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哦了声,带着她往病房里面走。

钱媛青打量一番,病房很高级,外间有个会客区,再往里走才是病房。房间整洁干净,并没多少药水味儿,窗帘是宜人的浅绿色,有个卫生间,不大的回型洗手台上,放着电磁炉和简单厨具,旁边是半人高的小冰箱。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朝陆强摆手,叫他把旅行包拿过去。

卢茵好奇凑头看。

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卢茵微微有些怔然。

一个包里装了两只处理好的土鸡和棒骨,怕天热坏掉,拿冰块包裹,装在密封的泡沫箱里,旁边塞满红枣和黄豆;另一个装着三条鲫鱼,每条都有两三斤重,用同样方式装着,拆开来,鱼鳃鲜红,鱼鳞整齐,比市场里现宰的还新鲜。

这两个旅行包,冰块占去一半重量。陆强喉咙发涩:“大老远带这些过来,漳州都有卖的。”

钱媛青又从里面拿猪肝和猪心,头没抬:“鸡是我自己养的,鲫鱼是小志爸听说我要来,现捕的。”

东西陆续放到冰箱里,她抬头看卢茵,“你今晚想喝什么汤?”

卢茵手指盖着眼尾,还没来得及拿下来。撞上她的目光,忙吸吸鼻子笑着:“我想喝鸡汤。”

迎着阳光,她泛白的脸上洋溢着鲜活的神采。

钱媛青不禁笑了笑:“那行。”

征求过医生意见,卢茵晚上喝了两小碗鸡汤,半碗小米粥,里面搅一枚鸡蛋黄。

陆强自己吃了半只鸡,钱媛青又给剥两枚鸡蛋,他几口吞进去。

房间开着空调,可他还是满头大汗。三个人挤在桌边,短暂的时光,舒畅又温馨。

天擦黑的时候,卢茵被允许去花园散步半小时,钱媛青没什么事儿干,跟着一道去了。

陆强慢悠悠走在后面,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心里塞得满当当。他勾勾唇角,脚步停在原处,环手点了根烟。

那两人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下。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陆强站在草坪这边,他手掌伸进去摸摸肚皮,比前几天硬撑几分,上面密布一层黏腻的汗。把衣摆撩起来,往上折两下,露出半个肚脐,中间纵贯一撮黑密毛发,渐行渐疏,延伸至胸口。上缘露出小截龙身,盘亘在右肋附近,肌肉走向是最刚毅紧凑的纹理。

陆强拿手掌拍两下肚皮,那边把烟送到嘴边,昂头吸两口。

半支烟抽完的时候,他兜里电话震起来。

拿出来看,陆强神色微顿。

又震了几下,他才接起来。

省去寒暄,老邢直截了当的问:“你那边还要多久?”

陆强看向远处,目光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半个月。”

对方沉默少许,“能不能提早?如果超出审查时限,警方没权利再让他留在国内配合调查。”

陆强说:“想办法拖着吧。”

“不能提早吗?”

“不能。”

他挂了电话,又摸出烟来抽,看看天色,已经隐约可见点点繁星,温度降下来,不时带着一阵凉爽的清风。

陆强抬步过去,难得今天卢茵心情很好。

钱媛青从椅子上站起来,村里作息规律,这个时辰,基本已经关灯睡觉。

她手扶住腰:“天气挺好,你们愿意就再坐会儿,我先上去睡。”

陆强问:“您记得哪间吗?”

“知道。”撂下两个字,独自往住院部走。

卢茵目送她离开,眼睛一直是笑眯眯的。

陆强站她身前,居高临下的捏捏她脸颊:“就这么高兴?”

卢茵说:“吃的很饱,能不高兴吗?”

陆强笑骂:“平时饿着你了?”

她拍掉他的手,把他衣服平整放下来,抱怨说:“你做饭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和阿姨差很远。”

“惯的。”陆强点点她,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能吃我陆强做的饭,你还是头一个,知足吧。”

卢茵哼了声,起身到他身边,也要坐下。

“等会儿。”陆强阻止,把她披的薄毯取下来,叠成方块儿,放到自己旁边:“坐吧。”

卢茵扶住伤口,借助他手臂的力量,缓慢坐在草地上。

陆强后仰身体,垫着胳膊躺下来,大刺刺支起一条腿,抖两下。

夜色越来越浓,小径旁边有一柱柱清冷的白光,对面大楼灯火通明,还有零星几个病人在旁边散步。

微风轻拂,吹起他的衣摆,露出一小截皮肤。

卢茵忽地回头:“你老看我做什么?”

陆强目光闪烁,移了移,又落回她身上:“怕看?”

“不是。”卢茵问:“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过了会儿,“没有。”他又把视线转向天空。

卢茵也跟着看过去。星空浩瀚,如同熠熠碎金坠满天幕,那样遥不可触。细风吹着树叶沙沙,小草湿润的贴在腿肚上,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澄净。

卢茵感慨万千:“不知道那边的星星也这么亮吗!”

陆强说:“都一样。”

“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要离开了。”

陆强换了条腿支着,低低嗯一声。

“我还没有办离职。”

“出院办。”

“走之前还要和叶梵见一面。”

陆强转头看她:“明天让她来?”

卢茵想了想:“算了,她那脾气又要担心,反正也快出院了。”

陆强:“嗯。”

卢茵抿抿唇:“还有…”

“什么?”

“我舅舅,”她回头看他:“还能回一趟黔源吗?”

陆强一顿,从地上坐起来,表情郑重:“茵茵,机票早就订好了。”陆强说:“我们不是永远不回来,这次比较急,你能不能…”

“我明白。”她小声说。

夜色把她身影掩埋的很小,陆强看着,胸中泛堵。他从兜里摸出烟,想起什么,没有点。

烟卷含在嘴里,“你高中之后就自己住?”

话题转的太快,她疑惑点点头。

“能照顾好自己?”

卢茵说:“那当然,不然我怎么健健康康长这么大。”

陆强笑着逗她:“要把你自己扔国外,肯定怕的哭鼻子。”

卢茵看向他,不服气的挑挑眉:“千万别小看我,我适应能力很强的,”她得意的说,“环境越艰苦,我会越坚强。”

“真的吗?”

“当然。”

陆强咬着烟卷看她,眼中的光被黑暗遮住,情绪无法捉摸。

半刻,她的手被他握住。

53(补齐,建议重看)

钱媛青在医院待了一周,从老家背来那些,基本都给卢茵熬汤补身体,陆强跟着没少沾光。两人到后来红光满面,体重暂时补不回来,精神气色却好很多。

订了明早的火车票,她拒绝坐飞机,也不让别人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钱媛青脾气倔,谁也劝不住,只能顺她意,给订了张卧铺票。

晚饭过后,根子也来了,两人坐走廊里说话。

没多会儿,卢茵从病房出来,“我和阿姨去楼下走走,你们慢慢聊。”

根子连忙起身:“嫂子,能行吗?”

“没事,”卢茵笑笑,象征的活动胳膊,“好差不多了。”

正说着,钱媛青慢悠悠出来,根子叫:“婶子,脚下慢着点儿。”

她应一声,微笑往病房指道:“保温瓶里还有鲫鱼汤,待会儿喝了。鱼还是你爸钓的呢。”

根子嘴甜,“诶!这就去,我最爱喝您熬的汤了。”

钱媛青被她哄的直乐,摆一下手,率先往电梯方向走。

卢茵磨蹭几秒,低头看陆强,“那我去了啊。”

声音温温顺顺。

陆强看着她,目光难舍,两人旁若无人对视了会儿,他语调柔和:“别往远走。”

“就在楼下的小花园。”

“早点上来。”

“行。”

她打完招呼,碎步去追钱媛青。

钱媛青两手背在身后,低声呵斥:“别跑,抻着伤口。”

卢茵稳住脚步,把手伸到她臂弯间,虚虚的扶着。

天气比前几日热,外面快达到三十度,即使傍晚,余温还在。

风扫在身上温突突的,刚出去汗就起来了。

两人沿小花园走了一阵,绕到和门诊连接的长廊上,夹在两栋楼之间,风吹过来,还算凉爽。

找椅子坐下,钱媛青拿小手绢抹头上的汗,忍不住抱怨:“这鬼地方,像蒸笼一样,可不比我们淮州。”

“淮州很凉快吗?”

“凉快。”钱媛青说:“下地干活都没出这么多汗。”

卢茵顺着话头儿注意到她的手,那双手是久经日晒的浅棕色,手背上皮肤干裂,致使根根脉络都看的很清晰,长干农活的缘故,骨节增生粗大,但指甲却很短,修剪的十分干净。

她的手就那么随意放在大腿上,不用触碰都知道温暖干燥,好像蕴含无穷力量,让人心里很踏实。

卢茵没敢盯着看太久,她抿抿唇:“阿姨,真是对不起,您第一次来漳州,没能带您好好玩一下,全在医院里陪着我们了。”

钱媛青说:“大热天有什么好玩儿的。”

“那也不应该在医院。”

她看看她,把她肩头落的叶子摘下来:“你们没闹这一出,以为我会来呢。”

她冷哼一声,看向匆匆而过的人群。

卢茵也没有说话,低头绕着病号服上的线头儿。

好一会儿,钱媛青才说:“都成一家人了,你别想那么多,抓紧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她停了停:“以后日子长着呢,等你有了孩子,我给你看着。”

卢茵心里登地一揪,线头儿缠紧手指,在根部倏忽断开。她忽略一个问题,想起的是另一个问题:“阿姨,您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走。”

卢茵咬咬下唇:“陆强很希望您能改变主意。”

钱媛青说:“别劝了,我是不会去的。”

“能告诉我原因吗?”

钱媛青看看她,面对卢茵,她从来都是耐心细致,没有一点儿坏脾气。

她说:“那是我家,哪儿能抬起脚说走就走。”

“还会回来的。”

钱媛青摇头笑笑。一阵风吹过来,她头顶的白发竖起一缕,风跑远,发丝又缓缓落下来。

“那我老头子怎么办?”

卢茵一顿。

钱媛青说:“他儿子愚钝,做傻事替别人顶罪,把他气死。老陆死的不值,他儿子明明什么也没干。”她叹一口气,靠向椅背,隔了会儿才继续说:“陆强不在他身边,可我不能跟着走了,留他一个人。”

“你明不明白?”

钱媛青忽而看向她,卢茵眼睛黑亮,狼狈的错开视线,她低下头,“明白。”

她笑着拍拍卢茵的肩膀,抬头看天色:“回去吧,不早了。”

钱媛青扶住腰起来,卢茵按了她一把:“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