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鸣在一片狼藉中扒拉出一个三只腿的椅子,闲闲地坐下,“苏柳,他知道你在床下。”
陆非鸣的口气很随便,普通得就像在跟人聊天气一样。
苏柳停了下来。
“而且,是和我在一起。”
苏柳终于沉默地看向陆非鸣。
陆非鸣忽然笑了起来,又孩子气地皱眉道:“你不用这样吧,我刚刚才跟你表白。”
“陆非鸣,我真看不懂你。”苏柳认真地看着陆非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然后转过身,继续拉扯包裹。
“可我已经看懂了你。”陆非鸣收起了浪荡,也一字一句地还击道,“慕瑄,不适合你。”
苏柳觉得好笑,不可察觉地轻摇下头,并不想与他解释。使了半天的劲,她从包裹里扯出一件浅红色的外衫,马马虎虎地背对着陆非鸣套上,然后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摊开,娇嫩的手掌中间,一块鸟状的玉石映着明月,光华流转。
“这是你要的玉,本来我们就互不相干。明玉公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
“不早,但我应该更早知道。”
“原来你是在埋怨我没有亲口告诉你?”
苏柳摇头,“不是。”
“那我们就不应该说再见。”
“不,陆非鸣,”苏柳坚持道,“我不过一个山野丫头,实在是不想与你这样的大人物有什么瓜葛。”
“那么慕瑄呢?”
“与你无关。”
陆非鸣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步。苏柳的胸前挂着一块圆润的玉石,上面阳刻着一个篆体的“慕”字。陆非鸣轻轻地摸过那块玉。
“是这样么,苏柳?”
他抬起头来,语气中有一丝颓唐,“什么时候,这个可以挂在你这里?”
他握紧了苏柳手中的玉。
“为什么你对他笑脸相迎,对我却总是冷淡如冰?”陆非鸣的语气变得缓慢,“事实上,这应该是相反的。”
“什么意思?”
陆非鸣看着她,眼光中带着遗憾和怜惜,他收回了玉,又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白色的帕子,一角绣着一朵淡淡的梨花,正是苏柳给他的那张。
陆非鸣慢慢地将玉放进帕中,折叠几下,小心翼翼包好,像手中握着的是一块稀世珍宝,又慢慢抬来头来,“苏柳,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找我的。”
陆非鸣眼眸深嵌,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眼神在夜光中笃定而深邃,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苏柳退后几步,稳住心绪,“陆非鸣,我真的不明白,天大地大,你何必苦苦纠缠我?”
陆非鸣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或许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你脸上的斑痕。”他忽然转换了话题。
苏柳不明所以。
“比如,它为什么突然出现,又为什么突然没有了?”
“你知道什么?”苏柳问。
“你又知道什么?或者,你想知道什么?”陆非鸣反问。
苏柳抿嘴不答。
“我们做个交易,苏柳,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一轮明月安静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
月光钻过树木的空隙,照在湿润的草地上。躲在暗处的蟋蟀寂寞地鸣叫着。深林中,弥漫着淡淡的一层雾。
一双黑色的靴子轻轻地踩过树叶,发出细微地清脆地声音。一双贼地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梭巡着,如警惕的兽,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一条长长的绿绫,像夜魅的手,从一棵古树的后面,如闪电般袭向此人的后背。此人耳朵一动,身形一闪,亮剑出鞘,剑气一过,绿绫被削掉一段。
这只是一个开幕,紧接着,一片红光闪烁,无数暗器带着急劲的风,如同夏日的倾盆的暴雨,从天而降。黑衣人迅速捏一决,宝剑如同施了魔法一般,在头顶飞速的打着转,只听见一阵乒乓的金属之声,暗器纷纷被剑气挡去,向四周的树木射去。
暗器越来越密集,周围似乎有绿色的仙子,扯着浅绿的绸带,一圈一圈地围着中间之人奔跑着。女人尖锐的笑声“咯咯”地响起,出现在树林的每一个角落,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跑圈的半径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尖锐 ,让人头脑发晕,恨不得将耳朵割去。
中间此人正是唐书葵。他苦苦地支撑着,刚刚中了陆非鸣的破魂散,让他内力大减,如今被绿衣红枫穷追猛打,苦苦相逼,只感觉体内血气翻涌,几番下来,终于坚持不住,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瞬间,一个淬着幽幽绿色粘液的五角暗器飞速扎进了他的左边胳膊。他闷哼一声,低头一看,暗器已然完全没入肌肉中,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只是黑色的衣衫被荆棘挂了道口子。
他心中暗叫不好。作为如今唐门掌门的侄子,也是唐门第七代弟子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他自然对毒药毫不陌生。虽然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何种毒,却只需要单单一瞥那诡异的液体,如同青蛙涎液,便可知此毒必然是致人于死地的剧毒。
更何况,他和绿衣红枫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
他一咬牙,连连飞走几步,毫不迟疑地举剑一挥,一条血淋淋的胳膊飞离了身体。
一阵剧痛蔓延全身,几乎让人晕厥过去,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唐书葵飞快地点击身体左边几大穴位,颤颤巍巍地握住右手中的剑,踉踉跄跄地往树林深处奔去。
林中的笑声如影随形,如同凄厉的女鬼在哭啼,让人毛骨悚然。
树林的尽头有一口枯井。
唐书葵将身体靠在井沿上,另一边用剑抵着地支撑着。他面如白纸,嘴唇却如喝了血一般的鲜红,大口地喘着气,如同一条濒临窒息的鱼。
显然是毒性已经在身体蔓延。
绿衣红枫缓缓地从树林间走出来。
“滋味怎样?不比唐门的毒药差吧?”绿衣道。
“哈哈哈……”唐书葵放声笑起来,声音如同钝了的锯子拉过枯朽的木头,“真是没想到。”
绿衣也“咯咯”地笑起来,脸上有一种异样的激动,“我们也没有想到。原本设想了一万种你死的方式,没想到今天让你死地那么容易。”
唐书葵可惜地摇摇头,用尽全力发出几个嘶哑的音,“你一定没有想到,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原本,他是不用死的。”
“死到临头,还那么多废话。”
“不是废话,”唐书葵脸上忽然涌现出悲戚的神色,“小齐本是不必死的。”
“你居然叫他小齐?!”绿衣忽然止住了笑意。
张齐是绿风正儿八经的名字,但是他打小就不喜欢别人叫他大名,而要叫他绿风,说这样有大侠的感觉,以至于后来走镖扬名于江湖,别人也只知道,绿衣红枫的儿子,叫绿风。
没有人知道这个,除了绿衣红枫。
月光如霜一般从天上照下来,大地一片惨白。
绿衣红枫的脸色,瞬间比大地还白。
唐书葵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红枫右手一扬,唐书葵身体顿时向前倾去,宝剑掉落在地上,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捂着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