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响动,二楼声控灯熄灭,恢复黑暗,卢茵迅速瞅了眼上面,见没动静,踮起伤脚连滚带爬往三楼跑。

她从口袋拿出钥匙,开门的手都是抖的。

进了门,轻轻落锁,她倚着房门,泄了力,感觉快要虚脱。

许久后,平稳了呼吸,捻起前襟抖动几下,汗都冷了。

她想起什么,凑头从猫眼往外看。

没过多久,楼上声控灯亮了,卢茵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外。视野里走进个高大身影,他低着头,步伐扎实。光线在那人身后,他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越走越近,转弯处,他突然在门前停下,卢茵呼吸一滞,下意识去摸开关,才想起,她进门根本没开灯。

那人在她门前站了片刻,侧着身,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抽了两口,火光明灭间,他捏着烟的手勾了勾额头,往楼下去了。

自始至终,他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卢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陆强从三楼下到二楼,从黑暗走进光明。在二楼他没停顿,挑起眼皮往黑漆漆的三楼瞅了眼,又瞅了瞅头顶的灯泡,下楼去了。

他停在楼栋口,倚着破旧的防盗门,想抽完这支烟。

对面过来个女人,步伐婀娜,小高跟儿哒哒扣响黑夜,陆强本能扫那人身材,胸高耸,大长腿,腰胯左右摆动。

陆强眯了眯眼,啜一口烟。

女人走到跟前,笑着;“保安大哥,楼顶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强说:“没啥事。”

“没啥事?”她不信,往前走了一步:“吃饱撑的,好端端上楼顶放火?”

陆强没吭声。

她追问:“男的女的?”

“女的。”

“年轻的?”

“嗯。”

她八卦:“准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人给甩了吧?”

陆强说:“没有,她烧纸。”

“烧纸?”她一脸懵懂:“给谁烧?”

“死人吧。”

他嗓音本就低沉,应景的,一阵夜风吹来,女人裙角掀起,腿下阴嗖嗖的。时间到了,小区里几盏照明灯‘啪’的熄灭。

女人尖叫,一头扎进陆强怀里。

陆强的烟还没抽完,他一手插兜,一手捏着烟,就那样懒散靠在门框边,不抱她也没推开。

女人颤巍巍的:“刚才我在家就看见对面有人放火…真放火还好。可是,在楼顶烧纸…够瘆人了,那女的神经有问题吧?”

陆强说:“谁知道。”

女人说:“我有点儿冷。”说着,有意无意拿胸蹭他胸膛。

“冷你还换衣服。”

半个钟头前,有人打电话到保安室,说对面楼顶有人放火,他刚准备睡下,套了条大裤衩往那方向去,打电话的人早就等在楼下,穿着宽松睡衣,布拖鞋,蓬头垢面的,也看不出身材…现在到像换了一个人。

陆强掐了手头的烟,中指一弹,烟头飞进垃圾桶。女人抱的很紧,他环过手,摸她屁股。

女人忍不住抖了下,被他捏的踮起脚尖,失控哼出声。

陆强捏两把,动作顿了顿,手滑下去,摸她大腿,最后手掌落在她腿窝儿上。

那里是敏感地带,她向后曲腿夹住他的手,咯咯笑起来。

感觉是不同的,陆强收回手。

女的说:“保安大哥,要不你送我回去,我家就住这对面儿,太黑了…我有点儿害怕。”

陆强看了她一眼:“那你得找保镖,这不归我管。”

他拽下她的手,懒得看她,直接往远处的保安室走。

小区里静谧无声,前方是条黑漆漆的路,他脚步孤独,面对未知,就像他这半生。陆强胡了把光秃的脑袋,忽然笑出声,仿佛这刻,他再次确定自己的心思。

路也亮起来了。

***

卢茵请假期间扭伤脚,不得已又在家休息半个月。

一早来到厂里,同事们还没到齐,她寻个僻静角落喝了杯早餐奶。厂里餐厅其实是员工休息室,很宽敞,角落里堆着两台不用的缝纫机器,正中放个通长木桌,别人吃剩的咸菜和醋瓶摆在上面。阳光透过陈旧玻璃,尘埃在光束下无所遁形,头顶电扇呜呜转,整间屋子显得有些混沌。

卢茵收回目光,叹一口气。

走廊传来凌乱脚步,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走过来,声音越来越近,卢茵蹭了蹭座椅,莫名有些心慌。

推门而入,在看到她以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卢茵低头喝了口牛奶,有人立即打招呼:“茵茵姐,你来啦。”

“听说你扭到脚了,好些没有?”

“我这儿有豆浆,小卢,分给你点儿?”

卢茵理理头发,笑了下,一起回答:“脚上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我刚吃过早饭,不用了。”

那人笑笑,把豆浆搁在桌上,去帘子后的更衣间换衣服。

室内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各干各的,气氛有些尴尬。

卢茵如坐针毡,她收拾了桌上垃圾,笑着:“我先回办公室了,回头再聊。”

几人忙道,“回头聊。”

“好…”

“好好…”

那扇门在身后合上,门内传来窃窃私语,说了什么,却听不清。她轻轻攥了攥门把,感觉自己像一只乌龟,缩进壳里,躲开外界,终于安全了。

刚才同事并没说什么,甚至对取消婚礼的事只字未提。可她忍受不了别人小心翼翼的避让,和看上去善意的问候。瞧她的一双双眼中充满窥探、同情和惋惜,这让她感到自己越发可悲,像个失败的实验体。

一上午浑浑噩噩的过来,同事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不想去,想随便啃几口面包。

隔段被敲了几下,她抬头,是个男同事。

“一起去吃饭?”

卢茵摇摇头:“你去吧,我早上吃的多,还不饿。”

男同事说:“吃的多那也算早饭,现在是中午,不饿最好也去吃一些。”

“不去了…”

男同事刚想说话,门口有人叫:“陈瑞,等你们呢,快点儿。”

“就来。”他喊了声,又压下身体,低声说:“你不想成为话题,最好的方法不是离群,而是要若无其事,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卢茵蓦地抬起头,不可否认逃避是现在唯一想做的,很显然,这样的情况下太难了。

她抿了下唇。

陈瑞眼睛泛光,带着无限活力,鼓励她:“走啊!”

犹豫片刻,卢茵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食堂餐是最普通的三菜一汤,一荤两素,汤没什么味道。

几个同事围坐在餐桌旁,男的女的都有,边吃边聊,也能热火朝天。

没人故意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也没特意用眼神打量她,看上去像没人在背后议论那件事。

卢茵后背不那么挺了,肩放下来,才感觉到一丝轻松。

外面进来个人,冲这桌打了声招呼,看见她来上班,目光马上变得耐人寻味,问了句:“卢茵,你还好吧?”

满桌立刻静下来,有人埋下头,有人尴尬的咳了咳。旁边同事撞了下那人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尴尬缩缩脖子,溜走了。

卢茵放下筷子,吃进去的东西味同嚼蜡。

刚才同事是其他科室的,不过点头之交,而她和刘泽成的婚礼,根本没有邀请她。

7

流言蜚语如同病毒,在看不见的隐匿世界疯狂传播。

卢茵心中沮丧,走出厂房的时候,像从牢笼中解脱,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稍微消散了点儿。

没走几步,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喊了她一声。

卢茵脚步一顿,回过头,扯出个笑:“陈瑞。”

陈瑞小跑几步和她并肩,两人混在人潮里走出厂院大门,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走了一段儿,卢茵抬起头和他告别:“我去前面等车,再见。”

“等一下。”陈瑞叫住她。

“有事吗?”

他向后搂一下短发,顿了片刻才开口:“今天的事对不起。”

卢茵笑了笑:“你又没做错什么,根本不用和我道歉。”

见她笑,陈瑞放松了点儿:“其实你不用在意那帮人说了什么,他们没有恶意,就是闲着无聊,碎嘴讲些八卦。”

“我知道。”

“别太放在心上。”

卢茵敷衍:“好。”

又停顿几秒,他低头看着她的脸,问出想问的:“你和他…你们真不结婚了?”

卢茵下意识皱眉,心里没来由的烦躁,十分抵触他问这个。陈瑞见她表情,着急解释:“我不是八卦好奇,跟他们不同,是真的…”

‘关心你’几个字还没出口,卢茵打断说:“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她侧头往旁边瞅了眼:“车来了,我先走了。”

陈瑞‘诶’了声,卢茵半步没停,上了驶来的公交车。

厂里离住处半小时车程,655路直达。下班的点,车上人多,卢茵往后走,寻了块儿空位站着。车里没开空调,空气燥热,没站多会儿,脸颊的汗往脖子里淌。

她一手拉着上面扶手,另一手抹了把汗,车开起来,外面的风往里灌,可并没缓解多少,扑在脸上仍是热突突的。

卢茵目光投出去,窗外的人和路一晃而过,有些眩目。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活着真累。

有些时候,她也厌恶自己,太敏感,太在意别人目光,凡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没有一刻是为自己活。即使现在,面对失恋和背叛,仍然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

一路上胡思乱想。

她一时想着,厂里没法待,应该认真考虑出路;一时又想,要不舍脸问问老杜,去上海VR的机会还有没有,暂时离开,也许是个好办法。

正想着,兜里电话震了下,她腾出只手,拿来看,是条某银行的订阅信息。

上面显示有一笔钱转入,金额十三万八千五,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卢茵咬住唇,不由有些发抖,她狠狠攥紧手机,过了两秒,又震起来,这次是电话,她看一眼,直接挂断。

想了想,回复三个字:“已收到。”

那边没再打来,隔了很久,有条短信进来:“好。”

卢茵看着屏幕,手指动了动,电话又嗡的震一下:“茵茵,对不起,你要好好的。”

那几个字骤然跳入她眼中,他曾经深情款款,语调温柔的叫她茵茵,她一遍一遍答应,感觉那时梦都是甜的。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物是人非,他再次叫她,除了心痛,还有种无法抑制的恨意和厌恶,一切回忆都变得面目可憎。

卢茵心脏猛然抽搐,像铁椎扎在上面,疼痛延伸,到脖颈然后疼到后脑。窗外景象模糊了,变成无法聚焦的斑斓色块儿,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拼命克制。

车子停靠,卢茵拨开人群下去,眨了下眼,一滴水落在地上,世界终于恢复清晰。

七年感情,能经历岁月消磨,却经不起风吹雨打的侵蚀,所有过往,在上一刻彻底瓦解。

他要房子,她要钱,分道扬镳,以后再无瓜葛。

… …

天渐渐暗下来,卢茵在外吃了饭才往回走,她喝了点儿酒,莫名有些亢奋,先前坏情绪被酒精挥发不少。

她拎着背包,高跟鞋扭了下,步伐有些虚浮。

行至小区门口,老李喊住她:“小卢,回来啦?”

卢茵定了定神,扭过头:“李师傅,您没回呢?”

“这就回。”他拿抹布擦自行车座,想起件事又叫住她:“有你个快递,今早到的…好么,顶重一包,”他往后指:“小陆,你帮忙拿一下,在桌腿儿下面呢。”

卢茵听他说话,一歪头,才见后面还有个人。那人坐在岗亭外的长椅上,好像刚来换班,没穿保安制服,黑衣黑裤,左脚趿拉一只老北京布鞋,另一只鞋底朝天,右脚光着踩在椅子上,正吃饭。

卢茵看清那人,心一跳,登时酒醒一半。

陆强嘴里‘嗯’着,却没动换,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卢茵被瞅的浑身不自在,想改天再取。

老李‘啧’一声,回头道:“小陆,想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