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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式的殷勤吗?”她接过衣服,目光里流露出对他的感激。
飞机穿过气流,兰登感到一阵危险。没有窗户的机舱显得更加局促了,他努力想象自己是在一片开阔的场地上,然而他又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具有讽刺意味。那件事儿发生之前他就是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的。极度的黑暗。他不再去回想记忆中的那件事。那早已是陈年旧事了。
维多利亚注视着兰登说:“兰登先生,你信上帝吗?”
这个问题让他吓了一跳。维多利亚话音里流露出的诚挚比她的询问更让人放松。我信上帝吗?他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更轻松的话题打发旅途时间。
费解之人,兰登想,我的朋友就是这么叫我的。虽然兰登研究宗教有好多年,但他还不是教徒。他敬重信仰的力量、教会的慈善、宗教给予众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确实要去“信仰”,那无法摆脱的理智上的怀疑到头来总是对他的学术思想形成了莫大的障碍。“我想去信。”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维多利亚不下判断,也不质问他,她答道:“那么,为什么你不信呢?”
他轻声笑了。“哦,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有信仰,就得有信仰的骤变,发自内心地接受圣迹——相信无沾成胎说和神的介入。然后还有行为的法典。《圣经》、《可兰经》、佛教典籍…这些都包含了相似的要求以及相似的处罚。这些经典都断言,如果我不能按照具体规则行事我就得下地狱。我不能想象一个神能以这样的方式统治世界。”
“我希望你不要让你的学生这样没羞地回避问题。”
这个评论消除了他的戒心。“什么?”
“兰登先生,我没有问你是否相信人们对上帝的看法。我只是问你是否信上帝。这是两码事。《圣经》记载的是故事…是关于人们理解自己,探寻意义的传说和历史。我不是叫你评判文献,我是问你是否信仰上帝。当你躺在星空下,你是否感觉到神的存在?在你内心深处,你是否觉得自己正凝望着上帝的杰作?”
兰登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问得太多了。”维多利亚抱歉地说。
“不,我只是…”
“当然,你肯定会和你班上的学生讨论信仰问题。”
“那是没完没了的。”
“而且,我想你肯定是唱反调的人。你总是给辩论火上加油。”
兰登微微一笑,说:“你肯定也是教师。”
“不,不过我从一个老师那儿知道的。我的父亲可以证明麦比乌斯带①的两个面。”
『注①:麦比乌斯带是一件具有奇异性质的数学珍品,这一名称取自它的发现者,德国数学家与天文学家麦比乌斯。每一张纸均有两个面,但如果把一条纸带半扭转,再把两头贴上,它就变成了只有一条棱和一个面的纸带。这一发现使得拓朴学得以蓬勃发展。』
兰登哈哈笑了起来,想象着那个做法巧妙的麦比乌斯带——一个扭转的纸环,原则上只有一个面。兰登第一次看到这个单面的图形是在M.C.埃舍尔的美术作品中。“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维特勒女士?”
“叫我维多利亚。维特勒女士听起来让我觉得自己都老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突然觉察到自己也不年轻了。“维多利亚,我叫罗伯特。”
“你有个问题。”
“是的,作为一个科学家和天主教牧师的女儿,你是怎么看待宗教的?”
维多利亚迟疑了,她捋了一下眼睛边的一绺头发,说道:“宗教就像语言或者衣服一样。我们在哪种习俗下成长,我们就倾向于哪种习俗。但归根结底我们都在宣扬同一个事物。人生是有意义的。我们对创造我们的力量心怀感激。”
兰登来了兴趣。“那么,你是说你是基督教徒还是穆斯林只取决于你的出生地?”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看看全世界宗教的传播情况就知道了。”
“所以信仰是随机的?”
“根本不是。信仰是普遍的。我们理解信仰所采用的具体方法是随意的。我们有的人向耶稣祈祷,有的人去麦加朝圣,有的人进行亚原子层的粒子研究。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在寻求真理,而真理比我们自身更加伟大。”
兰登很希望他的学生能如此清楚地表达他们的观点。天哪,他真希望他也能这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么上帝呢?”他问,“你信上帝吗?”
维多利亚沉默了好长时间。“科学告诉我上帝一定存在,我的大脑告诉我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上帝,而我的内心告诉我没人打算让我这么做。”
多简洁明了,他想。“所以你相信上帝是确有此人,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懂他。”
“是‘她’,”她微笑着说,“你们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说得对。”
兰登轻声笑道:“大地母亲。”
“盖亚女神。这颗星球是个有机体。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着不同用途的分子,我们互相连接在一起,为对方效劳,为整体效劳。”
兰登看着她,觉得心潮彭湃,这种感觉他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了。她双眸中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清澈…话音里传出的那种纯净。他被吸引住了。
“兰登先生,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叫我罗伯特。”他说。兰登先生让我觉得自己老了。我老了!
“如果你不介意,罗伯特,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被卷进光照派这事的?”
兰登回想了一下,说:“实际上,都是钱惹的祸。”
维多利亚好像有点失望。“钱?咨询费,你说的是这个吗?”
兰登笑了起来,意识到他的回答听起来一定走了样。“不,是流通中的货币。”他伸手从裤袋里掏些钱出来,找到一张面额一元的钞票,说道:“第一次得知美国的货币上打上了光照派的符号时,我就对这个邪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维多利亚眯缝着眼睛,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的话当真。
兰登把那张钞票递给她。“看看后面,看到左边的国玺了吗?”
维多利亚把这张一元的钞票翻过来。“你说的是这个金字塔?”
“就是这个金字塔。你知道金字塔跟美国历史有什么关系吗?”
维多利亚耸耸肩。
“确切地说,”兰登说,“毫不相干。”
维多利亚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它会成为你们国玺的重要图案?”
“这里有一段怪异的历史。”兰登说。“金字塔是一个神秘的标志,代表了向上的聚合力,直接指向光照的终极来源。看到上面是什么了吗?”
维多利亚仔细观察这张钞票。“有一只眼睛在三角形里。”
“这叫做‘特里纳克里亚’①。你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个三角形里的眼睛吗?”
『注①:特里纳克里亚(trinacria),三角形的意思,为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旧称,该岛由于外形呈三角状而得名。』
维多利亚沉默半晌,说:“实际上,我见过的,不过不太肯定…”
“世界各地的共济会都有这个标记。”
“这个符号是共济会的?”
“其实不是,它是光照派的。他们把这个符号叫做‘亮德耳塔’,这代表着对启蒙变化的呼唤。这只眼睛象征着光照派那无孔不入、无所不察的能力。这个闪亮的三角形代表启蒙,也是希腊字母德尔塔,在数学上表示…”
“变化,过渡。”
兰登笑了。“我忘了我在跟一个科学家说话。”
“所以你说美国国玺是对启蒙、洞察一切的变化的呼唤?”
“有人把这叫做‘世界新秩序’。”
维多利亚似乎大惊失色,她再低头扫了一眼这张钞票。“金字塔下写的是新…秩…”
“新世俗秩序。”兰登说。
“世俗,是非宗教吗?”
“是非宗教。这个措辞不仅清楚地表明了光照派的目标,而且还公然与旁边的几个字相抵触,那几个字是‘我们信仰上帝’。”
维多利亚似乎有点不安。“但这个符号怎么会出现在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货币上呢?”
“许多学者都认为这跟副总统亨利·华莱士有关。他是共济会的高层,当然与光照派有联系。他是光照派的会员还是只是受他们影响,不得而知,但正是他把国玺的设计图卖给总统的。”
“怎么卖的?总统为什么要同意…”
“当时的总统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华莱士只告诉他新世俗秩序的意思是新政策。”
维多利亚似乎满腹狐疑。“那罗斯福让财政部印刷之前就没让其他人看看这个符号吗?”
“没必要。他和华莱士就像两兄弟一样。”
“兄弟?”
“查一下你的历史书,”兰登笑着说,“富兰克林·D·罗斯福是有名的共济会会员。”
32
X33型飞机旋转着降落在罗马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国际机场的时候,兰登屏住了呼吸。维多利亚坐在他对面,紧闭双眼,好像正努力以意志力来控制局势一样。飞机触地了,朝一个幽僻的飞机棚驶去。
“真抱歉,飞得太慢了,”飞行员从驾驶员座舱里出来向他们道歉,“我得尽可能让它飞得平稳,这里是居民区,得遵守噪音控制规定。”
兰登看了看手表。他们在空中花了三十七分钟。
飞行员打开外面的门,问道:“有谁愿意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维多利亚和兰登都没有应答。
“好吧,”他舒展着身子躺下来说,“我就呆在机舱里,开着空调听听音乐。就我和加思①。”
『注①:加思·布鲁克斯(Garth Brooks),著名美国乡村音乐歌手。』
机棚外,下午的阳光依然热力逼人。兰登把他的花呢衣搭在肩上,维多利亚仰脸朝天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阳光又神奇地给她输送了活力。
地中海地区,兰登思忖着,他已经出汗了。
“玩卡通你好像年纪大了一点,对吧?”维多利亚问道,眼都不睁一下。
“什么?”
“你的手表。我在飞机上看到的。”
兰登有点脸红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手表辩护,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珍藏版的米奇牌手表是他小时候父母送的礼物。虽然标明时间的米老鼠那伸展的胳膊扭得傻里傻气的,可这是兰登戴过的惟一一块手表。这表不仅防水,而且晚上还发光,游泳时或在漆黑的校园里走夜路时戴是再好不过了。每次兰登的学生对他的时尚感觉提出质疑时,他就告诉他们戴米奇牌手表可以日日提醒他要保持一颗年轻的心。
“六点钟了。”他说。
维多利亚点点头,仍然闭着眼睛。“我猜接我们的飞机来了。”
兰登听到远处传来轰鸣声,他抬起头来,只觉得心往下一沉。从北而来的是一架直升机,飞机低低地滑翔着掠过跑道。兰登有一次曾乘直升机经过安第斯帕尔帕山谷,他当时看到纳斯卡沙漠的地画纳斯卡沙漠位于秘鲁首都利马东南四百多公里处,为一片占地五百平方公里的荒漠高原,人们能亲眼目睹公元三○○至一○○○年间就已经存在的纳斯卡地画,有猴子、蜂鸟、蜘蛛、花卉等图案,它的成因至今仍是一个谜。,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以飞的鞋盒。坐了一上午飞机,兰登希望梵蒂冈派一辆小车来。
他错了。
直升机在空中放慢速度盘旋了一会儿,然后降落在他们面前的跑道上。直升机机身为白色,另外还装饰着一枚盾形纹章——两把天国钥匙交叉在一面盾牌和教皇的皇冠上。他很了解这个符号。这是传统的梵蒂冈印玺——罗马教廷或政府“圣座”的神圣标志,“座”指字面意义上的古老的圣彼得宝座。
圣机,看着飞机着陆,兰登咕哝着说。他忘了梵蒂冈还有这样的玩意儿,用来送教皇去机场,参加会议,或者去他在甘多尔福的避暑宫。可兰登无疑更希望来的是一辆车。
飞行员从机舱里跳下来,大步流星地从柏油路对面向他们走来。
这回轮到维多利亚感到不安了。“这就是我们的飞行员?”
兰登也跟她一样忧心忡忡。“飞,还是不飞,这是个问题。”
飞行员看上去打扮得花里胡哨,跟要出演莎士比亚的通俗闹剧似的。他肥胖的上衣上有一条条鲜艳的蓝色和金色交替的竖条子。他穿着搭配好的马裤和鞋罩,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平底鞋,看上去像拖鞋一样,头顶上戴着毛毡贝雷帽。
“这是传统的瑞士侍卫队制服。”兰登解释道。“米开朗琪罗设计的。”这人走近了。兰登皱皱眉说:“我承认,这不算米开朗琪罗较好的作品。”
虽然这人着装艳俗,但兰登能断定这名飞行员相当专业。他朝他们走来,带着美国海军式的刚直和庄重。兰登多次读到过成为精锐的瑞士侍卫兵的要求。瑞士侍卫兵是从瑞士信奉天主教的四个州中的一个选出来,申请人必须是十九至三十周岁的瑞士男性,身高至少五英尺六英寸,在瑞士军中受训,并且未婚。这支威严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忠诚且最可靠的安全武装力量,让世界各国政府艳羡不已。
“你们是从‘欧核中心’来的?”这名卫兵来到他们面前问道。
“是的,先生。”兰登回答。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他说着,疑惑地瞥了一眼X33飞机。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维多利亚说:“女士,你带了别的衣服吗?”
“什么?”作者:丹·布朗
他指了一下她的腿。“梵蒂冈内不准穿短裤。”
兰登低头扫了一眼维多利亚的双腿,皱起了眉头。他竟然忘了梵蒂冈严厉禁止露出膝盖以上的部位——不管男女都是如此。这个规定是对上帝之城的神圣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
“我就穿了这些。”她说。“我们来的时候很匆忙。”
卫兵点点头,很明显他不高兴。他又对兰登说:“你们带武器了吗?”
武器?兰登想。我连一件换洗的内衣都没带!他摇了摇头。
卫兵在兰登身边蹲下来,开始搜他的身体,从他的袜子开始。轻信的家伙,兰登想。卫兵有力的双手沿着兰登的大腿一直往上走,碰到他的阴部,让他难受极了。最后,他的手一直摸到兰登的胸部和肩膀。显然,他对兰登的清白很满意,然后转过身对着维多利亚,从下往上打量着她的大腿和上体。
维多利亚怒目而视。“想都别想。”
卫兵盯着她,那目光很明显想要她屈服,然而维多利亚毫无畏惧。
“那是什么?”卫兵指着她短裤前面一个胀鼓鼓的方袋子问道。
维多利亚掏出一个超薄手机。卫兵把手机拿过来拨号,等着听拨号声,然后,他显然感到很满意,这个手机确实不过是个普通电话,便把手机还给了她。维多利亚把它塞进口袋。
“请转一圈。”卫兵说。
维多利亚遵命,她举起双手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
卫兵对她审视得很仔细。兰登早就看出,维多利亚一身合体的短裤和短衫,除去她玲珑的曲线之外,没有任何不应有的突兀之处。显然这个卫兵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谢谢两位,这边请。”
兰登和维多利亚朝飞机走去的时候,瑞士侍卫队的直升飞机停在空档上,螺旋桨不断旋转着。维多利亚先登上了飞机,像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一样,从急速转动的旋翼下经过时几乎都没停一下,倒是兰登踟躇了一会儿。
“没有车吗?”他大叫着,对这名瑞士侍卫兵半开玩笑地问道,这位侍卫兵正要爬到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