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疏微,远处的清池泛起幽幽光泽,男人的声音极为清冷,好似破冰而出的水,静静的流泻,不带一点情绪。

只看一眼,楚乔便知此人身份不凡,她有礼的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我是住在这里的人,请问阁下是谁?”

那人似乎一愣,眼神带着一瞬间的茫然,他叹了一声,然后好似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哦,原来这里已经有人住了。”

月光照射在男人的衣襟上,流泻出一种剔透莹白的光泽,楚乔知道,这个时候,她原本该说些什么,而后转身离去,以免招惹是非,可是有些话却哽在喉间,让她不忍出声去打断那男人的思绪。只能无声的静默着,任清冷的秋风在树叶间穿梭而过,徒留秫秫之声,好似荡漾的水波。

男人缓步自梧桐旁走过来,一阶一阶的踏在石阶上,台上清风徐来,吹起地上的梧桐秋叶,淡淡的灰尘飘起,让楚乔不得不半眯起眼睛,伸出素白的手遮在额前。

“这里背靠太清池,风总是极大的,出来的时候记得戴上风帽。”

楚乔微微一愣,瞬间相对而视,却只在男人的眼中看到恍若深海般的渊深和沉寂。

“多谢,出来久了,恐怕侍女已在寻找,先告辞了。夜凉风疾,先生也早早回去吧。”

楚乔知道不必再追问对方的身份,即便问了他也未必会说,就礼貌的告辞想要离去。

谁知那人却好似没听到一半,仍旧杵在原地,静静的望着她,声音如迷蒙的雾气:“太子很宠爱你吧?”

楚乔知道他也定是如别人一般,将自己误认为是李策的宠妃,当下也不反驳,静静的施了一礼,说道:“告辞了。”

“可我问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回过头去,却见他并没有什么轻挑之意,而是很执着的等着她回话的样子。

“您知不知道,若是我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宠妃,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非常不妥了。”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我许久不曾回宫,不知道这里已经住人了,抱歉。”

楚乔朗然:“不知者不怪,只是现在既然已经知晓,先生是不是该回避一下了?”

男人哑然失笑,点头道:“果然有些相似。”

楚乔皱起眉来,说道:“先生深夜来此,言辞模糊,还不愿表露身份,若不是我见你姿态高洁,气度不俗,十有八九就要把你当做登徒子绑起来了,此时还在此流连,不怕给自己找麻烦吗?”

男人愣忡半晌,随即说道:“不好意思,思慕故人,过于忘形了。”

“一时忘形也无妨,只要记得及时收敛就好,这里毕竟是皇宫,卞唐极重礼数,小心点总无坏处。”

男人淡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拱手,就向宓荷居外走去。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指着高高的屋檐,说道:“那里有一串风铃,被尘土掩住了,姑娘若是有时间,不妨让宫人打扫一下。秋风薄凉,铃声清脆,很是悦耳。”

“多谢先生提醒。”

男人淡淡笑了起来,眼神很是温软,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洛王。”

月向西又移了几分,青衫如浮云般轻轻拂过蒙尘的玉阶,楚乔目送着他渐渐远离,心下却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洛王?

洛王……

回到宫里的时候,秋穗正在支着眼皮等着她,显然李策过来的时候这丫头是知道的。

“姑娘,您回来啦!”

见到楚乔,小丫鬟一喜,腾的一下跳起身来,说道:“奴婢准备了莲子汤,姑娘喝一碗再睡吧。”

手捧着温热的白玉汤碗,楚乔却突然失去了品尝美食的兴趣。她抬头问道:“秋穗,你知道洛王吗?”

秋穗一愣,微微皱起眉来,说道:“姑娘,怎么问起这个呢?”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有不方便的就不必说了。”

“哎,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殿里明明没有人,小丫鬟还是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伏在楚乔的耳边说道:“这是宫里的一段丑事,大家一般都不敢议论的。”

楚乔挑眉:“丑事?”

“是啊,洛王爷的父亲庐山王,是皇上的叔叔。当初皇上登基的时候,庐山王不知什么原因,得了疾病去世了。据说皇上年轻的时候比如今的太子殿下还要胡闹,他当时不顾满朝文武的劝阻,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强娶了自己的婶婶,两年之后,王妃给皇上生了儿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皇上就将王妃立为皇后,听人说,册封皇后的那天,朝中的老臣有八人一同死谏,撞死在凤鸣台上,就这样都没让皇上改了主意。二十余年独宠皇后一人,中宫之位固若金汤,无人可以撼动。”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洛王既是太子的皇叔,又是太子同母异父的亲生哥哥。庐山王死的早,皇后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洛王刚刚满百天,就跟着皇后一同进了皇宫,二十岁之前,一直是在皇宫里和太子一同长大的。”

“天呐。”楚乔低着头,轻轻一叹,想起那个衣衫朴素的贵妇,不由得一阵唏嘘。

“太子和洛王当年就是在这座宫殿里一同长大的吗?”

“也不是,”秋穗微微咬着下唇,说道:“太子和洛王当初都跟着皇后住在铅华殿里,这座宓荷居,是芙公主的寝宫。”

楚乔眉梢轻轻一挑:“芙公主?”

“恩,芙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是镇国公慕容老将军的孙女。慕容一族是我国的军方大族,慕容老将军一生报国,所生的四个儿子都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了,慕容老将军也在最后一次北伐战争中血染疆场。当时叛徒作祟,大夏的军队攻破了白芷关,当时大夏领兵的蒙阗下令坑杀我国的三万降军,为了保护全城父老,已经六旬慕容老夫人带着四个儿媳妇率领慕容一族的家族军与敌对抗,拖延时间,终于等到了边镇援军,但是慕容氏却在此一战中举族覆灭。家族的子弟兵当时护着十一个家族少主逃亡,等到见到帝都城门的时候,已经就剩下只有四岁的芙公主一个人了。皇上褒奖慕容一族的忠勇,就追封慕容老将军为镇国公,慕容老夫人为一等华荣夫人,几个儿子全被封侯,而芙公主也被册封为章义公主,养在宫中,和太子洛王等享受一样的供奉。”

这一段话说来简短,可是楚乔却听得暗暗惊心,这慕容一族,也可以说是当代的大宋杨门了。她听得入神,就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秋穗咬着下唇,默想了一会,才小声说道:“后来芙公主就死了。”

楚乔一惊:“死了?”

“芙公主和太子殿下同年,自小玩在一处,皇上和皇后有意赐慕容一族殊荣,不计较她家族的没落,于是在太子殿下和芙公主十七岁的那年,亲自为他们赐婚,封芙公主为太子妃,家族上奉皇室宗庙。”

楚乔静静听着,心下却不以为然。慕容氏一门忠勇,虽然整族没落,但是在军中却拥有无可替代的影响和号召力,芙公主嫁进皇室,也算是对皇室的巩固吧。

“可是后来,就是大婚的当日,芙公主却上吊自尽了。”

“什么?”楚乔顿时色变,皱眉问道:“自尽?”

“是啊,”秋穗面色也有些苍白,低声说道:“皇家的诏令上写着是芙公主因病去世,但是秋穗自小长在宫中,却亲眼目睹了一切。当初太子迎亲的马车已经到了宓荷居,太子殿下穿着一身大红锦袍,手捧着蔷薇彩球,兴高采烈的跟在礼官后面进了寝殿,结果却没看到芙公主。众人一下就慌了,四处去寻找,最后,还是太子殿下第一个找到了芙公主,大家跟着跑到后殿,就见芙公主一身嫁衣,头悬三尺白绫,就挂在窗外的那棵梧桐木上。”

夜风吹来,带着浅浅月华,冰冷刺骨。

“太子殿下当时大叫一声,就昏过去了。我当年跟着娘亲,是迎亲队里的小花娘,母亲和其他的宫廷姑姑急忙跑去把芙公主放下来,我害怕的往后退,一下就绊在一块石头上,摔倒在地。哭着叫人,却一眼看到石阶下的石榴树下,洛王一身青紫色长袍,脸色白的像鬼一样,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后,眼睛通红的望着那株梧桐树,一言不发,拳头紧握着,好像要捏出水来一样。”

秋穗眼睛发红,轻轻的抽了抽鼻子:“后来,所有迎亲队的礼官宫女姑姑都被秘密处死了,我当时因为还不到九岁,才得以幸免。娘亲死去之后,我就一直在宫里伺候,可是从那以后就见不到洛王了,只有每年皇后生辰的时候他才会回宫一次,也很少外出。我听人说,他被发往眉山了,说是代天子守灵,一晃眼,这也六年多了。”

楚乔缓缓点了点头,只觉心中一阵抑郁。又是一桩宫廷秘史吗,她已经见了太多了。

“其实太子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芙公主死去之后,才日渐消沉。姑娘没见过芙公主,那真是神仙一般的人,不但身份高贵,对人也极好,性格很是温柔,我们当年这些宫里的小女官,没有没受过她恩惠的。只是没想到,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最后竟然有勇气走这样一条路。”

楚乔淡淡摇头:“那样一个满门忠烈的名门之后怎会温和如水,恐怕骨子里流的血都是沸腾滚烫的,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只可惜,她当年没有自保的能力,并且也没有托付给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人。”

秋穗听得似懂非懂,楚乔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秋穗,你喜欢皇宫吗?”

小丫鬟有一瞬间的迷茫,她喃喃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亲是宫廷里的女官,被太后指给文史馆的馆正爹爹,后来生了我。我生来就在这里,从来没出去过,见惯了各宫的娘娘夫人们争宠欺诈,一生见到的两个不同于她们的主子就是姑娘和芙主子。奴婢也说不上来喜欢不喜欢,可是不论喜不喜欢,日子不是都得这么过吗?”

楚乔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道:“你说的对,不论接受如否,日子都得这么过。因为没见过,所以只能选择安于现状。”

她低下头,轻拂着小丫鬟的头,说道:“秋穗,外面和这里不一样,你可以大声说话,可以大步走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工作,就可以得到报酬,就可以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在外面,连风都是自由的。”

小丫鬟有些迷茫,她喃喃的问:“那,我早上不想起来,想睡懒觉,也没人管吗?”

楚乔失笑:“当然,不过你要被扣工钱的。”

“哇!”秋穗突然兴奋起来,一把抓住楚乔的手,问道:“姑娘,燕北就是这样的吗?是吗?”

楚乔看着她,那眼神那般悠远,远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好似透过了秋穗看到很远,看到了燕北的青青暮草,看到了洁白的羊群,看到了圣洁的雪山……

“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也没有去过,可是我跟你保证,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成真的,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楚乔站起身来,望着窗前那棵枝叶茂密的梧桐木,想起那个一身青衫的落寞男子。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下一世,不要生在帝王家了吧。”

※※※

第二天一早,护送马车的辗转车毂声就惊碎了清晨的好梦,楚乔没有惊动任何人,收拾简单的行装,就上了那辆马车。

铁由对着楚乔一笑,说道:“姑娘,天儿冷了,马车里有干粮,你还没吃饭吧。”

楚乔点头:“多谢你了。”

铁由显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憨厚一笑,说道:“楚姑娘在大夏干的那几场仗,已经成为讲武堂上课的范例了,我儿子很喜欢你,整日念叨。”

楚乔看着男人,微微一愣,问道:“你儿子?你今年多大?”

铁由笑道:“我今年二十五,我儿子十一,我十四岁成亲,刚刚又得了一个女儿。”

楚乔暗暗乍舌,十四岁……

李洛说的不错,这里的风果然是很大的,楚乔戴着风帽,撩开马车的帘子,只觉风声呼啸而来,恍若风车。清晨的阳光带着金黄色的温暖,洒在整个金吾宫里,那远处的楼台水榭,巍峨宫廷,好似一场繁华的迷梦一般,渐渐运去。浮云款款,浅浅相依,满园桃色,绯红柳绿,怀抱着一汪清澈碧水,雾气迷蒙间透着皇家的祥瑞,大理石广场上一片幽静,只有这一辆马车,在清晨的晨光中缓缓前行,透着斑驳的影子。

楚乔抬起头来,仰望着天边的浮云,想起李策斜倚在海棠树下的眉眼模样,眼神渐渐迷蒙。

“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但愿你真的能这样。”

马车渐远,终于隐没在重重宫阙之中。无法起早的李策,此刻正站在揽雀宫的一处假山上,那假山极高,上面遍种青竹,清风吹来,姝姝而动,山上有一座竹亭,匠心独运,造的十分精巧。李策一身青绿色长袍,头戴金冠,手持一只紫笛,横在嘴边,几次想要吹奏,却终不成曲。

天上浮云淡淡,笼罩着下方的万千楼台,还有远处的一行车轴,拉起了淡淡烟尘。

“殿下。”

一蓝衫男子快步走上假山,面色是少有的凝重,沉声说道:“前殿早朝有事,您快去看看吧。”

李策转过头来,脸上再无方才的清淡温和,他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声说道:“什么事?”

孙棣也是神色严肃,眉头紧锁,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大夏的和亲公主出事了。”

第119章 李策舌战

白苍历七七五年九月发生的这件事,其内在的复杂性和各方势力面对此事的态度,注定了此事在后日成为了最大的一件无头公案。史学家们众说纷纭,甚至成立了不同的学派,终生翻查典籍,想要拂去历史的灰尘和迷雾,看清事实的最终真相。

然而,这种想法注定是不现实的,因为就算是在当时,能够真的洞悉一切的人也并没有几个,就连处在漩涡中心的当权者,也是随波逐流的观望试探。但是,却无人可以否认,正是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拉开了卞唐太子大婚的这场序幕,随后,一场腥风血雨洗劫了古老的唐京城,好似一场闹剧般,以这样乌龙的方式将多年安逸的江南百姓们拉进了西蒙大地的这出大戏之中。

很久之后,西蒙本纪上记下了这样一段血泪斑驳的话语:

“九月初三,大夏八公主赵淳,于宫外寝殿之内被人奸污,死者于死前高呼燕北大同之口号,夏唐两国相继哗然,一时间,灭燕之呼响彻大江南北,横扫整片大地。”

空旷的国子大殿上,站满了卞唐的文武百官,唐皇李易州高坐在金碧辉煌的重重暗影之中,年过五旬的帝王显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苍老,须发斑白,皱纹深深,一双眼睛细长的,早已没有年轻人的锐利和戾气,好似深渊古井,幽幽的反射着外面一切探询的目光。

一名七旬儒官怆然跪伏于地,大声说道:“北虏胆大包天,无视我大唐天威,以区区一弹丸之地蓄意挑衅东陆正统,若不是以雷霆之力加以训教,我大唐国威何在?我大唐军威何在?我大唐何有和面目立足于西蒙?立足于三国之列?”

此言一出,众人争相应和,却见一名年轻的官员出列,言辞恳切的说道:“大夏此时正与燕北开战,微臣以为我国实不宜冒然加入。”

那名七旬儒官顿时大怒,勃然喝道:“薛昌龄!你口口声声不宜出兵,到底有何居心?我卞唐立国千载,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旦此事在大陆传开,我国将如何立足如何自处?你一味袒护燕北,可是和燕北私相授受,有不可告人的往来?”

“陛下!”一声哭号声顿时传来,另一名白须老臣悲声高呼道:“如此奇耻大辱,亘古未有!先祖开国,历时千载,以德政立国,以孝廉治朝,以儒道平天下,以教化服四方,堪称三国之首,何曾被人如此挑衅,此风若开,我大唐颜面扫地,愧对友邦,国颜羞愧啊!”

薛昌龄上前一步,激动的说道:“皇上,大夏公主被侮辱一事疑点重重,我们不能只凭大夏官员的一面之词就倾国之力参与到他国的内乱之中!”

“大胆奸佞小人,于国子大殿上还敢胡言乱语,一国公主的名节何其重要?宫廷嬷嬷已经验明正身,大夏八公主刚刚与我大唐定下婚书,如今在我境内,甚至是在国都之内被人侮辱,我等难辞其咎!若是不给大夏一个交代,要如何收场?难道只凭你薛昌龄三寸不烂之舌所言的疑点重重吗?”

“罗大人!下官并没有说不对此事加以惩办,下官只是怕我们操之过急而落入有心人的圈套之中!”

“圈套?”齐将军冷笑一声:“什么圈套?圈套就是燕北害怕我们与大夏联姻,妄图加以破坏!”

“我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可是却也不能杜绝没有其他的可能性。若真是燕北所为,他们为何要在临死前高呼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不打自招的激怒卞唐,对燕北有何好处?”

罗大人冷哼一声,说道:“大同死士行事向来癫狂,怎能以常理度之。”

齐将军身边的一名少将说道:“说不定他们就是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怀疑是嫁祸之举,大家看,薛大人不就怀疑了吗。”

薛昌龄怒道:“军国大事,自然要考虑周详,怎能一句不以常理度之就下结论。下官在朝为官,领着朝廷的俸禄,自然要将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周详!”

“是吗?本官却觉得,薛大人已经考虑的够周详了,再周详下去,大夏的边疆军可能就要打过来了!”

“徐参将,你!”

“陛下!中央军三万兵马枕戈待旦,愿为国一战!”

“陛下!血债还要血来尝,下命令吧!多年未战,老将的刀已经生锈了!”

“陛下!臣等誓死请求一战!”

整座大殿密密麻麻的跪满了卞唐的臣子,只有薛昌龄一人孤身而立,年轻的官员脸孔胀的紫红,气的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嬉笑,众人顿时回过头去。只见李策一身青绿华服,头戴金冠,腰环玉带,狭长的眼睛好似狐狸一样,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大殿,满不在乎的笑道:“今日的人好齐全,连柳阁老都来了,有什么新鲜事吗?怎么,是西域送来了宝马?还是南丘又进贡了美人?”

人群分水般两撤,李策带着孙棣昂首从人群中走过,在下首拂袍下跪道:“儿臣起的晚了,给父皇请安。”

“恩,”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上面缓缓响起,唐皇淡淡道:“这里的事,你知道了吗?”

“这里?哦!”李策恍然大悟,面色顿时愤怒了起来,一下站起身来,怒声说道:“简直欺人太甚,儿子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满朝文武们生怕这个标新立异的太子又有什么新花样,此刻听他一说,顿时心花怒放,连忙附和道:“对!简直欺人太甚,太子所言极是!”

李策怒气冲冲的点头说道:“大夏连送两名公主,第一位不修妇德,第二位不守妇道,给我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真是岂有此理!父皇,儿臣觉得大夏对和亲一事毫无诚意,我们还是把他们的公主赶回去吧,儿臣觉得怀宋的长公主不错,据说她还有个妹妹,也是个美人……”

全场顿时一愣,年过七旬的柳阁老顿时悲呼一声,几步上前跪拜道:“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李策回头,皱了皱眉说道:“哦?有何不可?”

“大夏两次送公主前来和亲,可见其和亲的诚意。如今大夏公主在我国境之内受此大辱,我们若是不追究燕北的责任,定会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被八方所不齿。如今之事罪在燕北贼子,不在夏国公主,望殿下明鉴。”

李策轻轻挑了挑眉梢,说道:“哦?你说的也有道理。”

柳阁老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圣明。”

李策怫然道:“既然这样,父皇,儿臣的未来妃子被燕北侮辱了,儿臣虽然不才,但是也不能坐视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负。请求父皇发兵燕北,儿臣愿意亲自领兵,誓将燕北灭于刀下!”

此话一出,满堂皆欢,众人兴高采烈的交相互望,眼神中无不透露出巨大的欣喜。

太子顽劣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颇有一国之君的风范,卞唐大国,就是应该拿出这样的气势啊!

“另外,父皇,儿臣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

唐皇微微皱着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李策侃侃而谈,一身锦衣华服,朗然站在大殿之上,剑眉星目,俊美倜傥,高声说道:“既然八公主已经和我定下婚书,就已是我卞唐的子民,儿臣希望可以拒绝大夏共同发兵的要求。区区燕北弹丸之地,只要给我十万精兵,生擒燕洵剿灭燕北余孽儿臣不在话下。”

众人一听,顿时一愣,可是还没说出话来,李策的重磅炸弹就一个接一个的袭来。

“另外,从我国出兵燕北,沿途要经过大夏国境,绵延万里。儿臣记得,我们的军队最远曾到达过真煌,当时动用了三十万大军和二百万民夫,如今虽然军队数量不足当时一半,但是路程却极远,所以请求户部为我征调三百万民夫,二十万匹战马,二十万配套的兵器战甲,还有御寒的棉衣,随行的医官、伤药、马匹的草料,粮部筹集三十万旦粮草,以供北征军所用。”

户部尚书邱世海顿时头大如斗,好似被火烧到一样,腾地一下跳出来连忙说道:“殿下,微臣以为,燕北是大夏的叛臣,战事的起因又是大夏的公主,大夏理应出兵相助作为战事的主力。而我们虽然出兵,但是只能作为辅助,而且大夏也应该为我们提供粮草和军需。”

李策笑着转过头来,眨巴着狭长的眼睛说道:“哦?邱大人刚才不是叫着国家气节,叫着卞唐国威,声音很响吗?怎么,难道我堂堂大唐太子被人戴了绿帽子还要靠别人出兵为我讨回公道?柳阁老刚刚说的很对,我们卞唐立国千载,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什么被大夏打的抱头鼠窜退守江南割地赔款朝贡都是小意思,红川十八州也不必放在心上。北边那些强盗现在太嚣张,不出手治治他们他们不知道大陆上是谁人主事。我相信各位将军们和我的想法一定一致,绝不会口口声声要征讨燕北,心里却打着希望跟在大夏的屁股后面摇旗子呐喊这样的窝囊主意。而且大夏刚刚经历大战,自己吃饭都成问题,还要向我国购买粮草,诸位觉得他们会怎样接应我们的口粮呢?”

李策笑眯眯的站在大殿上,那些之前理直气壮的将军将领们顿时面色难看,左右互望,哼哈的答应着,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来。

“听说燕北兵多将广,燕洵更是有经世之才,当初仅凭一人之力,竟然策反了西南镇府使,攻破了我们百年来三十万大军都没有攻破的真煌城,逼得大夏三百年来第一次迁都北退,险些亡国,后来又一路杀回燕北,整个西北边军和各方藩王郡守无一能够拦截其刀锋,被人称为新一代的燕北狮子王。而我卞唐又多年无战事,除了南方无法抽调的少数边军,见过血的士兵大多数都已经在五六十岁以上,而且军队编制不齐,武器库大多生锈。但是我觉得,只要我们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绝对有可能会横跨整个大夏国土,跋涉万里,将敢犯我卞唐的狂徒斩于刀下。”

李策一边说一边在大殿上行走,越说越开心,眉飞色舞的说道:

“毕竟大家也看到了,我们每年的阅兵式上,士兵们走路都很整齐,喊声也都很嘹亮,就算没杀过人,但是大多都杀过鸡,而且在青楼争风吃醋的打架都非常在行,有着很老练的实战经验。我们讲武堂的娃娃将军们也都是年轻才俊,各位大人们的儿子孙子也大多都在里面,这都是我们帝国的财富啊。这些小伙子们虽然从来没上过战场,估计连鸡都没杀过,但是我觉得他们都有十分高昂的战斗意识,每日的口号也很响亮,我觉得我可以把他们带在身边,只要在战场上历练一番,定是一只无敌的精锐之师!而且我们还有很多燕北没有的瑰宝,虽然最近听说那个什么白仓、希睿、乌道崖之类的将领颇有几分本领,带着三五千的大同武士团就能血洗上万的军队,而且还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但是我们卞唐是不会害怕的,他们才几岁,太年轻,我们的将领中,像窦老将军、像白老将军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众多,他们都有着那些人无法比拟的人生经验和战斗技能,只要他们坐镇沙场,保管所向披靡,敌人望风而逃。对了,窦老将军,来的时候我在门口看到你的假牙了,前几天听说你中风了,口齿不灵敏了吧,没关系,我马上派人再为你做一副玛瑙的。”

满朝文武们面如土色,几乎说不出话来,而李策的兴致却越发的好了,他一边溜达一边侃侃而谈,雄姿英发,挥斥方遒,义正言辞的说道:“还有,燕北那种蛮夷之地,不通教化,不讲孝廉,百姓都是一群蒙昧之徒。我们大唐有万千饱学之士,若是燕北的百姓胆敢帮助叛军反抗,就派出我们御史台的数百博学御史大夫,向他们晓以大义,相信他们一定会臣服在圣人的言辞之下,并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转投到我们的怀抱之中。虽然我听说夏皇曾经历时八年,想要同化燕北百姓,让他们忠于帝国,但是他们还是如蝗虫一般疯狂的攻击帝国的军队,攻击新到任的长官,八年之间从无间断。但是大家不必害怕,大夏怎能同我们相比呢,我们接受圣人的教诲的时候,大夏的祖先还在草原上没穿裤子呢,哈哈!”

“还有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李策笑眯眯的转过身来,一下就跪在地上,对唐皇说道:“父亲,这一条至关重要,关系到我大唐的国运昌隆,一定不能疏忽。”

唐皇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说吧。”

李策抬起头来,很严肃的说道:“儿臣斗胆请求迁都。”

“什么?”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大惊失色的惊呼起来。

“哎,”李策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为了维护我大唐的尊严,此战非打不可。但是打完了呢,虽然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会胜利的,但是损失估计也会不小。兵力、财力、粮食、武器、人员、民夫,数不胜数。重要的是,此战旷日持久,极耗国力,我国大军深入大夏境内,难保夏皇不会生了小人之心,就算夏皇真的如大家所想那么仗义,但是战后我们损失重大,怀宋难道不会趁机而入吗?大家不会忘记吧,我们可是正同怀宋开战呢,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马上我们卞唐就要迎来历史性的两面开战的新局面了,胜负难料,前途叵测。所以,我提议,我们立刻迁都,就迁到南疆的不毛之地,将帝都一把火烧了,就算将来我们被大夏追击,被怀宋攻破,他们也什么都得不到。我们躲在南疆丛林里,谁也找不着,气也气死他们,哈哈!”

此时众人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李策却又突然兴奋的说道:“而且,我刚刚由此想到一个绝佳的计策,如果我们此战侥幸不死,还维护了我大唐无上的光荣和尊严。那么此事之后,我们大可以派出一名皇室女子前往大夏和亲,然后再遣出大量善辩的官员随行,到了大夏之后,我们就将计就计,说公主被怀宋的探子侮辱,趁着群情激奋的时候,再派出我国官员带着大量的财物去贿赂大夏的言官们。哈哈,这样大夏就不得不和怀宋开战了,到时候我们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大家觉得我这个点子怎么样?”

众人一言不发,整个国子大殿上一片死寂,突然,只听扑哧一声,竟然有人笑出声来。

众人顿时回头,对着那人怒目而视。

只见薛昌龄一抖衣袍,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太子殿下英明,下官心悦诚服,下官刚刚瞎了眼,现在深以为此战必行,如若殿下不弃,下官愿意追随殿下鞍前马后,以效犬马之劳。”

“好说,我记得你了。”

李策笑着说道,随后猛的转过身来,腾的一声跪在地上,说道:“父皇,下令吧,儿臣心意已决,不破燕北誓不为人,就算此行十死无生,也誓要和燕北同归于尽,以保住我大唐声威。刚才诸位大人说的儿臣热血沸腾,儿臣请求将刚才说话最大声的几人带在身边,给诸位大人们一个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机会。请父皇恩准!”

说罢,一个头深深的磕在地上。

唐皇微微沉吟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只听一人突然高呼一声“皇上”,就怦然跪在地上。

柳阁老突然神情严肃的说道:“皇上,老臣突然觉得刚刚薛大人说的颇有几分道理,只听大夏公主的一面之词就对燕北兴兵,实在太过草率,我们应该再多做一些调查,才能决定此事。”

“哦?”唐皇声音一扬,说道:“刚才柳阁老不是说薛大人是奸佞小人,此话不足为信吗?”

柳阁老额头冷汗津津,强打精神:“这个,是老臣思虑不周全,现在想想,薛大人所言……这个,也颇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