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絮低声说:“一个全身上下都是毒的可怕人。”
尤玉玑收回目光,对尤嘉木说:“嘉木,你先回家去吧。姐姐还有些事。”
“不与我一起走?”尤嘉木的笑脸立刻垮下来。
尤玉玑弯腰,拍拍他的肩膀。尤嘉木也不任性,点头说好。
尤玉玑与弟弟在万安寺门口分别。她坐在马车里,挑帘目送弟弟骑着马离去,才吩咐卓文赶车。
尤嘉木骑着马回家,还没到家,在家门前面两条街的热闹街市里,一眼在人群里看见了尤衡。
“元逸哥哥!”
尤嘉木的嗓门可不小,不少人循声望过来。
尤衡也望了过来。
前面街道上的人太多,不方便骑快马。尤嘉木直接跳下马,一阵旋风似地朝尤衡奔过去。
他虽然才十一岁,可比同龄人长得结识强壮,像一只小牛犊子似地挤过人群,扑到尤衡面前。
然后,他这只小牛犊被尤衡拎着衣襟,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拎起来放在肩上。
尤衡身量近十尺,往那里一站,旁人几乎只到他肩膀,也怪不得尤嘉木远远一眼便看见了他。
尤嘉木赶紧楼主尤衡的脖子,不太乐意地说:“元逸哥哥你放我下来,他们都看着呢……”
尤衡那样高,他又坐在尤衡的肩上,人们望过来的笑脸被他尽收眼底。
“呦,你小子长脸知道害臊了。”尤衡哈哈大笑,没将人放下来,反倒是拍了拍他的屁股。
“表哥,还是放他下来吧。看他那不自然的样子。”焦玉书含笑开口。
尤嘉木这才看见焦玉书,惊呼:“表哥也来陈京了!”
焦玉书摇头叹息,佯作失望:“都是哥哥,竟只看得见你堂兄,看不见我这个表哥。”
尤嘉木咧嘴笑:“表哥要是站在板凳上,我也就能看见了!”
焦玉书作势要打他,他赶忙抱紧尤衡的脖子求救:“元逸哥哥救我!”
尤衡哈哈大笑,笑声如雷,频频惹路人瞩目。
他将尤嘉木放下来,道:“路上顺利,提前了两天到京。走吧,我和玉书正要去你家。”
他习惯性地拍了拍尤嘉木的脑袋瓜,力气不小,却带着几分宠溺。他虽与尤嘉木同辈,可成婚早,他的女儿比尤嘉木还大一岁。
离开了热闹的街市,走进尤府所在的那条街,街面上明显没什么行人。尤衡将手搭在尤嘉木的肩膀上,问:“你写的那些信可都是真的?”
“我对圣火女神发誓,句句属实!”
“可你给我写的那些信,和你姐姐寄回去的家书所言完全不同。”尤衡面色沉了沉,笑意早已散去。
“我阿姐她向来报喜不报忧。她不喜欢服软,也不喜欢求人……”尤嘉木低着头,“反正元逸哥哥如今也来了这里,去街上随便打听打听就会知道我和阿姐究竟是谁在撒谎……”
尤嘉木在心里想着阿姐你可千万别怪我揭穿你……
尤衡沉着脸没开口,反倒是一旁的焦玉书轻叹了一声,望着尤嘉木说:“你阿姐是个要强的人。”
眼看着到了尤府大门。尤嘉木踢飞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儿,小声嘀咕:“父亲不在了,他们就欺负人。哼,就怪我晚出生了几年。要是我能早出生几年,我是哥哥,阿姐是妹妹。我绝对要上门去揍人的。唉,狗屁世子爷就是欺负阿姐没亲哥哥做主呗。”
尤嘉木故意在“亲哥哥”三个字上咬重些,再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尤衡的脸色。
尤衡板着的脸顿时露出笑容。尤家家仆听见声音刚开了院门,尤衡抬起一脚朝尤嘉木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人踹进府门,笑道:“累了一路,快去给你两个倒茶!”
尤嘉木一边揉着屁股往里跑,一边笑着说好。
尤衡跟着走进去。焦玉书脸上温和的笑容却稍微淡了淡,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
尤玉玑过问了卓武送人离开时的种种细节,最后去了她让卓武准备的院落。
“夫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卓武禀话。
尤玉玑点点头,走进面前的庭院。她缓缓穿过庭院的甬道,步子很慢,认真打量着这处庭院。
“都按照夫人的意思准备的。”卓武跟在一旁禀话,“后面那一大片都是咱们尤家的田庄。前面的街市有些远,所以平日里人不多,足够夫人要求的清净。哦,后院也刚好有夫人要的梅林。只是那些梅树虽然长得结识茂盛,平日里没好好打理,还需要再找师父重新修剪一番……”
尤玉玑望着庭院里的那棵上了年纪的海棠树。此般时节,万物枯黄。她不由想着等到盛夏节草木葳蕤时,阿阙在这里抚琴的情景。
一丝柔美的笑容攀上尤玉玑的唇角。
“把树下的石桌石凳换成琴台。”她吩咐。
“是。”卓武应着。
尤玉玑走进房中,望着里面的家具。她并没有来得及亲自挑选,这些家具恐怕日后还要更换,好在都是卓武置办的全新家具,暂时用着也还好。
她离开晋南王府后,可以先回尤家。直接将他带去尤家不方便,更不安全。到时候就将他安顿在这里。
她总要在陈京再住个一两年,才能带着家人们回故土。
他会喜欢这里吧?
尤玉玑慢慢弯了眼眸,轻挑的眼尾勾出几缕温柔的浅笑。
卓武再次在心里感慨夫人当真是个美人,可恨那安世子是个有眼无珠的混物。
尤玉玑望过来,又吩咐卓武置办一些东西,才离开。走出庭院,尤玉玑不由回头望向这里。
还没住进来,倒生出几分不舍之情。
她不知道司阙还能活多久,只想倾尽全力地保护着他纵着宠着他。也不知道……她带着家人离开陈京时,他能不能也健健康康地跟着她一起回故土。
尤玉玑轻叹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她又很快安抚了自己。让自己不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如今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今晚就可以告诉司阙要带他走的事情。
他得知时,当是欢喜的吧?
尤玉玑不由想着他得知时望过来的含笑眸子。
马车忽然停下来,打断了尤玉玑的思路。她下意识地蹙眉,可是她很快听出车外的喧嚣声,知道是在闹市,便将心放了下来。
“我家主人邀夫人到百珍楼议事。”
这声音,有点耳熟。
景娘子将车门推开一扇,尤玉玑望出去。看见立在马车前的男子,正是那日假扮土匪的人。
景娘子在一旁板着脸说:“来者不善。夫人,咱们不理他!这里是闹市,咱们不理他,他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正是因为这里是闹市,他才会派手下拦她的车,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尤玉玑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下车。
有些话,应该说清楚。
百珍楼就在路边不远处,尤玉玑被引路上了二楼的雅间。房门打开,尤玉玑迈进屋里,果然看见了陈琪。
“坐。”陈琪抬抬手。
尤玉玑在他对面坐下来。
陈琪将自己的手下屏退,然后温声询问:“可否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尤玉玑便让自己带着的人都去了门外。
雅间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陈琪手指捏着一个小小的酒盏,沉吟了半晌,才道:“我并没有恶意,亦非趁人之危的小人。”
尤玉玑微微垂着眼睑,她斟酌着言辞,一时没开口。
陈琪将转了许久的酒盏放下来,似下定决心般。他深深望向坐在对面的尤玉玑,说:“我陈琪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赐婚当日没有站出来说出埋在心中两年多的心悦。”
两年多?尤玉玑轻轻蹙眉。
一条被仔细收着的鞭子,被陈琪放在桌上。
尤玉玑转眸望过来,看着这条自己早就遗失的马鞭,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也隐约对陈琪有了些印象。
“走吧……”陈琪闭上眼睛,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丝哀求。
尤玉玑的目光从那条鞭子逐渐上移,望向陈琪。
“看着你受苦,看着那些人嘲讽你,看着四弟如何混账……”陈琪眉峰拢皱,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还能保持理智。可是我怕,怕积聚的痛与悔终会让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想把你抢过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微红的眼睛望着尤玉玑。
他是个懦夫,为她准备了那么久那么多,连亲自告诉她都不敢,使出下策让身边的亲卫扮了土匪“劫”她。若不是当日她不愿,他今日也不会亲自与她说出这些话。
陈琪忽然而来的深情相待,将尤玉玑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事,她隐约猜了个大概,可她明显不知道这份被陈琪克制着的喜欢,是这样的重。
重得她承担不起。
他为了送她逃离陈京去宿国,准备了很多吧?
就像,她为了成功将司阙送走,日夜思虑寝食难安。
尤玉玑的心里忽然柔软了。
陈琪望过来的眸色过分郑重与深情,尤玉玑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过她很快又转回眸,坦荡对上他的目光。
她说:“多谢琪世子错爱,亦感激琪世子为我筹谋的一切。”
陈琪眸色瞬间一黯。她还是不愿吗?
“于陈国人而言,我是草原降国人。可我尤家在故土亦是乌衣门第。我们尤家人自小习字,先识风骨与气度。”尤玉玑认真道,“我们尤家人从不知何为逃。若我离开晋南王府,必然光明正大。”
第85章
陈琪听得错愕。
正大光明地离开晋南王府?
他之前已听方清怡说过尤玉玑与陈安之已经签下了和离书。可是她不还是住在晋南王府?
尤玉玑与陈安之的婚事到底是圣上赐婚,平常人想要和离都是极难的事情,何况她与陈安之这桩圣上赐下来的带着些政治意思的婚事?
陈琪忽然想到尤家的尤衡已经来了京城。上个月,他听说有些人事调动,尤家大爷的长子有尤德会来京中。可是最后来京的不是尤德,反而是尤家大爷的二子尤衡。
与尤德不同,尤衡这个人……
陈琪正胡思乱想,尤玉玑站了起来。他立刻收起思绪,抬眼望向尤玉玑,不由跟着站起身。
尤玉玑福了福身。
“多谢琪世子美意。”尤玉玑再次道谢,“年底正是忙的时候,不叨扰琪世子了。”
尤玉玑转身往外走。
陈琪望着尤玉玑离去的纤细背影,久久不曾收回目光。甚至直到尤玉玑走出了门外,他还望着门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直到连她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陈琪才收回目光,情绪低落地坐回去。
目光落在桌上的鞭子,陈琪不由一怔。
他应该将这条鞭子还给她才对。
陈琪拿起鞭子立刻下楼。
在百珍楼的对面,是另外一家酒楼。司阙此时正站在窗口,冷眼看着尤玉玑从百珍楼走出来,又见陈琪追下来。
司阙本是要去追方清怡,可是在万安寺的门口看见了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踪尤玉玑,这便一路跟到这里来。
司阙冷眼瞥着从百珍楼跑出来去追尤玉玑的陈琪,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抛起一枚铜板。
一道不起眼的银光闪过,司阙连落地的铜板是正还是反都没来得及看,立刻眯着眼盯着街角处。
那是箭头发出来的银光。
很快,司阙发现在这条热闹的街市许多地方隐藏了一张张拉满的弓,只待射出去。
司阙望向楼下,陈琪已经追到了尤玉玑的马车前,将手里的马鞭递给她。
那些人是冲着陈琪来的。
司阙脸色顿时大变。
下一刻,一支支搭在弦上许久的长箭朝着陈琪射过去。
陈琪与尤玉玑面对面说话,那些朝陈琪射过去的箭可没有长眼,不会避开尤玉玑。
“小心!”陈琪瞬间白了脸,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尤玉玑身前。
一支长箭射中陈琪的后肩,破体而出。
尤玉玑一惊,立刻说:“快上马车!”
她与陈安之两个人本就站在她的马车边说话。
尤玉玑话音刚落,又一支长箭射中陈琪的腿,他闷声一声,身子矮下去。尤玉玑立刻扶了一把,和卓文一起将人先推进马车。
一支长箭射过来,尤玉玑迅速侧过身堪堪避过,长箭擦着她的肩头,将她身上裹着的白狐裘切断一块白色的狐毛。
“夫人小心!”景娘子和枕絮异口同声。
已经先一步坐进马车的陈琪脸色发白。他发黑的唇色颤了颤,想说话,却一个音都没能发出来。
卓文、卓武,还有陈琪身边的那些亲卫围上来,奋力挡开密密麻麻射过来的长箭。
一瞬间,前一刻热闹喜悦的街道立刻惊呼连连,百姓四处逃窜,也有那不够幸运的人中箭倒地。
拉车的两匹马躁动地踢了踢地面,发出长长的嘶鸣。
尤玉玑刚将手递给景娘子,想要登上马车。一支长箭越过侍卫们的挡护,射进车厢,两个人同时松手,长箭几乎擦过尤玉玑的手背。
尤玉玑撑着车前的长木板想要上去,忽然闻到了淡淡的鸢尾香。
下一刻,视线被蓝色覆盖。
浓郁的蓝色烟雾笼罩下来,遮了人的视线。那些躲在暗处放箭的人因为视线被遮,不禁愣住,暂停了射箭。
拉车的两匹马显然本就受了惊,这种遮盖视线的蓝色烟雾罩下来,让受惊的两匹马顿时前蹄高抬,不顾方向地冲了出去,速度极快,让车厢剧烈地左摇右摆。
就算尤玉玑以极快的速度收了手,撑在木板上的手还是被快速飞奔离去的马车划伤了,手心传来一阵疼痛。
她不由“嘶”了一声。
躲在暗处放箭的人视线被遮,并没有看清陈琪上了马车已奔走。他们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立刻又从箭囊里取了长箭,朝着原本的方向胡乱射去。
尤玉玑顾不得手心的疼痛,纵使视线被遮,还是快速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若她没记错,这个方向有一间商铺,应当可以短暂的躲避。
鼻息间鸢尾的味道越来越浓。稍远些的地方,尤玉玑便看不见。有受了伤的百姓躺在地上,口中呼着疼痛和救命。尤玉玑在一片蓝色里跌跌撞撞,还差点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住。
她本就极擅长射箭,虽然视线受阻,可她听见了的长箭射过来的声音。
“这里。”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尤玉玑莫名其妙对这个声音忽然出现并不意外。也是,在这些古怪的蓝色烟雾出现时,她也就知道毒楼楼主在附近。
她探手朝前摸索着,循声找过去,还没看见人,手腕忽然被握住。
尤玉玑回头,一眼看见那张血红色的面具。在这一大片浓稠的蓝色烟雾里,毒楼楼主的那张血红色面具更显得阴森诡异。
司阙用力一拉,将尤玉玑拉到身边。
离得近了,尤玉玑鼻息间不再是这些蓝色烟雾的鸢尾花香,慢慢有了他身上的药味。
浓稠的蓝色烟雾遮天蔽日,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面前一身玄衣的他。
明明是这样一个声名狼藉令人生畏的人,可是在这漫天长箭射过来的危险里。尤玉玑第一个想到的词竟是——安全。
司阙垂眸瞥了一眼尤玉玑手心的划痕,拉着她穿过浓浓的蓝色烟雾。
“当心!”尤玉玑疾呼。
司阙迅速侧过脸躲避。
一支长箭穿过浩瀚的蓝色烟雾从两个人之间穿过去,擦着司阙的鬓边。他刚刚竖起的墨发断了一缕。
与他的那缕墨发同时断开的,还是他面上那张血红色面具的系带。
“你没事吧……”尤玉玑心有余悸地转过脸来望向毒楼楼主,却不由因为眼前这一幕而呆住。
血红色的可怖面具掉落,被毒楼楼主戴着黑皮手套的那只手接住。
尤玉玑望着毒楼楼主的脸,非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阿阙……”
司阙望过来,那双眼中还残着阴翳的怒。
尤玉玑怔怔望着司阙的眼睛,一时间心里复杂极了。
不,这不是她的阿阙。
她的阿阙乖巧安静、柔软敏感、心善温柔,又脆弱孱弱……
她的阿阙会用一双干净的眸子望着她,会对她露出这世间最纯稚乖顺的笑脸。她的阿阙会温柔地凑过来蹭她的脸,会一声声甜软地唤她姐姐。
她的阿阙声音那样好听,仿若春日暖阳融来溪面上覆的薄冰,潺潺清泠。
她的阿阙笑容那样好看,每每见了都能让她心里一片柔软。
她的阿阙还着那样干净的一双眸子。
绝不,她的阿阙绝不是眼前毒楼楼主这个样子。面前的人,眼神阴翳可怖、声音嘶哑阴森,心狠手辣以杀人取乐……
不,这绝对不是她的阿阙……
司阙回头望向长箭射过来的方向,眼底迸出恼意。
感觉到手中一空,是尤玉玑推开了他的手。司阙回头,望向尤玉玑那双惶惶的眸子。他扯起一侧唇角,勾出一丝带着凉意的笑。
他眼神冷漠地瞥着尤玉玑,忽然掐住尤玉玑的脖子。然后他用沙哑的嗓音阴森警告:“你是第一个知道毒楼楼主和司国太子同为一人的人。若是告诉别人,我会将你扔进毒池里。”
尤玉玑眉心紧锁,望着面前这人阴冷的眸色,万千疑惑和迷茫浮现心头。她努力从他的言语间分辨些什么,至于他说了什么,反倒稍迟些才去琢磨。
毒楼楼主和司国太子同为一人?
他是说,他是……司阆?
是这样的吗?
尤玉玑蹙着眉,由着司阙握着她的手腕穿过浓稠的蓝色烟雾。她时不时能听见卓文和卓武唤她的声音,可是感官好似被隔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网,让一切都变得迟钝起来。
司阙将尤玉玑拉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不久后,耳边的嘈杂声逐渐远去。握在尤玉玑手腕上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尤玉玑抬起眼睛,望着毒楼楼主离去的背影。他一身贴身的玄衣,一步步离开。尤玉玑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望着他走进蓝色的烟雾里,那道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蓝色烟雾中。
手心上的擦伤拉回尤玉玑的纷乱的思绪。她蹙着眉低着头,望着自己被划伤的手心。长长的伤口横穿她的手心,脏兮兮的血迹弄得满手都是。
她望着手心上的血污,不由再次陷入了深思。
不多时,卓文找到了尤玉玑。
“夫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卓文重重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抱怨:“这是奇了怪了,不仅遇到刺杀琪世子的人被连累。又遇到这古怪的蓝颜。这个就是当日毒楼楼主在宫中陛下寝殿放火之后,脱身时弄的古怪玩意儿吧?也不知道是谁要杀琪世子,还跟毒楼楼主牵扯上了……”
卓文絮絮说了很多,尤玉玑几乎没怎么听。她跟着卓文走出小巷,外面到处都是姗姗来迟的官府。
天子脚下行刺世子,又是这样马上就要过年的事情,京都官员立刻头大,谁也不敢耽搁,立刻屁滚尿流地跑过来处理。
景娘子也重新安排了马车过来接尤玉玑。她和枕絮两个执意跟着马车一并过来,瞧见尤玉玑好好的,只是手心有些擦伤,一连说了好几声“谢天谢地。”
无辜受伤的百姓呼痛声时不时传进马车。
“真是晦气!”枕絮抱怨。
景娘子也说回去要拜拜佛。
尤玉玑安静地坐在马车里,一声不吭。景娘子和枕絮都以为她是受了惊,也不再多话,安静了下来。
尤玉玑垂着眼睛,心里仍旧好似被遮天蔽日的烟雾笼罩着。
她一会儿回忆着这段时日和司阙朝夕相处的日子,想起那些怜惜与柔软,想起那些床幔坠合后的温存。他乖顺的笑脸,还有望过来的水洗似的干净眸子不停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一会儿又想起和毒楼楼主的一次次接触。
后来,尤玉玑又想起往日在司国时偶尔见过几次的司阆,那是风度翩翩的司国太子。
毒楼是司阆,是这样的吗?
第86章
快回到晋南王府时,尤玉玑收了收心神,询问:“琪世子已经回平淮王府了?”
景娘子点头:“咱们那辆马车发了疯似地往前乱跑,还是被琪世子的亲卫制止的。然后平淮王派了大批官兵追过来,将琪世子接走。”
枕絮在一旁接话:“琪世子虽然没伤到要害,可瞧着流出的血都是黑的,箭头当是涂了毒的!”
尤玉玑点点头,没再多过问。
很快马车在晋南王府正门前停下,尤玉玑下了马车,就被管事请去了前厅。原是官府的人早一步先到了晋南王府,来向她询问当时的情况。这里是京城,被刺杀的人是三皇子的嫡长子,又有许多无辜百姓伤亡,事情重大。
尤玉玑到了前厅时,晋南王和王妃都在那里,还有一位她并不认识的徐姓官员。尤玉玑简单复述了当时的情况。有些话不方便明说,她只说去万珍楼用茶巧遇琪世子,后来又在万珍楼前打算登上马车回府时,遇到了行刺。
“请问世子妃当时可有看见毒楼楼主出现?”
尤玉玑垂着眼:“蓝色浓雾遮挡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尤玉玑又被问了些细节,她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地回话,偶尔摇头表不知。王妃瞧出她脸色不太好,担心她受了惊,出声止了询问,让她先回去休息。
回昙香映月的路上,景娘子悄悄在心里犯了难。今天这事儿不仅运气差正好撞上了,而且她现在担心世子爷回府之后会误以为夫人和琪世子是去万珍楼私会……
若是那样,还有的闹腾。她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走到昙香映月院门口,尤玉玑忽然停下脚步。日头将要西沉,一间间屋子里陆续掌了灯,柔和的光影映在窗上。在外面待了一天,她身上染了许多深冬的寒意,本是不觉,此时望着屋子里柔暖的光,方感觉到暖与寒。
当进屋,百岁喵呜叫着迎接了她。
尤玉玑微笑着弯腰,将柔软的小猫抱起来。百岁在闻到奇怪味道,她怀里扭了扭身子,望向她的手。
她手心的擦伤处鲜血早已凝固,脏兮兮的血污覆在手心,又有一道干了的血痕顺着她的手心,向下蜿蜒,没进衣袖里。
枕絮刚一回来就主动去拿擦伤药,且吩咐抱荷快去端一盆清水来。
“夫人把猫放下吧,当心再被它抓到伤口。手上的伤口得快些处理才是。”枕絮一边抱着药箱快步走来,一边说道。
尤玉玑在窗下软塌坐下,捏了捏百岁柔软的后颈,弯腰将它放在地上。
“姐姐回来了。”
尤玉玑轻抚百岁后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收了手,慢慢直起身,望向从里间走出来的司阙。
他似乎刚刚沐浴过,换了身宽松的寝衣,墨发也半干,服帖地披在雪衣上。
尤玉玑慢慢弯唇,说:“回来了。”
“姐姐的手怎么了?”司阙忽地蹙了眉,快步朝尤玉玑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紧张地捧起她的手。
尤玉玑温柔望着他,他身上有淡淡的鸢尾清香,定是又用了她的沐浴香膏。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小心擦伤而已,没什么的。”
抱荷端着一盆温水快步进来,将水放在枕絮刚拖到软塌旁的高脚桌上。
尤玉玑将右手放进水中,看着手心上凝结的血污慢慢融化开。
抱荷拧干了湿帕子,要给尤玉玑擦拭伤口附近。
“给我。”司阙朝她伸出手。
司阙先用柔软的干燥棉巾擦去尤玉玑手上的水渍,再捧着她的手,用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手心伤口周围残留的血污。
尤玉玑转眸,静静望着司阙的侧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呀姐姐?”司阙抬起眼睛望过来,明澈的眸中清晰写着担忧。
“不疼。”尤玉玑缓缓摇头。
“姐姐不许逞强。”他微笑着将尤玉玑的手放在腿上,再接过枕絮递过来的擦伤药。
水状的擦伤药,带着点浅黄。
他长指捏着药瓶,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倾斜,将里面的伤药倒在尤玉玑的手心。
血已凝聚,本已不再疼了。可是清凉刺激的伤药倒在伤口上,尤玉玑还是忍不住指尖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