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陪笑道:“回皇上的话,不过是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地方不大,臣妇一人便能打理。午间饭时将近,臣妇在蒸玉米面鸡油蒸饼。”

康熙点了点头,面上泛出笑意,“没有白在皇太后面前受教,陈变之已是正六品,你还能如此简朴自律,皇太后知晓后必也欢喜。”说话间,伸手捶了捶腰。

齐粟娘见得康熙似是劳累,待要请康熙在家休息,她又是孤身一个臣妇,虽是在康熙跟前侍候过,多少知晓些分寸,这事儿却不知道康熙的规矩如何,正犹豫间,十三阿哥上前道:“皇阿玛,走了这半会,您还没有歇过。让齐氏搬张椅子出来,您就这院子里坐一会罢。”

康熙点头道:“就歇一歇。你们也坐一坐。”

齐粟娘连忙应了,进陈演的书房搬了三张一字儿椅,看着康熙的眼色,放在了黑漆四方桌边,三位贵人坐下,敝着门吹着暖风。

家里没有上好的茶叶,齐粟娘陪笑道:“皇上,既是到了南边,可要用些杂茶?臣妇会泡盐笋、胡桃、芝麻、木、瓜仁、蜜饯——”

康熙笑了出来,“行,就让你显显手艺。”

齐粟娘谢了恩,转身进了厢房,从放置金银器皿地嫁妆抬盒里取了成套的杏叶素银茶壶、茶盏,茶匙,又从漆器中取了茶盘。

“这些是太后赏给你的?”四爷地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齐粟娘一惊,不知他何时跟了进来,连忙将手中的茶器放在一边,回身低头道:“回四爷的话,确是太后给臣妇的陪嫁,”想了想,“四爷放心,这些金银器一次也未用过,很是干净。”

四爷没有出声,齐粟娘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只见他将厢房地各色物什细看了一回,“爷赏你地两抬嫁妆呢?”

“回四爷的话,这边屋子背阴,放地是不易潮的金银铜锡器皿和妆~箱柜,对面向阳厢房里放地是头面首饰、四季衣袍、皮毛料子。四爷赏的衣料、香、药在那边厢房里。”齐粟娘看了看四阿哥地神色,到对面开了厢房门,微一犹豫,把书房、内室全打开了。

四爷扫了齐粟娘一眼,“你去泡茶罢。”便抬脚走进了厢房。

齐粟娘忍着心头的疑惑,将茶器用井水清洗了一回,泡了一盏蜜饯金橙子茶,一盏胡桃果仁茶,一盏盐笋芝麻茶,用鲜红漆丹茶盘恭敬献上,看着康熙取了胡桃果仁茶喝着,陪笑道:“臣舍还有下茶点,皇上可要用些?”

康熙似是对胡桃果仁茶甚是满意,看了看灶间,“那饼何时蒸好?朕以前尝过你的菜粥点心,这几年倒是越发好了,可见平日里是日日下厨的。”

齐粟娘知道宫里正膳是早午两顿,听着康熙地口气,小心道:“回皇上的话,那饼还要半刻。

时近午时,皇上可要用些菜肴?臣妇家里除了有自种的青菜,还有风鸡、腊鸭、熏鱼,都是臣妇自已做的,还算干净。若是…若是皇上要吃新鲜的——”齐粟娘不忍心地看了小白花一眼“臣妇还有一只下蛋母鸡…”

十三阿哥正喝着盐笋芝麻茶,忍不住笑了出来,康熙亦笑道:“罢了,就要你的下蛋母鸡了。你随意做一些便是。”

齐粟娘松了口气,连忙应了,先送上顶皮糕、渍杨梅、透糖几碟下茶点,告了罪,转身就在青菜地里拨了十株青菜,在井边打水清洗干净,用小盆端进了灶间。她进去前眼睛一瞟,四爷从书房出来,毫不忌讳进了内室。

灶间除了风鸡、腊鸭、熏鱼,还有半篮子鸡蛋。齐粟娘取了半片风鸡、五对鸭翅,一块熏鱼,五个鸡蛋,从泡菜罐里取了碗白泡椒,从墙上取下一把梅干菜。

齐粟娘将烧水灶口上的锡水壶吊子取了下来,在小蒸笼里放上碗梅菜熏鱼,架到了火上。另一个灶口架着的玉米面鸡油蒸饼。

她将风鸡切成丝,鸡蛋打成糊,青菜沥干水,却又有些犯愁。肉食虽够,菜材却少,三个大男人,还是宫里的贵人,总不能用一个炒青菜,一个鸡蛋汤就应付了吧?

正这般想着,外头突地传来王婆子地叫声:“粟娘,我给你把大黑和菜送来——”话在半路上便卡住,齐粟娘猛然想起约好王婆子送鸡,生怕她惊了康熙的驾,倒了大霉,三步并作两步从灶间跑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清河县的贵人们(下)

婆子一手抓着大黑芦花鸡,一手抬着一篮子新鲜菜,拦在了门外。她满脸疑惑,看了看身前的壮汉,打量着院子里坐的一老一少。康熙亦是上下打量王婆子,十三阿哥站了起来,面色有些紧张。

齐粟娘知晓康熙身边必带着侍卫,怕王婆子遭罪,连忙对康熙道:“皇——”看了康熙的眼色,连忙改口:“老爷,这位婆婆是外头市集上的卖鸡婆婆,今日臣——今日妾身说好买一只芦花鸡,她是给妾身送鸡来的。”

四爷从内室走出,看了一眼王婆子手里的篮子,“那是什么?”

齐粟娘转头一看,陪笑道:“四——四少爷,那是妾身托她给买的新鲜菜,是鲜笋、胡箩卜和豆腐,本是妾身今日要吃的。”

康熙笑道:“让她进来吧。”

乔装的御前侍卫齐声应了声是,退了开去,王婆子犹豫不决,在门口不移步。齐粟娘连忙迎了上去,原想悄悄叮嘱她两句,一看门边的御前侍卫,闭紧了嘴,接过了王婆子手上的黑芦花鸡和菜蓝子,拉着她走了进来。

王婆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康熙面前,康熙和声道:“这位婆婆,可是清河人氏?”

王婆子看了齐粟娘一眼,福了一福,“回老爷的话,老婆子在清河住了五十六年了。”

齐粟娘听她应对得体,顿时松了口气,知晓这积年老妇极有眼力,不用她说,就明白眼前地人要小心应付。

康熙朝齐粟娘摆摆手,让她回灶间去,齐粟娘无奈,也不敢打眼色,只得把大黑关进鸡笼,提菜进了灶间。

她一边用笋片炒着风鸡肉丝。一边竖着耳朵听外头地动静。虽是听不清对话。却深怕听到“大胆”、“混帐”、“拿下”诸如此类地断喝声。

玉米面蒸饼出了笼。笋片炒风鸡肉丝、泡淑末子蒸腊鸭。梅干蒸熏鱼。胡罗卜炒鸡蛋。炒青菜。鸡蛋豆腐青菜汤出了锅。齐粟娘又将金桔、苹果、莲子、鲜桃作了两个果盘。也算凑出了六碗四盘地席面。

齐粟娘走出灶间。到厢房里去取银器装菜。听着王婆子正说着:“漕上来往地客人多。河边地茶、酒铺子总要些鸡备菜。老婆子一天也能卖出去十来只。好地时候能卖出去三十只。县大老爷在。官差们也不敢乱来。虽免不了要孝敬一些。糊口是尽够了。”

康熙面上带笑。连连点头。又看了齐粟娘一眼。“或是你与县台夫人交好。所以才无人来寻你地麻烦?”

王婆子看着齐粟娘笑道:“要说不是。也不尽然。若是以前。县衙里地官差老爷们见着俺老婆子不会赶着问声好。要说是。也不全是。夫人她只管内宅地事。若是俺老婆子要借些银钱使使。那是没得说。若是为着外头地事来说情托礼。老婆子还没敢开过口。”

齐粟娘地冷汗从背上一路淌了下去。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在一旁僵硬陪笑。康熙甚是满意。说了声“赏。”

齐粟娘一喜,却见得四爷一愣,似是去腰上摸荷包,却摸个空,十三爷也是一般地情形,知晓他们必是今日方换了衣,连忙从袖子取了五两白银,奉到康熙面前,见他点头,便笑着塞给了王婆子。

王婆子又惊又喜,福了一福,“谢老爷赏。”便被齐粟娘送到了门口,两人都不敢说话,换了个眼色,便散了。

齐粟娘暗抹了把汗,还未开口,康熙便道:“进膳吧。”

齐粟娘连忙应了,见着康熙是在院子里用饭的意思,便把泥模抱走,用整套的镶金素银器皿将六碗四盘的菜果、蒸饼呈上。齐粟娘依着宫里的规矩,站在一旁,另执了一副镶金银筷,看着康熙的眼色,夹一口尝了,再换筷夹三筷用银碟盛上,敬给康熙。康熙用后,四爷和十三爷方动筷。

她虽是酌酒添菜,侍候三位贵人进膳,心里却在琢磨康熙来意。他二月从京城出发南巡,如今应是到了淮安。两江总督阿山既命松江府、淮安府、扬州府、常州府、江宁府几府官员在扬州接驾,总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对,怎的让康熙在清河扑了个空?

齐粟娘想到陈演近两年来不断呈上的奏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些奏折她虽是没细看,但陈演在书房写奏折时,她多是在一旁习画或是制河图,多少看到了些。清河河丞一年换一个,高家堰的情形却是越来越糟,陈演借出县公干,私下到江南各处堤坝察看,十有三四皆是失修。

他虽是将这些事向张鹏报上,张鹏也撤换了十几个河道官吏,此事却屡禁不止,那些被撤换的官员多是转身便被上头派了别地美差。齐粟娘写信给齐强说到此事,齐强急急回信,劝陈演安守本份,河工牵连甚广,皇子们多有门人吞占河银,不仅是太子一人涉入。

齐粟娘想到此处,暗叹一声,齐强的回信还被她压在妆盒中,陈演何尝不知道这般情形,但依他的性子,别的事也罢了,不过多填些银子进去,唯有河工成败,断是宁折不弯。她又何必让他再烦心。

“齐氏。”

齐粟娘一惊,收敛心神,恭敬道:“臣妇在。”

康熙放下银筷,看向齐粟娘,“可去过?”

齐粟娘一愣,知晓他不是问七年前乘御船巡查高家堰,“回皇上的话,臣妇两年前曾随外子巡过高家堰。”

康熙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看了看,又收入怀中,齐粟娘眼尖,立时认出奏折上的字迹是陈演所有。

“当时情形如何?”

“回皇上地话,臣妇未曾上堤,但听外子提起——”齐粟娘犹豫半会,看康熙脸色,只得道:“听外子提起,高家堰未能及时修补,不过,外子巡堤后确是修补完毕了。”

康熙慢慢点头,“陈变之奏称高家堰已是两年未曾修补,如遇大水,必难以抵挡。这两年他为何不去巡堤?”

“回皇上的话,外子虽是想去巡堤,但毕竟不是河道官吏…”后来的河丞一个比一个难缠,多是巡到半路就被堵了回来。

康熙皱眉,“那他又怎知高家堰失修?”

齐粟娘心中一颤,顿时跪了下来,“回皇上的话,外子…外子曾扮作河夫,上过高家堰。”

康熙久久不语,齐粟娘低着头,不敢出声。过得半晌,康熙问道:“老四,陈变之上奏失修河堤还有哪几处?”

“回皇阿玛玛,还有江宁、泰州、宝应等七处。”四阿哥站起答道。

十三阿哥急道:“皇阿玛,虽是已查了五处,但…”

康熙挥手止住他,“他上奏二十二处河工失修,涉及河道官员二十余人,这些人中却有十二人上奏陈变之干涉河政,敲诈索贿,谁是谁非,只能看堤坝究竟如何。”说罢,站起看了看院子地菜棚、鸡笼,“好在他还不似贪婪索贿之人,”顿了顿,“齐氏——”

“臣妇在。”齐粟娘听得冷汗涔涔,知晓皇上已巡过五处堤坝,竟是皆修补完好,与陈演奏称全然不对。

康熙此来,却是暗察陈演有无关节情弊,方才若是一个应答不对,便是万劫不复。

“这些银器可是太后赐予你的陪嫁?”康熙取起镶金素银酒壶看了看。

齐粟娘强自镇定,“回皇上的话,这三套酒、茶、食银器确实是太后赐给臣妇地陪嫁。”

“皇阿玛,儿臣查过嫁妆单子,太后赏赐颇丰。”四阿哥恭敬答道,“方才儿臣已在各房里查看了,头面首饰、绸缎纱绢、四季衣袍、床桌柜椅、金银锡铜各色器皿皆有出处,并无多出的贵重器物。”

康熙慢慢点头,放下银壶,“今日便去高家堰看看——”

“皇上。”院外一阵杂踏地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康熙的话。齐粟娘听得甩袖请安声响起一片,抬头一看,院外头黑压压跪了一片康熙身边地太监和江南官吏,领头地便是两江总督阿山,“皇上,臣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康熙似是未料到江淅官员这般快便赶了过来,面上倒也显出了些笑意,“起来罢,太子呢?”

阿山磕了个头,似是犹豫了一下,“回皇上地话,太子爷到了扬州府,正替皇上看察驻跸之地。”

齐粟娘听得太子未回程来迎接康熙,微微抬眼,果然见得康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转眼不见,“曹寅接过两回驾,必是稳妥,他上两年新领了两淮盐政,还是去他府上罢。”

阿山连忙应了,康熙道:“清河知县陈演可在?”

“微臣清河知县陈演叩请圣安。”齐粟娘看着陈演从群臣中站起,弯腰低头走上前来,复又跪下,磕头请安。

“你居家简朴,齐家有道,甚好。”康熙对陈演说道,又扫了齐粟娘一眼,“赏安人齐氏十匹织金缎子。”

齐粟娘原本就跪了半晌,便与陈演一起磕头谢恩,心中却仍是不安,康熙赏赐她,自然是向臣下表明他不信陈演敲诈索贿之词,但康熙始终只提陈演家事,未一字提及河工,想来心中仍是疑虑。

“你等便随朕一起去高家堰上查看。”康熙方说完此话,群臣中有人奏道:“启禀皇上,臣奉皇上圣谕,命河标兵八万在扬州城外结军,恭候皇上临阅,皇上您看…”

康熙微一犹豫,点头道:“结军时日过长,必会扰民,回程再巡堤。”说罢,便向外走去,群臣闪开一条道,跟随在后,一齐向码头而去。

陈演偷偷往齐粟娘微微一笑,不敢说话,跟在后头一起去了。齐粟娘看着陈演离去地背影,自我安慰,高家堰和其他河堤不一样,两年失修,就算是日夜赶工修补,不用上半年绝不可能修完,只要康熙查出高家堰失修,其他十几处河堤便是全已补好,陈演也能保住清白,不会犯那丢命抄家的欺君之罪。

她这般想着,含笑接过了魏珠送上的十匹织金缎子,塞了三颗瓜子金给他,送着去了。

她心里盘算了半会,五两白银加九钱金子,再加上一桌子吃食,换了十匹织金缎子,还是她赚了。她这回接的驾,可比江宁织造府里老底赔光的接驾划算多了,用不着煞费心思补亏空,皇上让曹寅去领盐政,听陈演说就是让他补补亏空…——

第二十三章 齐粟娘的陈演

熙坐了御船从清河码头出发,顿时把清河县哄动,听家里接了一回驾,受了赏,县里的官吏、乡宦、士绅纷纷上门恭贺。

相氏坐在齐家堂屋里,一边喝着梅汤,一边听王婆子口沫横飞地讲述她面圣的经历,笑得不行,“王婆,你那会儿哪就看出皇上是皇上了?你要早看出了,还不多给皇上磕几个头?”

齐粟娘笑了出来,“王婆婆已是极有眼力了,我当时都吓得不行,深怕一个不好,她说错了话,惹皇上生气,没料到皇上还赏了她。”

王婆子脸上笑得和菊花似的,从怀中摸出那五两雪白纹银,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没得说,这银子是不能使了,俺老婆子回家就供在神柜上去,一天三柱香敬着。这可是皇上御赐给俺老婆子的,等俺儿子从扬州回来看俺时,俺就告诉他,这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传家之宝!”

齐粟娘与相氏相顾失笑,送着王婆子得意去了,相氏叹道:“也不知莲香在扬州怎么样了,连大当家这两年虽是月月派人过来查问清河漕上的事务,她也带了几封信来,到底没在眼前。听说扬州那边世风儿浮华,扬马苏戏一个个都是往屋里抬。外头带着见客饮宴,多也是河房楼馆里的女人。吟诗作对的,只说是名妓风流。便是宅子里的正经妇人,也多是上女学,结诗社…”

齐粟娘听得咋舌,只觉扬州果然是漕、江要埠,江南大镇。她摇头道,“信里倒也没有听她说,或是连大当家没兴致弄这些——”亦叹了口气,“或是她忍着不说罢了…”

齐粟娘送得相氏走到门边,相氏顿住脚步,似是犹豫半会,从袖中取一张单方放在齐粟娘手中,轻声道:“你好歹试试。”说罢,便上轿去了。

齐粟娘握着单方,站在门前,远远眺望山岗上天妃宫檐,立了半晌,走回内室。内室里仍是一色儿的红木镶银的家私,朱红双喜云锦帐幔因着下了好几回水,少了几份绮丽之意,已是旧物。

齐粟娘坐在妆台边,打开妆盒,将单方与齐强的信放在一处,取出蓝布莲枝家用钱袋放置一边,慢慢清点盒中的私房金银。

几日过去,已是入了四月。江南四月,时时飘着朦朦细雨。齐粟娘收了暖笼上的烘干的贴身底衣,坐在床边整理,七八件底衣眼见着要叠完,齐粟娘不经意抬眼,突见着内室门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齐粟娘吃了一惊。定神看去。却是陈演站在门前。他身上地石青八蟒五爪阳文缕金鹭补服官袍被细雨浸得发亮。头上地白水晶顶子大帽边溜着一圈儿雨珠。将落未落。皂色朝靴四周浅浅积着一滩水。

齐粟娘又惊又喜。放下手中地抹胸。迎上前去。“陈大哥。怎地一个消息也没有就回来了?快。把衣裳换了。”说话间。便伸手摘下他头上地帽子。露出了陈演微带不安地脸。

“粟娘…”陈演握住齐粟娘给她解衣地双手。低着头。轻声道:“皇上下旨。要我停职在家。闭门思过。留后议罪…”

齐粟娘唬了一跳。惊道:“陈大哥。你什么地方惹怒皇上了?”双手抚上陈演地面颊。低头急急看探他地身子。“皇上没有让你受皮肉之苦吧?”

陈演见她受惊。连忙抱住她道:“没有。你放心。皇上没有打我。皇上就是让我回家呆着。不准出门。也不能升衙理事。”顿了顿。慢慢道:“我想。我这个官是做不成了…”

齐粟娘松了口气。嗔道:“多大回事儿呢?伫在这里半会不出声。吓我一跳。

你原就不想做主官,皇上不让你治河,咱们就回高邮老家去,家里有屋有地,还能饿死咱们俩?”笑瞪了他一眼,“走开些,你身上**的,仔细把我弄湿了。”

陈演连忙松了手,老老实实抬头伸臂,让齐粟娘替他脱衣。齐粟娘方给他除下官袍,正要转身去衣箱里取家常旧衣,却被陈演从身后一把抱住,“粟娘…”

齐粟娘回头看他,“怎么了?”

陈演将头埋在齐粟娘的肩头,过了半晌,含含糊糊地道:“你也做不成诰命了…”

齐粟娘卟哧一笑,“你就担心这个?我平日里像个官迷么?”伸手推了推陈演的脑袋,“走开,你好重,快过来穿衣裳,小心着凉。”

齐粟娘牵着陈演走到衣箱前,开箱取了一件半旧细葛衣给他穿上,笑道:“说吧,怎么回事?”

陈演一边觑着她的脸色,一边小心道:“我奏折里指称的二十二处失修堤坝,皇上去看了十二处,全都修好了。皇上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查实不清,干涉河政,将我赶回来思过,倒也没别的事。”

齐粟娘见他面上虽是小心,语气却不自禁越渐轻松,似是还微带笑意,瞪他一眼,替他系好腰带,“欢喜了?堤坝修好了?你得意了?”

陈演脸一红,抱紧齐粟娘,结巴道:“等回老家后,我…我就到高邮城里去卖画,做西席,攒了钱买两个丫头回来侍候你,不让你吃苦的。”

齐粟娘笑得不行,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你胆子也太大了,为了这事你得罪了多少人?若是这二十二处堤坝未在皇上巡视前赶修完好,便是身为河督地张大人也难逃失察之罪,更不要说那些人的主子了。”

陈演疼得裂嘴,却不敢叫,陪笑道:“张大人清白白着呢,我上奏折前就给他打过招呼了。与其让他弹劾爷,还不如我去。有他在,那些人弹劾我时不敢使手段生捏硬造,只能空口说我索贿,那也要我们家里有才行。”见得齐粟娘脸色渐好,搂着她进了内间,坐在床边,“只有高家堰,是肯定补不上的,有它在,虚言欺君杀头抄家的罪名就按不到我头上来,又能赶在汛期前修补个七七八八。二十二处堤坝全补好,加上高家堰,换一个六品官,也值了。”

齐粟娘心中也是这般盘算,大是欢喜。她早不耐烦做官夫人,日日想着高邮乡下过得安安生生,自自在在,便是四村八邻地串门子,也没人说一个不字,哪像在清河,出门多走一步,便能被人当事儿说上半月。

陈演见她确实不恼他丢官,心里大爽,他做这事儿没有半点犹豫,唯怕齐粟娘丢了诰命,做不成官家夫人,心中恼他,不时有惴惴之情。如今心头一定,更是欢喜,笑道:“我方才在厅上把这事对云典史说了,现下官署里的事都委了他。他原也在上下使钱,等着我升了,空出知县的官职儿给他,现下也好让他先行一步,免得叫别人得了去。皇上五月圣驾回京,必要到高家堰来巡堤的。”说话间,执起她的双手,埋头在她手心中亲着,惹得齐粟娘笑着推他,“好痒,怎地说着说着就和我闹这些。”

陈演一把将她抱起,纳入怀中,柔声道:“我也不知怎地,实在是心中欢喜至极,非要和你这般亲近才好。”齐粟娘咯咯笑着,伏在陈演怀中,陈演低下头,凝视着齐粟娘,“这两年我除了县里的公事,不时出外查看河工,冷落了你。等回了高邮,我再也不用升堂理事,出外公干,上坝巡堤,我就守着你过日子…”

齐粟娘微微笑着,“好,我总是跟着你,咱们在乡下安安静静过日子…”

陈演欢喜笑着,细细在齐粟娘面上亲吻,双手抚摸着齐粟娘的身子,齐粟娘搂着陈演的脖子,听到陈演地心一下一下重重地跳着,她满身满心便松散了开来…

窗外,细雨还在下着。

陈演手滑到了齐粟娘的衣扣外,突地一顿,猛然起身,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室外走去,顿时把已是情动地齐粟娘惊了一跳,“这是去哪?”

陈演笑道:“外头地雨下得正好,我们坐屋檐下看着去。”说话间,走到了门外,左右一看,“书房窗前最好,我抱你去。”

陈演抱着齐粟娘大步穿走过屋檐走廊,从内室走到了书房门前。齐粟娘又惊又笑,紧紧搂着陈演地脖子。他一脚顶开书房的门,把她放入书房圈椅中,齐粟娘咯咯直笑,“好重…先把椅子放出去…”

陈演哈哈大笑,“你再重,我也抬得起。”伸手抓住圈椅两头,涨红了脸,歪歪斜斜,连人带椅抬了出来,齐粟娘死死抱着陈演地脖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圈椅放在了窗前屋檐下。院子里静悄悄的,小白花在鸡笼里睡着了。

陈演将齐粟娘抱在怀中,一起坐在椅上,不言不语看着天空。

雨丝从天空飘散而下,似有若无,散落在菜棚下碧绿的菜畦中,渗了进去。

灶间里玉米饼蒸饼浓浓的香味飘了出来,水井架上的吊桶轻轻打着转,一会儿扭了过来,一会儿又扭了过去。

温柔地湿气从黝黑的泥土之中渗了出来,随风攀附着雨丝,散漫了开去,浸润了天地万物,却终归无痕。

待得天色暗沉,众家灯火,齐粟娘窝在陈演怀中,慢慢睡去,尤听得他在耳边轻唤着:“粟娘…粟娘…”

五月初五,端午,细雨。

齐粟娘站在灶间门口掩嘴笑个不停,看着陈演从铁锅滚水上抬下蒸笼,一双手烫得不行,一边抽着气,一边捏着耳垂满地跳。

齐粟娘咯咯笑着,拉着陈演,在灶间水缸里舀凉水给他冲手,笑着道:“看你馋得,我一会没看着,你就去把蒸笼抬下来,也不知道弄块布垫着。”

陈演满脸委屈,“以前我娘在时,这些活儿我都做过,怎的才几年不到,就忘光了。”说话间,举起双手,拼命吹着发红的指头。

齐粟娘一把将他的手拉下,浸在水盆中,笑道:“这几年你哪里又进过厨房,忘光才对,不忘光才怪了。”

陈演哈哈大笑,在齐粟娘唇上重重一吻,腆脸道:“粟娘,我饿了,我要吃那肥肉馅粽子。”

齐粟娘拿他没法,让他在水盆前站着泡手,转身开了蒸笼。蒸笼一开,一股香甜之味随着白白的蒸汽腾了满屋子。

两尺方圆的三层竹篾小蒸笼里都是色纱绑的小脚粽子,头一层是五个胡桃果仁糯米粽子,第二层五个红枣龙眼黑米粽子,第三层便是陈演要吃地芝麻肥肉糯米粽子。

齐粟娘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在碗中,用张小泉翦子翦开了五彩粽绳,一边呼呼吹着,一边用筷子剥去了叶皮,笑着夹起,放在陈演嘴边,“烫着呢,先吃尖儿。”

陈演满脸欢喜,方要张口,忽听得一阵杂踏惶急的马蹄声响起,猛然在院门外停了下来,转眼院门就被擂得山响,“大人,陈大人,不好了,快开门。”听着竟是云典史的声音。

陈演和齐粟娘都是一惊,陈演疑惑道:“他向来沉稳,怎的这般惶急?”看了齐粟娘一眼,“我去开门。”

第二十四章 陈演的齐粟娘

演和齐粟娘都是一惊,陈演疑惑道:“他向来沉稳,急?”看了齐粟娘一眼,“我去开门。”

齐粟娘站在灶间门口,见得云典史满头大汗,压低声音道:“河道总督张大人等几位大人侍候皇上上了高家堰,下官们在堰下头候着。不多会张大人暗暗使人下来说,高家堰上的失修处全都被补好了,趁着皇上还在堰上,偷偷来知会大人一声,多少准备一下,大人…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