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固然是一片好意,然而皇帝却没法不多想,更无法不心生忌惮。
杜若离在宫里边沽名钓誉,顶多也就是得个贤后的称呼,无伤大雅,可杜太尉如此行事,难道不是借此养望,邀买人心?
皇帝心里存了几分不快,之后再见到杜若离时,难免便要表露出来。
那时候他究竟对杜若离说了些什么,现在皇帝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是杜若离难过的神情和含在眼眶里没有溢出的泪水,隐约在脑海中浮现。
那之后,杜若离仿佛再没有穿过那样素简的衣裙。
她的确更像一位皇后了。
但最初的,最真实的那个杜若离,也的确慢慢被杀死了。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见她难过,心里还隐隐觉得快意,现在蓦然回首,皇帝忽然觉得很羞愧,心脏仿佛是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攥住,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个鲜活的杜若离,在深宫里的人慢慢杀死了。
更叫他痛苦的是,直到杜若离死去之后的若干年,他才愕然听闻她的死讯。
皇帝想到这里,忽然间又觉得庆幸。
庆幸他当初即便生了废后的念头,也没有想过赐死杜若离。
如若不然,岂不是要他杀死她两次吗?!
皇帝呆呆的立在原地,不知过去多久,终于茫然回神。
他将打开的衣柜合上,再没有改换妆扮的想法,离开了让他窒息的寝殿,往椒房殿的正殿去。
庭院里阳光正好,殿内窗扉半开,微风隐隐,外边就是湛蓝的天。
这也是那晚他见到杜若离,阴差阳错与她交换身体的地方。
皇帝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他慢慢踱步过去,手指虚虚抚上窗棂,心想世事果真难料,那夜杜若离穿着湿衣、满心绝望坐在此地等他前来的时候,怕也不曾其后的柳暗花明吧?
他要对若离好一些。
他该对若离好一些的。
所幸他还有机会弥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可以共度。
皇帝想到此处,心头那片阴霾终于散开,手掌落在窗棂上,禁不住在心里想:
若离在椒房殿时,也如他这般,闲来无事时将窗棂细细抚摸吗?
他不是会多愁善感的人,只是现下换成杜若离的身体,来到杜若离住过的地方,品味着杜若离的人生,难免心生感慨。
正怅然间,忽听远处净鞭声隐隐传来,新来到他身边的宫人难掩欢喜,走进殿来:“娘娘,陛下往这边来了呢。”
皇帝不自觉的微笑起来:“她怎么来了呢。”
再在心里边掰着指头算了算,从他搬出宣室殿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个时辰,杜若离就急匆匆来找他了。
皇帝心头充斥着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隐约甜蜜,起身出殿去迎,正见杜若离身着天子常服步下御辇。
见到他之后,她眸子显而易见的亮了一下,挥挥手遣散近侍,大步上前,拉着他的手往寝殿去。
皇帝没饮酒,此时却不禁有些醺然,忍不住想:她好爱我。
然后他就听芈秋急忙忙的说:“怎么办?徐太傅好像发现我不是你了!”
这简直一个霹雳从天而降,直接把皇帝那点花花心思炸没了。
他再也无心去想花前月下,惊愕道:“怎么会?!”
又很快冷静下来,温和了语气,徐徐道:“若离,你别急,从头开始,慢慢讲给我听。”
芈秋眼角微微红着,神情愧疚,又有点心虚:“今天下午你离开没多久,徐太傅就前去求见,你知道的,我对他又不够熟悉,当然不想见他了,只是我记得你从前提过,说与他师生情谊甚深,拒而不见反倒显得可疑,便着人传他进去了……”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哽咽起来:“他进门之后请了安,便同我随意叙话,慢慢的把话题扯到了从前教导你读书的时候,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边难免警惕一二,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装出记不清楚的样子,问我说‘从前陛下学《礼记》时,《曲礼》篇学了许久,先帝为此还责问过老臣,道是老臣教导陛下不够用心’……”
皇帝听得心脏都提起来了:“你怎么说的?”
芈秋眼睛里含着两泡泪,既倾慕又崇拜的看着他:“我虽没念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曲礼》篇讲得是微文小节,陛下身为皇储,必定早早涉猎,怎么可能学得慢?又听太后说过,陛下儿时甚为聪慧,便猜想太傅是在诈我,就说‘太傅记错了,朕《曲礼》篇学得可好呢’!”
皇帝被她那种崇拜的目光看得飘飘然起来,轻咳一声,稍稍按下心头得意之情。
芈秋忧心忡忡的问他:“不是我多想了吧?徐太傅的确是在试探我吧?”
她眼角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虽然用的是自己的面容,但皇帝却诡异的从中看出了几分可爱。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来,揉了揉她脸颊:“太傅的确是在试探你,不过你也不曾露馅便是了。”
芈秋大松口气:“徐太傅看着还有些疑虑,但是也没再说什么,我推说还有政务须得处置,赏赐了他两瓶川贝枇杷露,便让他离开了。”
皇帝含笑看着她,眸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做得好。很有急智。”
“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芈秋释然之后,却是一屁股瘫在床榻上,死活不肯起来了:“一个徐太傅就够我受得了,这才第一天呢,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艰难险阻?真叫人发现不对劲,说不定直接把我架出去烧了,那我多冤呐!”
她眨巴几下眼睛,满脸希冀的看着皇帝:“陛下,还是把我们交换身体的事情告诉他们吧,也不是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就只叫太后娘娘还有朝中的几位栋梁之臣知道——”
皇帝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严厉道:“不行!”
这种要命的事情,怎么能宣扬出去?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芈秋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他:“成天提心吊胆跟做贼一样,我不干了!”
人都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
芈秋知道,当自己主动向皇帝索取一样东西的时候,他必然会生疑心,左思右想,前后考校,即便真的把东西交给她,也时时心怀警惕,防备于她。
最顶级的索取,是为对方量身定制一处困境,倒逼他主动想办法解决,将东西双手奉上,并且为自己的智慧而沾沾自喜。
皇帝思忖良久之后,果然定了主意:“我再告诉你一些过去的经历,叫你心中有底便是了。”
芈秋嘴角微微翘起一线,很快垂下:“谢邀,不听。”
系统冷眼旁观,嗤笑一声:“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18章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近侍们觑着时计,躬身往正殿去问询天子:“陛下,该准备用膳了,您是回宣室殿去,还是就近安置?”
芈秋不假思索道:“在椒房殿安置便是。”
近侍们对此并不觉得奇怪,递个眼色过去,便有人往膳房传话,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将各式菜肴摆放上桌,验毒试吃之后,另有人去请帝后用膳。
芈秋发挥着职业演员的技能兢兢业业一整天,这会儿着实是饿了,低头用饭,一言不发,而皇帝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性,也不曾言语。
二人默不作声的用了晚膳,另有宫人送了香茶漱口,芈秋寻了本游记歪在窗边翻看,尚宫局新选出来的宫人则服侍着皇帝往浴池沐浴更衣。
皇帝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从前他也是用过晚膳之后再去沐浴的,只是等他在浴池里边泡完了,服侍的宫人呈上来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之后,他脸色瞬间变得比窗外的树叶还绿。
那两个刚选过来的宫人还煞有介事的跟他咬耳朵:“陛下近来如此宠爱娘娘,娘娘也该表现的热切些才是,若是能早日梦熊有兆,为陛下生一位皇子出来,那整个后宫,任谁都越不过您去!”
皇帝:“……”
这可真是离离原上谱。
然后一把将那件纱衣丢到地上:“去换件厚的来!”
两个宫人都是新选到椒房殿侍奉的,知道皇后娘娘的陪嫁婢女都被送出宫去了,身边并无可用心腹,若是表现的得力些,得了娘娘看重,日后自有一份前程,今日本是想拍一拍马屁的,没想到一不小心拍到了马蹄子。
这会儿见皇后作色,神情不豫,哪里还敢言语,屈膝请罪之后,重新取了衣衫过来。
皇帝裹了件厚厚的中衣,老大不高兴的往寝殿那边儿走。
这些宫婢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然要替他拿主意了,看她们找的那件纱衣,穿了跟没穿有区别吗?!
要真是穿着那么件衣服到了杜若离跟前,她还不得笑话死他啊!
从前这样的话,还是算是夫妻情趣,这会儿两人交换了身体,哪还能……
慢着!
皇帝后知后觉的发现:真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无非就是男女身份颠倒了而已,可实际上还是一男一女啊!
想到这儿,他不受控制的打个冷战,哒麦!
绝对不行!
朕堂堂汉家天子,焉能雌伏在一个女人身下!
还有杜若离——
她用着自己的躯体,应该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吧?
皇帝凝神细思,倒真是不敢打包票了。
就杜若离那个有点彪的性格、遭受刺激之后离经叛道的秉性,备不住她还真能用自己的身体干点什么!
皇帝心里边存了事,等到了寝殿之后,免不得要仔细打量杜若离几眼。
芈秋早早洗漱结束,躺进被窝合眼假寐,察觉到皇帝的目光朝自己脸上瞟,她睁开眼:“你怎么了?”
皇帝干咳了一声,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没事。”
芈秋“哦”了一声,重新将眼睛合上。
皇帝却没什么睡意了。
虽然老早就把殿外帷幔后边守夜的宫人给打发走了,但此时言语,他还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音:“喂,杜若离。”
芈秋有点不耐烦的睁开眼:“你又怎么了?”
皇帝小声嘱咐她:“你不能用朕的身体乱来,知道吗?”
芈秋深感莫名其妙:“这话你都说过八百遍了。”
“不是那个不能乱来,”皇帝尽量含蓄的暗示她:“是那方面——”
芈秋茫然的看着他:“哪方面?”
皇帝目光示意性的在她被子下的下半身处扫了一眼。
芈秋听得不明所以,神情疑惑,皇帝鬼使神差的伸手去碰了一下,然后强装镇定:“杜若离你不要装傻!”
芈秋“啊呀”一声惊叫,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了,她用被子把身体捂得严严实实,脸上是含着羞恼的愤怒:“你干什么!”
皇帝起初也有些窘迫,见她如此,反倒笑了起来,和稀泥说:“没什么没什么。”
芈秋白了他一眼,一抖被子,重新躺了回去。
交换身体之后,他们每晚都同眠一处,只是不曾夫妻敦伦,纯粹的盖着被子聊天,皇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今晚被那两个宫人撺掇着,也被杜若离的神情引诱着,仿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愫悄悄萌芽,叫他心里边痒痒的,麻麻的,非得抓几下才好。
皇帝翻个身面对着杜若离,正要开口,嘴唇就被她伸手抵住了。
“别说话,好好睡觉。”
皇帝抓住她手腕,悄悄挪开,低笑道:“时辰还早,反正也睡不着,咱们来说说别的吧。我这段时间告诉你的事情海了去了,明日六宫照例来椒房殿请安,你难道没什么要叮嘱我的?”
芈秋听他说起此事,身体难以察觉的僵滞了几瞬,旋即面无表情的将手从他掌心抽回。
她语气有点冷:“后宫里的女人,尤其是此前雨夜里被我罚跪的那些,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的好表妹和心头肉尤其费油,我劝你多加小心,免得死到临头了都不知谁是幕后黑手!”
后宫中百花争艳,皇帝却只有一个,君恩也是有数的。
皇帝当然不会愚蠢的觉得后妃和睦、姐妹情深,但真要说那些花儿一样的女子有多么可怕和恶毒,他也是不肯信的。
宝瑛娇憨可爱,柳儿柔弱温顺,还有那些鲜妍动人的宫妃,也都各有各的好处。
察觉到寝帐内忽然间萧瑟起来的氛围,皇帝耐心同她解释:“若离,我也知宝瑛和希柳并非十全十美,但是你不要只盯着她们的缺憾看,却忽视了她们的好处。”
他叹口气,徐徐道:“宝瑛是我嫡亲的表妹,太后喜欢她,叶家也是世代簪缨,说句会惹你生气的话,当初我险些便要立她为后了,只是那时候……重重考量之下,最终还是选定了你为皇后。她失了后位,心里自然委屈,虽然也是以皇后之礼迎入宫中的,但终究意难平,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笑话她,入宫之后,难免就要强一些。”
“至于希柳,你或许不知道,当年我白龙鱼服,被厉王同党追杀,虽然侥幸突围,却也晕死在冰天雪地里,是希柳将我背回去的,那么单薄的身子,真是难为了她!你也知道她是庶出,家中嫡母凶悍,靖国公又不管内帷之事,希柳自幼受尽委屈,我只有对她好一些,体贴一些,才能填补她这些年吃过的苦……”
芈秋静静听他说了,然后问:“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皇帝听她语气还算平静,便有了些许底气,亲近的揽住她肩头,柔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对她们好一些,起码不要再刻意为难。现在你是天子,你的一言一行就是宫里人的风向标,冷落了她们这么久,也是时候加以抚恤了。我知道,从前她们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那天晚上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把那一页翻过去吧。我并非喜好渔色之人,此生最在意的女子,也就是你们三人罢了,以后我们和和睦睦的在一起,都好好的。”
枕边人久久不曾做声。
皇帝等待片刻,心绪微重,语气随之踌躇起来:“若离?”
芈秋嗤的笑了一声,语气幽冷,缓缓吐出来一句:“贱人!”
皇帝脸色一沉:“你在说谁?”
芈秋再按捺不住心头怒气,猛地坐起身来:“说你们三个!叶宝瑛是贱人,文希柳是贱人,你也是贱人!”
紧接着她抓起身上被褥,狠狠丢到地上去:“叶宝瑛做不成皇后,备受打击,她真可怜——笑话,是我不让她做皇后的吗?是我持刀闯进大内,逼迫你把立后圣旨上叶宝瑛的名字涂抹掉,改成我杜若离的?!她心怀怨气,就该去找拿主意的人,凭什么作践我?我又不欠她的!不就是柿子捡软的捏?!你亏欠她,你愧对她,所以你就坐视她欺辱我,处处压我一头,以此抵消她心里的怨气,可我杜若离招谁惹谁了!我的怨气又该上哪儿去诉说?!”
皇帝见她出言不逊,自然恼怒,只是他不等开口发作,便见杜若离眼里泪光闪烁,含恨质问,字字句句犀利入骨,叫他无言以对,只得罢了。
芈秋却不肯就此罢休,怒色更盛:“还有那个文希柳!是,她是庶女出身,她在靖国公府备受欺凌——是我让她托生成庶女的?!是我让人欺负她的?!她受尽委屈,与我有何干系?!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想对她好一点,嚯,你可真是知恩图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叫她做皇后?难道你的报恩、你的对她好一点,就是坐视她打着体弱的幌子凌驾于我之上,在后宫耀武扬威?!连个皇后之位都没换来,你的命也不怎么值钱啊!”
“欧阳延,你好不公平!”
帷帐内光线昏暗,她眼睛里熊熊燃着两团火:“你对别人好的方式,就是让她们作践我吗?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就要做你的替罪羔羊,用一生来为她们做衬?!什么叫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一页就该翻过去了?你没替我吃过苦,凭什么替我翻页?!”
“对她们好一些,呸!”
芈秋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杀气腾腾:“我偏不要如你的愿!”


第19章
打从杜若离猛地坐起身开始,皇帝就知道事情要糟,但饶是心头早早有了准备,也没料到事情居然会糟糕到这等地步。
他知道从前皇后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宝瑛和希柳有不对的地方,只是这三个女子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是真的希望她们能够冰释前嫌、和睦共处。
但是杜若离的性情中,有超乎他想象的执拗与决绝,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坚韧,还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刚强。
在某些方面,她固执地像是一颗铜豌豆。
从前皇帝与杜若离在一起时,无非是点卯应付,说几句场面上的话罢了,阴差阳错交换过身体之后,彼此间反倒能掏心掏肺的说几句知心话了。
皇帝愿意向她倾诉自己对淑妃和贤妃的情感,也愿意承受皇后因他经年冷落而丛生的怨气,他愿意接纳杜若离,也希望杜若离能够体谅他的难处。
他当然知道自己过去对于宝瑛和希柳过分的宠爱恰恰也是对皇后过分的摧残,他也会为此心生歉疚,深感惭愧。
他知道自己虚伪,了解自己自私,他其实都明白。
可是……
可是杜若离现在几乎是攥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一个虚伪又自私的人怎么写虚伪、自私这四个字,你知道这会让他有多难堪吗?
不是谁都有勇气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并且为之反省的。
芈秋将压抑在心头数年的郁气尽数吐出,神情也随之畅快起来,坐在塌上,冷然不语。
皇帝胸膛里怒火翻滚,额头青筋都在跳跃,倘若现在他仍旧是皇帝的话,只怕立时便要赏杜若离一记耳光,然而毫不犹豫的回宣室殿写一道废后圣旨给她!
可他现在不是皇帝。
他必须忍耐,即便是咬碎了牙,也要先跟杜若离修复关系。
指甲死死的掐着掌心,皇帝脸色铁青的看着面前人,只觉一口气梗在喉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堵得难受。
叫他舍了宝瑛与希柳,他做不到。
让他就此同杜若离撕破脸恩断义绝,他也做不到。
情感上没有办法彻底分割,理智上无法与她一刀两断。
再如何羞怒于她那些言辞的一针见血,碍于现状又不能彻底发作出来。
进退维谷,不外如是。
此时皇帝虽是女儿身,心却仍旧是男人心,事情既然无从解决,那干脆就这么拖下去,就像所有废物男人的选择一样,逃避虽然可耻,但是的确有用。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以不变应万变。
皇帝想通了,长舒口气,看也不看一边兀自生气的芈秋,一抖被子,躺回去准备睡觉。
芈秋原还等着同他大吵一场,不成想皇帝做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倒头就睡,那感觉就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方才一通输出带来的爽利感立时就去了大半。
她生生给气笑了,一脚蹬在他腿上:“起来,把话说清楚!”
皇帝偷眼瞄了下她神情,就知道这招有用,心下得意,身体上却是动也不动,语气含糊的紧:“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算了。”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芈秋眯着眼瞧了他半晌,忽然幽幽的笑了起来:“欧阳延,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是吧。”
皇帝被她笑的心里发毛,但还是强撑着不肯露怯,冷不防一片阴影落下,竟是杜若离俯下身来,贴近到他耳边。
芈秋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不是希望我能跟淑妃和贤妃好好相处吗?”
“这段时间咱们俩换了身体,我冷落她们太多,又是罚跪,又是掌嘴,你也怕宫里边儿仆婢们狗眼看人低,背地里给她们气受吧?”
“嚯,你可真是体贴入微,从前你要是也肯这样体恤一下我就好了。”
她嘴唇离皇帝的耳朵太近,言语时带起一阵细碎的微风,惹得皇帝腰脊打颤,小臂上瞬间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禁毛骨悚然:“杜若离你想干什么?!”
芈秋呵呵呵呵笑了起来,黑夜里听起来说不出的可怖:“我能干什么?当然是顺应你的心思,跟她们和睦相处、冰释前嫌啦!”
皇帝听得心头哆嗦,猛一翻身,麻利的坐起来,满脸警惕:“杜若离我警告你别乱来!”
芈秋压根不接茬,低头往两腿之间看了一眼:“这玩意儿好使吗?”
皇帝:“????”
这是什么危险言论!
皇帝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赶忙劝道:“你从前是女子,这是具男子身体,男女有别,必然是有隔阂的,只怕未必能用……”
芈秋冷酷道:“不中用的东西,没必要留着!”
皇帝:“……”
杜若离你想干什么?!
快收起你那大胆的想法!!!
皇帝的态度明显软了下去,芈秋的气势则逐渐上扬起来,两眼一瞪,气势汹汹道:“我堂堂天子,想享个齐人之福,这过分吗?大被同眠,彼此寻求一点慰藉,这过分吗?!又不是号召后宫三千开无遮大会,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皇帝目瞪口呆,惊骇欲死:“杜若离,你简直……”
芈秋却不磨蹭,说干就干,一把拉开床帐,雄赳赳气昂昂,就要下床穿鞋摇人:“我这就让他们把淑妃和贤妃叫来,大家一起尽情快活——”
杜,杜若离你冷静啊!!!
皇帝三魂七魄直接吓死了一半,伸手想抓住她手臂却扑了个空。
他脑子里嗡嗡的响,鞋都顾不上穿就跳下床,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芈秋大腿,痛哭流涕:“我错了,我有罪——杜若离,若离!姐姐,姑奶奶,奶奶——长老!快收了神通吧!”


第20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18
芈秋抬腿欲走,皇帝却抱得死紧,她几度发力,都不曾将其挣开。
笑话,在皇帝眼里,这会儿他抱住的可不是杜若离的腿,那是还没有戴到头上的绿帽子和心爱女人们的贞洁,哪里能轻易松手!
芈秋豁然回首,语气不善:“你松开!”
皇帝:“我不!”
芈秋:“松开!”
皇帝:“除非你答应我不叫淑妃和贤妃过来,也不乱来!”
芈秋嗤笑一声,讥诮道:“还真是心疼你的爱妃们啊!”
皇帝不欲再度激化她的情绪,避而不答,只闷声问:“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芈秋眯起眼来:“要是我非得叫淑妃和贤妃过来呢?老实说,这么久不见她们,我可实在是惦念的紧……”
系统都听不下去了,无可奈何道:“你之前都同他修好了,怎么还跟他吵?不是说要软化他、拉拢他,让他跟你站在统一战线吗?现在跟他闹僵了有什么好处?”
芈秋冷笑:“你懂个屁,这叫破而后立!你以为他真傻啊!”
皇帝听罢脸上不显,心底却是暗暗皱眉,正待说话,忽然间不远处窗前人影闪过,旋即消失在窗棂下方,一道细长阴影婆娑转瞬,一闪即逝。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宫婢发髻上的丝绦。
有人在外边偷听!
皇帝心中又是忧惧,又是侥幸。
忧惧的是宫中耳目众多,椒房殿显然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安泰,侥幸的是这宫婢刚刚潜伏过来便被自己发觉,不曾泄露什么机密出去。
此时再看一眼双手抱胸、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杜若离,他再没了针锋相对的心思,一只手拉住她脚踝,另一只手抵在唇边,用目光示意她——外边有人。
芈秋见状微怔,继而而露狐疑,几瞬后明白过来,便要往窗边走。
皇帝见她肯息事宁人,不禁暗松口气。
别管两人闹得多么不可开交,杜若离总是不愿叫外人介入其中的,看她蹑手蹑脚的往窗外走,他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芈秋放轻脚步到了窗边,手指轻轻扣住内里插销,默数三下之后猛地推开,只瞧见一抹青色迅速消失在墙角,往后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