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声,十多把雪亮的刀锋突然架在了楚乔的脖颈上,宋祁风苦笑着说道:“大人既然都已经猜到了,我就不必再演戏了。”

楚乔面若寒冰,见宋祁风松开那四个人身上的绳索,眼神好似寒冷的利箭。

“大人,对不起,祁风听命行事,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原谅。”

楚乔面色平静,冷冷的说道:“你为谁效力?大同行会?还是大夏?”

宋祁风恭敬的鞠躬道:“到了地方,大人自然就知道了。”

男人走上前来:“属下知道大人身手了得,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人合作。”

说罢,就将楚乔捆绑了个严实,蒙住眼睛和嘴巴。

“走!”

宋祁风吩咐一声,众人顿时走出房门,一会一辆马车就行驶而来,楚乔被搬上马车,马车迅速向北驶去。

“站住!什么人?”

宋祁风坐在马上,说道:“我是大人的贴身侍卫长,这位是蓝城羽姑娘的信使,我们现在要马上赶往蓝城,这是大人的令箭。”

士兵一见是宋祁风,顿时客客气气的说道:“原来是宋大人,你等着,小的马上开城门。”

北城门不是战场,守门的也是原来赤渡城的守备,宋祁风问道:“你不查看令箭吗?”

“宋大人您亲自来就是令箭了,还查那东西干什么?”

“哈哈,多谢兄弟了。”

楚乔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宣告破灭,战马奔腾,塞外的风冰冷,楚乔只感觉心底一片凄凉,像是刀子狠狠插入一般的疼,没有了自己,赤渡城将会如何?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了?那满城信任自己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天边渐渐发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黎明时分,楚乔被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带进一个避风的帐篷。解开绳索后,她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却顿时一惊,羽姑娘温柔的站在她的面前,递过来一方温热的毛巾,淡淡说道:“擦把脸吧,一夜赶路,辛苦了。”

“羽姑娘?”

羽姑娘穿着一身棉质的白色长袍,面庞消瘦,眼眶深深,眼角带着几丝淡淡的鱼尾纹:“是我。”

楚乔的眼神从震惊到不可相信,她皱着眉,沉声问道:“为什么?”

“此处并不是安全之地,北朔已经时日无多,没有你在,赤渡能不能撑过今日都要两说,你先跟我走吧,我在路上再和你好好解释。”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楚乔眼神冰冷,她冷冷的看着这位燕北武装力量的王牌人物,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早就知道北朔的战况?知道那里面的人在如何胡闹?”

羽姑娘点了点头,语调平静的说道:“是的,我知道。”

“那大夏分兵两路,强度贺兰山,攻打赤渡城,你知道吗?”

“我知道。”羽姑娘平静的说。

“在北朔城里,曹孟桐大肆征兵,以民兵为肉盾,大肆残害燕北百姓。”

“我知道。”

“赤渡百姓背井离乡,前往蓝城城堡,在路上冻死饿死无数。”

“我知道。”

“一旦大夏突破赤渡,就可以两路夹击北朔,北朔百万军民将死无葬身之地!整个燕北东部土地都将沦入大夏掌握,大夏兵锋直逼燕北内陆,落日山以东的平民全部要遭到夏军的屠戮!”

“我知道。”

从始至终,羽姑娘的面色都是那样平静,她静静的听着,好似他们在谈论的只是一些日常天气的小事一样,表情无波无澜,没有一点惊诧和波动。

楚乔胸口起伏,握着拳,皱着眉沉声问道:“为什么?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什么不去阻止?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好局面转入疲态沦入战火之中?”

羽姑娘静静的看着楚乔,眼神温和而睿智,语气平静如溪水,缓缓说道:“阿楚,你还不明白吗?”

楚乔登时一愣,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缓缓升起,像是一把屠刀一样狠狠的砍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羽姑娘淡淡一笑:“蓝城目前没有一兵一卒,落日山脉兵力全部收缩调离,不仅是蓝城,目前整个燕北内陆都没有一个军人,内陆现在是一片跑马场,随便一个夏军攻进去,他们就算是胜了。我无力去阻止曹将军,也无人授权我这样做,我留在这里的任务只是带你走,除此之外,我没有接到任何行动的指令。”

好似整个人突然被人抛进了冰天雪地,楚乔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的心脏是紧抽的,好似被坚冰包围,每一次跳动都是带血的疼痛。她深深的呼吸,却感觉胸腔被堵塞了,她张开嘴,皱起眉,所有的一切线索渐渐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可怕的线条。

“燕洵……”

“殿下也不在美林关。”

短短的一句话,却登时将楚乔的全部信念一下击溃,所有的念头皆化作带着倒刺的利箭,生生的刺入血肉,痛得让人张不开口,发不出声。她身子一晃,一把扶住了帐篷的柱子,胸口剧烈欺负,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

羽姑娘静静说道:“殿下临走前交代过我,一定要将你带走,我在蓝城等了许久不见你来,后来才知道路上出了事,又有北朔军在胡搞,不得已下,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请你前来,请你不要见谅。”

“你们疯了!”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间中还带着野兽般粗重的嘶喘,楚乔弯着腰抬起头来,眼睛血红一片,冷冷的注视着羽姑娘,不断的摇头说道:“这太疯狂了!”

“虽然疯狂,但很有效,殿下的大军如今已经突破了长汀省,西北三十几个省郡无不俯首称臣,老巴图家族已经成为历史了。如今大夏的主要兵力全都集结在燕北境内,几路边防军又聚集在卞唐和怀宋的边境,内部兵力空虚的惊人,怀宋目前已经在配合我们,在大夏边境搞了几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吸引夏兵的视线和眼球。这个时候,只要将大夏的兵力吸引进燕北境内,并借助大雪和斥候兵切断他们的讯息通道,兵贵神速,不出半个月我们就能打进真煌城!事后即便是等北伐军反应过来,大夏也已经大半落入我军之手,那个时候,他们若是想要反击,也定将被阻挡于燕北关之外!”

羽姑娘走上前来,轻轻为楚乔拂去额前的碎发,静静说道:“阿楚,殿下知道你是不会赞同这个提议的,所以才瞒着你,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信任你。大夏倾国之力攻来,我们能抵挡一次,却抵挡不了第二次,燕北地域苦寒,极大的限制了我们的发展,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无法和大夏内陆抗衡,更何况我们还有天生的弱点,那就是不断叩关扰边的犬戎人。所以,唯有出其不意的发起反攻,将位置调换,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彻底扭转局面!你是他最亲密的人,应该理解他。”

“就为了这个彻底的战略转移,所以,就要让上百万的燕北军民做你们的诱饵和炮灰吗?”

楚乔的声音冰冷且疲惫,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血红,多日来的辛苦和期望瞬间变成一片瓦砾。

她曾经怀疑过,怀疑燕洵率军攻打美林关是要消磨第二军的主力,稳定自己在燕北的地位。可是她却没有想过,燕洵的志向根本就不在燕北,他以百万燕北军民为饵,在北朔城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馅饼,将大夏的兵力全部吸引过来。然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带着第一军和蓝城落日山一代的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雷霆般卷进大夏腹地,借着神速的兵力和风雪阻断通信,强势攻入大夏内陆,霸占了大夏的土地。

呵呵,多么天马行空且又疯狂的计划,等于美国在攻打伊拉克的时候,伊拉克却放弃本土率军去占领了美国,等美国远征军宣布胜利了之后回过头去,却发现本土已经完全沦陷了。这样大的便宜,真是千年难遇。

难怪,他要在大战前强硬坚持分兵攻打美林关。难怪,他不将自己带在身边。难怪,他会安排曹孟桐这样的蠢货留守北朔,并且支持曹孟桐自杀般的屯兵征兵,只因为他要营造一个燕北全力反攻的局面来吸引大夏的眼睛。难怪难怪,自己派出的求救信石沉大海,自己的护卫全都是燕洵的贴身亲信,蓝城面对北朔的胡闹没有任何反对之声!

这样深的心机,这样深的城府,这样可怕且又严谨的计划,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无一处遗漏,这样周密详细的作战方案,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布局严密,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出手狠辣,连她这个受到过现代军事化教育的高级指挥官都想象不出,燕洵,真的是太厉害了。

“羽姑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羽姑娘神情一滞,她的面色多了几分苍白,却还是缓缓说道:“我说希望有朝一日,燕北再无你这样的孤儿。”

“是的,”楚乔凄苦一笑:“你们干的很好,一旦此战胜利,燕北将再无一个像我这样的孤儿,因为燕北的人,已经全都死绝了。”

白衣的女子眼神一黯,她默想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道:“一个民族想要走向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乔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很好,燕北这个民族全都去死,然后你们得到荣华富贵,登上万圣至尊。这,就是燕北百姓们渴望自由所付出的代价!”

“阿楚!”羽姑娘一把拉住楚乔,急切的说道:“你不要这样偏激,这件事在战略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一个壮举,难道你看不到吗?大夏的国门将被打开,圣金宫将在燕北铁骑的面前发抖!”

“别碰我!”楚乔冷喝一声,眼神锐利如森寒的刀子:“在战略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们却抛弃了拥护你们的人民!抛弃了在你们最困难情况下始终坚定不移保护支持你们的百姓!你们辜负了人民的期望,欺骗千万人的信任,将他们推向火坑!你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却要让上千万的人去死!”

“羽姑娘!”楚乔眼眶通红,两行眼泪缓缓流下,她紧咬下唇,缓缓说道:“到底为什么?你们都是怎么了?以前说的话全都忘了吗?这些日子,无论是在什么样困难的环境下,无论是在什么样艰难的处境里,我都坚信你们会来救我,西南镇府使那样的叛军都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回来保护人民,为什么你们却要抛弃他们?你知道吗?赤渡城里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你和乌先生的长生牌位,他们早晚三炷香的供奉,希望你们长命百岁,他们说你们是燕北的保护神,只要有你们在,燕北就还有希望。他们流离失所的离开家园逃亡蓝城,连粮食都来不及带,却仍旧记得带走你们的排位,你去看看,这一路上有多少香烛是为你燃的,你对得起他们吗?”

羽姑娘深吸一口气,秀气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艰难的说道:“我是为了天下人的大同。”

“呵呵,”楚乔冷笑一声,转过身去,背影疲累且单薄:“连一方人都护不住,还说为了天下人的大同?真是好笑。”

楚乔一把掀开帐篷的帘子,转身就向外走去,羽姑娘眉头一皱,急忙追出来,沉声说道:“楚乔,你要走?”

“燕北不是我的家乡,但却一直是我人生的信仰,你们不要它,我要它,你们抛弃它,我就守护它,告诉燕洵,楚乔若是死了,不要为她报仇,她不是死在别人手上的,她是死在他手上的。”

“站住!”羽姑娘沉声说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楚乔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你可以杀了我,除了尸体,楚乔绝不踏出燕北一步。”

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横在脖颈上,楚乔惨然一笑,缓缓走向马匹,然后翻身而上。

“大错尚未铸成,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悬崖勒马,时犹未晚,告诉他,我在北朔城头等着他!驾!”

少女的大裘呼啸飞起,马蹄踏雪,转瞬间绝尘而去。

宋祁风走上前来,着急的说道:“姑娘,怎么能放楚大人走呢?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大人……”

羽姑娘静静一笑,笑容淡漠,她缓缓抬起头来,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苍白若纸,好似透明一样。

我深爱的燕北,仲羽无能,所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传信给殿下,北朔危急,楚大人固守赤渡,援助北朔,五日不至,燕北必亡,无人可幸免于难。”

※※※

此时此刻,赤渡城一片死寂,人们翻遍了全城,仍旧没找到楚大人的影子。终于,在北城门侍卫的口中得知,昨晚大人的贴身护卫曾护卫着一辆马车离开城池。

一个绝望的念头顿时闪过众人的头脑,有衣衫褴褛的士兵站在大雪之中哆哆嗦嗦的说道:“难道是大人抛弃我们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一脚踹倒!贺萧的弟弟贺旗冷冷说道:“大人不会抛弃我们的!当初在真煌城里,那种情况下大人都没有放弃我们,现在也不会!”

“那她去哪了?”一名赤渡城军需守备带着哭腔叫道:“当官的都是一样的!”

赤渡城的民兵们也闹哄哄的乱了起来,有人随声附和道:“一定是这样的!她看着我们要输了,自己偷偷跑了!”

“我早就说了,当官的说话不能相信,尤其还是个女人!”

“天啊!大人真的抛弃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人群的声势越发浩大,有人开始绝望的哭泣,天边翻卷着阴云,大风吹起地上的积雪,像是死人坟前的纸钱。

“都站在这干什么?敌人就要攻进来了!”

贺萧统领突然大步走来,面色阴沉的厉声喝道。

“贺统领!”有人跑上前来说道:“大人抛下我们自己跑了!”

“不可能!”贺萧冷冷的打断他,沉声说道:“我不相信,西南镇府使的所有军人都不会相信,大人不是这种人。”

“可是……”

“这种话,我只想听到一次,若是再让我听到有谁在诬陷大人,败坏大人的名声,就是我们西南镇府使的敌人!”

男人一把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在空气里熠熠生辉。

“还愣着干什么?上城楼!”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大夏的军队终于不再如昨日般莽撞,而西南镇府使也失去了昨日那种凌厉的攻势,箭矢和滚石相继告嚣,流火弹也在午后弹尽粮绝,正午时候,相继有夏兵攻破了城头,大夏的军队搭起了人梯,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弓箭手密集的射击,掩护他们的队伍,箭矢排空,好似一场瓢泼大雨,城墙上一片狼藉,不时的有战士中箭倒下。

一名年轻的士兵身中十多箭,全部伤在要害,战友要将他换下去,他却倚在城墙上单纯的笑了起来,牙齿洁白,眼神明亮,他对着战友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人回来后,替我向她带话,就说我们整个营的士兵都暗恋她。”说罢纵身就跃下城墙,以身躯为滚石,狠狠的砸在夏军的人梯之上,哀声一片,像是一首绝望的战歌。

贴身的肉搏终于展开,大批的敌人登上城楼,城墙第一道防线全部崩溃,弓箭杂乱,箭矢横飞,到处都是厮杀和喊叫声,城墙上处处告急,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夏军越来越多,鲜血染红整面城墙,染红了每一块地砖,此时,就连那些民兵都冲上城头,他们不再畏缩颤抖,死亡就在眼前,放下屠刀是死,拿起刀子也是死,但是最起码可以为老婆孩子多赢得片刻逃跑的时间。他们用刀砍,用剑捅,用砖头砸,用牙齿咬,无所不用其极,战争的惨烈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体现出来。司徒敬站在城下远远的看着,然后满眼震惊的对下属说:你确定那上面的只是一群民兵吗?

那一天,赤渡的河流竟然在隆冬季节开化了,炽热的血层层覆盖在寒冷的冰层上,竟将表层的河水化开,虽然很快它们又被冻结了。

天地都是血红的,到处都是狼藉的尸首,一名士兵被砍断了双腿,他竟然眉头都不皱的拿起自己断了的腿向城下砸去,一名正要爬上城头的夏兵被吓的目瞪口呆,直挺挺的掉下去,摔在冰冷的雪原上。

西南镇府使第七小队整个小队的人都已经死去了,只剩下一个传信兵,他竟然站在城头上以兄弟们的尸体为武器狠狠的猛砸在那些试图攀上城墙的夏兵,最后尸体没有了,他自己也身中数刀,年轻的战士大叫一声“大人万岁!”,随即抱住一名夏兵一头跳下城去。

城墙数度被敌人攻上,又数度被抢回来,贺萧身中数刀,却还在顽强奋战,他站在城头上,大声喊道:“兄弟们!别给大人丢脸!就算我们今天死在这,大人也定会为我们复仇!杀啊!”

战士们被激起了血性,他们猛的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量,挥舞着战刀和敌人厮杀在一处。

天地玄黄一片,大风卷着风雪纷扬而下,血性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战场,大夏的军队仍旧在源源不断的增加,战事从清晨杀到正午,从正午杀到黄昏,赵飏站在高坡上眺望,不得不叹息道:“西南镇府使,真乃虎狼之师!”

在城头再一次失守之后,赤渡城头终于弥漫起绝望的气息。一名年轻的士兵挥刀冲向敌人,他已经浑身无力,这纯粹是在找死的最后一击,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剑芒突然在眼前亮起,一个凌厉的身影陡然冲上前来,一剑削去了那名夏军的头颅,鲜血飞溅,像是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士兵好似花了眼,直到前面那人回头怒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跟我冲!”

“大人?”士兵嗓子里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叫声:“大人!大人回来啦!”

所有疲惫欲死的西南镇府使官兵齐齐转身,只见一片纷乱的人群中,少女手持利剑,身形挺拔,招式凌厉,不是楚乔又是何人?

“大人没有抛弃我们!”

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声,随即,整个赤渡城头一片欢腾,原本力竭的战士们突然振奋的站起身来,身上好像一时间又多了数不清的力气。

大人还在,我们不会输!

这个念头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夏军惊恐的看到这些人好似在瞬时间脱胎换骨,手持战刀呼啸而来,如狼似虎般,再没有方才的疲态。

“弟兄们!跟我杀啊!”贺萧大吼一声,一刀砍断了一名夏军的脑袋:“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铺天盖地的响起,看着溃兵如水般退了下来,赵飏缓缓的仰起头来,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怕的事实。

“殿下,”司徒敬皱着眉说道:“若是再攻不下这里,三殿下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我又何尝不想攻下?”

赵飏缓缓叹息,他望着那座不高的赤渡城,突然觉得那座城池是那样的不可翻越。

“楚乔……”

夜晚终于来临,大夏的兵力陆续退了下去,楚乔在粮草库里找到了被捆绑成一团的平安,小家伙竟然已经睡着了,醒来见到楚乔开心的大呼小叫。

今日一战,赤渡城损失惨重,主力士兵西南镇府使有两千多人阵亡,加上之前的一千五百人,现在的西南镇府使编制还不满三千,还有战斗力的不到两千。民兵伤亡最大,足足有两万多人,城墙损坏非常严重,如果对方有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利器,可能不到一日,就可将墙体整个砸碎。

到处都是血腥气,到处都是尸体,城里伤药已经告嚣,负伤的战士能得到的只有清水和粗布,到了夜里,遍地都是可怕的惨叫和痛呼声。稍远的一片偏街上,躺满了不动也不说话的人,尸体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一片又一片黄色的麻袋盖住了那些年轻战士的脸孔。

一路走来,楚乔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头顶是漆黑的天空,乌鸦在北风中凄厉的叫着,声音慑人心骨。

生命中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这样的孤立无援,这样的无所依托,她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破灭了,可是却还不得不站直了腰板给那些指望着她的战士们看,告诉他们,大人还是有把握的,她还在坚挺着,她会带领着大家,打出一条活路。

冷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远处传来了战士们低沉的调子,像是风吹过管同,带着悲伤的味道,楚乔顺着歌声走去,在拐角处看到一名断了腿的年轻士兵。那是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还没有长胡子,清秀的脸孔看起来像是个读书的秀才,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膝盖以下空空的,他就那样坐在那里,没有喊疼,反而是微微笑着,眼神单纯且明快,似乎想起了一些快乐的日子,一边笑一边轻轻的唱道:

“别了,我亲爱的姑娘,我将扛起枪保卫家乡,敌人的刀已经悬在头上,我要保护你和我们的天堂。也许再也看不到你美丽的双眼,也许再也听不到你在我耳边歌唱,但是请相信我,我会永远记住老家的那个地方,你站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下,笑着对我招着手,轻声说早点回乡……”

楚乔静静的站了很久,直到那名士兵的声音渐渐低沉,渐渐消失,雪花缓缓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却并没有融化,而是一点一点的堆积而起。

风吹着她的衣摆,像是摇曳的旧梦,天空是苍凉而广阔的,世界那么大,他们却好似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一样。楚乔想起很多东西,想起年少时的那些憧憬,那些坚持,那些热烈的期待和盼望。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个森冷漆黑的牢房里,她的手被少年塞到怀里,暖暖的,燕洵眼睛明亮的跟她说了很多关于燕北的事情。这里的白雪,这里的青草,这里的马群,这些的火雷塬,这里的回回山,这里勤劳的百姓,这里善良的人民,这里没有战火,和平,安宁,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燕北,燕北……

楚乔缓缓抬起头来,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她的背脊那样挺拔,像是一杆标枪,大雪飘零,落在她的肩头。

没有人守护你了,那么,换我来守护你吧,我们一起等着,等着他们回来。

※※※

没有人想到,北朔城的溃败竟会是如此的迅速和如此的惨不忍睹,还不到五天,北朔就在赵齐凶猛的攻势下一败涂地,相信若是没有楚乔之前留下的防守工具,此刻燕北的城头上必定已被插上了大夏的金龙旗了。

此时此刻,曹孟桐站在城头上,看着呼啸如蝗虫般奔来的夏军,只感到天地似乎都在颤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百万大军都到哪里去了?自己坐拥雄关,为何会溃败的如此彻底?可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去思考这些了,鲁直奔上前来,大声喊道:“将军,快跑吧!再不跑夏军就攻上来了!”

“跑?”曹孟桐转过头来,微微有些木然的问道:“跑?”

“是啊!”鲁直叫道:“夏安都带着北朔军逃了,听说赤渡城并没有失守,那个名叫楚乔的女娃子带兵一直守着,我们可以从那里逃往蓝城。大人,快点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跑?”曹孟桐的反应很慢,不过几天,他的头发就已经全都白了,他喃喃的说道:“不行,我不能跑。”

“将军!夏安那老匹夫都跑了,他是北朔的城守将军,他都跑了,我们还留在这干什么?”

曹孟桐悲凉的叹了口气,衰老的眼睛看了眼鲁直,说道:“他可以跑,我却不可以,鲁直,我是抗击大夏北伐军的总统领,我若是逃了,北朔城就完了。”

“你不走北朔也要完了,将军,别固执了!”

曹孟桐摇了摇头:“不行,鲁直,要走你走吧。”

鲁直一愣,随即叫道:“大人,你真不走吗?”

曹孟桐肯定的说道:“不走。”

“那我也不走!”这个粗鲁的汉子大声叫道:“不就是死吗?大人你提拔我照顾我,就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要死,我就跟大人一起战死!”

曹孟桐感动的眼泪盈眶,拍着鲁直的肩膀说道:“患难见人心,鲁直,我没有白器重你。”

“大人,请拨给我两万军队,我要冲出城去和敌人一决死战!”

“好!”曹孟桐豪气干云的说道:“我将我最后的亲卫队给你,他们是我们燕北最忠诚也是第二军最精锐的部队,鲁直,不要辜负我的希望!”

“定不负将军所托!”

半个时辰之后,北城门大开,鲁直带着曹孟桐最后的亲兵卫队卷了城里的金银珠宝,仓皇逃窜而去,曹孟桐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爱将离他而去,一口血喷射而出,颓然摔倒在城楼上。

夏军又一轮的攻势再一次袭来,全城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的四处奔走,北城门被曹孟桐派去的军法部官员封死,不准人再逃出去。

翻滚,咆哮,喊杀,鲜血弥漫了整座城池,大夏的军队已经奔到城前二百步,他们搭了梯子,又开始攀爬。太阳渐渐落山,天地间一片血红,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次冲击,敌军发出了冲锋的号角,动员士兵今日拿下北朔城!

“投降吧!投降者活命!”

大夏派出三百多名嗓门大的士兵在城下一遍遍的高呼,北朔城里的百姓不时的有人想打开城门投降,都被军法部的军官杀死了,惨叫和厮杀声越来越近,近到似乎可以闻得到夏兵身上的血腥味。

“将军!将军!第三师团需要增援!”

一名满身是血的军官连滚带爬的跑上前来,曹孟桐看着他,缓缓的摇头说道。年迈的将军一把抽出宝剑,杀气腾腾的上前两步,多少年了,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上阵杀敌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被人耻笑,骂他是逃跑将军,可是生平唯一一次想要勇敢一些,却铸成了弥天大错。若是一开始的时候听从那个叫楚乔的女娃子的话,这个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升起了这样的念头,可是又可笑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想这个又有什么用?他苦涩一笑,缓缓说道:“我自己就是最后的增援了。”

“将军!”

军官一愣,突然流下泪来,哭着说道:“让将军六旬之身亲自上阵杀敌,是属下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