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笑着拉她在桌前坐下,端详着她道:“你别着急,那事儿急不得。等连大当家气消了,莲香和蕊儿自然就放出来了。”

齐粟娘点了点头,“你说得是。”

“只要你能见着莲香,这事儿就好办。”陈演笑道,“她到底是你跟前侍候过的丫头,论理,你也能开这个口。

齐粟娘点了点头,比儿端了热水毛巾在一旁笑道:“连大当家还没有要去淮安的样子,日子还长着呢,***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那位桂姨奶奶是个极明白的人。必也是想明白这一处了。”

齐粟娘笑了起来,站起给陈演绞了面巾子,替他擦脸拭手,看了看他身上地官服,“今儿晚上还要去前头办公事?”

陈演点了点头。“江宁城那边没个消停地时候。苏州那边也闹起来了。扬州府盐商们最多。名士和士子们又硬项得很。半刻都松懈不得。”挥挥手。让丫头们退了下去。看着齐粟娘给他盛饭。“我听说。曹寅地密折已呈到京城里去了。皇上必要派钦差来江宁查问地。说不定也要把我召去江宁问话。”

齐粟娘微微一惊。“陈大哥。皇上不会怪罪你吧?”

陈演接过饭碗。笑着道:“会试是在扬州府。我多多少少脱不了关系。江南乡试可是在江宁府。主考虽是扬州府学道左必蕃。但学道和民政本就是互不隶属。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放心。”

齐粟娘点了点头。犹豫着道:“我听说。有个叫刘年富地瓜洲秀才也中了举。我当初也见过刘延贵。他是哥哥地好友。这事眼见着出了漏子。哥哥在九爷跟前若是交不了差。会不会——”

陈演顿时叹了口气。看着齐粟娘。“齐强哥这事儿办得可…不过倒也不怕。刘年富不过是七十六名。头两名盐商子弟。和刘年富也是一样。斗大地字不识得一箩筐。这事儿闹成这样。也是那些爷们胆子太大。手伸得太远。督台大人太会捞钱。可不是齐强哥没办好。”

齐粟娘面色微松。见得陈演给她挟了一筷炒鳝鱼。又轻轻道:“这回。你可是打算要推推墙?”

陈演微微一笑,“还拿不准,得看皇上派来查这案子的钦差大人是谁。”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不过是寻机会推推噶礼这堵护驾忠臣墙,可没胆子去推阿哥们的墙。若是扯到了齐强哥,我一定远远避开。”

齐粟娘凝视陈演,“对不住…九爷这事儿…盐商们多少也是看在你是扬州府台,又和士子们交好,娶的是九爷府管事的妹子…”

陈演放下碗筷,将齐粟娘抱入怀中,“齐强哥是九爷府里的管事,我沾了多少光,得了多少方便,我心里有数得很。我便不是扬州府台,盐商们还没胆子办这事儿了?他们可是连皇上的税都敢拖,皇上的心腹奴才都敢使绊子的。何况这回还有阿哥们和两江总督撑腰,我又算得了什么?”说话间,陈演松开怀抱,摸了摸齐粟娘地脸,“来,和我说说,字儿写得怎么样,绣花儿绣得怎么样了?”

齐粟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咬唇儿嗔道:“你就取笑我。明知道我那些活计上不得台面,我今日从连府里回来,对着卫夫人小楷足足练了一个时辰,才把头两个字写得有点模样。好在那一篇书总有重复的字儿,否则,我便是提前一年绣,也赶不上皇太后的七十大寿。”

陈演哈哈大笑,“我们成亲这些年,除了我娘教你绣的莲枝儿,我就没见你绣过别地,我但凡说一句,你就和我急。如今有这等的稀罕事,我瞪大眼睛等着看呢。”

齐粟娘侍候陈演用完饭,端茶给他漱了口,看着他向前衙里去了。比儿陪她坐在内室里,看着她绣了几针,便停下叹气,不由劝道:“奶奶别烦心。这些事儿都急不得,爷、大爷、莲姨奶奶也不是小孩子,自个儿都会有打算。奶奶只要看着情势儿,能帮地帮上一把就是了。奶奶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何时又替他们去拿过主意?这才是长久之计。”

齐粟娘苦笑道:“我明白。莲香的事儿倒也罢了,到底不会丢命。爷自个儿没办亏心事,现下不用**心。只是你大爷———”慢慢道:“明儿去别院里,让师爷们知会江南二十一处牙行,把帐册送上来查看。等扬州府的事儿消停些,咱们就去各处见见货商,套些交情。也让九爷知道,他跟前可少不得我哥哥办差。”顿了顿,“叫两湖牙行的,把明细帐全送上来看。”

齐粟娘日日来往于府衙与齐府别院,又使钱新请了两位管帐师爷,把江南二十一处牙行的帐查得明明白白,除了多少给下头办差地一些油水,上半年贡给九爷府里的银钱竟是比往年多了二成。

她日夜操执着,和陈演一般儿地忙碌,桂姐儿下了四五回贴子都推病,近一月没有去连府,直到比儿将莲香地贴子送到面前,顿时大喜。

齐粟娘在漕连府前下

握着莲香的手,一路进了莲香院子,满堂里水磨楠木是有些黯淡。

齐粟娘含泪看着莲香,“怎的瘦成这样?连大当家只是一时恼了,以后地日子还长,你可得把身子养好了。”又四面看看,“蕊儿呢?怎地不见她?”

莲香面色暗黄,身子单薄得撑不起往日的旧衣裙,勉强笑道:“桂姐儿替我求了情,我才能出院子。蕊儿…是我带累了她…”

齐粟娘听得心酸,拉着莲香并肩坐到坐榻上,悄声问道:“那日桂姐儿差人去郑府里请你,你怎的没回?”

莲香轻轻捏了捏齐粟娘的手,抬头扫了满屋子的媳妇丫头,“去摆桌子,给府台夫人准备茶点。”

媳妇丫头们齐齐应了,散了不少出去忙活,莲香又差人去知会二爷,把屋里的人打发得七七八八,只余了半叶和籽定。

她瞟了正和比儿说话的半叶一眼,低声道:“我实在是没接到信儿。”

齐粟娘一惊,死死握住莲香的手,哑着嗓子含泪道:“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莲香抬袖子替齐粟娘拭去面上地泪珠,微笑道:“大宅门里总免不了这些,是我疏忽了。这样要紧的时候,我却出了岔子,白让夫人替操了这许多年的心…”

齐粟娘咬着唇,却忍不住眼泪,“我不该时时拉着你一起玩闹,你原来的性子可不是这样地…”

莲香摇了摇头,“这深宅内院的,总有些嗜好儿才能度日。夫人在地时候,我反是日日精神,没把那些赌戏儿当成正事。爷和夫人都上京了,日子空落落的。海静…我虽是疼他…到底不是我亲生的…爷也没恼错我…”

齐粟娘实是忍不住,抱着莲香哭道:“当初,我原就不想让你嫁进来的…”

连大船跟着连震云身边一路走进了院子,还在阶下,便听得里头传来府台夫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微微一惊,看向连大河。

连大河不动声色,以目示意他闭嘴,便听得李四勤陪笑道:“大哥,她就这性子,谁叫她和小嫂子好呢…”

连震云看了李四勤一眼,没有出声,撩袍上了台阶,门前的媳妇丫头们眼见他们来了,一直未出声,此时方揭开了帘子,报道:“爷来了,二爷来了。”

齐粟娘和莲香俱是一惊,慌忙站起。齐粟娘急急用帕子拭去脸上地眼泪,拉着莲香的手,迎了上去,陪笑施礼,“大当家。”

连震云看了齐粟娘一眼,回礼道:“夫人。”

齐粟娘小心翼翼,“大当家请坐。”

连震云叹了口气,看了莲香一眼,“夫人请坐。”

连震云见得齐粟娘在他身边坐下,便转头对莲香道,“可曾给夫人奉茶?”

莲香连忙施礼,“爷,妾身已吩咐丫头去泡茶,布茶点了。

”话音方落,籽定便领着媳妇丫头们走了进来。莲香接过茶,正要捧给齐粟娘,齐粟娘朝她替了个眼色儿,接过茶,站起亲手捧给连震云,“大当家喝茶。”

连震云一愣,齐粟娘陪笑道:“莲香她糊涂,没管顾好海静,原是该罚。现下她明白了,以后再不敢犯,只怪当初她在妾身身边地时候,我没好好教导她。还请大当家看在妾身面上,容她磕头奉茶,认个错。”

莲香连忙跪了下来,给连震云磕了三个头,齐粟娘将手中的茶递了过去,莲香双手高高举起,“爷喝茶。”

连震云看了看笑得脸都僵了地齐粟娘,又叹了口气,伸手接过茶,喝了两口,“半叶,接姨奶奶起来。”

半叶和籽定连忙上前,将莲香扶了起来,连震云看了莲香一眼,“以后不准再碰赌戏。”

莲香含泪应了,“妾身再不敢犯了。”

李四勤松了一口气,看向欢天喜地的齐粟娘,笑道:“俺听说你如今越发厉害了,京城里大老远送来了一船地东西,全是赏你的,你替九爷府赚了多少银子?”

齐粟娘咯咯笑着,“我可不比你和大当家,我不会赚银子。原是自己爱钻别人的空儿,现下我也就专堵空儿罢了。”转头道:“比儿,把那两箱子东西拿进来。”

连大船看着比儿开了大箱子,取出里头的首饰、衣料,齐粟娘一件一件拿给莲香,和她说着裁新衣的事儿,暗暗吐了吐舌头。连大河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赶风头卖好也要有眼力,我不说,你也不管管那些奴才们。”

连大船悄声道:“我以为…多少总要冷一阵儿…所以才没管…如今那房里得宠得很…”

连大河看着李四勤瞅着箱子里的黑熊皮直毛料子,乐得合不拢嘴,听着莲香笑道:“二爷在淮安辛苦了。半叶,把这两张直毛料子收拾好,再抬一坛绍兴酒,送到二爷屋里去。”连大河看向连大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俩好,怎的也不长长脑子?京城里的时候,没见着十四阿哥是怎么护奴才的么?这房里没了体面,也就是她没了体面,那房里想要压到这房头上来,除非她死了…”

齐粟娘欢喜笑着,指着另一个小箱子道:“这是送给蕊儿的…”

连大河低声道:“看见没,那房里还不够讨好么?就是没法子入她的眼。你别以为那房里以后就得意了,要不是大当家心里不想立正室,让她赶了这个巧…大当家眼里是能揉沙子的人么…”

连大船一愣,“半叶她不是说…”

连大河微微一笑,“半叶。她和你一样,六岁时被大当家从大街上捡来,可比你要聪明…”

第二十六章 江南乡试案中的官们[一]

夏风里带了些凉意,将白日里暑气消了下去。陈演脱凉水抹了脸,看着满脸欢喜的齐粟娘,笑道:“这下可安心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连震云可不是个傻子。”

齐粟娘抿嘴笑着,替陈演换上葛纱衫儿,“你没在深院子里呆过,可不知道人人都盯着主子的脸看风向。连大当家是个利害人没错,他就是太利害了,有几个下面的人能看明白他的心思?还不就是跟红顶白,上热灶?你不信问比儿,今儿莲香那院子里的下人,有几个没打主意听墙角,报到那房里去?莲香平日里何尝穿过旧衣裳?一件至多两三回。”

比儿递上腰带,点头笑道:“那些门口揭帘的媳妇,分明看到连大爷和李二爷到了阶下,奶奶抱着莲姨奶奶正哭,竟没有一个提前叫一声。以往只要连大爷进了院子,就开始招呼了。奴婢当时还捏了一把汗,也亏奶奶舍得陪小心。便是在十四爷跟前,奴婢都没见过奶奶这样小心过。”

陈演看了看齐粟娘,“没有受委屈罢?”

齐粟娘笑着摇头,“没有。我若是摆架子压人,受罪的还是莲香。我好歹是扬州府台夫人,正四品的命妇,陪个笑脸说几句好话,连大当家自然还是要给面子的。

这不照旧也是给莲香挺腰子么?”

陈演点了点头,“连震云的性情是吃劝不吃硬,我听说在京城里还得罪了几位爷。好在这时节,又隔得远,他也不用怕谁。”看着齐粟娘手上的宽腰带,摇了摇头,“热得很,不系这个。”

齐粟娘一面转身去寻绦带,一面嘻笑道:“这时节,他只要不得罪你,其他的地方塞足银子就成。我不就是仗着这个,才大着胆子求情么?”又回头看陈演,“陈大哥,你怎的不高兴?我听说皇上派了一汉一满两位钦差来查江南乡试案,汉官可是张鹏张大人…”

比儿执着烛台,领着枝儿关门退出。

陈演叹了口气,拉着齐粟娘坐到床边,看着圆桌上的孤灯,“我还是永定河主薄时,跟着张大人去过噶礼府上,老太爷是张大人地座师。张大人虽是个好官,但两府里的交情怕是不浅…”

齐粟娘一呆。隐约想起此事。“你以前好似和我提过。”咬着唇儿慢慢思索。“没事儿。你既是说曹大人现下病好了…若论信重。皇上心里头还是自家地包衣奴才…”

陈演沉思半会。搂住齐粟娘。“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这事儿闹得太大了。除了那几个主考官。到最后一定得有个人替大伙儿顶罪…”

齐粟娘顿时色变。急道:“陈大哥。我哥哥”

陈演慢慢摇头。“你不用着急。还得看张大人到江宁后。查问地结果。明天。钦差就要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赶在太阳还未高挂。空气仍是清凉之时。齐粟娘坐在官轿里。从小东门出了旧城。到了钞关前子街上。

街上安安静静。她挑开轿帘。远远看着钞关码头前黑压压迎接钦差地官员。还有沿街密密紧紧站立地扬州士子。

“把轿子停到南柳巷口。”齐粟娘提声道,“只当心别堵住了路。”衙役班头连忙应了,指使着衙役们转道。

南柳巷与子街地交汇口上站立的士子们,看了看官轿和仪仗,低低议论了半会,“是府台大人地夫人…”慢慢向两边让了开去。

太阳渐渐热了起来,齐粟娘坐在轿子里已是满头大汗,蓦地,码头上的十方锣鼓山响了起来,士子们精神一振,“钦差大人到了…”齐粟娘不便大开轿帘,只从微微缝隙中看了过去。御赐明黄色的伞盖慢慢上了码头,停顿了半会,便高高举起,一路出了钞关,向埂子街而来。

当头四匹骏马,齐粟娘认得最左一人是江苏巡抚张伯行,最右一人是两江总督噶礼,中间靠左

张鹏,靠右应就是满官钦差漕运总督。

其后便是陈演与两省各府主官。

明黄伞盖入了小东门,向旧城府衙大街而去,扬州士子们成群结队跟随在后,“听说皇上下旨,钦差行辕设在扬州府衙,在扬州府问案。钦差大人这是要去府衙里会审…”

齐粟娘看着子街上的人群渐渐散了开去,皱眉沉思半会,提声道:“不去连府里了,去齐府别院。”

齐粟娘走入齐府别院里,独自坐在书房里,关上房门,从怀中取出货商名单与进货帐册一一对应,将江南七省的大货商勾画出来。

外头地太阳升到了天中,紧闭的书房里极是闷热。忙完这些,她已是汗透薄衣,仍不肯停。

她回思各人背景性情,拟了问候书信,让师爷们明白她地意思,再措辞重写。

她细细看后,盖上齐强和她的私章,吩咐道:“以后每月一封,言辞务必恳切用心。”又顿了顿,“传话下去,以后大宗银钱走动,货来货往,需得见大爷和我的私章。”

师爷们齐齐应了。

齐粟娘回到府衙后宅,听得前衙里三通鼓响,钦差升衙理事。齐粟娘召来比儿,“到前衙去打听着。小心些。”

“奶奶放心,外头来听审的士子百姓多着呢,不会被人察觉的。”说罢,转身去了。

齐粟娘听得有百姓士子听审,心中一惊,愁了又愁,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万一真查到底,把哥哥漏了出来,这可怎么办”

齐粟娘在堂屋里来回走动,不时眺望院门。

忽地听得前头喧哗四大起,隐隐夹杂士子们的唾骂,齐粟娘心中焦急,等了又等,比儿匆匆走了进来,“奶奶,堂上中举地头几名盐商子弟和副主考已是认了行贿受贿之事,盐商子弟一人出三百两金子,副主考和学道们受了一百五十两。”

齐粟娘一愣,急道:“一百五十两?还有一半给谁了?”

比儿摇头道,“还没问出来。不过,大家都传是督台大人拿了大头,怕是和他脱不了关系。大爷现下还没牵扯出来…”

“快,再去听听。”

齐粟娘站在院门口,看着日中的太阳慢慢开始西偏,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通向中门地石道,去打探消息的比儿仍是没有半点人影。

一阵恼怒地咆哮喝骂声蓦然响起,齐粟娘心中一跳,虽是不知道是谁,但半猜着也知道是礼。

齐粟娘再也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走出了院门,走过了中门,绕过三堂,仪门前空空荡荡,府衙里的书吏、衙役都涌到了外堂边听江南乡试案会审。

齐粟娘走到外堂后厅门前,隐约听到前头主审官们在争吵,却听不清说些什么。她不敢再进,只得焦灼地退回到厅门外地石道上,她方来回走了两步,便听得前头惊堂木猛然拍响,知晓是退堂,顿时一喜,连忙退回了内宅。

不一会儿,比儿果然飞奔了过来,远远便喘着气道:“好险,好险,奶奶”

齐粟娘赶上去一把扶住,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扯出大爷?有没有连累爷?”

或许是天热,比儿衣领已是湿透。她抹着汗,庆幸道:“那些盐商子弟供出一个叫李奇的客,只说把三百两金子给了他去打点。那李奇被押到堂上来,几轮逼问就供出一百五十两金子送到了两江总督府上!这倒也罢了,接着他又说,他这些门道都是听一个高邮漕头介绍的,却又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叫“三哥”奶奶,奴婢听到这里冷汗就出来了,这不分明就是大爷么?”

第二十六章 江南乡试案中的官们[二]

傍晚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齐粟娘听得比儿的脸色苍白,催问道:“后来呢?钦差大人有没有细问三哥长相或是别的?”

比儿拍了拍胸口,“好在总督大人早就恼了,说这李奇攀污朝廷命官,跳起来嚷着要用刑!张伯行大人死拦着不让,还要继续问,立时就在堂上吵了起来。”

齐粟娘咬牙道:“噶礼怎的这般没用!他不是出了名的横么?赶紧把那客李奇行刑灭口!反正他招了供,这罪名儿逃不了一个死!”突又想起,一把拉着比儿,“钦差大人们怎么说?他们拦住噶礼,莫非已是怀他”

比儿苦笑道:“奶奶,连奴婢这样的妇道人家在一边看着,都知道礼打的是行刑灭口的主意,谁还不知道呢?堂外士子们都看着呢。一个不好,又要闹起来。但奴婢觉着钦差大人还是偏着礼,虽是没让用刑,也不肯再问,一拍惊堂木就退堂了。”

齐粟娘松了口气,“不让问就好,不让问就好。”抹了抹头上不知是冷是热的汗,“爷呢?他没事吧?”

比儿安慰道:“奶奶放心,和爷半点干系都没有。张大人还直赞扬州府的士子比苏州士子们遵礼守仪,没乱了朝廷体统。总督大人和张大人也没有说话。”

齐粟娘慢慢点了点头。比儿扶着她向堂屋里走去,看着她锁紧了眉头,心不在焉,喃喃低语,“李奇…不能叫他再说话…”

比儿心下一惊,背上流汗,小心陪笑道:“奶奶,以奴婢地小识见儿,那李奇既把总督大人招出来,钦差大人且不论,张伯行大人必定要写折子上奏。总督大人是堂堂二品高官,皇上的宠臣,如今人人都盯着他呢…谁还有空去问一个名不见经传地漕头…”

齐粟娘一听,神色不由一懈,“你说得确是有理…多亏哥哥先留了一手,没把真名姓儿说出来。”转头看她,“钦差大人们在何处下榻?爷去送他们了?”

“天热,爷特地在虹桥醉白园宴请钦差大人、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奴婢还没打听着下榻的地方呢。”

太阳终于下山了。齐粟娘独自用完了饭。倚着门向中门眺望。等着陈演回家。

一直到月上中天。更敲二鼓。为钦差大臣摆宴接风地陈演方皱着眉回了后宅。齐粟娘看着他地神色。原本就已经焦急不安地心越忐忑。“陈大哥。张鹏张大人他怎么说”

陈演苦笑一声。打走了下人。拉着齐粟娘地手安慰道:“你只管放心。只要礼不被问罪。齐强哥出不了事儿。今儿张鹏大人虽是没和礼说多少话。但和张伯行张大人更是远着。至于漕台大人赫寿。那就更不用提。他是满旗贵勋出身。听说和礼还算是小。

齐粟娘听得这般交情关系虽是七弯八拐。但立时知道这两位钦差必是要给董鄂家留些余地。刚要松口气。陈演却叹了口气。

齐粟娘不由问道:“陈大哥。莫非还有别地事儿。难不成是曹寅”

陈演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曹寅现下不会挑事的。他精着呢,这事儿地风向还没有定,他不会轻举妄动的。张鹏张大人多少也是看着皇上格外宠爱噶礼的原故,他当初在山西做巡抚时,刮地三尺,民怨大作,可皇上不信,有什么办法?”说话间,他将脸上的忧虑之色收了去,转了一副笑脸,对齐粟娘道:“今儿我瞧见比儿在堂外站着呢,你可是受惊了罢?李奇说到三哥的时候,我虽是早知免不了的,还是被吓住了,好在噶礼够横,跳起来叫着用刑。好在他叫得快,不然我可就忍不住替他叫了。”

齐粟娘顿时骇了一跳,一把拉住陈演,“陈大哥,你千万不能出声,皇上让钦差在扬州审案子,谁知道他是信重你,还是听到了别地风声,知道这事儿和我哥哥有关系,和八爷有关系。你可千万别掺合进去。”

陈演愕然失笑,抱住了齐粟娘,“你别担心我,我有分寸呢。”凝视着齐粟娘,“这都多少年了,当初我还是永定河主薄,只想着把河治好,想着要娶你过门,其余的事儿都不明白,连累你在宫里战战兢兢过日子。现下我总算明白些了,齐强哥的事儿,我来替你打点。”

齐粟娘笑着点了头,听着三更敲响,转身唤了比儿。

两人梳洗以毕,宽衣上床。齐粟娘正要吹灯,突又问道:“陈大哥,那个李奇现下可是由江宁府公人看押?”

陈演看了齐粟娘一眼,无奈摇了摇头,“他现下关在江都县牢里,在我的辖下。”

齐粟娘一呆,知晓李奇若是在江都县牢里出了岔子,陈演免不了要担

只得把求陈演办事儿的心思收了起来。

齐粟娘吹了灯。月光透过格窗照了进来,映得床上陈演满面却是愁色。

齐粟娘躺在陈演身边,想起陈演进门时地神色,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事儿,为了什么人在提心。齐粟娘想了半会,拭探着轻轻问道:“张伯行大人,还是要上奏弹赅噶礼么?他也不怕到头来被反诬一口,革职丢命”

陈演的叹息声长长地响起,“科试选材,国之大本那些盐商的儿子,经商或也罢了,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能做得好官?到头来受罪地还是百姓。若是这回让礼逃过去了,将来这事儿还得再出”

齐粟娘半晌没有说话,“他没有叫你一起上奏么?”

隔了良久,方听到陈演的回答声,“我没应。”

齐粟娘一宿未睡,瞪着帐顶到得天明,送陈演出了门,便唤过了比儿,着她再去打探钦差地消息。

比儿听她说了昨晚饮宴的事儿,奇怪道:“奶奶,爷既是说他去打点,奶奶何必又担忧?”

齐粟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张伯行行止无亏,又是他地父执长辈,他原本的性子,这时节必是要和张伯行一起上奏才安心。为了怕牵出你大爷,却把这事儿回了。张伯行是有名的直介,这事儿还有得闹,他做这些违心的事儿哪里能长久,再,我自己也觉着心里过不去”说着,站了起来,“你去打听消息,我去齐府别院。”

齐粟娘坐在别院书房里,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齐强给他的那张货商名单,

杭州县贾尚志,年四十四,中身面赤短须,机织房六座,岁供丝绸八千匹。

湖州刘绣,年三十八,长身面赤长须,桑林千顷,岁产湖丝万捆。

广州顺德县井洪盛,年四十二,中身面红短须,葛麻山五座,岁收麻料七千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