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娣没听说过广西有密阳县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大庆朝在正史上本就不存在的缘故,大庆朝的县名有所变化也实属正常。不管她有没有听说过,简娣都知道这个地方小县城离京千里,现在还是十分偏僻。

这道命令下得急,责令他立刻出发。前脚刚从牢里放出来,后脚就要动身。

简娣想都没想,抄起了几件衣服和首饰,转身冲出了家门。

☆、第143章 启程

租了马车, 简娣一路往城门口赶,途中催了车夫好几次。

快点!再快一点!简娣心急如焚。

等她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口,远远地便看到城门前一抹熟悉的身影。

见那身影就要登车,简娣想都没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等等!”

那抹身影循声转过头来。

“阿娣?!”卢仲夏面露惊讶。

简娣看他身边的马车, 车夫扬起了鞭, 似乎是已经准备出发的模样, 心脏后知后觉地跳动的飞快。

“我来找你。”简娣喘匀了一口气, 这才能分出些心神打量他。

卢仲夏看上去和之前并无什么两样, 只是清减了些,一袭青袍一双白履, 干净而朴素,站得端端正正, 望之温润如玉。

简娣不知道他在牢里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折磨。总而言之,过得一定不会很好就是了。

简娣眼眶蓦地一热。

她是真的很担心他。她差点以为卢仲夏会这么送了人头。一想到,她就很没出息地冒眼泪。

简娣抽抽鼻子, “能抱抱吗?我担心死你了。”

卢仲夏惊讶的目光渐渐地变了, 眼中神色转浓, 变得温和而饱含歉意。

“阿娣……”

简娣伸出手。

卢仲夏一怔, 回过神来, 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此时已近日暮,晚风将车帘吹动得猎猎作响, 余晖满洒在地, 多添了一抹凄凉的冷意。

简娣能感受到卢仲夏的环抱烫得有些吓人。但他抱得却不紧, 手也只是虚虚地搭在了脊背上,克制而犹疑。

简娣知道他肯定又想多了。

因为生死未卜便要退婚,现在又因为贬谪到密阳,不愿耽误她,同她保持了距离。

简娣抱完了,没问他萧昶的事,也没问他在牢里的事,只是叹了口气,问,“说好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

“抱歉。”卢仲夏知道她在说什么,轻声道,“退亲一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当。只是,我在牢中时,不知究竟会落得什么个什么下场,这才托娘退了亲。”

简娣看他确实变得沉稳了,当初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青年如今已成长了许多。

“你还没告诉我说你要走,要不是俞珉通知我,我就赶不上了,密阳离这儿又远,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是说娶我吗?这就说话不算数了?”

“吏部催促我去上任,催得太急。”卢仲夏静静地看着她。

“你也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简娣坚定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带我一起上路?”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卢仲夏懵了。

简娣趁热打铁,将她整理的小包袱拿出来,“我都收拾好了。”

“密阳路途遥远,地处偏僻。”卢仲夏摇摇头,“去年逢了天灾,今年开春闹了饥荒,比不得京中安逸。”

他的意思就是不同意她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简娣也不气馁,“我不怕这些。你也说了,密阳偏僻。天高皇帝远的,你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总不能让我在这儿干等着。”见卢仲夏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简娣直接打断了他,“你别说什么我可以嫁别人这种话,你都向我爹娘提亲了,你得负责。”

简娣撇撇嘴,“而且,我还是成过亲的,再想嫁人就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之前可是拒绝了两门不错的亲事,你要不带我去,你这就是耽误人。”

她和卢仲夏说话的间隙,守在马车旁的仆从与车夫插话道,“相公,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就晚了。”

简娣:“吏部就这么急?”

“密阳的县令前些日子才因贪墨入狱,如今正急着有人替上去。”

“那你带不带我?”简娣问,“给个准信。”她都已经计划好了,要是卢仲夏不带她,她就直接跳上车去,她就不信他还能赶她下来。

古代可不比现代,相隔千里,寄一封信都难。更何况卢仲夏是到密阳做县官,在那儿待得久了,皇上也忘了。熬十几年都不一定能熬出头被召回京城。

她对卢仲夏的感情,不止于喜欢,她穿越到这个朝代,好不容易才找着像卢仲夏这么和她相契合合的。就算不谈恋爱,也能成为好朋友。这个世界上,恋人好找多了,心意相合的朋友却很少。

“相公。”那一头,仆从还在催。

卢仲夏看着她,脸上扯出一个柔软而无奈的弧度,“简大人知晓此事吗?”

简娣有点儿心虚,“我听说你要走了,就赶得急了点,还没来得及说,但回头到了驿站,我可以写封信寄回家里。”

简娣看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之前常见的犹豫之色。

“走了走了。”简娣直接上前拽着卢仲夏上了马车,“没看见他们都在催吗?”

“在下……”卢仲夏迟疑着道,“在下还得去秉明简大人。”

“不行。”简娣眼眨都没眨,立即否决了他。

卢仲夏似乎想要抽手,简娣反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心里有点儿郁闷,之前是卢仲夏口口声声,三番五次地提出要上她家提亲,现在却因为外放的事又胆怯了。

卢仲夏的手被她握得紧紧的,一时挣脱不开,久违地闹了个大红脸,连一双乌黑的眼都好像泛起了曾润泽的水光。

“舍得我吗?”

许久不曾接触,简娣看着卢仲夏的镇静一秒破功。

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硬着头皮摇摇头道,“阿……阿娣……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要是因为她回去再回去找简泉,一来定会耽误赴任的时间,到时候牵连到他也不说不准。二来,简泉肯定不会同意。

简娣没这么傻。

她探出个头,越过卢仲夏,直接吩咐车夫启程。

车夫犹疑地问,“相公?”

“我相信你不会一直待在密阳的。”简娣道。

别看卢仲夏他看上去谦逊又容易脸红,实际上他也是有雄心与抱负的。

“而且,我本来就不想待在京城了。”简娣叹了口气。

要不是卢仲夏那天突然跑过来求亲,她早就跑了出去。她没办法忍耐宅院里的压抑,也没办法忍耐詹荣他们的价值观。经过这么一件事,她更没有办法忍耐当权者对于普通人人命的轻贱。

大庆朝确实就是一个封建社会。

京城虽然是大庆朝的政治枢纽,人来人往,繁华而喧嚣。但她和这儿隔着一道天堑。

卢仲夏脸上还有些发烫,但心中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阿娣,密阳去年才遭灾,今年粮食歉收,赶上饥荒,就连我也不知晓到那儿会面对上什么。”可能是因为车里光线比较暗的缘故,他黑色的双眸一时间竟分别不出哪儿是虹膜,哪儿是瞳孔。他脸上的红晕渐散,看上去又恢复了沉静。

简娣她对古代的饥荒并不是全无认知。

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想跟着去。卢仲夏他纯善,要是他一个人去面对,不知道要担负起多大的压力。与其她在这儿提心吊胆地等着,还不如她和他一起去。

好歹,在那儿……她总能做一点实事。

他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要自私许多。淡淡的羞愧感又浮上了心头。

卢仲夏心口一窒,颇有些慌乱。

他何尝不知道此时如果调头再去找简泉的后果。

密阳距京城有千里之遥,地处穷乡僻壤,简家绝不会同意简姑娘跟着他一道儿。临行前,他别过父母后,孤身一人启程,便是不愿让父母看着忧心难受。

他自然也不愿意她陪着他餐风露宿,舟车劳顿。

但指尖仿佛还停留着刚刚温热的触感。

他想要拒绝的话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卢仲夏握紧了手指,大脑嗡嗡作响,面上渐渐平复的温度又攀升了上来,他嘴唇动了一动,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走。”

车轮终于开始滚动,简娣吐出了一口气。

刚刚她心里是真的没底。

马车驶出了京城,往京郊而去,这一座城市被远远地掩埋在了夕阳的霞光中。

简娣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询问他萧昶的事。

这些事,她其实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心中还是不大放心而已。

☆、第144章 在路上

卢仲夏所讲述的, 其实和俞珉所说的, 大差不差。

但他明显是挑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事来说, 对于狱中生活只字不提。

他并不恨苏玉静。就如同简娣一般。

在真正的掌权人面前,大家的命总是一样的轻贱。

“朝中眼下不太平。”卢仲夏道, “此时出去,倒也能避一段时间的风头。”

争权一事其实早已暗潮汹涌,只是简娣她没处在权力中心, 知道得不多罢了。这一回,完全是猝不及防地被牵连。

卢仲夏和萧昶走近,想来他心里也是有些想法, 早做了准备的。简娣默默地想。他或许早有所觉, 所以面对这事的时候尚算镇静。

如今这个局面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了。

她还是低估了路途上的艰辛。马车没有减震的装置, 短途倒还好,长途奔波下来, 简娣就感觉胃里一阵翻山倒海似的难受。

但她前不久还跟卢仲夏保证过了,自己不畏惧这些。这个时候可不就是打脸吗?但凡她表现出来一点不适应, 以卢仲夏他体贴旁人的性格, 一定会中途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马车启程本来就晚, 中途被拖累了进度, 到天黑都不一定能赶到驿站。

就算再难受,她也得憋着。

她现在没手机玩能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 只好睡觉。靠在车壁上, 尽量能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是被卢仲夏喊醒的。

醒来的时候, 车已经停了。

卢仲夏离她很近, 近到她甚至能数清他的眼睫毛。

一睁眼,就对上卢仲夏这么一张脸。简娣懵了一秒,慢慢地反应过来她好像睡到一半,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偏移,靠在了他肩膀上。舒舒服服地压了他一路。

被简娣直勾勾地盯着,卢仲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阿娣,到驿站了,该下车了。”

简娣脸一红。

下车后一直在回想她到底有没有大呼流口水什么的。她对自己的良好的睡眠姿态一直很有信心,但这个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来。

偷偷瞥了眼卢仲夏的肩膀,确定他肩膀上没有什么诡异的液体后,简娣放下心来,跟着他进了驿站。

车夫则将马牵到马厩里去吃草料。

虽说下车后感觉好了不少,但简娣她还是有点恶心,没心思吃晚饭。更何况,驿站里的吃食也算不上多好,盘子里的青菜泛油腻的光,尝起来有些苦。而另一盘豆子看起来则黑乎乎的。

看来看去,能入口的也至于桌上一小叠腌菜。

简娣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卢仲夏循声看过来。

她看卢仲夏碗里的饭几乎也没怎么动。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顿时都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完都有些垂头丧气和苦哈哈的。

简娣之前好歹还有几次出门的经验,卢仲夏应该是第一次出远门,他养尊处优惯了,似乎比她还不适应。

看他蔫的模样,简娣又戳戳碗里的饭,小声问,“比刑部牢里的饭还难吃?”

将自己的娇气暴露在人面前,卢仲夏脸红红地跟着笑,有点儿不大愿意承认,“确实如此。”

简娣捂脸。

就她和卢仲夏两个生活废,从京城到密阳这一路下来,究竟该怎么熬下去。

他们这一路还长得很呢。

“吃吃,”简娣端起碗,率先带了个头,扒了两口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这一路,确实如简娣所猜想的那样,艰辛多了。

她和卢仲夏都没有经验,吃了不少苦头。比如说,下过雨后,马车突然坏了个部件,又或者说方圆十里没找到人家,只能窝在车里,冻个半死。再不然就是身上带的钱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还得省出到密阳县后打点上下用的银两,她和卢仲夏只能窘迫地省吃俭用。

没赶到密阳,两个人就已经搞得灰头土脸的。

简娣从来没和卢仲夏相处过这么长一段时间。路上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又有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摩擦。好在,卢仲夏他脾气软都让了她。

碰到晚上只能缩车里,喝冷水啃干粮的时候,简娣无语问苍天,内心的悲伤淌成了个小河。

她这究竟是为啥啊,还不如待在京城里好好等着卢仲夏呢。叫她嘴贱,现在打肿脸也要撑胖子,努力表现出自己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等快到密阳的时候,终于不用再那么赶了,路上的速度放慢了一些。她和卢仲夏也有机会停在一个名叫三峰县的小县城里好好休整。

那三峰县的县令知晓卢仲夏是去密阳县赴任的,为尽地主之谊,特地邀请她和卢仲夏一块儿吃了顿饭。带着在县城里转了转。

只不过,这县城太小,既没什么古迹也没什么风景。但看到县令对自己治下一脸自豪的模样,她俩都选择了闭嘴。

卢仲夏还特地向那县令打探了一番密阳县的情况,提到这个,县令便叹了口气。三峰县去岁也遭了天灾,但比密阳县要好上不少。密阳县上任的县令又是个胃口大的,将自己吃得肚儿滚圆上了断头台,留下了一屁股烂摊子

听他这么说,简娣和卢仲夏心里有了点儿底。

晚上,婉拒了县令要送他们的好意,她和卢仲夏就沿着街道慢慢地往邸店走。

三峰县论繁华远远比不上京城,县里看上去也有些破败。又因为遭过灾的缘故,并无太多的生气。那县令将这儿治理得确实不错,至少太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但前方的密阳县,就未可知了。

这一路上,她和卢仲夏也曾经看到过不少人和事,离京城越远,见到的东西就越触目惊心。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结果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不在少数。

在一个稍显热闹的城镇里,简娣还看到过那种卖解的,很多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大多残疾古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场边有人托着钵在讨赏钱。

她听说过有些人贩子会找来些小孩刻意弄残疾了,但碰见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

其中有个姑娘,生得很好看,皮肤白,眉眼细长,只是手臂却软软地垂在两侧,以一种极为古怪和诡异的姿态。而她却维持着一副柔顺堪怜的神情,细声细气地讨好着和简娣一样的看客们。

她和卢仲夏几乎不忍心看下去。

在京城外,在其他的地方,这个时代比她想象中的要残酷得多。

那密阳县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我有时候常常会想,”卢仲夏苦笑,“以我之才学当真能胜任这一职吗?”

“不瞒你说,我此前也曾有些不甘。便如同当初不愿外放的其他进士一般,不愿到地方为官。如今才发现,当初自己眼界是何等浅薄。”他看着很是失落,眼神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我虽读了不少书,但却是学用分离,一门心思钻研在科甲仕。,若真正碰上钱、谷等事实,却是茫然无措。”

“论才能,我不及郑兄远矣。”

他口中的郑兄便是这三峰县的县令。

简娣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些事哪能一上来就会的,慢慢学便是了。”

卢仲夏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月光落在了他眼中,漾起了柔软的清波,俊秀面容也在光影间一明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