见到了那些诡异的不速之客。我转过身来,抬起布满鳞片的手,目光越过了瑟尔斑的屋脊,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狼烟遍地,从东到西,铁蹄踏过我的胸膛。”多久,多久了?真是讽刺,一如既往,不论何时,只要动了情,便是万劫不复。

我再次回过身来,走了进去,去瞻仰上一任混沌之君。


第九章
09

向下,再向下。硕大无朋的矿渣堆,开向时空尽头的窗户。一切,皆是虚无。我迈步而入。两面墙上,烈火永远不灭,却又不曾倾覆。我幻化出一个身形,循声而去。物质树上,挂着《圣蟒经》,一个声音,正在吟诵着其中的字句。最后,我进入了一个幽暗的洞穴。穿红色丧服的吊唁者,在吟诵者周遭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半圆。再看那吟诵者身旁,巨大的灵柩台上,萨沃清晰可见,一半身子被吊唁者带来的鲜花覆盖着。红色的烛焰,在天坑中忽明忽暗,距离人群不过数步之遥。穿过洞室后部,圣蟒大祭司,安博拉什的本瑟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混沌的音响效果着实不错。我在人群稀少处,找了个众人一回头便能看到的位子,寻找起了相识的面孔,找出了黛拉、塔伯以及曼多,他们正坐在最前面,看来他们此时的身份是本瑟斯的副手,只待时辰一到,便协助他将那棺椁放进永恒。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由得回想起上次参加的那场葬礼——在安珀,大海边,葬的是凯恩。思绪一路缥缈。

我看了看周围,朱特不见人影,亨德里克的姬爱瓦就在我前面一排的位置。我将目光移向了边缘外的深不可测的黑暗,感觉更像是在向下看,而非看向外面,如果这样的咬文嚼字在这样一个地方真有任何意义的话。偶尔,我也能看到宛若流星般的灯火或是翻滚的混沌。渐渐地,像是正在进行一次罗夏墨迹测验[4],我眼前出现了黑色的蝴蝶、云层、影影绰绰的面孔……我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心里微微一惊,我坐直了身子,一时搞不明白是什么惊醒了我的假寐。

是沉默。本瑟斯已经停止了吟诵。

我正要俯身向前,悄声对姬爱瓦说上点什么,可本瑟斯已宣布启灵。我惊讶于自己竟然回想起了所有该有的礼节。

圣歌声起,曼多站起身来,还有黛拉和塔伯。他们走上前去,来到本瑟斯身边,一起在棺椁四个角站定——黛拉和曼多在棺椁尾部,塔伯和本瑟斯在头部。仆役们从各自的位置起身,开始吹灭蜡烛,最后只剩下了边缘处最大的一根,依然在本瑟斯身后忽明忽暗地摇曳。此刻,我们所有人都已起身站定。

那诡异的烛光,照耀到两侧的墙壁之上,映照出了各式各样的身影,借此,我得以看到下方诸人的动作。此时,圣歌声已住。

四个身影微微弯下腰去,想来已经抓住了棺材的把手。随后,他们直起身来,朝边缘走去。一名仆役走上前来,站在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根蜡烛旁,准备在萨沃的身躯最终托付给混沌时吹灭蜡烛。

只剩下了六步的距离……三……二……

本瑟斯和塔伯跪在道路边缘,将棺材对准石头地板上挖出的一个凹槽。本瑟斯吟诵起最后一个章节,黛拉和曼多依然站立不动。

祝告结束,我听到了一声咒骂。曼多似乎猛地向前晃了晃,黛拉则踉踉跄跄地让到了一侧。只听得咣当一声,棺材砸在了地面上。那名仆役的手已经有了动作,最后一根蜡烛随即熄灭。紧接着是一阵研磨之声,那棺材向前移动了出去,更多的咒骂声又起,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从边缘处退了回来……

旋即,一声惨叫传来,一个壮硕的身影倒下,然后消失不见了。惨呼声小了,小了,又小了……

我抬起左拳,让斯拜卡犹如吹肥皂泡一般,变出了一个发着白光的圆球。当我将它放开,任由它飘到头顶时,它的尺寸已然长大了三倍。突然间,整个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泡泡。其他有着魔法背景的吊唁者,在我动手的同时,也纷纷拿出了他们的看家本领,放出了光球。一时间,四下里的光线,倒显得过于刺眼了一些。

我眯起双眼,看到了本瑟斯、曼多和黛拉正在边缘附近,而塔伯和萨沃的尸身,则不见了踪影。

其他的吊唁人员,已经有了动作。在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尤为宝贵之后,我也动了起来。我向下跨过那一排早已空空荡荡的座位,向右,碰了碰姬爱瓦那依然保持着人形的肩膀。

“梅林!”她飞快地转过身来,“塔伯——掉下去了——是不是?”

“看起来应该是那样的。”我说。

“现在怎么办?”

“我得离开这儿,”我说,“马上!”

“为什么?”

“不出片刻,便会有人开始考虑继位这事,我会被置于重重保护之下,”我告诉她,“我不想那样,现在还不想。”

“为什么不想?”

“没时间解释了。不过我想和你谈谈。能耽误你一会儿吗?”

四下里,人影纷乱如麻。

“当然,先生。”她显然已经想到了继位这事。

“用不着这样。”我说着,斯拜卡已经释放出了能量线,旋转着将我们包入其中,带离了此地。

 

我将我们送到了那片铁树森林当中,姬爱瓦一直抓着我的胳膊,东看西看。

“爵爷,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我还是先别说了,”我回答道,“因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上次我跟你说话时,还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但现在有两个,其中一个和这个地方有关。”

“问吧,”她说着,转身面对着我,“我会尽量帮忙的。不过,若是很要紧,我恐怕不是最合适的人——”

“对,确实很要紧。只是我现在没时间约贝莉莎了。和我父亲科温有关。”

“是吗?”

“是他在试炼阵颠覆之战中杀了博瑞尔。”

“据我理解,是这样的。”她说。

“战后,他与皇室代表团一起来到了王庭,签署条约。”

“对,”她说,“这事我知道。”

“没过多久,他消失了,而且似乎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他死了。不过后来,我得到了线索,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囚禁在了某个地方。你能跟我说说相关的事情吗?”

她突然转过了头去。

“我生气了,”她说,“你话里有话。”

“对不起,”我说,“可我还是得问。”

“我们可是一个把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家族,”她说,“我们接受战争安排的命运。战争一结束,一切便都放下了。”

“我道歉,”我说,“我们其实还是亲戚,你知道的,按我母亲那边来论的话。”

“对,我知道,”她说着,慢慢转过身去,“就这些吗,梅林王子?”

“对,”我说,“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声明道:“你说有两个问题的。”

“算了。我改主意了,第二个不问了。”

她转回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算了?就因为我维护家族荣誉?”

“不是,因为我相信你。”

“然后呢?”

“我去麻烦别人好了。”

“你的意思是这事很危险,所以决定不问我了?”

“我还没完全弄明白,所以可能会很危险。”

“你又想惹我生气吗?”

“天地良心!”

“那你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