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主又狠又糙女主会撩的糙汉文上一章:与富江交往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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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听柳絮在外唤了声“殿下”,在内殿的戚寸心便立即起身,掀了帘子跑出去。
“缈缈!”
戚寸心迈出殿门,便见淅沥小雨里,被檐下灯火照得分明的那道身影,他仍是一身紫棠色银线四龙纹锦衣,一手撑着一柄纸伞,迈着轻缓的步子走来。
朦胧的水雾里,他的脸色有些过分苍白,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透不进分毫灯影光色,而他那一边的宽袖间已被殷红的血液浸得斑驳不堪,连露出来的一截苍白腕骨上都残留着殷红的血色,刺激着人的视线。
戚寸心愣在那儿,看着他从那晦暗朦胧的光线里走近,看他走上阶梯,又在满是潮湿的雾气里,嗅到他身上稍浓的血腥味。
直至他来到她的面前,柳絮在一旁接过他手里的纸伞,戚寸心仰面望着他的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想起昨夜他在雨中回望她时的那副神情。
想起他重复揉捻她的那句“没听见”。
也不知为什么,少年此刻的心情似乎很好,即便两人到了内殿,戚寸心将金疮药粉洒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时,他的眉头也是舒展的,再不像之前那一次,皱着眉,可怜兮兮地和她说疼。
那道刺青是轻易洗不掉的,只能连带皮肉剜去。
戚寸心替他上药的手都是抖的,甚至不敢轻易去看他的伤口。
“缈缈。”
替他包扎伤口时,她忽然唤他。
“嗯?”
少年闻言,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髻。
她替他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细布,说,“以前我在东陵知府府里做烧火丫鬟的时候,你有觉得我不好吗?”
“娘子很好。”
少年眼睛的弧度弯起来便如月牙一般。
“你没有因为我为奴为婢而嫌弃我,没有因为我们之间身份的天堑而抛下我,”戚寸心抬头,认真地说,“所以我觉得缈缈也很好,哪里都好。”
少年一时有些发怔,他垂着眼帘望着蹲在他身前替他上药包扎的这个姑娘,隔了片刻,他低下去,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又蓦地轻笑了一声。
戚寸心有太多的话没有说破。
时至今日,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天家,什么是皇权。
无论是皇帝谢敏朝,还是南黎朝堂之上的百官,谁都容忍不了南黎的太子手臂上,那一道属于北魏汉人奴的刺青。
那不单是刺青,还是烙印,烙在谢敏朝的脸上,也踩踏了整个南黎的尊严。
——
延光一年十月廿四,太子谢繁青顶撞皇帝,被禁足东宫。
当夜谢敏朝宿于阳春宫中,贵妃吴氏靠坐在榻上,轻瞥身畔仍拿着一卷书在看的帝王,她思忖片刻,还是出声道:“陛下,您将太子禁足了?”
“嗯。”
谢敏朝随手翻了一页。
“妾听闻,是因为一道刺青?”吴氏眼波流转,声音比平日里要显得温柔许多。
“什么刺青?”
谢敏朝却像是根本没瞧见身边贵妃的情态似的,他仍盯着书页,看得起劲。
“陛下这是何意?”
吴氏有一瞬怔愣。
“鹤月,别听外头那些传言,繁青身上哪有什么刺青啊,今日在九璋殿里,我和他是吵了一架,我这个小儿子性子拧巴,气得我朝他扔了东西,他手臂上那伤啊,是不小心划的。”
谢敏朝头也没抬,“他那样的脾气,我是得将他关个几天治治他。”
吴氏蹙起眉,“陛下……”
“鹤月。”
她才一开口,便被谢敏朝打断,此时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她,面上仍带着笑,“什么刺青不刺青的,那都是丘林铎的刻意污蔑,他是要打朕的脸,即便外头传成什么样子,你也不该信。”
他一自称“朕”,吴氏到嘴边的话便就此戛然而止。
谢敏朝再度低眼去看手中的那卷书,吴氏在他身旁,脸色已经有些不好。
如今的李适成因李成元一事,正迫切盼望一个报复太子的机会,北魏奴隶刺青这么好的一个由头,还没被李适成拿住话柄,便被谢敏朝轻轻按下去了。
眼看清渠党就要和太子相斗,她原打算作壁上观,再适时添上一把火,却不想这苗头才起来,就被这两日的雨浇灭。
在谢宜澄的母亲还未去世时,吴氏便入了王府,做了谢敏朝的侧妃,又在谢繁青的母亲成为王府继室时生下了她与谢敏朝的儿子谢詹泽。
这么多年,谢敏朝待她不可谓不好,登位之后,他亦是力排众议,封了她贵妃之衔,他们之间常如寻常夫妻一般相处自在,但有时,吴氏却又觉得自己从来看不清他。
譬如此刻,吴氏原以为他对詹泽最是爱重,可如今她又开始分辨不清,他抢先将太子谢繁青禁足,究竟是真的惩罚,还是暗地里的维护。
吴氏的心中,刹那被浓重的危机感笼罩。
“陛下,夜深了,歇息吧。”吴氏一张清冷的面庞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谢敏朝仍在翻看书卷,“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
吴氏闻言,面上的笑容一僵。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翻过那书页的封皮一看,竟是一本《钟馗捉鬼传》。
“写得倒也有趣,”
谢敏朝兴味浓厚,“鹤月,不若一起看会儿?”
“……”
吴氏再难维持笑容。
——
翌日清晨,连着下了两日的雨才算收敛殆尽,紫垣河上雾气笼罩,天色一片青灰暗淡。
“前日的事我听说了,”
氤氲热雾自周靖丰手中的茶碗边沿冒出,“伊赫人丘林铎那一尾精铁鞭的确名声极盛,他可是个武痴啊,早年为一本武学秘籍,他便成了北魏呼延皇室在武林之中的爪牙,这些年来所杀之人无数,北魏武林名门之中,便有几家是被他灭了门的。”
“所以他这次来杀我,很有可能是北魏皇族的意思?”戚寸心一下明白过来。
“十有八九。”
“我那夜听他唤我戚少主。”戚寸心说。
“这话也说得不错,”
周靖丰眼含笑意地看向她,“你是唯一一个入我九重楼的人,你做了我的学生,不是九重天的少主,还能是什么?”
“明明还有师姐啊。”戚寸心有点摸不着头脑。
周靖丰摇头,说话时,花白的胡须也随之微颤,“你师姐自有你师母的衣钵要接。”
“师母?”
戚寸心听他提及师母,又猛地想起今天这日子,她便忙道:“先生,依照您之前说的,师母不是昨日就该到月童了吗?”
“她已经到月童了。”
周靖丰捻着颗棋子扣在棋盘上,“只是听闻你前夜遇刺的消息,她坐不住,替你报仇去了。”
“什么?”
戚寸心满面惊诧,随后她不由有些担心,“先生,您不是说丘林铎很厉害吗?”
“可别小瞧了你师母。”
周靖丰抬眼看她,“丘林铎声名虽盛,但江湖之大,有的是高强之辈,当然我也不曾见过那丘林铎,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若是打不过,你师母逃跑的功夫也极好。”
“……是吗?”
戚寸心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你夫君身上的刺青没了?”周靖丰忽然提起谢缈。
戚寸心闻声一顿,她随即轻轻点头。
“他虽是谢敏朝的儿子,但好在有一半的血是裴家的,”周靖丰或是想起太傅裴寄清,他不由叹了口气,“裴家的儿郎都好,裴南亭更是一个好将军,可惜了。”
“先生和舅舅是好友吗?”戚寸心一直想问这件事。
“我与他,当年也算是知己。”
周靖丰笑了一声。
“那如今呢?”
“如今?”
周靖丰眼底的笑意收敛许多,“如今,自然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寸心。”
他忽然唤了这小姑娘一声,正了正神色,问道:“你以为,如今的大黎江山到底是将倾的大厦,还是明日东升的朝阳?”
戚寸心捧着茶碗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希望它是明日的朝阳。”
“为何?”
“因为南黎的内斗已经太多,这仅剩的半边天下再经不起一场夺位改姓之争,汉家天下,总好过被北魏蛮夷压在尘泥里。我不在乎南黎皇位上坐的人姓什么,只在乎当年如我一般流落北魏的汉人百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家。”
所以,它最好是明日的朝阳。
最好,可以朗照神州万里,将当年入关屠杀中原百姓无数的魑魅魍魉统统烧毁。
“怪不得裴寄清觉着你好。”
周靖丰定定地瞧着她半晌,露出来一个笑,他慢饮一口茶,“你和他原是同一种人。”
同样执拗,
也同样心向朝阳而万死不悔。
“李氏兄弟多年沆戯一气,李成元到底有没有假传荣禄皇帝圣旨,李适成应该最清楚,所以即便谢敏朝此时按下了刺青一事,这事也不算完,经此一事,李适成怕是也彻底察觉到太子怎会只除一个李成元,而有的人为了求生,什么事做不出来?”
周靖丰扔下棋子,衣袖拂乱整局棋,“寸心,只怕李适成还是会从你这里下手。”
在天下人眼中,九重天的少主是南黎太子的太子妃,那么九重天就一定是太子的助力。
可若是她死了,太子与九重天之间的纽带便没了,如此一来,太子便又少一道助力。
日暮下楼时,戚寸心仍不见师母身影,却在底下瞧见了两个衣装简单利落的年轻女子,她们两人腰间都挂着一模一样的蛇形弯钩,那蛇头上镶嵌的两颗宝石亦如蛇目一般森冷。
“姑娘。”
两人一见她,便上前齐声唤。
戚寸心不由看向一旁的师姐砚竹,砚竹正扔了颗糖到嘴里,感受到戚寸心看过来的目光,她便目光冷淡地看向那两名女子,轻抬下颌示意。
“姑娘,奴婢子意。”
身穿秋色衣衫的女子垂首行礼,“她是奴婢的妹妹子茹,庄主遣奴婢二人跟在姑娘身边,保护您。”
第40章
南黎长泽的石鸾山上有一个石鸾山庄。
石鸾山庄的主人姓莫,是许多年前闻名江湖的刀客莫天扬之女莫韧香。
三十多年前,伊赫人马踏中原,当时莫韧香带领莫家庄的一众人随黎军北上阻止伊赫人继续深入中原腹地。
但因昌宗昏聩,朝中奸佞只顾眼前小利而弃天下大义于不顾,前方几番用人不当,加之当初领兵入关的呼延勇颇有雄心,用兵更是极为厉害,致使大黎几战皆败。
莫韧香一介女流,在当年却是声名响彻天下的巾帼英雄,但甘源之战后,大黎南迁,她便带领莫家庄剩下的人到了长泽的石鸾山上,至此三十多年间,石鸾山庄的声名虽为天下人所熟知,但却很少再有人听闻石鸾山庄庄主莫韧香的消息。
这样的人物,戚寸心从前都是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她的字句。
一如周靖丰,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的学生。
更凑巧的是,这两个传奇人物竟会是一对夫妻。
戚寸心只是从子意与子茹口中得知师母身份,却连过几日都没见到师母其人。
“我师母用的冰魄刀真的很重吗?我听说,刀刃上有很多透明的石头?”
又是一日黄昏,戚寸心提起裙摆上岸,不由又去问身后的两名侍女。
“庄主的刀重到寻常人,哪怕是男子也提不动,那上面镶嵌的透明石头,实则是极为坚硬的金刚石。”
子意颇为英气的眉宇间犹带几分笑意,恭敬地答。
当年莫韧香的一把冰魄刀不知杀了多少伊赫人,那刀刃上镶嵌的金刚石棱角尖锐,不知刺破多少蛮夷的血肉,但在烈日骄阳下,沾血的金刚石仍旧晶莹剔透,如同冰晶一般凛冽生寒。
“冰魄”之名,最初是从战场上传出去的,莫韧香喂了它许多伊赫人的血,它才从无名之刃变成人尽皆知的冰魄刀。
便是如今的北魏皇室提及莫韧香,也不得不承认她实为不世女英豪。
“也不知道师母什么时候回来……”
戚寸心满怀期待,跑入玉昆门内,“子意子茹你们快点,到饭点了!”
长长宫巷内,
夕阳余晖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戚寸心抬头望见那一行人簇拥着一人车辇缓缓而来。
那头戴琼花宝冠,一身绫罗锦衣的贵妃吴氏风姿仪态皆可入画,她细长微弯的黛眉犹如柳叶,一双美目眼波依旧动人。
“太子妃,是贵妃娘娘。”柳絮在戚寸心身后轻声提点。
话音落,贵妃车辇已至身畔,吴氏在上面垂眸瞧见底下那个身着藕荷色宫装的年轻姑娘,她乌黑发髻间一支鲛珠金步摇尤为惹眼。
曾几何时,吴氏在谢宜澄的母亲头上见过那鲛珠步摇,也在后来谢繁青的生母鬓边瞧见过,无论谢敏朝是当初的齐王,还是如今的新帝,鲛珠步摇都是谢家皇室子弟正妻才有的东西。
能工巧匠耗时三年集齐各类精巧技法造出的一定琼花冠,珠光满坠,蝶翅花蕊早已比过那鲛珠步摇的金贵程度,但于吴氏而言,琼花冠终究不是凤冠霞帔,她的鬓边可以有无数珍奇珠宝,却终究难得一颗正妻的鲛珠。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譬如此刻,这小姑娘不但不必向她行任何大礼,她反要面含几分笑意,唤一声,“太子妃。”
储君之妻,终究好过她这帝王之妾。
“吴贵妃。”
戚寸心早已放下裙摆,颔首道。
“太子妃这是要回东宫?”吴氏眉目清冷,浅薄的几分温和并不达眼底,她只是兀自打量眼前这年纪尚轻的小姑娘。
此前她只听其人,今日方才得见此女一双秋水横波的杏眼,一张面容生得更是灵秀脱俗,此刻单论这一身气度,竟也与她印象中的烧火丫头相去甚远。
“嗯,太子还在宫中等我用饭,便不与贵妃多谈了。”戚寸心记得仙翁江上那场刺杀的始作俑者便是眼前这位贵妃吴氏,她也心知自谢缈归来南黎之后所遇之事大约也与这吴氏脱不开干系,故而她并不愿意与吴氏多寒暄些什么。
“太子妃。”
吴氏却叫住她,待戚寸心转过头来,她那张素来冷淡的面容上牵扯出一丝的笑意,“明日宗庙之行,陛下命妾与太子妃同行。”
今晨谢敏朝的旨意传至东宫,太子妃的敕封金册要放入谢氏宗庙之中,若要举行储君大婚之仪,非入宗庙拜见谢氏先祖不可。
而眼下太子谢繁青被禁足东宫,去宗庙一事,便只能由太子妃一人前往。
“劳烦贵妃。”
戚寸心点点头,也不多看她,转身便走了。
子意和子茹亦步亦趋跟上去,柳絮与剩下的一众宫人朝吴氏行了礼,便也匆匆跟上太子妃的步子,往宫巷尽头去了。
吴氏坐在车辇上,看着那被一行人簇拥而去的纤瘦身影,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甚至泛着冷意。
“窦大人说,贵妃若与太子妃同去宗庙,这路上他们便不能动手了,若有生变,唯恐牵连贵妃。”
绣屏走上前来,小声说出方才收到的消息。
“即便本宫不动手,自有人会动手,”
吴氏冷冷一笑,“李适成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丘林铎也不会,其他或有什么人,也不一定呢。”
想要她戚寸心性命的人,何止这些人。
云层里流霞缠裹,金红两色灼烧半边天,此间盛大的光影更衬得这绿瓦红墙有种不太真实的巍峨之美。
东宫紫央殿内,身着鸦青锦袍的少年百无聊赖地将一条小鱼干丢出去,漆黑的毛团便一跃而起,嘴巴一张,喵呜一声精准地咬住鱼干。
它在地上打滚儿,咬着鱼干玩儿,而徐允嘉适时从殿外进来,对谢缈行礼道:“殿下,丹玉已在回月童的路上。”
“丘林铎是谁叫来的?”谢缈没抬眼。
“是北魏枢密院枢密使吾鲁图。”
徐允嘉答道。
“是他啊。”
谢缈扯唇,兴致缺缺,“丘林铎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让他有机会回北魏。”
“臣已命人四处搜寻丘林铎,”
徐允嘉拱手,停顿了一下才又道:“但似乎还有人在寻他。”
“李适成?”
谢缈终于抬眸。
“是,但这两日月童城中又来了些新面孔。”徐允嘉垂下头,“明日太子妃宗庙之行,怕是不太平。”
“各路人蠢蠢欲动,都盯着我娘子一个人。”谢缈唇角微弯,晚秋拂面的风已见几分凛冽,“依照之前的计划,你布置下去。”
“是。”
徐允嘉领命应声,便听殿外有清脆的铃铛声越来越近。
“臣告退。”
徐允嘉当即行了礼,转身便走出殿外去,见戚寸心快步走来,他才下了阶梯,便朝她拱手,“太子妃。”
“徐大人。”戚寸心朝他点头。
徐允嘉低首,说了声“告退”便往前走去。
夕阳西沉,诸般耀眼的光影都开始逐渐变得黯淡,戚寸心走上台阶,便见窗棂内,少年正在望她。
他的面庞仍有几分苍白,在残留的夕阳余晖里,他一双眸子澄澈剔透,或见她看过来,他便朝她笑了一下。
“缈缈今日在做什么?”
戚寸心走到窗前,去看他案上。
镇纸压着一卷洒金生宣,其上洋洋洒洒数行字,一笔一划皆筋骨清峻,她忍不住赞叹,“真好看。”
少年被她夸赞,像是有点羞怯,睫毛眨动一下,他又伸手指向殿门,“进来,我教你。”
戚寸心眼睛一亮,但随即目光落在他的衣袖,“可是你手臂……”
他的伤在右臂,所以这些天她并没有让他教自己习字。
“不碍事。”
少年摇头。
戚寸心侧过身便从殿门跑进去,子茹下意识地要步上阶梯,却被子意拦住。
“姐姐?”子茹有点茫然。
“正值姑娘和殿下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你进去做什么?”子意说着,便拉着自家这个迟钝的妹妹往另一边的月洞门去。
“可以先写你的名字吗?写缈缈。”戚寸心望着身侧的少年,说。
他轻应一声,走到她身后,伸手握住她捏着毛笔的那只手,墨色铺陈于雪白的生宣上,赫然便是一个缈字。
“我听舅舅说,缈字是你师父给你取的,这个字有什么缘由吗?”戚寸心歪着脑袋审视宣纸上的那个字,好奇地问道。
“意为缥缈不定,难见也难得。”他的嗓音清澈。
“是说你很聪慧,在这世上很难得有你这样的徒儿的意思吗?”戚寸心仰头去望身后的他。
她的话逗笑了谢缈,他轻弯眼睛,抿唇笑了一下,轻轻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我聪慧,而是可怜。”
谢缈的声音平淡许多。
戚寸心一瞬愣住。
缥缈不定,少年颠沛,再不会有人像他一样,生在皇家宗室却如无根浮萍,余生渺茫。
她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戚寸心搁下毛笔,转身抱住他纤细的腰,仰面望着他,“你就是聪慧,也最厉害。”
“我如今正被禁足东宫,这已是棋差一招。”
少年眼睫微动,轻声提醒。
“难道不是你顺势而为吗?”戚寸心却问了声。
随后她又道:“你父皇这个时候将你禁足,对你百益而无一害。”
他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她的面庞,隔了片刻,他弯唇,“娘子现在越来越看得清我身边的局势了。”
“先生可没白教我。”
戚寸心被他一夸,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明日去宗庙,路上也许会遇上许多事。”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知道。”
戚寸心抱着他不撒手,“现在想杀我的人可多了,我好不容易出趟宫,没人会放过这个机会。”
“娘子怕吗?可以不去。”
他认真地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总不能当小乌龟吧。”
戚寸心伸手去捧他的脸,“我现在不但是太子妃,还是周先生的学生,我得勇敢。”
夜幕降临时,天边又添雷声。
半夜雨势渐盛,嘈嘈切切的声音好似数不清的碎玉珠子落了满窗,直至翌日天蒙蒙亮,这一场雨仍未收势。
“姑娘,该出发去宗庙了。”
子意在外头敲门。
时值十一月,天气已经转冷许多,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更衬得屋内寂静,被窝里暖意融融。
戚寸心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惹得身畔的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娘子?”
他睡眼惺忪,声音有几分软。
小姑娘却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携满睡意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闷:“缈缈。”
“要不然我还是当小乌龟吧?”
第41章
赖床的小乌龟还是起床了。
推开一扇窗,便有湿冷的风迎面拂来,洗漱完毕,戚寸心的睡意便已经悄然溜走。
将敕封金册奉于宗庙是大事,太常寺早就开始准备起太子妃入宗教祭祀的一切事宜。
而依照礼制,今日戚寸心必须身穿正红大袖袍,戴九树头冠。
头冠有点重,戚寸心在铜镜里瞧见冠上振翅的金凤口含鲛珠,她一动,那栩栩如生的金质凤凰尾羽便颤颤巍巍地晃动。
玉石禁步佩于腰间,她顿觉束缚感又添许多,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轻缓小心的,被宫娥们簇拥至殿门时,她回过头看见只着雪白单袍,睡意未消的少年站在那儿静默地看她。
他看起来孤零零的。
“你们先出去吧。”
戚寸心对身边的柳絮等人说道。
柳絮低应一声,随即便带领一众宫娥鱼贯而出。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外头沙沙的雨声更为清晰,戚寸心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袖。
“害怕?”
他轻声问。
“其实有点。”
戚寸心诚实地点头,又朝他招手,“你低下来点,我有件事和你说。”
少年不疑有他,乖乖地低下头。
谁料她一下踮起脚,仰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但她忽略了头冠的重量,脑袋被压得她一个后仰。
谢缈反应迅速,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才令她不至于仰躺平地摔。
“谢谢。”
戚寸心脸颊通红,有点尴尬。
少年抿唇像是在笑,一双眼睛清澈漂亮,他低下头的刹那,鼻尖轻蹭到她的,她呼吸一窒,又听殿外传来柳絮的声音,她便伸手揪住他的脸蛋。
“我走了!”
她站直身体,红着脸转身扶着头冠快步往殿外去。
大黎三十多年前迁都月童,昌宗皇帝定月童潜鳞山为南黎龙脉所在,并在潜鳞山上修建谢氏宗庙,供奉大黎先祖。
太子妃入宗庙祭祀,随行有五百禁军,还有两百宫娥宦官,从出宫门,到御街,道路两旁撑伞冒雨前来瞻仰太子妃凤鸾车驾的百姓无数。
所有人都在看那雨中被簇拥前行的车驾,却始终未见其中的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模样。
敕封金册入宗庙,是皇族正妻才有的荣耀,除却帝王之妻皇后的仪仗天下独有,紧接着便是储君之妻太子妃的殊荣最盛。
涤神乡的副乡使顾毓舒受命领涤神乡三十一人骑马随行,雨水敲击在腰间佩剑的声音清晰可闻,自太子妃与贵妃的车驾出城门后,斗笠之下,他那一双眼便更添警惕。
下雨泥泞,但通向龙脉潜鳞山的道路却并不似其它官道那般一下雨便满是泥泞,德宗皇帝在位时,便命人重修此路,铺设石板,此后即便是下雨,这条路也从不见尘土泥泞。
天色阴沉暗淡,透着一种浓重的青黑色,雨幕之下,道路两旁半人高的野草葳蕤,被这一场雨洗得发亮。
冷雾弥漫,沙沙声不绝于耳。
车内一直守在戚寸心身畔的子意和子茹都不由摸着腰间的银蛇弯钩,两人神情都有些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