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卢仲夏点点头,“我这便写信,先去省内借粮,能借到自然最好,若借不到,只能再向省外找办法。”

冯县丞的话不可全听,到密阳县的头一个晚上,她和卢仲夏就得一块儿撸起袖子,认真干活,努力奋斗,毫无夜生活可言。

或许是因为在京城里憋闷太久了,现在终于有了正事干,简娣她倒没觉得累。虽然有些担心他俩究竟能不能治理好这座县城,但斗志还是满满的。

她趴在桌前翻阅县里的卷宗,碰上有价值的信息,便念出来给卢仲夏听,卢仲夏就坐在她身旁,一边提笔写信,一边听着她所说出来的话。

一心二用,也能游刃有余。

工作中的女神最美。

爱了。

简娣高高兴兴地想。

许久没这么熬过夜,快到后半夜的时候,简娣她就有点儿撑不住了,意识恍恍惚惚,开始神游天外。

卢仲夏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处传来,叫她上床去睡。

简娣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却看到卢仲夏的脸色好像有点……尴尬?

她突然想到,刚刚卢仲夏试图抱起她来着,结果他自己现在太重了,卢仲夏他抱不起来。

还有比这种情况更悲催的吗?

“你看我的。”简娣从桌子前站起来,伸出胳膊,仗着现在自己有一把力气,一把就将他给拦腰抱起,“走,我们去睡觉。”

卢·生无可恋·仲夏:“……”

☆、第150章 水深火热

密阳县积压的公务太多, 天刚亮简娣她就要爬起来和卢仲夏一块儿继续整理。

光近半个月来的案卷就够他俩看上大半天。

开春闹饥荒,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县中各地大大小小冲突不断。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宗族抱团,两个村子两家宗族为了地头掐起来,闹不好就要出人命。

这事儿简娣不敢懈怠, 要她当年上学工作的时候能有这个认真劲儿,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了。

令简娣吐血的事, 县里的吏员大部分都是走后门靠关系卖, 花钱买来的位子,实际上能干事的人少之又少, 大部分事情全都落在了县里几个通文墨的人头上。

她和卢仲夏刚来这儿, 还必须要时间搞清楚密阳县的情况, 不能睁眼装瞎。

其中辛酸根本没法诉说,害的她和卢仲夏这几天根本没睡好觉, 常常挑灯奋战到半夜。卢仲夏用功起来比她更拼命,县中实际主事的还是他, 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把责任全都挑在了肩膀上。

害怕他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熬夜熬成了个秃子,简娣只好抱他上床睡觉。抱得多了, 简娣也感觉自己少女心也死得差不多了。

这才刚结婚, 别说度蜜月了,连能坐下来一块儿喝喝茶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借粮的事儿迟迟没个回音,寄回来的信都是在哭穷。这也不能怪同僚们无情, 这地方粮食本就不够吃, 密阳县周围也是多处受, 省里的存粮根本不够大家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如今一当家,才知道食堂上贴的那些“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标语,是多有道理。而这些,她从来都不曾真切地体会到过。

刚启程的时候,她和卢仲夏还嫌弃邸店里的饭菜难吃,现在为起表率作用,带头度过荒年,只能吃更难吃的糙米饭。

人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强大的,刚开始吃有点儿艰难,吃习惯了,一碗饭也能吃得干干净净。留一粒米简娣她都觉得有罪恶感。

在密阳县,她能吃饱就已经是一种奢侈。绝对没有理由再去嫌弃这儿嫌弃哪儿的。

而她也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为什么但凡历史上的朝代一律都将农事看作国家头等大事。因为没饭吃的时候谈什么都没用。

仓库里的粮食,简娣清点了一番,吩咐冯县丞定量地发下去,也快吃完了。急得简娣团团转,下巴上都冒出来两个痘,又红又大的鼓包,按一下就疼。

“我觉得我真对不起你,”简娣指着下巴上的痘,对卢仲夏说,“这才几天,就毁容了。”

好好的一白面俊秀小青年形象,下巴上长俩痘,总觉得有点儿碍眼。简娣她看着别扭,老是手贱得想去挤,考虑到这是卢仲夏的身体,万一留了痘印不太好,她只好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卢仲夏倒了杯菊花茶放在她手边,语重心长地安慰她,“这些事急也无用,阿娣你思虑太重,肝火旺盛,不如静下心来喝杯茶,清清火。”

简娣掰过他的脑袋,正对着自己,指着他眼睛下俩浓重的黑眼圈,道,“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

卢仲夏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轻轻地扫在简娣手指上,有点儿痒痒的。

简娣呼吸一停。

紧接着,悲愤顿时涌上心头,再这么下去,她以后换回来,说不定会进化成一个爱上自己的自恋狂。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几声轻咳。

简娣忙松开卢仲夏,越过“他”头顶,便看到了冯县丞站在不远处,脸上神色一言难尽。

冯县丞对卢仲夏一直颇有微词,连带着对简娣也出些不满,觉得一个不守妇道,另一个糊涂拎不清事。但碍于简娣的面子上,并未在言语行动上表现出来,只是脸色一直不好看,常常冷眼以对。

而冯夫人受自家相公的影响,对卢仲夏也看不上眼。

简娣还不小心听到过冯氏和自家婢女抱怨。

“县尊的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个不识礼数的蠢物,这些政事哪里轮得上女人来插手。我好心好意的去亲近她,本想教教她,你却没看到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简娣:“……”

她都不知道原来卢仲夏他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脾气哪里会“眼高于顶”,也只有可能是碍于礼节,出于尊重,在和异性保持距离,到了冯氏眼中,却成了仗着县尊夫人的身份瞧不起人。

简娣默默地给卢仲夏点了个蜡。

“只可惜县尊他年纪轻轻,样貌生得这般好,却娶了这么一个蠢货回家。”

赞美了卢仲夏他的外貌,他听到了会不会高兴一点啊。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们,冯县丞走到简娣面前,行了一礼,直接无视了卢仲夏,“县尊。”

简娣让他坐下,“你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

冯县丞岔开了腿坐着,又看了一眼卢仲夏,不满地抿唇,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不好开口”。

被暗地里挤兑的卢仲夏并不生气,顺从地离开了内衙,退了出去,留给了简娣和冯县丞谈话的空间。

想不到,刚刚走掉的“县令夫人”才是你真正的上司。

每次看到冯县丞对卢仲夏态度不太友善,简娣都忍不住对其报以淡淡的同情。

卢仲夏一走,冯县丞的神色才回暖了不少,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县尊,今早我去仓中查了查余粮,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叹息道,“倘若再无粮可吃……”

虽不太喜欢这位多管闲事的冯县丞,但到该处理正事的时候,还得聚在一块儿商量,他在密阳县做了有许多年了,在很多事上,简娣都要麻烦他,从他那儿打听信息,听取他的意见。

“这我明白。在省内借粮如今看来是借不到了,我想到省外看看。”简娣道,“过两天,你去将县里的商户们都叫来,我有事要同他们商量。”

该不该对商户下手,她跟卢仲夏也考虑了许久。

粮食不够,借粮又没有回音,在借到粮食前,想要渡过这一段艰难的时期,对商贾们下手是无奈之举。每每想到这儿,简娣都有点儿良心不安。密阳县的商贾们不多,加起来也杯水车薪,只能解一时之难。

借粮才是当务之急。

在这一点上,简娣不得不承认卢仲夏比她果决许多。冯县丞知道她在考虑什么,唯唯诺诺,应承了下来。

*

没等到冯县丞找来商户,密阳县里有就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小吏来报的时候,简娣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正和卢仲夏商量寄信到京城的事。

光靠卢仲夏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借到粮还远远不够,还必须要找人帮忙。

她一口茶还没进肚,却见到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有个姓高,伙同了其他人,一块儿闹到了县衙里。

这个姓听起来有点儿耳熟,简娣在脑子里了一圈了无结果。

卢仲夏提醒她道,“十天前,高家村。”

简娣猛然记了起来。

她前两天看的案卷中,确实有一个姓高的村子,和隔壁一个姓赵的村子打了起来。当时官府的人去了,缉拿了不少人,都关在了外监。

这几天她忙得昏头转向,自然也没想到这班人马。

☆、第15章1章 打官腔

刚上手学着做县令没多久, 业务不熟练, 她还是疏忽了。

茶, 是喝不了了, 这伙人要闹起来, 还需要她去坐镇。他们人数太多, 衙役们不好驱赶,只能拦着, 等她过去。

卢仲夏没多说什么,但看向她的眼神温和中隐约透着些勉励。

他将他的身体,他的身份, 他的一切都放心地交给了她。

“有多少人?”简娣问。

衙役道,“约莫有几十人。”

简娣到县衙门口的时候,果然便在县衙门口看到了几十个人, 乌压压的一片, 男女老少皆有。

为首的是一个健壮的青年男性,国子脸, 袒露着上身,神色愤愤不平,很不好招惹。其余人都神情焦灼激动, 大有不给个交代就豁出一条命大闹县衙的意思。

这个时候,人心浮动,稍有不慎, 就会演变成一场暴力的斗殴。衙役都知道这一点, 自然不敢动手。只能由主簿领着, 等简娣过来。

简娣一出来,他们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眼看着主事的县令出来了,原本等得不耐烦的一干人,如同煮沸了的水一样,纷纷嚷嚷了开。

那青年想要冲到简娣面前去,被挡在他面前的衙役眼疾手快的拦下。

他伸着脖子,依然不死心,涨得脸色通红,朝着简娣的方向吼叫道,“大人!大人出来了!”他转头看了眼身后,又是振臂一呼,领着其他人一齐道,“大人作主!”

看着眼前的一幕,简娣突然对这没完没了的事感到一阵心累,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自心底漫出。

前一段时间冒出的念头,再一次涌现。

她真的能做好吗?简娣茫然地想。

这几天每日每夜地处理公务,但还是出现了疏忽和纰漏。她面前的这群人现在情绪激愤,她能在不爆发冲突的基础上,安抚他们吗?

想着,简娣甚至冒出了一股撂担子不干的冲动。

好在,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简娣蓦地回神,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既然决心跟着卢仲夏走出来,必须得要乐观地积极面对。

她从来没想过穿越,她的人生却因为这个巧合而改变。

没穿越前就是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穿越后又受困于姚鉴与詹家之家,想想就丢人。

当初一门心思想要离开姚鉴,离开詹家和简家,想要自己一个人好好过日子。现在终于实现了愿望,结果一碰上点挫折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倒,她这也太弱鸡了点儿。

作为一个穿越女,简娣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门儿清,像其他人一样玛丽苏是指望不上了。

她所能做的,就是做点自己能力范围内有意义的事。

就比如现在。

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让机会白白地从她手中溜走。

振作起来啊,简娣。

拍了拍脸,简娣打起精神,走到了门口。

架子是要摆的,不立威不足以服众。

他们既然敢来,便是在赌刚到任的新县令的为人。她只要后退半步,面前的人定会跟着前进一步。

想要在荒年中治理好密阳县,不得不立威。

她一出现,人群随即安静了一秒,但不过一瞬,转而更为激动,嚷嚷着挤了上来,口中大喊求县尊作主。

这将守在她身边的衙役吓了一跳,忙伸出胳膊护着简娣往后退。

简娣示意他不用,往前又走近了两步。

卢小哥的脸蛋虽然年轻俊秀,冷下脸来,却也隐含锋锐。

回忆着吴承泽那副冷淡的模样,简娣环顾了一圈四周,故作不满地拧起眉头,“肃静。”

可能是因为平民百姓对当官的都有些忌惮,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再说话,几个眼神示意下,将那青年推举了出来。

“大人。”青年愤懑地上前,“小人是高家村上的,单名一个忠字,这回和乡亲们前来,只为……”

“你来做什么我已经知道了。”简娣打断了他的话,“但这官府中,容不得旁人肆意喧哗。你们这般闹哄哄地来,聚在堂前生事,就不怕我将你们全都押入牢里吗?”

青年好像还有些不服气,“怕什么?我们今天既然敢来,就是豁出一条命,也要讨个公道。”

“那你说说,你要讨个什么样的公道?”

“十多天前,明明是赵家人不讲理,要占我高家的地,现在的情况大人你也是晓得的,到处都没的吃。他们也就是看中了那片地头上的枇杷树!这些枇杷我们高家村上的人分都不够分,他们还偏要来抢。官府过来,却把我高家的人和赵家的人一块儿拿了,到现在也不见放出来!我们不该来讨个公道吗?!”

这还是因为冯县丞和稀泥。将他们收押在外监之后,竟忘了这茬。现在还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官府依照《大庆律》办事,在你眼中倒是我大庆的律法不公了?”

质疑当今律法非同小可,青年并非不懂,气势顿时一弱,“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也知道你们是挂念亲族。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密阳县的衙门办事自然也要遵从律法。”简娣抬抬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县令的身份别说还真好用,青年当下便不再吭声。

“我奉命到此,自然也是想着不负皇恩,好好治理本县,定要让县中上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简娣使出了浑身解数,又学着张孟野的模样,故意加重了语气,环顾四周,掷地有声地慢慢说道。

“这些天密阳县遭了灾,官府忙于筹措粮食,好使得百姓们能安然无虞地度过此祸,对于你们两家的处理,确实是不够妥当。”

“但你们放心,官府并未苛待你们的亲族半分,即便如此县里缺粮,也没短过他们一口吃的。在这个人人都饿肚子的时候,他们都有饭可吃,有衣被避寒。”

就是伙食不怎么样就是了。

“官府将他们关押起来,是不希望在此飘摇之际,多事之秋,还多生变故,引发动乱。倘若县中一乱,便会有贼人趁机而起,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不过,”简娣话锋一转,“你们都来求了,我也不会不放人,关在牢里的这段日子,也够他们清醒清醒了。”

“这样,你们先回去,等上两天,官府自然会放他们归家。”

“当真?”有人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

简娣微微一笑,“我代表的是官府的面子,官府若是背信毁诺,骗了你们,这百姓中哪里还有威严可存。”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明显都松了口气,那青年也舒展了眉头。

他们敢来这儿无非都是因为家人还在牢里,拼着一口气罢了。现在一口气泻了出来,想到自己刚刚竟然闹到官府门前,面上流露出几分后怕来。

简娣将他们的神色统统看在了眼里,他们松了口气,她也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和他们一样有点儿怕。但她怕的主要是担心自己处理不好。

现在看看,倒比她想象中的容易。

还是一个当官的身份好用,简娣又偷偷在心里吐槽,要是换作别人,就不可能这么轻松了,愿不愿意听她把话说完都难说,还给她在这儿表演的机会。

刚刚她官方语言说得如此流畅,令简娣她自己都有点儿震惊。

最后她又说了几句安抚性的话,叫他们不用担心饥荒,回去告诉邻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官府已经筹到了粮,最近“官府没粮”的传闻都是谣言,不可信。

“我前些日子刚到此,对县中具体事务还不甚熟悉,”简娣拱拱手,笑道,“日后还是要请你们多加包涵。”

那青年没什么心眼,性子直,眼见事情如此轻易地解决了,又见简娣如此平易近人,脸上早挂上了笑意,拍着胸口道,“大人太客气了!我早就听人说县里新上任的县尊是个好官!这才敢带着大伙们过来。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没错!”

他回过身去招呼着人,高举着手臂又领着一帮人退出了县衙。

“大人。”刚刚站在旁边看着的主簿凑上前来,想要说什么。

简娣直接堵回了他的话,“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扶我去后堂歇歇。”

做完这一切,简娣觉得很累,累得她什么都懒得去想,只要给个床她就能躺上去睡个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