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纷纷站起来,向主讲人报以热烈的掌声。兰登和在场的人们一样,边鼓掌边高兴得合不拢嘴。

在一团雾气中现身,也只有埃德蒙能干得出来。

到目前为止,尽管今晚的演讲是在与宗教信仰唱反调,却堪称一绝——有胆有识,无所畏惧——完全是埃德蒙的一贯做派。兰登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全世界越来越多的自由思想者把埃德蒙奉为偶像了。

至少没几个人敢像他这样表达自己的思想。

埃德蒙的面孔出现在穹顶屏幕上时,兰登发现他的脸色远没有之前那么苍白,显然有人专为他化了妆。即便如此,兰登也看得出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礼堂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以至于胸前口袋的震动兰登都差点没有感觉到。他本能地掏出手机,发现已经关机了。真奇怪,振动是口袋里的另一件设备发出的——骨传导耳机,温斯顿好像正在耳机里大声叫喊。

真会挑时候啊!

兰登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摸索着戴到头上。耳机凸点一碰到下腭骨,兰登便立刻听到了温斯顿的英国腔。

“——登教授?在吗?手机都用不了,我只能联系到你。兰登教授?!”

“喂——温斯顿?我在。”兰登在掌声的包围中大声说道。

“谢天谢地!”温斯顿说道,“仔细听好。我们可能碰到大麻烦了。”

第21章

在世界舞台上,埃德蒙·基尔希体验过无数次的成功时刻,但对追求永无止境的他来说,很难满足于现有的成就。不过此刻站在讲台上受到如此狂热的追捧,埃德蒙还是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改变整个世界了。

朋友们,坐下吧。他心里念叨着。好戏还在后头呢!

随着雾气散去,埃德蒙克制着冲动,愣是没有抬头往上看。他知道自己的特写镜头正投射在大屏幕上,世界各地数以百万的观众正在注视着他。

他自豪地心想,这是一个举世瞩目的时刻,超越了国界、阶级和信仰。

埃德蒙看了一眼左侧角落里的安布拉·维达尔,向她点头致谢,很感激她不辞辛劳帮忙安排这场活动。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安布拉并没有在看他。她正警觉地盯着人群。

一定出事了。安布拉从侧面观察着现场的情况心想。

大厅中央,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讲究的男子正挤过人群,挥着手朝安布拉走来。

那是罗伯特·兰登!

她想起了埃德蒙视频里的美国教授,突然意识到。

兰登越走越近,保护安布拉的两名特工马上离开墙边,站好位置准备阻拦。

他要干什么?!安布拉觉察出兰登的惊慌。

她朝讲台上的埃德蒙看去,想看看他有没有注意到台下的动静。但埃德蒙·基尔希并没有面对观众,奇怪的是,他正在盯着她看。

埃德蒙!情况不妙!

就在这时穹顶之下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只见埃德蒙的头往后晃了晃。安布拉惊恐地看到,埃德蒙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弹孔,双眼微微后翻,但双手依然扶在讲台上,整个身体开始僵硬。一瞬间,他又满脸惶惑,身体摇摇欲坠,然后便像一棵大树一样往旁边歪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头上鲜血飞溅。

安布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名皇家特工按倒在地了。

时间顿时停滞了。

随后…一片混乱。

埃德蒙沾满鲜血的尸体出现在了投影里,观众们立刻惊恐万分,纷纷跌撞着往大厅后面跑去。

周围一片混乱,罗伯特·兰登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不远处,他的朋友已侧身倒在地上,脸仍然对着观众,鲜血从额头上的弹孔处汩汩往外直流。多么残酷的一幕,埃德蒙面如土色地躺在摄像机耀眼的灯光里。摄像师早已不见了踪影,而这里发生的一切仍然被拍了下来,直播到穹顶屏幕上,播送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一切如同在梦里,兰登感觉自己朝着摄像机跑过去,把镜头向上扳了一下,不让它继续对着埃德蒙。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乱作一团的人群,然后又看了看讲台和他倒在地上的朋友。这个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埃德蒙已经死了。

我的天哪…我本来想提醒你的,埃德蒙,可是温斯顿警告得太迟了。

兰登在埃德蒙尸体不远处看见一名皇家特工正趴在地上,用身体保护着安布拉·维达尔。兰登急忙朝她奔去,但特工本能地一跃而起,往前跨了几步,朝兰登冲了过来。

特工的肩膀正好顶在兰登的胸膛上,兰登往后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顿时,他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被挤扁了,全身疼痛难忍。一口气还没喘完,他又被翻了过来,趴在地上。那人一只手把他的左手拧到身后,另一只手死死压住他的头部,他的左脸被压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你早就得到消息了吧。”特工吼道,“快说!你跟这件事有什么瓜葛!”

二十码开外,皇家特工拉法·迪亚斯拨开四散的人群,往墙边跑过去。刚才枪响时,他看见那边有火花闪过。

安布拉·维达尔安然无恙。

他看到搭档把安布拉·维达尔按倒在地上用身体保护着,心里就明白了。此外,迪亚斯还明白受害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埃德蒙·基尔希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死了。

奇怪的是,迪亚斯注意到一位客人似乎提前得到了预警。枪响前的那一刻,他正朝讲台冲过去。

不管他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迪亚斯明白,他可以等会儿再处理。

此刻,他只有一个任务。

抓住枪手。

迪亚斯来到枪手射击的地方后,发现墙壁上有个豁口。于是他把手伸进去,用力撕,一直撕到地上,然后挤了过去,来到外面一看,这里脚手架纵横交错。

他看见左边有一个人影——一个身穿白色军装的高大男子——正往那边的紧急出口奔去。转眼间,人影破门而出,不见了。

迪亚斯紧追不舍。他绕过电子设备,冲过刚才的门口,来到了一个水泥楼梯间。他探出栏杆,看到嫌犯正在往下狂奔,离他只有两层楼的距离。迪亚斯迈开大步,一跃五六个台阶,穷追不舍。此时他只听见楼下的门“砰”一声被撞开,然后又“砰”一声关上了。

他已经逃离博物馆!

迪亚斯跑到一楼,朝出口冲过去——出口是一道双扇门,门上有一对横向把手。他用尽全力撞了过去。双扇门并没有像楼上的门那样被一下子撞开,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迪亚斯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一下子摔倒在地,肩膀剧痛难忍。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又推了一下双扇门。

透过细细的门缝,他终于发现了问题。

奇怪的是,门外的把手被缠住了——上面绕着一串珠子。珠子的样式不仅他非常熟悉,虔诚的天主教徒都不会感到陌生。

那是念珠吗?

迪亚斯不顾疼痛,再次用全力去撞门,但念珠串纹丝不动。然后,他再次透过门缝往外看,真是一头雾水,为什么这儿会有串念珠,为什么还撞不断呢?

“有人吗?”[113]

他透过门缝喊道,“有人在吗?!”[114]

无人应答。

透过门缝,迪亚斯依稀看到外边是一面高高的水泥墙和一条空荡荡的员工通道。根本不可能有人从这儿经过,帮忙解开珠串。无奈之下,他从外套里面的枪套中拔出手枪,把枪管伸出门缝,对准念珠扣住扳机。

我要朝神圣的念珠开枪吗?上帝啊,宽恕我吧。[115]

十字架上剩下的那根长长的金属块在迪亚斯眼前晃动着。

他扣动了扳机。

枪响之际,门应声而开。念珠断了。迪亚斯踉跄着冲了出去,来到空无一人的通道里。脚下的人行道上,念珠散落一地。

白衣杀手早已不见踪影。

一百米外,海军上将路易斯·阿维拉一声不响地坐进一辆黑色雷诺汽车的后座。汽车飞快地驶离了博物馆。

阿维拉用防弹丝串的念珠发挥了重要作用,拖住了追踪者,为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我终于脱身了。

阿维拉坐的车沿着蜿蜒的内尔维翁河飞快地向西北驶去,消失在阿班多尔巴拉大道的车流中。这时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晚的任务无比顺利。

他脑海中慢慢响起了《奥利亚蒙迪赞歌》[116]

欢快的乐曲——就在毕尔巴鄂曾经发生过一场血战,这首古老的歌谣在战斗中被广为传唱。为了上帝、为了祖国、为了国王![117]

阿维拉在脑海里哼着。

那场战斗的厮杀声早已被人遗忘…但这一次,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22章

马德里皇宫是欧洲最大的皇宫,也是融古典建筑风格和巴洛克建筑风格为一体的典范之作。皇宫建在一座九世纪摩尔式城堡遗址之上,分上下三层,立柱式外立面,宽度与兵器广场

[118]

相当,足足有五百英尺。皇宫内部结构复杂,犹如一座迷宫,有三千四百一十八间房,建筑面积近一百五十万平方英尺。客厅、卧室和走廊等处挂满了珍贵的宗教艺术藏品,有委拉斯开兹[119]、戈雅[120]、鲁本斯[121]等名家的名作。

马德里皇宫是历代西班牙国王和王后的皇家府邸,但现在主要用于国事活动,王室则住在城外更为僻静和隐蔽的萨尔苏埃拉宫[122]。

但近几个月来,胡利安王子都住在马德里皇宫里。这位未来的西班牙国王今年四十二岁,在辅政大臣们的强烈要求下搬进了皇宫。大臣们希望胡利安在加冕前能“在国人面前多露露面”。

胡利安王子的父亲现任国王身患绝症,几个月来一直卧病在床。随着老国王的健康每况愈下,王室已逐步启动了权力交接程序,一旦国王驾崩,便由王子继承王位。治国理政权力的交接已经迫在眉睫,西班牙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胡利安王子。人们心中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他会是怎样的一位国王呢?

胡利安王子一直都谨小慎微,自小便肩负着继承王位的重任。胡利安的母亲在怀第二个孩子时因早产并发症离世。此后由于国王不愿意再娶,胡利安便成了西班牙王位的唯一继承人。

英国小报对这位王子冷嘲热讽,称他是非备胎王位继承人。

胡利安在父亲羽翼的庇护下已经长大成人,老国王的保守思想根深蒂固,所以大多数传统西班牙人都相信,王子会传承父亲朴素的传统,维护西班牙王室的尊严——遵从既定惯例,举行庆典仪式,更为重要的是,继续推崇西班牙深厚的天主教历史。

几个世纪以来,作为天主教徒的国王一代代传下来的文化传统一直是西班牙的道德核心。但近年来,国家信仰的根基似乎正在动摇,西班牙陷入了一场异常激烈的新旧信仰之争。

越来越多的自由派人士在博客和社交媒体上炮制各类传闻,认为胡利安一旦摆脱父亲影响便会露出真面目——一个大胆、进步的非宗教领袖,他会向许多欧洲国家学习,完全废除君主制。

胡利安的父亲一直大权在握,使得胡利安很少有机会参与国事。国王曾公开表示,胡利安应该好好享受青春年华,在王子没有结婚、没有稳定下来之前,处理国家事务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胡利安前四十年的生活——在西班牙的新闻报道中——无非是私立学校上学,骑马射箭,到处剪彩,为基金筹款和周游世界。尽管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建树,但他无疑是西班牙最抢眼的单身贵胄。

多年来,这位现年四十二岁、生性浪漫而又英俊潇洒的王子,曾约会过无数才女佳丽,但没有哪位能博得他的青睐。可是,就在最近几个月,有人不止一次看见他跟一位美丽的女士出双入对。尽管女士看起来像个过气的时装模特,但实际上她非常受人尊敬,因为她是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的馆长。

媒体立即盛赞安布拉·维达尔是“现代国王的完美佳偶”。她有文化、有成就,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是西班牙贵族的后裔。安布拉·维达尔出身平民。

王子显然非常认同媒体的评价,所以只交往了很短一段时间,他就以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浪漫方式向她求婚,而安布拉·维达尔也欣然接受了。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媒体天天报道安布拉·维达尔,评价她不仅仅有漂亮的脸蛋。人们很快发现她是一位具有独立精神的新女性,虽说已是西班牙未来的王后,可她拒绝皇家卫队干涉她的日程安排,也拒绝在一些不重要的公开场合为她提供安保。

皇家卫队指挥官小心翼翼地建议安布拉在穿着上应该保守一点儿,服饰不宜太显体形。而安布拉却拿这事在公开场合开玩笑,说她受到“皇家衣柜”总管的训斥。

自由派杂志封面充斥着她的头像。“安布拉,西班牙的美好未来!”她不愿意接受采访,媒体就盛赞她“思想独立”;她接受采访,媒体又夸她“平易近人”。

新保守派杂志则极力唱反调嘲讽未来的王后,说她不懂礼仪,是权力猎手、机会主义者,她势必会给未来的国王带来恶劣的影响。他们给出的证据是,她公然无视王子的声誉。

他们最初关注的是安布拉对胡利安王子的称呼。她总是直呼王子的名字,而不是在其名字前冠以“唐”[123]或者在名字后加上“殿下”等字眼。

他们关注的第二个问题似乎更为严重。过去几个星期里,安布拉的工作安排让她几乎无暇顾及王子,反而在毕尔巴鄂频频抛头露面,与一位直言不讳的无神论者——美国技术专家埃德蒙·基尔希——在博物馆附近共进午餐。

尽管安布拉坚称共进午餐只是为了与博物馆的一位重要捐赠人在一起谈工作,但宫里传出消息说胡利安王子早就气炸了。

当然,这不能怪他。

这件事的实质在于,他们订婚刚几周,王子的未婚妻却将大把的时间花在别的男人身上。

第23章

兰登的脸还被压在地上,五大三粗的特工都快把他压散架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疼。

此刻兰登的心里五味杂陈——悲伤、恐惧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如此绝顶聪明的人——他的挚友——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残忍地杀害了。他刚要披露一生中最伟大的发现,却惨遭毒手。

兰登感到埃德蒙被害不仅仅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消逝,更是科技界的一大损失。

现在全世界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埃德蒙究竟发现了什么。

兰登突然怒火中烧,然后暗暗下了决心。

我一定要找出元凶。埃德蒙,我会秉承你的遗愿。我会想方设法把你的发现公之于众。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特工在他耳边厉声说道,“你刚才在往讲台走,好像早就知道要发生意外。”

“有…人…向我…发出了…警告。”兰登好不容易蹦出这几个字来,他被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谁向你发出的警告?”

兰登感觉到无线耳机已经扭曲,斜着卡在自己脸上。“我戴的耳机…电脑解说员。埃德蒙·基尔希的电脑向我发出了警告。它在宾客名单中发现了异常——上面出现了一位退役的西班牙海军上将。”

由于特工把头贴近兰登的耳朵,所以他能听到特工的对讲机里传来的“噼噼啦啦”的声音。说话声似乎很急迫,虽然兰登的西班牙语不怎么好,但仍能听得出,情况很糟糕。

…刺客逃跑了…[124]

…门口被堵死…[125]

…穿着军装…[126]

“穿着军装”这几个字一说完,压在兰登身上的特工便放松了力道。“海军制服?”[127]

他问搭档,“白色…海军上将?”[128]

回答是肯定的。

对,是海军军装。兰登突然明白过来。温斯顿说得没错。

特工松开兰登,站了起来。“翻过身来。”

兰登在地上痛苦地翻了个身,然后用双肘把身体撑起来。他感觉天旋地转,胸部疼痛难忍。

“别动!”特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