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必须找出解决之道来,否则,我在这地方将永无宁日。

灰白的天空下,一轮碧绿的太阳挂在一条紫色的溪流上。我召唤来了一只紫灰相间的鸟儿,让它栖息在我的手腕上。我原本打算派它去安珀给兰登送一封信的,可我绞尽脑汁,也未能组织出一封言简意赅的书信来。每件事都错综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我不由得笑了,将它放开,让它跳到溪岸上,而我也从那水上凌空飞渡了过去。

回到萨沃,我径直来到了雕塑厅。此刻,我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以及怎么去做。我站在自己所站的地方——多久以前的事了?——注视着那些或大或小、或简单或繁复的艺术品。

“阿鬼?”我说,“你在附近吗?”

没有回答。

“阿鬼!”我提高了音量,“能听到吗?”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我掏出主牌,找出了专门为鬼轮制作的那一张——一个亮闪闪的圆轮。

我紧紧地注视着它,可它变凉的速度异常缓慢。考虑到这个大厅的种种诡异之处,这也可以理解。不过,它还是叫我有些恼火。

我抬起斯拜卡。在这地方用上这东西,无异于自动示警。阿门。

我召唤出其中一条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线,将它接上了那塔罗牌,试图为它增持。同时,继续集中我的意念。

又一次,犹如泥牛入海。

我注入了更多的能量,凉意突然明显了,但依然没有连上。

“阿鬼,”我咬牙切齿地说道,“有要紧事。回来找我。”

没有回答。于是,我将能量再次增强,那东西开始发起了光,一层白霜开始在上面凝结,周围传来了细微的噼啪声。

“阿鬼。”我重复道。

一种微弱的感觉传了过来,他的样子似乎动了动。我继续往纸牌当中倾注能量,它在我手中突然炸成了碎片,我用能量线将其网住,凑在了一起,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扇小小的彩色玻璃窗户一般。我继续将意念探入其中。

“老爸!我有麻烦!”他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

“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我问。

“我遇到了一个东西,于是跟了上去,一直追踪着她——它。那东西差不多就是一个数学模型,叫科格玛。然后我就被抓到了这儿,这个更加诡异的地方,被人变成了一个陀螺,正享受着呢,然后——”

“我很了解科格玛,她是一个魔法师。我能够感觉到你在旋转。我会倾注大量的能量过去,止住你的旋转之势。如果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等到你能够通过主牌进行穿越了,跟我说一声。”

我发动斯拜卡,刹车效果渐渐显现。片刻过后,他通知我:“我觉得我现在应该能逃出去了。”

“那就过来吧。”

突然间,阿鬼出现在了那儿,犹如一个魔法轮一般,在我身旁旋转了起来。

“多谢,老爸。感激不尽。有没有什么我可以——”

“有。”我说。

“什么?”

“把你自己缩小,藏在我身上。”

“又是手腕吗?”

“是的。”

他照做了。随即他问:“为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我回答。

“对付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我说,“现在到了摊牌的时候。”

“听起来有点不妙。”

“那你现在就走,我决不强求。”

“我不能那样。”

“听着,阿鬼,事态已经升级,情况严峻,有些话,我——”

空气当中突然发出了微光,就在我右侧。我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晚点再说,”我说,“别说话。”

……一道门现了出来,门开了,当中现出一团绿光,眼、耳、口、鼻、四肢,在其中不停地旋转着——这些天来所见过的最有创意的鬼怪形象,非它莫属。不过,当然了,我知道这会是谁。

“梅林,”只听他说道,“我感觉到你正在这儿使用斯拜卡。”

“我就知道你能感觉到,”我回答,“我正等着为你效劳呢,曼多。”

“真的?”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哥哥。”

“包括继位?”

“那是自然。”

“完美!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打算找一样被我弄丢的东西。”

“那事可以改天再说,梅林。咱们现在可有得忙了。”

“对,没错。”

“那换一个更相宜的造型,跟我走吧。咱们得探讨一下你登上王位之后的一些大政方针——哪些家族必须镇压,哪些人必须抓起来——”

“我必须立刻和黛拉谈谈。”

“我更愿意先做一些基础工作,来吧!变身,咱们走!”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甘图,我相信应该是那儿。不过咱们还是晚点再同她会面吧。”

“你手头不会碰巧带了她的主牌吧?”

“恐怕没有。我还以为你带了自己那一沓来呢。”

“我确实带了。不过很不巧,有一天晚上喝酒时,碰巧把她那张给弄坏了。”

“没关系,”他说,“反正咱们晚点也能见到她。”

说话间,我早已打开了斯拜卡上的通道,将他裹在了能量线聚成的旋风中央。他试图变身,然而制住他不过是小菜一碟,于是顷刻间,他那碧绿旋转的光塔便被打回了原形,变成了一个身穿黑白二色,一脸怒容的白发小伙。

“梅林!”他喝道,“你在搞什么鬼?”

“这东西让我很是好奇,”我挥了挥斯拜卡,“想试试是否管用。”

“现在你已经试过了,”他说,“拜托你把我给变回去,给你自己也找一个更得体的形状出来。”

“稍等片刻,”他试图将自己融化,流淌出来,我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

我制住了他的尝试,然后在空中画了一个烈焰熊熊的方框出来。当中各种影像在急转,渐渐聚成了我母亲的形象。

“梅林!你在干吗?”他叫道。

我挫败了他试图用穿越咒脱身的企图。

“会议时刻,”我宣布道,“留下吧。”

我并没有费神去对着我那即兴画出来的主牌进行冥想,而是直接用事先储存在体内以及周围的能量,朝着它攻了过去。

突然间,黛拉出现在了我创造出来的那个边框当中——身材高挑,穿一身黑,双目闪耀着绿色的火焰。

“梅林!怎么回事?”她叫道。

我从未听说有人这样做过,但还是一边保持连接,想象着她的样子,击散了那个方框。她随即站到了我面前,约莫七英尺来高,愤懑难平。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用对付曼多的手段裹住她,将她变回了常人高矮。

“为了民主起见,”我说,“咱们暂时都变成一个模样吧。”

“这事一点也不好玩。”她回答,一边试图变回原先的模样。

我封住了她。

“对,是不好玩,”我回答,“不过既然是我召集的会议,那就应该按我的方式来。”

“好极了,”她说着,耸了耸肩,“什么事让你这么急不可耐?”

“继位。”

“这事早就定了。王位是你的。”

“那我又会是谁的?”我抬起左手,希望他们看不出两枚斯拜卡的区别,“这东西当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但在使用时也需要付出代价。它上面有咒语,是用来控制佩戴者的。”

“它是萨沃的,”曼多说,“我之所以把它给你,是为了让你早日适应它其中的能量。对,没错,是有代价。佩戴者必须同它相匹配。”

“我同它争斗了一番,”我撒谎道,“而且现在我已成了它的主人。不过,最主要的问题还不是这个,而是你们在其中设下的禁止之术。”

“我不抵赖,”他说,“不过我们有着充分的理由。你不愿意接受王位,我觉得有必要施加一点压力。”

我摇了摇头。

“不够,”我说,“不止这个。这件东西,原本就是你们用来让我服从于你们的。”

“这也是有必要的,”他回答,“你一直在外面,对本地政治态势不熟悉。我们不能就这样把缰绳交到你手里,任你信马由缰,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任何错误都可能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家族需要一些能够控制你的法子。不过,这也是暂时的,不会一直这么下去。”

“抱歉,我还是不相信你,哥哥。”我说。

他瞥了一眼黛拉,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得没错,”她说,“而且,在你学会如何处理事务之前,我也不觉得这种暂时的控制有什么不妥,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那可是一个奴役咒,”我说,“为的是强迫我接受王位,并唯你们马首是瞻。”

曼多舔了舔嘴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出卖自己的焦虑。这立刻引起了我的警惕,虽然当我意识到这是一次精心算计的分心战术时,已是片刻过后。我立刻对他提高了戒备,不过,当然,攻击来自黛拉。

一波热浪,席卷了我。我心神一分,试图阻挡。不过,这次攻击针对的却不是我的身体,而是精神上的压制和催眠。我咬牙将它顶住。

“母亲——”我怒吼了一声。

“咱们必须重新树立规矩。”她冷冷地道,更像是对曼多,而不是我。

“为什么?”我问,“你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光有王位还不够,”她回答,“在这事上我不相信你,必须让你有所依赖。”

“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我说着,击退了她残存的咒语。

“不是这样的,”她告诉我,“而且这是一个技术问题,并非针对你个人。”

“管它是什么,”我说,“我都不会买账。”

曼多扬手将一个催眠咒朝我掷了过来,我将其拨开,此刻想要偷袭我,已没那么容易。不过,却叫黛拉趁虚而入,用一招迷魂风暴击中了我。我可不打算用魔法同他们硬碰硬。一名出色的魔法师,总会随时备好十几个拿手绝招。他们如此精明的布置,在对付大多数局面时,都会游刃有余。在魔法决斗中,战略起决定性作用。如果招数用尽,双方都还没有倒下,接下来就只能用最基本的法力相拼。谁的法力大,谁就会占据优势。

我用一个伞咒挡住了迷魂风暴,格开了曼多的无影手,接住了母亲的精神分裂大法,护住心神,熬过了曼多的黑暗之井。我带在身上的不过是一些老旧的法术,而且自打依赖上斯拜卡以来,便没再研究过新招式,对原始法力的依赖也越发少了。不过幸运的是,斯拜卡对我的呼应却空前强烈起来。我唯一需要做的,便是逼着他们用尽所有的招数,然后,一切诡计都将毫无用处。我会拖垮他们,吸干他们。

曼多虚晃一枪,一招雷电之刺,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我倾尽全力,一波能量汹涌而出,将他打成了无数个圆盘,闪着光,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黛拉变成了一束流动的火苗,缠绕着,涌动着,化为一个个圆环,结成8字形,忽进忽退,顿时,各种扰人心神的气泡漫天飞舞,绕着我转个不停,我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如堕地狱。我试图将其吹散,于是,一时间狂风大作,最大的一张瓷脸四分五裂,一座座高塔被连根拔起,身体上千疮百孔的家人们,闪闪发光的各种几何图案,各种幻象,接踵而至。曼多化身为流沙,穿过身体虚幻的骨架,变为一张黄色的地毯,朝我涌了过来。

我没理会那些稀奇古怪的效果,继续用能量击向他们。我将那块地毯一把扔进了火苗中,召唤来一股清泉,将其浇灭。我拂灭衣襟和头发上那细碎的火苗,用意念强行打通了左肩和左腿麻木之处。黛拉的肢解大法汹涌而至,我奋力阻挡,感觉自己被打散,又被重新聚合。击退曼多的钻石泡泡,我生生受下了他随即发出的救赎桎梏。其中三个回合,我不得不放弃人形,以寻求更为稳固的状态,不过最终又变了回来。这还是宿慧的出师考核过后,我第一次用上这种变化。

不过,最终的优势,显然在我这边。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出其不意,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我打开斯拜卡上的通道。这东西,就连试炼阵也忌惮三分。虽然现在想来,我当时也被震晕了过去。我化出一个棱形能量罩,罩住了曼多,将他化为一副骨架,随即又变了回来。不过,黛拉则要难对付得多,我将所有通道上的能量,一股脑儿地朝着她打了过去,想要将她化成一尊雕塑,不料被她的一招神魂颠倒咒击中,功亏一篑,仅仅制住了她,将她的所有动作,全都化为了慢动作。

我摇摇头,揉了揉双眼,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

“恭喜,”她大约顿了十秒,这才接着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

“我还没完呢,”我喘着粗气,回答,“是时候把你们对我做的都还给你们了。”

我开始着手构建一条能够将他们置于我的控制下的咒语。随后,我注意到她的嘴角缓缓往上扬了扬。

“我——还——以——为——我——们——得——亲——手——解——决——你——呢,”她身前的空气中开始发出微光,“我——错——了。”

洛格鲁斯之兆在她身前出现。顷刻间,她一扫颓势,变得兴奋起来。

接着,我便感觉到了它那叫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当它向我发话时,那雌雄莫辨、忽高忽低的声音,更是在撕扯着我的神经。

“有人召唤了我,”它说,“前来降服你这位桀骜不驯的未来君王。”

它话音刚落,只听山下传来哗啦一声响,屋内的所有镜子,一齐被震成了碎片。我看向那边,黛拉也一样。此时刚刚挣扎着站起身来的曼多,也将头转向了那边。

一块块闪着寒光的面板飞到半空中,朝我们飘过来,眨眼间布满了四周,从各个角度映照、折射出了无数个我们。这幅景象可真是骇人,四围的空间犹如扭曲了一般,而且,每一个镜像上都围着一个光环,真假难辨。

“我是梅林这一边的。”阿鬼不知在何处说道。

“模型!”洛格鲁斯之兆喝道,“在安珀我就已经吃了你一次亏!”

“试炼阵不也一样吗,”阿鬼回道,“所以也算是公平吧。”

“你现在又想怎样?”

“别染指梅林,”阿鬼说道,“让他自己去统治,别给他压力。”

阿鬼那数不清的光环,开始旋转起来。

我将意念探入斯拜卡之中,打开了所有通道,希望能够确定阿鬼的位置,好给他注入能量。不过,似乎连接不上。

“我不需要那个,老爸,”阿鬼声明道,“我自己能从影子吸取能量。”

“那你自己呢,想要的又是什么,模型?”洛格鲁斯之兆问。

“保护一个在乎我的人。”

“我能给你巨大的成功。”

“这事你已经提过了,被我拒绝了。忘了?”

“没忘,自然没忘。”一条正不断变幻着形状的触须,突然疾若闪电般朝着其中一个光圈飞了过去。两者刚一接触,便闪出了耀人眼目的光芒。不过,等眼前变得清楚后,一切依然是老样子。“好啊,”洛格鲁斯之兆承认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现在,我还不值得为了你耗费气力,尤其是在另外一个对手虎视眈眈的时候。”

“混沌女士,”它接着声明道,“你必须尊重梅林的意愿。要是他不够格,他只会自取灭亡。要是他有那个本事,你也可以不损一兵一卒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就这样在一个安珀之子和他的玩具前服软了?”她问。

“咱们必须给他他想要的,”它承认道,“至少现在是这样。现在……”

伴随着空气中的一声厉啸,它消失了。四周的镜面中,映出了曼多那勉强的笑容。

“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她说着,先是变成了一只花面猫,随即又是一束绿色的火苗。

“大胆地去信吧,”曼多告诉她,“他赢了。”

那一束火苗渐渐枯萎下来,不见了。

曼多朝我点了点头。

“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他说,“不过,要是你需要建议,我还是会帮你的。”

“谢谢。”

“午饭过后聊聊?”

“现在还不行。”

他耸耸肩,化为了一阵蓝色旋风。

“那就晚点再说吧。”他的声音,透过那旋风传了出来,随即消失无踪。

“多谢,阿鬼,”我说,“你的时机掌握得越来越好了。”

“混沌也有弱点。”他回答。

 

银色、黑色、灰色、白色,我召唤来一套全新服装,将它们带到了朱特的房间。还有很长一段故事,需要我去诉说。

沿着一条荒凉的小径,我们一路穿过影子,来到试炼阵颠覆之战最后一战之所。岁月经年,昔日的战场,如今已了无痕迹。科温沉默着,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随后,他转向了我,道:“若想将一切厘清,达成更加持久的平衡,以确保稳定,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

“没错。”

“你觉得自己能够维护这一头的和平吗?”

“想是这么想的,”我说,“我会尽力而为。”

“谁不是呢?”他说,“好吧,当然,兰登得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在得知你已成为他最大的对手之后,他会作何感想?不过,这也算是世事难料的一个注解吧。”

“帮我给他带个好,还有比尔·罗斯。”

他点了点头。

“还有,祝你好运。”我说。

“许多谜团,还有待解开,”他告诉我,“等有了发现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他走上前来,拥抱了我。

随即,他说:“发动那戒指,送我回安珀吧。”

“已经发动了,”我说,“再会。”

“……他日再见。”他的回答,从那抹彩虹尾部传了过来。

我转过身来,朝着遥远的混沌,进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