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终是被齐粟娘哄劝着,独自去了清河。齐粟娘折腾了十来天,靠着亲友帮衬,把齐大娘下了葬。她虽是未出嫁的女子,但从未在齐家住过一日,齐强又未回,她便仍是住在陈家。

她尤记得陈、齐两家屋里的摆设,请人打了床、橱、柜、桌、椅等家具、买了锡壶、铜锅、木桶、竹盆等物什,又将帐、帘一一挂起,承顶窗格糊好。她特意买了大红年画、亲手剪了红窗花、红福字,在齐强的房中摆上水仙。把齐家、陈家都打理得如同当初一样。

方圆十里有四姓五村,互相联姻有亲。齐虎是齐村子弟,齐大娘宋氏是宋村闺女,王大鞭是王家族老,陈娘子和陈演虽是外地迁来,也多亏陈氏族老看在同姓份上,让他们孤儿寡妇在河边小荒村里买田置屋,有了容身之处。

陈齐两家有四十亩地,齐粟娘一个女子哪里能种得完?她留了三亩地种菜,其余三十七亩便打算佃出去种棉、种麦。

三藩之乱后,江南承平已久,人丁繁茂,人多地少。王大鞭一听齐粟娘托他寻个老实可靠的四姓之人作佃户,立时笑道:“粟娘,我那侄儿天旺你也知道,力气一大把却没得地方使。日日被那些税吏们逼着交丁银,他正求着我,想再来你这里躲躲。我只怕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在家不方便,叫演官儿知晓了不好说话。现在下看着,你若是能把这三十七亩地佃给他,他日日到你这儿来上工,演官儿也不会有话说。”

齐粟娘一听王天旺的名字,连忙点头笑道:“都是江宁路上一路走过的,天旺哥的性情儿我知道。当初饿得那样,四五顿没着落了,我好不容易给我娘寻了罐野菜汤,多少人来抢,多亏天旺哥替我拦住了人,我才能让我娘吃了一顿饱的。王大叔,你只管叫他来。”

王大鞭见得齐粟娘一口应下,心中欢喜,“咱们四姓原都是亲友,女人们来来往往走走亲戚,也是礼数。当初你爹娘收了你做闺女,原就和我说起,要带着你回齐村拜拜族老,到四姓亲友处认一认。没想着洪水一来…”

齐粟娘听他说起齐氏父母,心中感伤,勉强笑道:“王大叔说的是正理儿,当初江宁路上,一直承亲友们照料,我原就打算上门给各位叔伯长辈请安磕头,看看婶娘嫂子们。”

王大鞭满脸是笑,端起桌上的麦壳茶一口喝干,“粟娘,我是知晓你性情的。早和他们说过,演官儿虽是做了官,你断不会讲究那些外头规矩。今儿我来,原就是想和你说说,各族里的婆娘们都要上门来看看你,只问你什么时辰方便。”

齐粟娘连忙道:“陈大哥虽是官,我这姓齐的却不是官,再者,陈大哥也是姓陈,咱们只论族里的亲戚辈份。王大叔,你切切帮我拦着嫂子们,我连进门礼都备好了,今儿若不是你来,我已经去你家里看婶子了。”

从北京城带回来的糕点吃食一包一包送了出去,齐粟娘每日里走东家,串西家。她到齐家祠堂里叩了头,给齐家族长齐贵伯敬了茶。由王天旺婆娘宋氏引着,到宋家族老宋二爹家里拜望,见他的小孙子爱吃驴打滚,特意又多送了两包。陈家族长陈传老爷子已是七十高寿,是个落第秀才,死活叫拦着不肯让齐粟娘给他磕头,“演官儿前程大着呢,大着呢,陈家将来还要仰仗他…”

王天旺成了齐粟娘的佃户,打消了离家去漕上做水手卖苦力的念头,每天天不亮就来上工。除了四六开分成的陈齐两家三十七亩地,齐粟娘拍着胸膛担保,又说好了五五分成,他还把小村外头六十亩无主荒田开了出来。齐粟娘让王天旺和她的婆娘宋氏日日在家中一起吃午饭,让他们家省了不少嚼用。又趁着家中有王天旺在,时常和宋氏一起出门走亲戚。

乡下的规矩虽也有,却远不及宫里和大宅门里严苛。齐粟娘想笑的时候能笑,想说的时候能说,更不用日日里看主子贵人们的脸色。女人们聚在一处儿,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说着家长俚短,小孩子们在村头溪边打闹耍玩,嬉笑声盖过了被惊起的犬吠鸡鸣。隔几日,便有婆娘把家中新泡的坛子菜、新制的乡里糕饼拿出来让大家尝鲜儿,显显手艺。

热闹安详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待得齐粟娘制出了三双鞋,两件棉衣,学会了做紫苏饼、腌杨梅子,借着王大鞭家的酒曲酿出了第一壶玉米酒,已是年近腊月。

江南的冬天又冷又湿,庄村人家都陆续歇了农活,猫在屋子过冬。齐粟娘一大早照例到齐家,把屋子打扫干净,齐氏父母的牌位擦拭得一尘不染,又将齐强房里的床帐、被褥抚去浮尘,方回到陈家小院。她坐在堂屋里的火坑前一边烤着火,一边将陈演托人寄过来的七封书信一遍又一遍地细看。

第一封信里的陈演唠唠叨叨抱怨着,齐粟娘在京城给他制的棉衣,巡坝时让挑泥土的民夫不小心给挂了大口,他不会缝,冷风儿时时灌着,冻了他好几天。第二封信里的陈演欢欢喜喜笑着,收到了齐粟娘托人送到清河的新棉衣和新棉鞋,他半夜去巡坝时也不会觉着冷了。

第三封信里的陈演得意洋洋说着,黄河改道的事办得很是顺利,清河县清口三河汇流之处,筑起了一道大坝,黄河水改道入海,康熙亲自赐名为御坝。第四封信里的陈演小心翼翼问着,在家里一个人可会孤单?夜里听着动静是不是会害怕?他写了信给王大叔,让婶子常接着家去住住,若是王天旺方便,让他们夫妻就住到陈家来。

第五封信里的陈演忽地大惊小怪着,只说多亏做的是河道,没有去做管民政的主官,清河县里又有盐场、又有漕帮坛口,又有漕司主事,一堆扯烂帐的事儿,斗得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的,直让他看得目瞪口呆。第六封信里的陈演已然见怪不怪了,不关他的事,随他们闹去,他只管把高家堰和御坝看住了。

第七封信里的陈演,在算着日子,齐粟娘的孝期已经过了快一年了…

第十五章 王家村的王宋氏

“妹子,妹子!”离着陈家还有十几步,王天旺的婆娘宋氏便风风火火嚷了起来,“前儿你对我说的那些个话,我都替你回了娘家二大爹啦!”她不过二十来岁小媳妇,生得小小巧巧,肤色白腻,头上挽着渔婆髻,包着一块簇新朱红茧绸帕,颇有风致。她前年生了个儿子,在逃灾路上没了,前几日说是又怀上了,一脸的喜气,走路虎虎生风,嗓门高了八度。

齐粟娘连忙迎了出来,接着宋氏,苦笑道:“天旺嫂,你小心些,多大回事呢,何必这般着急。”

宋氏微微红了脸,摸了摸头上的红绸帕,嘴里叽喳道:“怕什么,有你送的红绸子挡邪气呢。”低头看了看仍是平坦的肚子,慢下了脚步。

齐粟娘将她请到堂屋八仙桌边坐下,折了几根棉杆加在堂屋火炕里,从火炕上取下吊锡壶,冲了一碗滚烫的麦壳茶,递了过去。她正要开口,宋氏便抢着道:“妹子,我和二大爹说了,让狗儿安分种田,等设了村学,把狗儿他们送去学几个字,若是学出来,怕不比去演官儿那做小厮强?”

齐粟娘听得她一字不改传过去,笑了出来,自个儿也倒了杯麦壳茶,“宋二爹都上六十了,跟前只有小狗儿一个孙子,家里也有五十亩地,全指着狗儿,何必把他送清河去。”

宋氏摇头道:“小狗儿才不过十来岁,爹娘都在灾里没了。二大爹是俺娘家族老,平日里难免没得罪人。万一去了,小狗儿那几个隔房堂叔堂伯总是有些想头的,那五十亩地未必保得住。”她捧起碗,慢慢踢了一口热茶,笑道:“我对他说,有什么好怕的?粟娘在呢,到时候她要说句话,我那几个叔伯敢放半个屁?他齐虎婶子娘家虽是遭了难,好歹也是俺宋家嫁出去的。”

齐粟娘想起义母齐大娘,心中一酸,勉强笑道:“哪里又是我?大伙儿不过是敬着陈大哥。”

宋氏又点头,又摇头道:“虽说是男人家支撑门户,演官儿也是咱五村四姓里唯一的官家,大伙儿都敬着,俺说这话儿却不单看着他。当初他中了秀才,有了功名,还要去中举人,咱几族里的人事儿何尝没指望过他?传老爷子、宋二爹、天旺他大伯、贵大伯都来探过。陈大娘说得明白,演官儿是个死心眼的,对这些人事儿不上心,靠不上。大伙儿也就灰了心。到底他们家虽是姓陈,也是外头迁来的。不过是差役逼得太没王法时,来你们村里躲躲,那些个下流没良心的税狗也要留条退路,不敢闹到演官儿门前来。”

齐粟娘突然想起,当初陈娘子和她说过,王天旺来躲差役的事儿,方知道是因着陈演身上有功名的原故。想到此处,她不由替齐氏父母的亲子齐强担忧,陈家分明能庇护一二的事,齐强却离家而去,这样的性情,不知在外头要吃多少苦头…

宋氏看了看齐粟娘,轻声道:“他大伯和天旺说过,当初…当初你和演官儿订了亲,你爹娘都喜得不行,只说演官儿靠不上,演官媳妇却是能指望的。天旺他大伯开先还不信,后来逃灾的路上,你爹没了,大伙儿看你行事,才明白你爹娘果然说得没错。”

齐粟娘一愣,方要说话,宋氏嘻嘻笑道:“我家那几个堂叔伯,哪一个不怕你那不要命的狠劲儿?别说他们,四姓里想把子弟送到演官那边的还少么?一听你说这话,都不敢吭气了。那些想把田地记到演官儿名上,免租免役的更是不要说了。”

齐粟娘哭笑不得道:“逃灾路上那些个事哪里又是能提的?都不是正道。”不欲多谈,转开道:“过几日便是冬至节了,等得明年忙了农活,重阳节上我就去城里请位好先生到咱四村里来,在陈村村头高坡上观音庵里开个村学。束修陈大哥出,各家各户平日里有些多打的新鲜瓜菜,请先生尝个鲜便是了。”

宋氏喜出望外,一把拉着齐粟娘的手道:“妹子,这事儿若是成了,咱四姓上下哪一个不感着演官儿的好?自打高邮城里知州老爷,宝应、兴化两县的县老爷遣人来你们家拜了,那些收税、差役的对着咱几家客气了多少?若是再多出几个官家,咱四姓还怕谁欺负?”说着说着,泪花儿便冒了出来,哽咽道:“若是我肚里的孩儿是个男娃,我也能有个盼头儿了。”

齐粟娘连忙安慰,柔声道:“我也明白大伙儿的心思,投充到陈大哥那儿做奴做仆,也就是求个有人庇护,过上好日子。只是陈大哥是个实在人,便是送过去了怕也是要受穷。你放心,村学这事儿一定成的,陈大哥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一双手忙不过来罢了,将来难说还要大伙儿帮衬的时候。”

宋氏回家自然把这些话儿传了出去,四姓大喜,族老们多是让婆娘们来走动一二,到了冬至节上,更是热闹。

“大冬似大年,家家吃汤圆,先生不放学,学生不把钱。”

齐粟娘在堂屋里给四姓婆娘们上茶送点心,忙得团团转,外头院子里玩的孩童们笑嘻嘻地唱着,见得糕点上桌,转眼一窝蜂冲了进来,扑到桌边,直抓那些梅豆、片糕、酥糖等点心,一边吃一边含糊叫道:“大虫姨娘,学堂是什么东西?先生是什么东西?”

满堂屋婆娘顿时哄堂大笑,便有做娘的骂道:“小狗蛋儿,滚外头玩你的去,乱叫什么?以后记得,先叫齐姨娘,往后要叫陈姨娘。”

齐粟娘笑得不行,赶着端出了小汤圆和南瓜汤,叫玩疯了的孩童们趁热吃了。但他们哪里肯吃,眼里只盯着桌上的城里点心,手上抓着,嘴里嚼着,还嚷着道:“大虫姨娘,过年时,俺还要上你家来吃。”

齐粟娘笑着道:“过年,你姨娘自然要去你家拜上,你还怕没吃的?”众人俱是欢笑,堂屋里火炕上的火烧得越发热闹起来。

天越发冷了,农活都停住。王天旺用歪木烂材给齐粟娘烧好了两大篓过冬用的木炭,将陈家屋顶、院篱重整重扎后,留在家中陪伴有孕的宋氏,来得也少了。齐粟娘热闹耍玩了几个月,也想清静几日,将大门紧闭,把大风挡在了门外。

陈演的房间里仍是摆着竹片大书架,上头放着几本陈演特意给她留下来解闷的算学书。齐粟娘和宋氏进高邮城耍玩时,买了一本蓝绢面的《女诫》回来,依在了书架第二层上,却从未打开看过。她在陈家小院里,用毛笔和江西夹吉宣纸一点点将前世所学的工程图样、知识记了下来,每天对着无人的空屋,大声诵读着,反复回味着,过得几日,又将这些无用之物和前世里父母兄嫂的姓名画像一起烧去了。

就这样又写又烧,又烧又写,雪片撕棉扯絮似地落下来了。齐粟娘看着窗外的漫天大雪,丢了几片干桔皮在堂屋火坑里,带起一屋的暖桔香,掩去了炭气和江南重重湿冷之意,齐粟娘不禁想起淮安清河高家堰上,不知是否也下着这样的大雪。

到得午时,雪渐渐停了下来,齐粟娘有些饿肚,方欲把火坑边暖着的腊八粥倒一碗充饥,却听得院门轻叩,不免疑惑,扬声道:“谁?”

门外沉默一会,听得一声道:“我是齐强。”

第十六章 高邮小村的齐强

齐粟娘听得齐强之名,大吃一惊,顾不得雪大,急忙抢了几步,奔到院中开门。院门方开,一阵大风便涌了进来,吹闪了齐粟娘的眼,她呛着风道:“哥哥,快,快进来。”

披着蓑衣的高大男子从斗笠下微微抬头,打量了齐粟娘一眼,点了点头。齐粟娘急急掩了院门,奔回堂屋加了棉杆,将火烧得更旺,看着齐强慢慢脱下了蓑衣,露出面貌。

齐粟娘方见得齐强,便心中一酸。这齐强生得极似齐虎。宽额隆鼻,身材高壮。或是因在外头见了世间,双目炯炯,锐利有神,更是显得仪表不凡,只是眼神儿却太过灵活了些,微带桃花,远不及齐虎实在安分。

他脚上穿着黄鹿皮油靴,靴帮、靴面上的又是泥又是雪,靴筒却是簇新。身上胡乱披着一件半旧的灰白孝衣,却未见带得行李。

那蓑衣上原是积满了雪,遇上暖气便化成了水,直淌到地上。齐粟娘回过神来,急忙接过蓑衣,挂到一边,搬了椅子请齐强坐下取暖。

她倒了碗腊八粥,热腾腾地送到他身上,笑道:“哥哥,你先垫垫,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饭。”说罢,又从锡吊壶中用滚水冲了麦壳茶,放在他身边的小几上,转身便向灶间走去。

还未开门,听得齐强在身后说道:“起先在王大叔家里用了一点,吃饭的时辰未到,妹——妹子,我想先看看爹娘。”

齐粟娘低低应了一声,不经意看见齐强孝衣下原是一身极鲜艳的大红翻毛锦袄,腰间银绞丝缠带上还挂着玉佩、金银钱的荷包、香茶袋儿等零碎饰品,显是衣锦还乡,要给爹娘一个惊喜,外头的孝衣想是在王大鞭家穿上的。

齐粟娘鼻头一酸,转头见着齐强边说边要站起,连忙道:“哥哥在外面走了许久,肠肚儿都凉了,还是先喝完了这一碗暖暖,再去不迟,免得——免得到了那儿便让娘不安心。”她原知齐强是个倔的,从小没让齐大娘少操过心,逃丁也不说个去处,只说要赚大钱,便走了。如今五年方回,却是父母双亡,想想也替他难过,只得替齐大娘多体贴几分。

齐强默默点了点头,却不顾烫,两三口喝光,便站起,也不披蓑衣,大步出门。齐粟娘也料到如此,见得他两步已是到了院门口,左右看看,取了一些果子、香烛、火煤,再要取衣时,齐强已是出了门,一时不及,只得紧跟着追上。

齐氏夫妻的墓地便在村外不远,就是当初齐粟娘晒棉衣的树下。十步外便是陈娘子的墓。齐粟娘特意请石匠包了坟头,砌了墓碑,上书“先考齐虎|先妣宋氏之墓,儿齐强敬立,康熙三十八年十一月初三。”

齐强在坟前长久伫立,任风雪积落头、肩,以至全身,到得最后,终是跪伏在地,嚎哭出声,悲声振耳,摧人肝肠。

齐粟娘原是冷得发抖,听得这般哭声却也伤心,想着齐氏夫妻的恩情,顿时流下泪水,再想到前世的父母,心中绞痛。

她顾不得寒冷,将果品摆好,取了火折子在避风处将白烛点燃,跪在坟前持香道:“爹、娘,哥哥回来看你们了。他如今身子很好,以后我们两兄妹必会相亲相爱,互相扶持。您二老放心,女儿会替哥哥留心,择一门好亲,让他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延续齐家香火,一辈子平平顺顺。”

齐粟娘说罢嗑了三个头,将手中三柱香递给仍是痛哭不止的齐强,道:“哥哥,给爹娘上柱香吧。”

齐强慢慢止了哭声,哽咽着接过齐粟娘手中的香,在坟前插上,重重嗑了三个响头,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连连粗喘,没法说出,只得大哭。

齐强在坟上哭了大半个时辰,齐粟娘虽是又冷又饿,却忧心齐强伤了身子,犹豫一会,料着劝不动,只得慢慢将洪灾里一家三人逃灾的事细细说了,哭着道:“爹爹全是为了救我,方才丢了性命,他的尸身埋在山石下,寻找不着,粟娘只得制了他的衣物与娘合葬。”说罢,便给齐强磕头。

齐强连忙将她挡住,含泪沉声道:“我爹娘既收了你为义女,你便是他们的亲女儿,我的亲妹子。哥哥不孝,抛下父母飘泊在外,父母丧事全是妹子操持,哥哥谢过妹子了。”说罢,竟也给齐粟娘磕了三个响头。

齐强力大无比,齐粟娘没能挡住,便急急想将身子移开,没料到在冻地中跪了这许久,竟是半身发麻,方一动便向后栽倒,齐强慌忙扯住,见得齐粟娘已是面色苍白,全身发冷,知晓是受了寒,连忙抱起向陈家而去。

多亏齐粟娘身子强壮,进了暖屋子,喝了两碗浓浓的姜汤,便也慢慢好了起来,便领着齐强回了齐家。齐强见得四间草屋极是洁净,屋中家私摆设、窗花贴纸与当初离家时别无二致,缠着红纸条的水仙花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院子里还有两只芦花母鸡咕咕直叫,半晌默然。

齐粟娘站在一旁,看着齐强给神柜前齐氏夫妻的牌位上了香,便出村不知了去了哪处。齐粟娘心中微微不安,却因着头一日见面,齐强又是长兄,不好多问,幸而傍晚见着齐强回来,骑着俊马,马上驮着行李,在家中安置下来。

第二日开始,齐强不顾天寒雪冻,在齐氏夫妇坟头搭了间茅草棚,披麻带孝,日日守着,吃睡皆在坟上。齐粟娘知道他心中痛悔,这事儿劝不得,只得把买来过年的鸡炖汤做菜,送到墓上。齐强却只进寒素之食,一筷未动。齐粟娘只得把寒食节上做的金刚团、茶撒、腊八粥这类的食物,格外用心做些,一日三次送到坟上,守着齐强吃光。

这般在坟上过了三七二十一天,齐强烧了茅草棚,在齐氏夫妻坟前磕了头,便脱了孝服,回家中居住。

从此他喝酒吃肉,鲜衣怒马,三年孝期,素食、素衣、素筷等守孝的规矩全不在心中。这般前后不一,不按规矩行事,直让齐粟娘看得瞠目。但齐粟娘只怕他熬坏身子,见得他这般反是欢喜,日日杀鸡宰鸭给他补元气。

过得几日,齐粟娘便心中疑惑,因着这齐强每日晌午虽到陈家来用饭,平日里却不见人影,晚间或可听到不少动静,似有人远道而来,入齐家与之谈笑,待得第二日齐粟娘上门去探,却无一个人影。

齐家的地已佃出去了,她算好银钱,交给齐强,却被笑推回来,只说是饭钱。若是齐粟娘摇头,他便说妹妹存着,以后做嫁妆,只让齐粟娘无语。齐粟娘见他分明不愁银钱,不知在外头做些什么营生,交往之时竟要这般鬼祟,平日越发留了心。

若是齐强他季回来便也罢了,偏偏在雪天回了齐家,这样没几日果然叫齐粟娘看出了破绽。那雪地上的脚印儿虽是浅,却尽是向漕河边去的。

漕运原分季节,冬日封河不得行船,外省无家的水手们多是聚居在沿河的一些老屋里。齐陈家附近虽是没有,上头的宝应,下头常州五十里却各有两间,这大雪天河上少船,日日的来人怕便是那些老屋里的漕运水手。

齐粟娘看通此节,虽有些担忧,却以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齐强在外五年,能全身回来,已是不易,且他虽是未有做官的模样,银钱却是不愁,总是有些原由,只要不杀人害命,便也不好多问。

这般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腊月二十四送灶神可是个大事儿,且又要准备过年,齐粟娘便打算去高邮城里采办年货和送灶神的纸轿、神马、酒糟、灶糖,没想到齐强听得此事,居然约着她一起入城。

第十七章 高邮城的四阿哥(上)小修

高邮城是漕运重镇,人烟颇密,市面上各处的物品皆是有的,胭脂巷、估衣巷、米市都是一沿街的同样卖买,极是繁华。齐粟娘要为四方乡邻准备年礼,一路采卖过去,除了几笼活物,齐强扛了三条麻袋,仍未完事。

他虽不觉得沉重,但亦是无手再拿,齐粟娘买了四张江宁桃花坞的年画后,便在车局子里雇了辆骡车将物品俱都装上。

齐粟娘坐在车厢边,看着天色将晚,正要给赶车的齐强指点路径,寻个路边饭馆用些饭食再回,齐强却一声吆喝,将骡车停了下来,正停在高邮城最热闹最出名的酒楼五味楼前。

齐粟娘以往入城,皆是和宋氏在路边饭馆里用些家常小菜,从未去过高邮城最有名的五味楼,只见得门前空地上停满马匹、马车,进出的皆是衣着光鲜的官宦富室。她还在疑惑犹豫,齐强早撩衣下车,齐粟娘只得跟上。

齐强熟门熟路走了进去。五味楼的伙计急忙上前接着,齐三爷长齐三爷短的陪着笑脸,大掌柜亲自上前来赔不是,只说今日有京城来的贵客包了一整层的雅间,还请齐三爷海涵。

齐强笑着点了点头,领着齐粟娘在大堂中坐下。齐粟娘心中讶异,却也未多话,看着齐强随意点了五味楼里的招牌菜。

饭菜不一会儿便送了上来,齐粟娘抬手去筷筒里取筷子,恰好看到四五个人从楼梯走下。齐粟娘随意扫过当头的两个人,顿时一呆,竟是四阿哥与贴身太监秦全儿。

秦全儿眼尖,一眼也看到齐粟娘,向四阿哥低声说了一句。四阿哥转过头来,看了看齐粟娘与齐强,微摆手阻了齐粟娘站起行礼,便转身去了。

齐粟娘轻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到齐强正凝视四阿哥的背影,忙道:“哥哥,趁热吃。”

两人吃到一半,齐强却忽地道:“妹子,我一时有事,你且等我半会。”说罢,也不待齐粟娘答应,便闪身出了馆子。

齐粟娘苦笑不已,只得要了一壶茶在馆子里等着,直等到日头偏西,还未见人影,却听得高邮城里一阵惊天锣响,震人心神,满城顿时乱了起来,楼上的人叫道:“打起来了,常州帮和高邮帮打起来了!”

齐粟娘听得高邮帮三字,大大一呆,知晓是漕帮各地水手的械斗。馆子里一时间热闹万分,人人都在议论。齐粟娘早从王大鞭哪里听说过,以繁华码头为据点,漕河沿岸共有一百二十八帮,俱是各地漕运水手结成的帮派。

漕运水手皆是无业青壮,平日里好勇斗狠,寻财夺食,各霸一方。到得如今,沿河九省漕帮有漕船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半,各地漕帮亦开始慢慢合并,分了直隶、安徽、河南、山东、江苏、浙江、松江、常州、两湖九帮,时时为利益在漕河上争斗。今日不知是为何事,隔邻的常州帮竟是欺到江苏帮高邮城里来了。

齐粟娘听了这一出,想着四阿哥的意外出现,齐强的独自离去,心中正有些不安,却又听得一阵喧哗,比开先更是混乱。她站起看去,竟是高邮知州衙门兵丁在驱赶拿人。官府出手,看热闹的平头百姓俱都一哄而散,多是藏回了家中,便是五味楼也一时而空。

齐素娘心中突突直跳,起身将载满物什的骡车赶到五味楼后门巷子口,摸了摸笼在袖中的铜簪,重又入楼,换到一处阴暗角落重新坐下。她不过想着,若齐强与此事无关,自会回来寻她,若是齐强与此事有涉,她更是不能独自离开,他是齐氏父母的独子,齐家的独根,她必要等着他回来,看着他平安无事才行。

五味楼中的掌柜,伙计,看了看齐粟娘,俱不动声色,也无人上前去赶她。空荡荡的大堂只听得到掌柜噼噼啪啪的拨算盘声。

不知过了多久,城里渐渐安静起来,直至寂静无事,齐粟娘却是心中一紧蓦然见得楼外火光乍起,两列兵丁持刀仗火急急而入,领头的佐领大喝一声:“擒住他们!”兵丁纷纷向掌柜伙计扑去。

齐粟娘早有准备,还未待人进门,便从椅上滑下,滚到桌下阴暗处,低低伏着,纹丝不动。堂中一阵打斗,那些伙计死的死,伤的伤,竟是一个未能逃出,俱被押在一边。齐粟娘越发不敢动,听得领兵的佐领审问掌柜,方知官兵仍是认定此处为高邮帮的据点之一,特来查封,并抓拿首领。

那掌柜自是坚不吐实,正拷打间,突听得一阵步履声,又有一行人走了进来。还未入门,一人乍然飞扑而至,,轰然一声将齐粟娘头上桌子抓烂,五指如勾向齐粟娘抓去。

“住手,达图。”齐粟娘惊魂稍定,听得这声,却又暗抽了口冷气,抬头一看,四阿哥冷冷地看着她。他摆了摆手,那侍卫达图便将齐粟娘推到四阿哥面前,退了开去。

此时那领兵的佐领已是满脸惶恐,伏地请罪,齐粟娘吞了口口水,行礼道:“民女给四爷请安。”

四阿哥打量了齐粟娘半晌,似笑非笑道:“你胆子果然不小,若不是畅春园里那一出,大伙儿俱是走了眼了。”

齐粟娘心里抖了抖,陪笑道:“回四爷的话,民女只是因为腿脚慢,一时闪避不及,方才…”心里却知难瞒得过这位平日精细干练的办事阿哥,她只怨自个儿在乡下自由自在过快活了,竟是少了当初在宫里的警觉,明知皇阿哥在城里也忘了掩饰,好在来的是向来持重严谨,从未搭理过她的四阿哥,若是十四阿哥,怕是早就一脚踹过来了。

四阿哥不再理她,转过去询问佐领疑犯口供之事,听得未曾得到消息,顿时皱了眉头,秦全儿立时领人上前,亲自将伙计一一押问。饶是齐粟娘见多了生死,看见这秦全儿的手段也不禁惊惧,全没料到秦顺儿那般可心的人,竟有这样一位兄长。

秦全儿果真厉害,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伙计里便有人招了些出来,只说是漕河九大帮中有人提议共立一帮,选出帮主,齐奉号令,掌控漕运上下水运,中间便有各帮拼斗,争抢帮主之位,方才有今日的争斗。

齐粟娘暗暗惊罕各地帮派势大,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看来便如前世的黑社会一般,官府自是忌惮。见得四阿哥满脸阴郁之色,便知道他断是不想这漕河大帮能如提议般而成,

秦全儿加力拷问江苏帮高邮坛主下落,那伙计虽是鬼哭狼嚎仍是只说不知,到得最后,只剩了半口气,哭求道:“官爷,小人确是不知坛主的下落,但小人却知一人身份不在坛主之下。”

四阿哥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秦全儿松了松手里的刑具,那伙计急喘了几口气,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就是方才和这位姑娘坐在一起的齐三爷,我见过坛主在私窠子里与他喝花酒。”

齐粟娘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响,卟嗵一声跪倒在地,看着冷冷盯视于她的四阿哥颤声道:“四爷…”心中急转,到底是咬死不认,还是替哥哥喊冤。

她见得四阿哥目光愈寒,知晓拖延不得,一咬牙正欲开口,楼内火把竟是同时而灭,五味楼陷入一片黑暗,众人顿时惊呼出声。四阿哥身边十余名随身侍卫,立时将四阿哥团团围住。

齐粟娘于危险中的反应是一等一的,她原就跪着,立时重重伏倒,紧贴在地。在黑暗中隐约听得动静,似有几位侍卫向正门飞掩而去,似是要察看动静,突地半空中一片弓矢破空之声,只听得惨叫连连,中间夹杂惊怒慌张的叫声,“快带主子走,是河标军所用军械——”

示警声随着几声重重的倒地声,戛然而止,察看动静的侍卫似是死光了。齐粟娘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似的,冷汗直流,“造反”的字眼脑子里反复轰鸣。黑暗中人影晃动,只听得达图低喝道:“你们几个和秦公公护着主子走侧门,其余跟我来,拦住反贼!”

四阿哥被侍卫们护着向不远处的侧门退去,方走了七八步,离着侧门还有十来步距离,便听得一声锣响,火光乍亮,蓦然一阵箭雨,无数支军中专用利箭呼啸而至。齐粟娘见得秦全儿一把将四阿哥扑倒在地,两个挡在四阿哥身前的侍卫身中数箭,被射得和刺猬似的,惨叫着倒地,其余三个持刀冲向侧门,“快带主子从后门走!”

大风突起,前门和侧门传来阵阵砍杀之声,五味楼大堂里漆黑一片,齐粟娘颤抖着,把发软的右手伸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满口的血腥和钻心的疼痛顿时让她停止了颤抖。她拼命吞着吐沫,勉强镇定下来,心中却暗暗叫苦,方才四阿哥未被袭,还能与他说一会理,如今竟有人胆大包天袭杀皇子,还里还有余地留给她说理?不说齐强,怕是陈演都要被连累丢命。

齐粟娘方才隐约见得虽是有两个侍卫和秦全儿,也没能替四阿哥全挡住,四阿哥似是中了一箭,倒在她身前七八步处。外头的砍杀声越发惨烈,齐粟娘暗暗咬牙,一点点向着四阿哥倒地所在摸索而去。

不多会,果然叫她摸到了一只虽有些茧子,却保养得宜的大手,她摸索了会手上的玉板指,便知质地极佳,不止百金,心中越发认定。

因着手还是暖的,齐粟娘慢慢半爬起,用力去拖那支大手,那大手突地一紧,死死抓住了齐粟娘的手,似要把它扼断一样,齐粟娘又惊又喜,知晓四阿哥还有知觉,忍着痛方要说清身份,那手的主人不知是察觉出抓住的是只女人的小手,还是伤重力竭痛晕了过去,腾然一松,再也没有了动静。

齐粟娘又急又慌,不知四阿哥到底如何,用力推开压在四阿哥身上不放的秦全儿,使劲拖人。黑暗中见得那一箭似是中在大腿上,血流如注,便扯破衣角,用布条扎在伤口上方,勉强让他少流些血,然后折断箭杆,半拖半抱将他拖向五味楼的后门。

齐粟娘借着月光,识出果然是四阿哥,松了口气,用力将他背起,趁着后门还未来人,急急将四阿哥背到后门巷口的骡车上,将装满货物的麻袋压在他身上,鸡鸭笼挡在车厢口,复又寻了个僻静巷子停好,自个儿缩在骡车下,一面祈祷四阿哥捱过一晚,一面静待天亮。

在寒风中熬到天亮,城门已开,却是一团乱着,齐粟娘看得分明,几个漕运水手模样的人当街换上了门卒号衣,站在城门口。她心中大惊,却又自我安慰,齐强便是进私窠子,喝花酒,乱耍钱,勾搭漕帮,必也不至如此。

但此时她却不敢依原来的打算将四阿哥带回官府,看着门卒如往日般,对来往车马不作刻意检查,便壮着胆子赶着骡车出了城门,快马加鞭向陈家而去。

第十七章 高邮城的四阿哥(下)小修

她回到家中,齐强仍是未归,也幸喜无人。她怕叫齐强回来看出毛病,不敢将四阿哥安置在陈演所住的左厢房里,藏到了自个儿右厢房中安置好,又驾车赶了十五里路,请了外村中有口碑的草药郎中来治伤,重重谢过。

待得将人送走,一切安置妥当,四阿哥沉沉入睡。齐粟娘松了口气,又开始为齐强忧心。她不知内情到底如何,只得拿定主意,不论如何先把四阿哥侍候舒坦了,好为齐强寻条活路。

四阿哥伤势原是不重,只是流血过多,又受了寒,过了半日便醒了过来,见着齐粟娘,面上倒无多大意外,似是早就察觉是她。齐粟娘陪笑把前因后果说了,又说自个儿妇道人家,只想着把阿哥接回来藏好,其余也不知如何办。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看着她捧着碗先喝了口药,才在她手上把药喝光,继续蒙头大睡。齐粟娘松了口气,赶着去灶间给他熬鸡粥,睡醒了好用。她从院中走过,见得对面院子仍是院门紧闭,没有半点动静,齐强显是未回。

四阿哥到底年轻,又素习弓马,两日未进食,既能醒便也吃得不少,看着齐粟娘先喝了两勺,足足喝了两碗鸡粥方才停下,闭眼由齐粟娘用帕子给他拭了拭嘴,慢慢道:“那男子是你何人?”

齐粟娘知晓瞒不过,看着他脸色还好,急忙在床边跪下,小心把齐强的身世说了,求道:“四爷,民女的哥哥是个好人,这事儿虽不知是否与他有关,但求四爷日后给他个辩冤自新的机会。”

四阿哥脸色突变,双目斗然大张,怒道:“齐氏,你竟然还敢说不知是否与他有关?你这般偷偷摸摸把我运回来,便没有一点是防着他?若不是看在你尚有忠心,陈演也是公忠体国的纯臣——”说着,似是扯动伤口,面色泛白,倒回枕上急喘。

齐粟娘被他突然的怒气吓得不轻,见他如此更是大惊,扑上去替他顺气,嘴里尽是自埋自艾,深怕四阿哥一个不好,她便是全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了。

四阿哥顺过气来,却懊恼自个儿没控住脾气,慢慢捻了腕上的佛珠,低低念了两句佛经,再见得齐粟娘一脸惊怕,只得忍着痛,缓了语气,道:“伤口裂开了。”

齐粟娘一呆,半晌反应过来,急忙掀开被子一看,腿上的白布上果真开始泛红,连忙取了药和新布,重新替他裹伤。

折腾了一会,齐粟娘方才做完,抬手拭了额上冷汗,回头看着四阿哥亦是额上带汗,知他疼痛,只得抽帕子给他拭汗,安慰道:“伤也不是很重,养几日便好,四爷且忍几日,只是…只是不可如方才那般动气了。”

四阿哥冷哼一声,方要说话,却见得院门大响,有人在大叫道:“妹子,粟娘,你回来了没有?”

齐粟良与四阿哥俱是面色一变,齐粟娘低声道:“四爷,千万别出声。”见得四阿哥点头,便转身把房门紧紧关上,又出了堂屋,去开了院门。

齐强面带焦灼之色,见着齐粟娘来开门,细细打量了一番,松了口气,点头道:“回来就好,对不住,城里大乱时,我没能赶回来。”

齐粟娘摇了摇头,只说自个儿当日就早早回来了,不用担心。

她既是留了心,果真在齐强身上嗅到淡淡的脂粉头油和酒味,还好没有嗅到血腥味,暗暗松了口气,迟疑一会,问道:“哥哥,你在外头…”

齐强止住她的问话,只是轻声道:“妹子,哥哥为你好,不需知晓这些,到了孝期满了,哥哥把你送到清河县和演官完婚,你就好好地和他一块儿过日子,别的不用管。”便转身回了齐家院子。

齐粟娘发了一会呆,怕四阿哥在房中着急,只得关了院门,回到房中,却见得四阿哥竟是已经睡着了,不免咋舌他的胆大。

齐粟娘为了方便四阿哥唤人侍候,依着宫里侍候的规矩,原想在房门口铺个草堆子,只作奴才侍夜用的外床。却又怕每日里收拾不妥当,让来用午饭的齐强看出破绽,只好在四阿哥床脚炭盆边铺了干草放了几床褥子,她每晚和衣裹被睡下,随时侍候。

她拿出全套功夫,把新买的几笼鸡、鸭活物变着法儿和米熬成了补粥。就着四阿哥的口味,做各色小菜、南北点心,送到四阿哥嘴边。一日一次替他换药,每日早晚替他擦洗头脸手脚,捧着水、盆,就他漱口。过两日便替他解了辫子,蓖了头发,重又编起。她将四阿哥当祖宗一样供着,除了没给洗澡换衣,侍候大小便,能做的全做了。

她原在宫里呆过,知晓宫里的规矩,四阿哥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儿,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当初在宫里,便是对着皇子,除了十四爷,也多是冷冷淡淡,守着她的规矩。如今转眼全变,赶着火儿献殷勤,规矩儿全丢到了一边,四阿哥不禁冷笑道:“便是陈变之,你也未这般近身侍候过罢?如今我方才瞧明白了,当初在宫里竟都是装的,我当初竟也以为老十四胡来,好好地去折腾个节烈女子,不肯由着他,早知如此—--”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却猛然断住,闭上眼睛,慢慢念着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