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泉给了她几天思考的时间,看她态度坚决的样子,叹了口气。

“旁人都当你没什么脾性。但你是我的女儿,我是知道你性子的,你和阿露一样的执拗。”简泉示意她坐下,“当初你非要嫁给姚鉴,虽说我不同意,但终究还是由得你去了。今日,想来,我不同意,你还是不会善罢甘休,你不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直就不会放弃。”

端起手头的茶杯啜了口茶,简泉道,“我给了你几天的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既然你态度如此坚决,我也勉强不了你。更何况,姚鉴这小子确实并非什么善类,非要你同他硬扭在一起,想来也不过多了一对怨偶。”

简娣一直没吱声,捧着个茶杯,沉默地听着简泉说话。

“你是我的女儿,生母又去得早。”简泉眼神温和而无奈地看向她,“我自然也是偏向你的。”

“罢了。回头我就去找个时日,好好和姚鉴说清楚。”

简泉抬起了只手,阻止了简娣还没说出口的话,“这事就交给我去和他说,你不用去,你去了,反倒掰扯不清,我好歹是他长辈,料他也不敢如何。”

“爹……”

“你年纪大了,”简泉叹道,“和我已生分不少了。”

简娣愣愣地看着简泉将一切拍板决定了,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平常简泉行为处事难免带些封建士大夫的影子,但这个时代能为女儿着想已经是多么不容易。简泉说的生分是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没把简泉当作亲爹,不过,饶是如此,简娣眼下也不由得有所触动,这声爹喊得也确实算作真情实意。

虽说她心里的爸妈永远还是她真正的父母,简娣愧疚地想,但对简泉,她一定会尽量当作她爹看。

和简泉谈完,走出屋时夜已经深了。当晚简娣没继续写书稿,把花枝叫进屋里又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第二天,像是怕她反悔,简露一早就来到了她屋里。

“大姐,今天算我失礼了。”

简娣扶额:“我真没你想象的那么缺心眼。”

“那可不一定。”简露一转身,“走吧,马车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坐上车,简娣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外,心里还有些记挂着她昨天和花枝说的事。

她平常最怕欠人情,对不起人。而今天算是她对不起卢小哥,改日,她一定好好跟卢小哥道歉。

简娣走后没多时,到了辰时三刻,花枝就循着她的嘱咐去了巷口。

果然就在巷口看见了个年轻的士子。

被自家姑娘安排给一个外男带信,花枝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但也知晓什么该问,该说,什么不该问,不该说。

托上回附身的福,卢仲夏也认得花枝。

瞧见她一个人过来,身边没跟着熟悉的人影,顿时心中一沉,心里已明白了个大半。

“相公可是姓卢?卢相公?”

卢仲夏颌首,“正是。”

“是便好。”花枝舒了口气,卢相公,我家姑娘叫我给你带个信。”

“今日她有事在身,无法赴约,姑娘十分歉疚,还望相公谅解”

等花枝将事情解释清楚,他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莞尔应了,口中说着无妨。

将简娣托付的事交代完,花枝没有多待,行礼告辞。走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回头看看这个年轻的读书人。

辰时的日头已经很高了,他一个人站在巷口,既没走也没动,整个身子都笼罩在金色的日光下,脸上的神色看不分明。

但在花枝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本来如日月星辰一般灿烂的光却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

马车行驶得很快,未多时就到了吴丽娘家中。

上来迎接的是个娴静婉约的姑娘,衣着藕荷色的罗衣,月白色的长裙,梳着时兴的高髻。

原主本就认得吴丽娘,彼此间也无需再介绍认识。

“等了好一会儿了,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吴丽娘轻笑一声,引着简娣和简露往里走。

简露和吴丽娘关系很好,对她很是亲昵。

论家境,其实吴丽娘家中比简家要好上许多,在京里住的也是个够贵够气派的大宅,否则家中也容不下一面能供人撑船采莲的荷花池。

因为和吴丽娘不甚熟悉的缘故,简娣一路上都没多话,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两个姑娘说着话,偶尔需要她吱一声的时候便微微一笑,附和一声。

吴丽娘她人脉广,请的人也多,但简娣扫了一眼,不算上她和简露,也能凑几桌麻将了。

出乎简娣意料的是,她本以为只是个小姐妹们的聚会,但没想到,来客中倒也有几位青年男人。

简娣努力地在记忆深处扒拉扒拉,勉强找到几个人对上了名姓,剩下几个估计原主没印象,她死活都想不起来,还得拉着简露,好声好气地让这姑娘帮忙。

对于简娣想不起来别人名字这事儿,简露一点都不意外,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但还是附在她耳畔,小声帮她挨个指着认过去。

“这个是何家的,排行老二,你叫她一声何二娘就行。”

“那是夏家的相公,丽娘她家中表弟。”

“这个是曹家的大娘,她性子爽直,没事儿你也能同她多说说话。”

“至于做曹大娘身边的那个,”简露停下来,顿了一顿,认真叮嘱道,“这是刘家的。”

“刘家的?”

简娣顺着简露的视线过去,看到个一男一女并肩坐着,男的肤色白,衣着佛头青的长袍,而至于女人,但看她的样貌,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五官清秀,面颊微丰,看上去很是可人,两人面容颇为相像,人中短,略含稚气,颊边好像隐约有个酒窝。

“行几?”简娣问,“怎么称呼?”

简露古怪地看了简娣一眼,“你当真不记得了?还是故意驴我的?”

简娣真诚地看着她,表示自个确实记不得了,“我要记得我还问你吗?”

简露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把她看了一遍,才移开视线,指给她认识,“这个穿佛头青的,叫刘芳洲,那个姑娘叫刘杜若,他们二人是兄妹,说起来,和我们家里倒也有些交情。”

“什么交情?”

“他们的爹爹,刘发祥和爹是好友,我们两家也算世交。”

世交?

既是世交,原主怎么会记不得了?

简娣又仔细看了看俩兄妹,这回确实有了些印象,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好像小时候原主曾经和他们一起玩过。

“那待会儿可要上前打个招呼?”

简露白了她一眼,“得了吧,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蓦地被这姑娘白了一眼,看出其中可能有点古怪,简娣追问,“我怎么了?”

“你是真不记得了?”

也不能说真的没了印象。

简娣仔细扒拉扒拉,对兄妹中的妹妹的印象又清晰了不少,但这哥哥确实是除了小时候一些影子,再没旁的记忆了。看简露的神色,这其中的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你记不得倒也怪不得你。”听到她的再三保证,简露沉吟了一声。

“他们兄妹俩从小和我们一起玩的,只不过,后来跟着刘伯父外出上任,这几年才回到京中,大家年岁都大了,也少了些联系,刘二娘倒和我们偶尔见面,但刘家的相公,毕竟男女有别,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一起玩了。”

“不过你不记得他们确实有点不应该,爹和刘伯父曾经有意,将你许配给刘芳洲呢。”

“等等!”

简娣悚然一惊,这就超出了她理解的范围了!

对面那兄妹算是她无缘的丈夫和小姑子?

她好像之前曾经在家中听到过简泉提起这事。

“现在想想,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倘若当初将她嫁给刘发祥家的孩子,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局面”。

这回再从原主浩瀚的记忆中扒拉扒拉,就容易多了。

简泉确实对原主提起过,有意将她许配给刘芳洲,但毕竟无媒无凭的,不过探探她的口风,没有正式提过,而当时原主早对刘芳洲没了印象,一门心思扑在了姚鉴身上。不同于原主,刘芳洲却好似对原主颇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意,对于自家父辈提起的亲事,害羞地默许了。

那这未免也太惨了,原主压根就对他没有什么印象,还得靠她现在捂着脑瓜子使劲儿想才能想起来。

回过神来,简娣看了一眼刘芳洲,他面上带笑,颊边酒窝,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

倘若原主嫁的是他,或许也不会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俗话说的对,青梅竹马果然都敌不过天降。

☆、第78章 刘芳洲

简娣也只看了他兄妹俩一眼, 便镇定自若地移开了视线。

怪不得之前她问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的时候,简露对此不屑一顾。想来大家如今见面也尴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她目光还未完全移开的刹那,本低头和刘杜若说笑的青年, 却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简娣:“……”

被逮了个正着。

青年面上掠过一抹惊讶的神色,很快,脸上的惊讶便化作了礼貌带笑地颌首示意。

对方都对自己这么客气了,简娣也不好没个反应, 也对这位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此时, 察觉到刘芳洲的异常,刘杜若疑惑地看了过来,在这姑娘没看见自己前,简娣再从容地看向了别处。

因着彼此间基本都认识, 一见面便各自拉着小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也没有介绍的必要。

简露便在这时带着简娣去联系感情。

言谈间不免要提起简娣出嫁的事。

其中一个鹅蛋脸的姑娘笑道, “那时,我们都未曾想到,简家的姐姐倒是我们中第一个出嫁的呢。”

“娣姐姐的夫婿, 是简伯伯的学生, 可不是姻缘天成, 合该配做一对的?倒是你, 说这些, 可是也想嫁人了?”

眼见几个姑娘笑作一团, 站在一边的已婚妇女简娣深深地感觉到了一股如雪的寂寞。

好在,简露很快就将话题带了过去,面色自然地和她们说起了话本的事。

看来几个姑娘平常没少聚在一起分享看的话本,听简露主动提起,也没惊讶,几个姑娘很快就像小仓鼠一样,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这几日新看的话本。

简娣便站在一边听着,在心里拿小本本记下,记下她们爱看什么样的,对其中故事有何见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前的姑娘们大多都为士族之女,虽说也看话本,但对于其中有些大胆的有违礼教的情节,往往面红耳赤地啐一口,但彼此交流起来倒兴冲冲的。

除此外,见她们对因果前缘与福报也为看重。

摩挲着下巴简娣想了想,要不,下次写个少年侠士和闺中小姐的话本试试?

少年侠士因伤落入小姐的闺房,虽说烂俗了些,但对于闺阁中的姑娘们来说,应该挺有代入感,也挺刺激的,只要自己再刷点时髦值就行了。

几个姑娘经验颇为丰富地交流着,哪家哪家书坊上了新书,某某作者写的书如何如何。

而简露也在和她们说得起劲。

但简露越说,简娣就越觉得不对劲。

果然,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她便自然而然地说到了简娣写的故事上去。

简娣不好阻止她,听她煞有其事地说着,简娣脸上火辣辣地烧,自觉十分羞耻。

不过,令她羞耻中略感欣慰的事,几个姑娘好像对她写的东西颇有些兴趣,瞪大了眼,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催道,“别卖关子,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我也不知晓。”简露笑道,“只因这故事还未刊印。”

简娣囧囧有神地听着这姑娘胡诌,说着什么这书稿是她认识的一个人所写,还未刊印,但已交了辛氏书坊,若有兴趣,下个月便能在辛家的书铺中买到了。

听得姑娘们连连赞叹,未曾想到她还结识了个会写话本的朋友。

“不止结识了,那书稿的作者还就站在她们面前呢。”和几个姑娘结束了谈话,回到位子上,坐在简娣身侧,简露往嘴里送了一勺红豆蜜沙冰心情很好地笑道。

因为天气热,吴丽娘特地嘱咐人奉上冰来消夏,但提起今天的正事时,看到外面高悬的日头,不禁有些犹豫。

“如今屋外如此晒,可还要去采莲蓬?”

事实证明,吴丽娘的担忧纯属多余了,姑娘们表示要去。

“今日可是冲着吃你家莲蓬来的,怎能不去?”

“叫下人打来吃也是一样的道理。”吴丽娘笑道。

“别人打来的莲蓬,总没有自己亲手摘了吃好。”

“正是,采莲也算作风雅事哩。”

更何况,今日还请了几个样貌才学皆为上品的相公,也算一次含蓄的联谊活动了。

满池菡萏中纤手拨弄清波的姑娘,裙角微湿,嬉笑着采莲,可不正是表现自己的一种方式?

不过,有想去的,也有不想去的。

简娣是纯粹怕晒。

她干脆就坐实了个已婚妇女的名头,任凭别人如何来拉她,也依旧稳如泰山,脸上挂着矜持而慈爱的微笑,说着她已经成婚,姑娘们的活动便不参与了。

旁人见她如此,也只好作罢。

吴丽娘嘱咐下人拿来钩子等物什,众人便移步到池旁的凉亭中,看着她们采莲玩水。

不得不说,面前的姑娘样貌都不错,就算称不上绝色,但在各种好东西供着和保养下,至少个个都生得肌肤润泽,明眸皓齿。如今长裙拖在船上,伏在船头,便如同睡在荷花间,看着实在赏心悦目。

简露爱玩,自然也和她们一块儿去了。

简娣心满意足地坐着,往嘴里送着冰,乐得当个欣赏美少女的快乐肥宅。

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简娣停下吃冰的动作,微微一愣。

来的是刘芳洲。

他走到她身边,捡了个位子坐下,坐姿拘谨,面上看上去也有些紧张。

“阿娣你不同她们一起玩吗?”娃娃脸的青年坐定了,却不看她,目光落在池塘中央的小船上,微笑着问。

虽说搞不懂为什么对方会突然来找她,但为礼貌起见,简娣将手中的沙冰放下,从容地答道,“不了,她们都还是姑娘,我如今既已成亲,便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同她们一块儿玩了。”

言外之意,就是强调她已经成亲了。

在没和姚鉴和离前,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和把柄。

“原是如此。”刘芳洲勉强一笑,“是我疏忽了。”

便不再多问,也不多说,只静静地看着船中正和别人笑闹着的刘杜若。

她们几个一边笑闹一边钩莲蓬,倒也打了不少莲蓬,堆在船头。

下了船,面上因为太阳晒得微微泛红,忙整理了罗裙和云鬓。

简娣才吃完冰,一抬眼,简露就在她面前搁了刚钩的鲜绿的莲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一声惊讶的呼唤。

“哥哥?”

循声看去,只见刘杜若手里拿着带回来的莲蓬,裙角微湿,惊讶地看着刘芳洲。

“你怎么……”说到一半,像是顾忌什么,刘杜若没再说下去,却转头看了简娣一眼。

对上简娣的视线,刘杜若眉眼间流泻出一丝的了然,主动朝她打了个招呼,“娣姊,阿露。”

眼中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自从原主嫁给姚鉴后,原主和刘杜若也淡了联系,其实,除了刘发祥和简泉两家长辈还有联系外,小辈们倒是没什么接触了。

“我没事。”刘芳洲笑着站起身,三言两语地化解了尴尬,“此处视线开阔,我担心你,便来此坐坐了。”

彼此间示意了一番,刘杜若和刘芳洲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