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老爷看不上她, 她也掂不清楚自己的斤两。收用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也没捞着。真当自己是天上的人了,把太太当死了不是?你我也不是没看见前几天, 老爷还特地搬到太太屋里, 照顾太太。就凭她?想当狐媚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简姑娘?”牵扯到人府中私事,卢仲夏低声询问,一时不知该不该往前。

这是在说霜叶?

被姚鉴收用的这几天来好像也只有霜叶一人。

简娣顿了片刻, “去看看吧。”

绕过拐角, 一眼便瞧见了聚在廊下说着闲话的几个丫鬟。

那几个丫鬟简娣看着面生,正围在一块儿, 瞧着一个跪在廊下的身影,说着讽刺嘲弄的闲话, 一时间竟然没察觉到简娣的到来。

跪在地上的那人影正是霜叶无疑。

她看上去形容狼狈, 鬓发散落, 衣上沾满了泥渍, 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怎么会这么狼狈?

简娣一阵惊讶。

被姚鉴收用了按理说也不至于狼狈到这种地步。

跪在地上的人,不经意间一抬眼,顿时便和简娣视线相撞。

瞧见简娣,她面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几个丫鬟本就在讽刺霜叶,此时见她突然抬起头,不由得顺着她视线望去。

“夫人!”

“夫人?!”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几个丫鬟见到她,面露惊惧,纷纷站直了,你扯扯我我扯扯你,战战兢兢地看着“简娣”。

“夫人。”震惊的神色转瞬即逝,霜叶毕恭毕敬地向“简娣”行礼,却没有站起来。

“不好好做事,聚在这儿做什么?”依照简娣的意思,卢仲夏微微蹙眉,有些不大适应地训斥道,“还不快去做你们的事。”

但卢仲夏基本从未和别人发生过什么争执,即便训斥起人来,也显得有些强作凶恶的别扭和奇怪,不过,那几个丫鬟本来就心虚,压根也不敢对卢仲夏的语调生出半分疑惑。

“哇,还挺凶。”简娣夸赞道。

“简姑娘莫要打趣在下了。”已经习惯于简娣时不时地戏弄,卢仲夏如今已经没有窘迫只有无奈。

“卢小哥你帮我叫她起来,问问她,怎么跪在这儿?”

卢仲夏依言问了。

霜叶垂眸,也不去看简娣,“婢子做事笨拙,才被王妈罚跪于此,既犯了错,婢子不敢起来。”

看来姚鉴当真对霜叶漠不关心,否则霜叶既然被收了房,其他丫鬟妈妈也不会敢欺辱她。

简娣叹了口气,让卢仲夏同她说。

“我不怪你,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否则你这么跪着我也没法和你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娣总觉得霜叶对待她态度格外冷淡,不禁冷淡,甚至还隐隐有恨意。

霜叶望着身下泥污了的裙摆,语气悠远,“夫人不愧为夫人,想来是料到了我今日境遇罢。”

她的话说得阴阳怪气。

她是在怪她吗?还是怀疑其他丫鬟婆子的欺辱有她的授意?

简娣错愕。

霜叶还是没敢看她,冷着脸道,“夫人,婢子不敢起。”

简娣怔了一怔,心头一堵,憋闷地有些说不上话来。

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冷不防背了一口黑锅,被人甩了冷脸,当然也会生气,但她生气却不仅仅是因为霜叶误会她。

简娣细细地看了霜叶片刻。

她只是想不明白,眼下这种女人间的猜忌和算计有什么意义,仅仅只是因为姚鉴?还是只是为了争夺姚鉴的垂青与怜爱?

好在姚鉴只在大理寺中担个寺副的职位,府中人不多,也未曾纳妾,如此算来,他也只有与苏玉静和霜叶与牵扯,倘若他收用的丫鬟更多,那她要面对的恐怕也真的会变成宅斗,只是简娣没有任何和霜叶周旋计较的意思。

“我未曾授意其他人欺辱你,”简娣道,“当日是我拦着姚鉴没将你发卖,倘若我真的厌恶你,我干什么要把你留在这儿,给我自己添堵?”

卢仲夏语气隐含担忧,“简姑娘……”

简娣摇摇头,“卢小哥,麻烦你帮我转述给她。”

听卢仲夏转述完了自己的话,简娣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惫。

“卢小哥,我们走罢。”

“我叫你起来,就没有人敢叫你继续跪着,叫不叫你是我的事,至于你起不起,便是你自己的事。”

说完这句话,简娣没心思再看霜叶一眼,径直走了屋里。

她能改变她的想法吗?

恐怕不能。她对她说再多做再多也不过只是做白工。简娣清楚。事实上,她对霜叶做得已经算仁至义尽,大庆朝奴籍难脱,就算将卖身契还给她,她既委身于了姚鉴,想来也不会轻易离开。

心里想着这些事,简娣愈加烦躁,早上难得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

她得赶快离开。

她不想待在这儿了。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憋闷,影响到了她说话的语气,也影响到了卢仲夏。

卢仲夏还从未讲过简娣烦躁不安的样子,一时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犹疑不知要不要开口。

简娣还正兀自生着闷气,恰好花枝拿了信回来了。

一看到花枝脸上委屈的神色和手上的信,简娣的心顿时一沉,那点面对霜叶时的烦躁顿时也被压地一干二净。

“怎么了?”

“姑娘,”花枝步履匆匆来到简娣面前,又急又委屈地攥着信,跺着脚诉苦,“他们……他们不让我出去。”

卢仲夏追问道,“是谁不让你出去?”

花枝咬紧牙,她没受过什么委屈,此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是姑爷身边的人,刚刚他们看着我拿着信来了,死活就不愿让我出去,还说是姑爷的吩咐。”

姚鉴身边的小厮没有敢自作主张的,那还真可能是姚鉴的吩咐。

他想的还挺周到的。将霜叶的事暂且抛在脑后,简娣皱紧了眉,怪不得之前卢小哥让花枝去找大夫,姚鉴不让花枝去,还说什么贴身丫鬟何必差遣杂事一类的话,原来是早就想到了她可能会送信到简家。

他就这么怕她送信给简泉?

与其说是怕简泉,倒不如说是怕他和她之间的事闹到简泉面前,毕竟她上回在心里说了不少他的坏话。虽说和姚鉴相处时间不长,但简娣能看出来,他是个极为自负好面子的家伙。像他这种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怕的或许就是担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看来不止是送信,恐怕她出门,姚鉴都不一定要她出门了。

“简姑娘如今想怎么办?”卢仲夏蹙眉征求她的建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娣总觉得,这个好脾气的青年士子,似乎有些生气了,但即便是生气,也是如此克制有礼的模样。

“他现在既然敢叫人拦着花枝出门,说不定日后就能想法子拦住我出门。”

想到刚刚霜叶的事,简娣略一思忖,斩钉截铁地道,“趁现在,他在官署,不在府上,我要出门,他还能回来拦着我不成?”

没错,信她不送了,她要离开这儿,直接拎包回简家。

小厮能拦住花枝,却拦不住她,她好歹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就算小厮跑去跟姚鉴通风报信,也已经晚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简娣得知简泉也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对她还颇有两分宠爱,在姚鉴勾搭了自己女儿后,简泉就一直不大待见姚鉴,但架不住原主当时对他情根深种,为了女儿,只好忍下,并且一直资助到他考完试,为他上下疏通打点,姚鉴才能一路顺顺当当地坐到大理寺寺副这个位置。

倘若姚鉴找上门来,简泉十有**会护着她,更何况有钱大夫处方在前,她这是病中思念双亲,姚鉴也没有理由把在娘家小住的她带回家。

卢仲夏好像没想到简娣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打算直接走人,面上露出讶然的神色,迟疑地问道,“简姑娘可想好了?”

“想好了。”简娣笃定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

况且她也不想在姚府上待着了。

“我估摸着他可能就是想拖,有些事拖得久了,悬而未决,就再也不好解决了,等我回到娘家,先和他分开再说,其余的能慢慢打算。”

对于简娣的决定,卢仲夏没有多加干涉,而是耐心地遵从着简娣的嘱咐,支使花枝一道儿帮忙收拾行李。

☆、第52章 回去

顾及到花枝的性格, 倘若知道她真实的意图,肯定又要掉眼泪, 简娣和卢仲夏很默契地一块儿骗了她。

花枝最听她的话, 擦擦眼泪, 吸吸鼻子,就帮着一块儿收拾, 不过一边收拾,一边没忘记问, “姑娘怎么如此匆忙,慢慢收拾也不迟。”

卢仲夏停下手,“他吩咐人拦着你不让你出门,既然不敬我是他妻子,那我也要回家里请爹帮忙主持公道。”

花枝最怕的就是简娣想不开和姚鉴和离,如今一听是回家找简泉主持公道,并非是和离回家,这刚好合了她的心意, 想到刚刚自己被拦下一事, 她颇为气愤地点头赞同道,“姑娘如今做得对, 确实该这么做, 叫老爷好好教训姑爷。”

“行啊,卢小哥。”想到要离开姚府, 简娣轻松了不少, 笑道, “看你如此骗人撒谎,业务还挺熟练的。”

卢仲夏被简娣说得又是一窘,无可奈何道,“简姑娘。”

“卢小哥,麻烦你告诉花枝,叫她去找个平日里相熟的丫鬟。”简娣吩咐道,“让那丫鬟出门叫辆马车,小厮估计不会拦她,若要拦,就塞些钱,胡乱找个借口。”

贿赂小厮能不能成这事,简娣也拿不定主意,但既然不是花枝前去,或许可行。姚鉴疏于对下人的管教,否则那几个丫鬟也不会就这么大胆直接地欺辱霜叶。

说白了,就是风气不好。

花枝应声走后,简娣环顾了一圈屋子,屋中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至于嫁妆,简娣没想着马上把它带走,只拿走了其中一部分银两和首饰。她回头和姚鉴和离了,依姚鉴的个性,也不会吞了她的嫁妆。

虽说,姚鉴没节操了点儿,但在这方面,简娣对他还是有点信心的。她现在要是把嫁妆全带走,反倒可能会被姚鉴逮着把柄,反咬一口。

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又带上了简娣还没写完的话本草稿,其余的略作收拾,轻装从简地就出了屋。

来到大门前,果然瞧见了两个小厮,一个靠着门站着,一个正和门房谈笑,面色轻松,懒懒地没个正形。

花枝愤愤不平地和简娣告状,顶着简娣壳子的卢仲夏只好苦笑着好言劝慰。

简娣特地叫卢仲夏语气强硬一些,面容凶恶一些,摆出些封建地主阶级的架子。

见卢仲夏不大理解的模样,简娣想了想,十分认真地给出了建议,“爱答不理,高贵冷艳。”

卢仲夏学习能力倒也强,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收敛了唇角的苦笑。

唇角轻扬,女人眼中似笑非笑,瞬间便有了些邪恶的封建地主阶级的架子。看上去就像个在宫斗剧里能活到半部,再被扳倒的BOSS。

透过她的马甲,简娣好像能看见卢仲夏故作攻气十足的模样。

想到这一幕,简娣默默捂脸。

虽说她让卢小哥自己崩了自己的人设,但反差萌不外如是。

不过事实上,任凭外表怎么故作凶恶,壳子里这个待人纯善的少年还是觉着有些无所适从。

那两小厮果然不敢冒犯她,但嘴上依然劝个不停,脚下稳稳地站着,不多挪动一步。

“这是老爷的吩咐。”那个倚门的小厮,一见到简娣过来,顿时就直起身,挡在门前。

“那老爷的吩咐你听,我的吩咐你就不听了?”

对方面露为难,“夫人,老爷也是为了夫人好,夫人您如此带病的身子,倘若我们这样放夫人您出门,回头老爷怪罪下来,我们担待不起。”

另一个小厮见状忙跟着补充,“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下人都知晓夫人仁善,我们这些人生来卑贱,讨生活不容易,还望夫人多多担待。”

还没等卢仲夏上前,花枝就抢前一步,挡在面前,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

“不要脸!夫人对你们好,你们不知轻重,哪里还有脸面胁迫夫人?”

碍于“简娣”在这儿,两个小厮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看花枝,只为难地看向“简娣”。

卢仲夏既没有叫花枝回去,也没有回答这两个小厮的话。

“让开。”卢仲夏垂眸道。

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是卢仲夏骨子里的习性,无法一时改变。但在自个有意识故作凶恶的情况下,卢仲夏的语气有礼还是有礼,却透着股让人不敢拒绝的冷意。

这是简娣第一次见到这么疏淡冷漠的卢仲夏,明知道是他故意的,还是看得简娣不禁愣了愣。

总觉得……卢小哥生起气来会很可怕。

果然每个人都不能小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人性格都是复杂的,她还真不能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卢仲夏。简娣暗暗想。

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却默默地让开了一步。

担心连累帮忙叫车的那丫鬟,简娣特意吩咐让马车停在巷口一段路。

这一段路算不上多远,但避免耽搁地久了,多生事端,简娣她们走得很快。

一直走到巷口,眼见到前方的街道时,简娣眼前突然一黑。

这……这种熟悉的感觉……

不……不是这么坑爹吧?

简娣惊恐地瞪大了眼。

“简姑……”

青年温润的嗓音才吐出两个字,便戛然而至。

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软倒在地上,紧接着,简娣眼前一花,等再反应过来时,视野突然变得极低,眼前只看到了满是尘埃的石板。

“姑娘!”

耳畔传来花枝焦急的惊慌的声音。

简娣一手撑着地,一手搭上花枝递来的手,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感受着双脚踩在实地上的感觉,简娣思绪茫然了一瞬,才慢慢回过神来。

卢仲夏回去了?

回去了也好。

“姑娘!”花枝着急地问。

简娣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向花枝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一边慢慢地想。

毕竟接下来她要去的简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原主是个庶女,在家里地位尴尬,据简娣所知,她那个便宜妹妹简露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常常在家里带着弟弟简尧一块儿嘴炮欺负原主。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她亲娘吴氏,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表哥。

牵扯到吴氏娘家那边的这个表哥,情势就比较复杂了。

总而言之,原主的身边就脱不开一出家庭伦理大剧。

简娣回简家也是权宜之计,如果非要说姚府和简家的区别,可能在于从一个超烂的地方回到了一个还不是那么烂的地方吧。简娣嘟囔道。

给卢小哥展示的家庭伦理大戏和NTR现场已经够多了,简娣也不想再给卢仲夏展示展示她家多乱,卢仲夏这下回去,虽然出乎简娣的意料,倒还算是合了她的心意。

但她这一摔好像让花枝犹豫了回简家的这个决定。

“姑娘,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全,”花枝犹豫地说,“要不要再等等,先调养两天再回去。”

简娣伸出手轻轻戳了戳花枝的脑门,没好气道,“你姑娘我就是回去养病的,再在这儿待着能把我气出病来,懂了吗?”

“姑娘……”

“懂没?”简娣问。

花枝小声道:“婢子明白了。”

“明白了就上车。”

车夫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简娣同他说了去向,顺便提醒了一句让他赶车赶得快一些,常年看影视剧的经验告诉简娣,耽搁的时间越长,拖出的事情就越多,保险起见,最好别磨磨唧唧的。

车夫也没啰嗦,等简娣和花枝都坐好了,一挥鞭子,就离开巷口。

简家离姚府离地有点儿远,时间还早。简娣给自己挑了个舒服的位子,心情难得轻松地打开带着路上吃的一盒乳糕,一边咬着乳糕,一边撩开帘子,看着帘外的街景。

马车拐出了居北坊,穿过一条长街,转而进了另一条小巷,这条巷子窄,只能过一辆马车,巷子两旁都是民居,幽静偏僻,出了这条巷子就能到巷外的大街。

卢仲夏早上吃得有点少,简娣摸了摸肚子,就算一块乳糕下肚,她胃里还是觉得空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情绪波动比较大,消耗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