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露冷笑,“记她做什么?恐怕是上次在我那儿吃了瘪,这回非要找回场子来。”

“日后她要再找你麻烦,你休要理她,在我这儿讨不到什么好处,却迁怒与你,算得了什么好东西。”

看样子是简露的仇人找她寻仇来了。

柿子专挑软的捏,原主性格温吞,那姑娘恐怕没想到今天在她这儿碰了个跟头。

她和那姑娘争执的事,简娣没和简露说,车就已经停在了医馆前。

简娣踏入医馆的时候,馆中人不多,只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坐馆,几个药童伙计零零散散的。

坐馆的大夫仔仔细细地看过她的脸,嘴里还啧啧有声。

“怎地搞成这幅模样?”老大夫一边招呼人过来给她处理伤口,一边念叨着,“女儿家平常可要小心,这要是留了疤该怎生是好?”

“那会留疤吗?”简露忙问。

老大夫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各人有各人的体质,留不留疤我却说不准。这伤口浅,一般而言是不会留的。”

这时候没有双氧水也没有生理盐水,简娣也不知道处理得究竟彻不彻底。

毕竟是小伤,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有多大问题,简娣担心了一会儿,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交付了银钱,告谢了大夫后,同简露一块儿上了马车。

顾忌着简露,詹玉她一直坐在车里,没敢下车。

等简娣上车,见到她已经止了血的伤口时,她肩膀微微一松,没一会儿,又鼓起勇气地握紧了拳,咬了咬唇,缓缓地说道,“此事,我会担起的。”

詹玉这么郑重的模样,莫名让简娣心里打了个突,浑身起了个哆嗦。

☆、第126章 夜访

怕自己不详的预感会化为现实, 简娣赶紧打断了詹玉的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没怪你的意思, 你也不需要负起这个责任。”

同她对视的少女眸光微动,就在简娣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 她却轻轻摇了摇头,眼睫扑扇,眼神光渐渐转而坚定,“我绝不会做那种没担当的怯弱小人。”

总感觉她是想到了什么……

看着詹玉, 简娣内心的不安感更重了一些。

詹玉她平常那副冷冷清清,不食烟火的样子都比现在这种样子好, 詹玉她现在的这种目光坚定的样子,总让简娣有点瘆得慌。她倒不是担心詹玉会害她, 简娣她怕就怕在对方会好心做坏事,她现在已经够纠结了, 不想在因为这事多添乱。

可詹玉的态度明显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任由旁人如何劝说都不会改变心意, 就连路上面对简露的嘲讽时,都坐得笔直,俨然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不管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下了车, 简娣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 又特地折回去嘱咐道, “有时候你所认为的对别人好, 对别的人来说不一定就是好, 甚至还有可能是麻烦。”

詹玉敛眸, “多谢表姐教诲,此事我知晓,你放心。”

不是……

简娣急得直瞪眼。

平常这么一个高傲的,甚至还有点嫌弃她庶出身份的姑娘,此刻却这么听话。这让她怎么放心。简娣真恨不得摇着她肩膀,问个清楚她究竟要干什么,但她似乎又回归了当初那种虚缈的状态,冲着她点了点头,便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去了。

简娣看着她寒风中一抹姗姗瘦影,心里五味杂陈。

*

一回到简家后,她脸上的伤果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简娣压下了,没让简露声张,简露虽然不乐意,却也顺了她的意思。

因为这伤,她受到了不少人的慰问。简尧特地来她屋里了一趟,送了她个赤红色的小坛子。

“这是当初我曾经用过的药膏。”简尧解释道,“此药名为生肌散,出自京中名医鲁大夫之手,可生肌淡疤。去年我摔下马伤了右臂,书院同窗送了我这药,并未留下疤痕。”说完,便撸起了衣袖,露出半截小臂,展示给简娣看。

“我还听闻前些年城东有人身上生了烂疮,血肉糜烂,也是靠抹了这生肌散长好的。”

简娣一眼看去,他小臂光滑白皙,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简尧将小坛子塞到她手里,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关心,神情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姐尽管拿着用罢。”

对于简尧说的功效简娣内心表示怀疑,不过她对简尧口中的鲁大夫有点印象,好像是上回她在张孟野家里见到的那位,要真是那一位,那简尧口中的神奇功效也不是没有可能。最重要的是,简尧能主动来关心她,还给她送药膏,这让简娣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你。”简娣挠挠头,“其实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满足了。”

见她收下,简尧松了口气,转而郑重其事地道,“你我本为姊弟,做人弟弟的自当关心大姐,这点小事,无需言谢。”

顾忌着男女之别,吴承泽就没简尧那么自由,能出入她的屋子,他只托人送来一顶帷帽,说道她这段时间外出的时候可以带这个。

帷帽做得小巧秀气,帽檐的白色薄绢刚好垂至胸口,透过薄绢依稀能看见外物,戴着不碍事,简娣还挺喜欢的。戴上帷帽后,她内心那颗中二之魂也在熊熊燃烧,好像回到了小学跟着武侠电视女主人公学习招式的时候,她就是武侠电视剧中最神秘的女角。为此,简娣还特地让花枝跑了一趟帮忙带了句谢。

来自简尧和吴承泽的关心,让简娣第一次在这个朝代有了些归属感,好像她不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过客,也有了朋友和亲人,不再是当初那个初来异世,惶恐不安的孤魂。这种感觉让她动容的同时,也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难受。她和这个世界的人联系也越紧密,也就意味着她能回去的希望越渺茫。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基本上是没有可能回去了,有一次穿越已经是极小概率的事件,更何况第二次。

和简尧与吴承泽不同,詹家人表现出的关心,并不愉快。

詹姨母对她脸上的伤口甚至比简娣自己还重视关心一些。

她看着她一会儿摇摇头,眼中饱含痛心,一会儿又变了眼神,眼中略含不满。

简娣看她吃饭的时候纠结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面色和蔼地道,“我记得荣儿那儿有个什么玉膏,极为好用。”

詹荣在一旁微笑道,“是润玉膏。”

“对,便是这润玉膏,年纪大了,记性也不中用了。”詹姨母连连附和,笑道, “回头我让荣儿拿给你如何?”

“多谢姨母关心。但昨天阿尧已经送了我生肌淡疤的膏药。”简娣选择和他们划开距离,彬彬有礼地道,“我用那个就行了。”

“这有什么的,就算阿尧送了你一瓶,你拿着这一瓶也不碍事,荣儿那瓶润玉高效用顶好,女儿家对于脸蛋可不能轻忽。”

简娣再一次选择拒绝,“姨母说得对,女儿家对于脸蛋不能轻忽。”简娣面露为难,“药是三分毒,没大夫指教,两种膏药混起来用,我只怕会不大好。”

见她这么说,詹姨母脸上那热络的神色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见状,吴氏搁下筷子,适时地横插过来一句,淡淡地道,“既然是你姨母的好意,你就拿着吧。你姨母还能害你不成。”

当晚,詹荣就把膏药带了过来。

简娣本来以为时间晚了,他会第二天再来,没想到刚准备铺纸研墨写稿,就听到花枝说詹荣来了,在暖阁里候着。

吴承泽关系跟她好一点,都没亲自来送帷帽,就算她和他是表兄妹,他是奉着席间詹姨母的意思来的,这个时候上门也可以称得上唐突失礼。

想不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简娣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整理好了衣服,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一和她打了个照面,詹荣便从椅上直起身,拱手微笑道,目光微闪,“表妹。”

詹荣笑容憨态可掬,看上去就像一个懵懂天真的少年,但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的目光却毫不在意自己的失礼,他今天穿了件鹅黄的大袖袍,赤红色的裤,更显得为人轻浮。

简娣的反应很冷淡。

“天色已晚,不知表哥你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没给詹荣答话的机会,简娣接着道,“倘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留到明天再说,你我之间毕竟有男女之别,这时候相见,于礼不合。”

大晚上被人找上门,而且双方家长还有意包办婚姻,她不可能面对詹荣的时候会有什么好脸色,这个时候划清界限,不留给人把柄才是最重要的。

詹荣毫不在意地笑道,“这话说得妙,但我和你之间既是表兄妹,我又是奉你姨母,我娘亲之命来的,何怕旁人说闲话。”

“更何况。”詹荣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古怪了起来,唇边也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语焉不详地拖长了腔道,“我听闻,表妹你为人爽直,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否则,京中也不会传出那些话来。”

在简娣有所动作前,詹荣却见好就收,脸上又恢复了那憨直无邪的笑意,自怀中捧出个雪白的瓷瓶来,恭敬地伸到简娣面前,“不过那些人都是京中游手好闲的无事小人,所传出的流言蜚语,表妹不用在意。”

“这润玉膏,是今晚在席间娘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交给你的。娘亲挂念表妹你的伤势,我也不好怠惰,拖到明天。”詹荣笑道,“因此,一回到屋里便急急忙忙地找出来了,也是我粗心大意,光想着完成娘亲嘱托,却忘记了男女之别,该罚该罚。”

他目光一掠,落在不远处小桌的砂壶上。

简娣只看见他快步走了过去,拎起砂壶,揭开盖子,凑近了嗅了嗅,转头又十分熟络地笑道,“表妹房中无酒,那我便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话音刚落,就提起茶壶到了满满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连喝了三杯,他才停下手中动作,望着简娣问道,“如何,这样表妹可消了气,原谅了我?”

简娣她一点都不想用他送过来的药膏,比起润玉膏这种浮夸的名字,还是简尧送过来的生肌散她用了更好用一点。詹荣他这一上来不问她意思,就乱动她东西的行为,让本来就有点火气的简娣心头的火更大了些。

简娣把那所谓的润玉膏往桌子上一放,定定地看向詹荣,“这一件事我不怪你,但还有一件事,你得给我个解释。”

“何事?”

“你今天这么晚贸然过来,现在又自顾自地动我房中东西,你问过我意思没?”

詹荣怔愣在原地,行礼拱着的手也不由得停在了半空,“这……”

但下一秒,他脸上的怔色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嘴角一弯,眼角一挑,饶有兴趣地道,“那表妹要如何罚我?”

☆、第127章 变|态

他眼神不躲不避, 定定地看着简娣,又略显探究, 似乎想要探清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对上简娣视线后,又霎时笑弯了眉。

简娣:我罚你原地爆炸。

当然, 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嘴上说出来。

根据她的理解,她这个时候反应越是激烈,越是表现得生气, 就会引起詹荣的兴致,被他牵着鼻子走。纵使心里已经想要把对面这人扫地出门, 但表面上简娣她还得维持着一副冷静的人设不崩。只要詹荣在她这儿自讨了个没趣,应该就会离开。

实在不行就和他耗呗, 简娣干脆将心一横,难不成他还真能觍着脸在这儿待一晚上, 就算他真的敢这么做, 詹家和简家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荒唐事发生。

“随便你。”简娣瞥了他一眼, 径自走入了里屋。

好在詹荣好歹还是有些理智,没跟着她一块进屋,只不过上追上前了几步, 便在里屋前停了下来, 语带笑意地问道, “这便是表妹的待客之道?”

简娣没有再搭理他。

坐回桌前的时候, 隐隐还能听见詹荣的说话声。

男人悠悠地道, “我连夜将润玉膏送来, 却没曾想会得到如此对待,这不免使我疑心起那流言的真假来。”

威胁她?

看詹荣这态度,似乎也知道些詹家和简家的意思。难道他以为除了他,她就没人可嫁了吗?

简娣本来就不是原装的,当然也不会被他这种程度的威胁吓到,低下头打算继续去写她的书稿。

只是,有个人一直在屋外自言自语,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实在有些打扰到了她的思路。没办法,简娣只能暂且停笔,去书架前翻出一本话本打发时间。

手上的话本讲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但和其他话本不同的是,这话本中的书生有个嫌贫爱富的妻子,书生考上功名后,碰上了贞静恭顺的大家闺秀,便毅然将糟糠妻抛弃。

本来是为了看话本转移注意力的,结果简娣越看心里越变扭。

这讲的都是什么。

书生的妻子性格泼辣,是同那书生共患难过的,只不过书生一直一事无成,才忍无可忍指责丈夫。在简娣眼里,这妻子性格上倒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透过纸页,简娣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刚刚还在写的话本。

其实,自从上次从钟府回来后,她就不想再写那些故事了。

她真正生气倒不是因为自己,更多的是因为这种女人为难女人,女人给女人加上包袱和枷锁的态度,对于所谓的“不贞”嗤之以鼻,横加批判,痛恨与其为伍,甚至迫不及待要将这些“不贞”的人架上绞刑架。

霸道总裁故事写多了,虽然顺畅,给她带来了些收益,但始终不是她想要的。她现在已经积累了些读者,也有了去尝试新事物的资本。文以载道,这种霸道总裁的故事固然受欢迎,对于看书的人而言却毫无益处。她好歹是经历过些现代的教育,真的要一直写这种乏味俗套的故事吗?

简娣想到这儿有些迷茫。

即便大庆朝对待女子较宽容,但这长达几千年的封建历史,已经让这儿的女人们自己给自己原地画了个圈,自己将自己禁锢得死死的。就连一小撮文人都能写出立意深远,反叛自强的故事,她这天天写霸道总裁的故事,是不是也太没用了点。

就算她不能扛起什么妇女解放的大旗,好歹也可以写点有意义的东西,不需要多惊世骇俗,一鸣惊人,只要在话本里隐隐表达出这种倾向,细水流长,潜移默化地总归能起到点作用。

简娣正思索间,暖阁内渐渐没了动静,屋里安静地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

这话本没什么值得她再看的了,简娣翻到最末,通篇看了个大概后,便放下话本,出了里屋,打算看看詹荣他走了没。

却没想到刚走进暖阁,就迎面撞上了一双满含笑意的双眼。

詹荣阴魂不散地站在她面前,冲她彬彬有礼地笑道,“我在此地等了许久,才将表妹你等出来。”

他这是故意憋着声等她出来?

看到詹荣的一瞬间,饶是心里有点准备简娣也不由得被他给吓了一跳。

我觉得你和姚鉴挺有共同语言的。

这恍若和姚鉴如出一辙的死皮赖脸,使得简娣脑袋一阵接一阵地开始疼了起来。

穿越前她没什么桃花,穿越后偏偏多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桃花,这还不如没有呢。

简娣倒退了半步,和面前的男人拉开了些距离。

“还有什么事,你不如直说,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还没有忘记吴承泽所说的那个丫鬟的事,将丫鬟折磨地遍体鳞伤,这个所谓的表哥恐怕比姚鉴还有变态。

尤其是他那故作天真的少年笑容,更让简娣她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森然。

詹荣微笑,“你我好歹也是表兄妹,表哥便不能来找表妹说说话?”

“我在这儿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是盼着你能收下这润玉膏。”说着,他还没忘记指了指桌上的瓷瓶。

简娣直接将瓷瓶拿了起来,“我收下了。”

看着她的动作,詹荣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大了一些,“这样才不辜负娘亲一番好意。”他身形突然一动,缓步走到了简娣面前,微低下头,轻声道,“毕竟是要嫁与我的,我怎能不关心日后妻子的容貌。你不用担心,坊间传闻你不忠不贞,这对我来说倒没什么大碍,即便表妹你是个粉头娼妇,在我眼中,也与旁人并无分别。”

他似乎自觉有趣,又笑了起来,适时地退后一步,朝着简娣遥遥拱手道,“娘亲交代我的事我已完成,便不叨扰表妹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简娣静静地在暖阁中想了半晌,一直等到花枝推门而入。

她一边推门,一边看向简娣,脸上还带着些古怪的神色。

“姑娘,方才那是詹家的表少爷吗?”

简娣收回了些思绪, “怎么?”

花枝摇了摇头,犹豫着道,“刚刚……表少爷看人的眼神……有些古怪。”

简娣的目光落在了花枝尚含着些稚气的脸上,突然又想到了吴承泽口中那个丫鬟。

手上的瓷瓶微凉,悚然的凉意一路顺着手心爬上了脊背。

☆、第128章 决心

“以后他要是做了些什么。”简娣皱眉, “你过来和我说。”

花枝性子单纯, 似懂非懂地应了, 便又继续去忙她自己的。

简娣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瓶, 眉头拧得越来越深。

虽说伤膏这种东西常见得很,普通人家里基本上都会备上一个小药箱,但这东西出现在詹荣那儿,简娣总觉得其中深意并没有那简单。

不如明天打算再去找吴承泽问个清楚,说不定还能发现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

简娣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吴承泽白天要去上课,一般五点多的时候就准备出发了。

简娣赶到他面前的时候,着实让吴承泽讶异了一会儿, 对于简娣的疑问, 他未感奇怪。

毕竟现在吴氏想把她嫁给詹荣,她关心詹荣的事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