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身躯一震,愣愣的望着他,许久许久,突然神经质的惨笑出声。

“燕洵,如果燕北有朝一日对宋开战,你会设计引你怀宋的盟友前来,然后将她杀了吗?”

燕洵顿时一愣,他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燕洵,你怪我对你不尽不实,可是你告诉我,你相信我吗?”

燕洵眉心微微锁起,沉声说道:“我让你回到燕北内陆,不参与战事,是为你好。”

“屠杀我的战友和军队,逼迫我离开为之奋斗了多年的事业,驱逐我远离权力中心,远离我一手开辟的战场,怀疑我,不信任我,监视我,利用我,这,都是为我好?”

楚乔的眼睛亮的怕人,狂风呼啸中,她的声音像是冷冽的刀子,尖锐的射向无边的暗夜,一年来压抑的不甘和悲伤如同潮水般翻滚而出。

“阿楚,你是我的女人,为何不可以好好的留在后方?像别的女人那样等着我凯旋?”

楚乔一愣,随即恍然失笑,她身躯颤抖,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手捂着胸口,苦涩的味道徘徊在舌尖,恍然的摇头道:“原来,你想要的是这样的女人。”

少女的眼睛那般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她定定的看着燕洵,声音低沉沙哑,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找我?”

“燕洵,你可以杀诸葛玥,但是你不该利用我,更不该以我和他的感情设这个骗局。”

燕洵的眼神中陡然闪过沉重的失望,他沉声说道:“程远早就告诉过我,你和诸葛玥关系匪浅,可惜我却一直太过自信,今天你终于自己承认了。”

楚乔听到这句话,几乎想要放声大笑,程远?他现在宁愿相信那个无耻无义的小人也不愿意相信她?她为他出生入死,鞠躬尽瘁,耗尽心血,多年追随在马后鞍前,最终,还比不上一个终日献媚的小人?她曾经以为他只是一时被迷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是现在,她却渐渐绝望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的政客,什么理想,什么信念,什么要带着她回到燕北过好日子,都比不过他的皇图野心,为了他的霸业,他可以为自己找一切合适的理由,可以相信一切对自己有利的借口,可以铲除一切阻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师长、朋友、战友、部下、爱人……

再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楚乔冷冷的转过头去,就要离开,可是手臂却被燕洵一把抓住,男人终于卸下了脸上的冷漠和帝王威仪,怒声喝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去找他吗?你爱上他了吗?”

楚乔默默转过身来,看着燕洵熟悉的轮廓,依稀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赤水湖畔的青衣少年,她缓缓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燕洵,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我只知道我在意你,我关心你,我不能忍受别人伤害你,我以你的梦想为梦想,我追随着你的步伐在前进,我做一切事都要首先考虑你,你快乐,我就开心,你失落,我就难过,我可以原谅你的错误、你的失败,可以帮你弥补你犯下的一切问题,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看到你心愿得偿,我流落异乡,无亲无故,多少年来,你就是我生存的全部意义,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燕洵闻言顿时动容,他的手心变得很烫,紧紧的抓住楚乔的手臂,微微有些激动的颤抖。

然而楚乔随即说道:“可是我现在却疑惑了,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我到底有没有看清你?燕洵,你已经成了权力的奴隶,从回到燕北开始,你就开始怀疑,你怀疑我,怀疑乌先生,怀疑羽姑娘,怀疑西南镇府使,怀疑大同行会,怀疑一切在权利上对你有威胁的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忠诚,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乌先生对你的拥护,你只是害怕,觉得我们的存在会威胁到你的地位,所以你千方百计的给自己找借口,将我们排挤在外。你的怨恨,你的担忧,都不过是为你的私心而生,为你的清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今天就算没有诸葛玥,也会是别人,你总是会给我找各种各样的罪过。燕洵,我不是怪你杀诸葛玥,我只是怪你的手段太卑劣,你不该这样践踏我对你的忠心,践踏我们之间的感情,更不该对我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

楚乔爬上战马,临行前深深的看了燕洵一眼,郑重的说道:“如你所愿,我现在要去找他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他死在燕北,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原谅你。”

大风呼啸一声,吹起楚乔翻飞的大裘,少女低喝一声,战马瞬间奔腾而起,秀丽军的战士们跟在她的身后,雪雾狂飞,和漫天风雪卷在一处。

燕洵站在原地,面色冷寂,久久的站立,宛若一座石碑。

他觉得,内心有一处突然迸裂了,依稀间似乎可以听到破碎的声响,肆意的杀气奔腾的流泻而出,染红了他墨黑的眼睛。

有人悄悄的走到他的身后,小声的问道:“陛下,程将军派出斥候来,说被楚大人拦在了茉莉江对岸,我们现在怎么办?”

寒风吹过燕洵的衣角,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他的父母的脸,还有九幽台前那些衣衫华丽的王国贵族……

“通知程远,马上带兵绕到闽西山下,一定要在赤水冰湖上将诸葛玥拦截。”

那人微微犹豫,问道:“若是,楚大人也赶到了呢?”

燕洵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刀锋一般的光,许久,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冷冽的字:“不惜任何代价,务必将诸葛玥击杀。”

战鹰凄厉的鸣叫了一声,阴沉沉的天幕下,一片嗜血的红光。

第152章 咫尺黄泉

惨烈的厮杀声从前方传来,贺萧眼睛通红的跑回来,大声叫道:“大人,程远的大军阻挡在闽西山下,陛下的军队已经过去了,诸葛将军就在千丈湖上。”

冷风一阵紧过一阵,天地间到处都是野兽般苍凉的嘶吼,楚乔抿紧了嘴唇,低头看向满身鲜血的贺萧,缓缓说道:“贺萧,可否为我杀出一条路来?”

“大人,”贺萧面容坚韧的单膝跪下去,语调铿锵的缓缓说道:“我们的命都是您的,请您放心去吧,西南镇府使两千战士,决不让大人失望。”

强大的感动蓦然间从心口升起,看着贺萧身后那些目光坚韧的士兵,楚乔只觉得心底好似被滚烫的油煮沸。

她只是曾经救过他们一命,还是因为害怕燕洵会为此失去民心,可是他们却从此无怨无悔的追随着她,几次救她于绝地,只要她下令,无论是对是错,他们从来都毫不犹豫的执行。他们是她的部下,是她的战刀,是她最忠诚的亲人,无论她做了什么,他们从不会背弃她,永远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将刀锋对准一切对她不利的敌人。

这份恩情,太过于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楚乔跳下马背,握住贺萧的手,强忍住眼底的泪意,发自肺腑的缓缓说道:“贺萧,谢谢你。”

“大人,对我们而言,您的安危,比整个西蒙大陆都要重要,天地覆灭,江山倾倒,只要大人仍在,我们就有信心继续坚持下去。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们,请您保重。”

楚乔沉默的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从那些不善言辞的战士们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她坚定的望向了闽西山的方向,雪峰高处,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圣庙,在圣庙之中,两座女神背靠着背站在一处,悠远的目光凝望着整个燕北大地,像是两盏神圣的明灯。

楚乔翻身跳上战马,语调坚韧的抱拳说道:“诸位!拜托了!”

士兵们齐声高呼:“大人保重!”

苍凉的风吹起他们翻飞的大裘,楚乔厉喝一声,战马瞬间扬踢而去,贺萧带着士兵们紧随其后,一往无前的冲向那片苍茫的雪地。

“呜呜”的号角声回荡在大地上,程远率领着黑鹰军站在千丈湖外的堤坝上,将诸葛玥不到一万人的部队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弓箭如同爆发的火山,闪电般的射向湖心冰层上的队伍。

那些弩箭都经过了楚乔的加工和改良,力量强大的恐怖,月大率领着月卫们聚拢在主帅的身边,站在最前面的人转瞬间就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惨叫声和哀鸣声传遍大地,月九挥剑欲冲上来,嘶声叫战,程远根本不屑一顾,只是不断的下达着射击的命令。

月卫们的身体如同倾倒的稻草,一排一排的倒下去,面对这样的力量他们根本就没有还击之力,但是尽管如此,战士们还是不断的狂奔过来,没有盾牌,没有掩护,就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的主帅赢得生存的时间。

鲜血染红了湖心的雪地,蜿蜒的布满整片冰原。因为霍安的报讯,使得黑鹰军二十万早早的埋伏于此地,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演变为一场血淋淋的屠杀,箭雨如蝗虫般飞来,锐利的破空声充溢了整个空间,力量的悬殊对比和地理位置上的劣势让月卫们彻底失去了还击的能力,死亡潮水般的袭来,尸体渐渐堆积成一座小山,未死的人倒在地上发出惨烈的呻吟,渐渐的,里面的身影被暴露出来,影影栋栋,清晰可见。

程远微微舔了下嘴唇,他略略回头,悄悄的看向站在人群之中的燕洵。

滔天战功即在眼前,纵横西北大陆的大夏兵马元帅就要死在自己的手上,程远激动的手心微微冒汗。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尖锐的战马嘶鸣声陡然传来,东南一角出现一个溃败的缺口,响亮的警钟响彻耳际,有人冲进来,手持战刀,一身墨甲,赫然真是秀丽军的装束。

“西南镇府使!”

军队中,有人惊呼一声,程远的目光顿时冷冽下来,狠狠道:“又是他们!”

就在他马上要下令命令手下的弓弩手去对付秀丽军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燕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来,缓缓沉声道:“将他们围住,不要斩尽杀绝。”

程远心下一动,连忙躬身道:“遵命。”

“住手!”

清冷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惊异的抬起头来,只见东南方的上空,一骑战马蓦然扬踢,从正在交战的士兵们的头顶飞跃而过,轰然落入战场之上,少女身姿凌厉的跳下马背,大步跑到两军之中大声喊道:“住手!”

黑鹰军的战士谁不认识她,害怕射伤她,一时间齐齐停住了手,纷纷惊惧的转头向燕洵看去。

“燕洵!住手!”

楚乔站在中央,双目定定的望着他,大声喊道。

燕洵目光阴沉,过了许久,缓缓说道:“阿楚,让开!”

楚乔缓缓张开双臂,目光清冽的望着他,沉声说道:“你先杀了我吧。”

“星儿,让开。”

低沉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乔猛的转过身去,却见诸葛玥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前的伤口被白布包扎,却仍旧有赤红色的液体不断渗透而出,他望着她,目光那般平和,没有赴死的慷慨,没有被袭的愤怒,仍旧是冷清清的,孤傲的站在他的残兵弱旅之中,无畏的望着燕北的军人。

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固执的摇了摇头,低声的说:“我对不起你。”

天与地都笼罩在茫茫无际的无边飞雪里,茫茫的白映衬着惨烈的红,像是炫目妖艳的花,冷冽的开在冰原上。

风声在她的耳后响起,箭矢刺透了连绵的雪雾,她仓皇的回过头去,终于看到了燕洵于她身后挽弓的臂膀,黄金之箭急速而来,依稀间甚至可以听到破空的声响,她无处躲闪,无法阻止,冷风吹透了她的衣衫,整颗心都是锥心的冰冷,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射出这一往无回的命运,像是宿命的手,狠狠的抓在了那个漫天风雪之中的身影。

画面缓慢的灼伤了她的眼睛,箭矢擦过她的脖颈,带着一道妖异的血痕,正中诸葛玥刚刚包扎好的胸膛,一朵血花瞬时间喷涌而出,在半空中爆裂出夺目的光彩,那血珠之上的滚烫温度甚至能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呼吸瞬时间停滞了,她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诸葛玥在寒风中孤绝的身影,血色弥漫上她的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绯红。

身后再次传来机弩的声响。她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燕洵铁青色的脸孔,男人的手像是锋利的刀,定定的举在胸前,似乎马上就要用力的挥下。

再也顾不得任何,什么尊严,什么骄傲,都比不上此刻那铺天盖地的惊恐和害怕,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他疯狂的叩首,不消两下,额头就已然满是鲜血,她泪流满面的悲声大叫,双手张开在半空徒劳的阻挡着。

“燕洵,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燕洵,求求你……”

燕洵望着她,望着她鲜血淋漓的额头,心底是刀子般划过的钝痛。

这个女人,是在他孤独绝望一无所有的时候唯一誓死跟随的战友,是在帝都那个牢笼里陪伴他八年的阿楚,他曾经发誓要守护她一生,给予她幸福安乐的生活,实现她心中的愿望和梦想。可惜,往日的誓言终究要被他自己亲手推翻了。

他嘴角微微牵起,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就好比很多年前那般,她于外面回来,看到伏在书案上写字的他,他抬起头来,对着站在门口的少女微微一笑,灯下的笑颜温柔如三春暖水。

阿楚,其实我从未改变,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

而如今,我却要以这样的方式将我的信念我的抱负一一告诉你了。

“放!”

世界突然间变得那般安静,风雪似乎也止息了,她的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苍穹上飞过的鸟儿扑扇着翅膀,从他们的头顶掠过,轻飘飘的,那样自由。

两万黑鹰军骑在马背上,同时发箭,密密麻麻的弓箭像是云朵一样遮住了阳光,天空瞬间沦入黑夜,金属的瀑布滑过半空从天而降,箭尾拴着长长的绳索,箭头闪烁着锋利的倒钩,向着诸葛玥的方向,激射而去。

“保护将军!”月大满身箭矢,一条腿已然被砍断,却好似猛虎一般一跃而起,扑到在诸葛玥的身前。残余的月卫周身鲜血淋漓,即便是只剩下一根手指,也在全力的爬着。

箭矢并未射中他们,而是好像一只只铁手,深深的插入坚硬的冰层,倒钩刺入冰面,死死的抓住。燕洵一声令下,两万匹战马蓦然转身,齐齐人立长嘶,千万条马鞭急挥而下,战马迅速扬踢,嘶鸣着向远处奔去。

箭尾的绳索瞬间绷直,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坚硬的冰层顿时瓦解,冰面碎裂,寒冷的水轰然间蔓延而上,楚乔绝望的转过头去,透过眼帘的血污,眼睁睁的看着诸葛玥的身影一闪,跌落寒冷的冰水之中,赤水的坚冰刺入肌肤,带着妖艳的惨红,他的眼睛望着她,那般平静,没有怨恨,没有仇视,没有欣喜,没有绝望。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着她一次次的远离,看着她一次次的背弃,看着她一次次的站在他的对面,手持弓弩刀剑砍向他的额头。

她是他心底一道常年不能愈合的伤,伤口里养着蛊,已然溃烂、腐败、深入骨髓血肉,非死亡不能治愈。

时间那般急促,快的抓不到一个尾巴,楚乔惊恐的睁大双眼,跪伏在地,大滴的眼泪无声的滚落,她颓然爬上前两步,像是一个仓皇失措的玩偶,无能为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处,缓缓的移动、下沉,冷风如同呼啸的野兽,横扫过地上的白雪,在他们之间扬起大片惨白的雪雾,好似一朵朵亡灵的白幡。

寒冷的水一瞬间就覆盖住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那孤高微扬的下颔,就连那乌黑的头发都一闪而没,消失在这冰天雪地的万丈冰湖之下。

楚乔张大了嘴,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冷风灌入她的喉管,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咳,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大步跑去,噗通一声就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

好冷,冷的像是锋利的冰刺,狠狠的刺入她的脚掌和小腿,刺入了她的腰身和脖颈,她弓身就钻进去,奋力的游,睁大了双眼在水里翻找着,阳光从头顶照入幽深的水下,眼前不断的飘过挣扎的影子,有血腥的味道回荡在水波之间。

不是,不是,仍旧不是,她绝望的大哭,眼泪流下来,和冰水鲜血混在一处,脸色铁青,身体渐渐僵硬,动作也不再灵敏,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腰,有人再拉着她向上。

不要,她不要上去,她拔出腰间的匕首,回头就要去砍断那条不知在什么时候缠住她的绳索。然而就在这时,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那般有力,比水还要冷,决绝的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灵犀般的回首,清俊的容颜猛然映入眼帘,乌黑的眼,惨白的唇,高挺的鼻,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手握着她的手,用力的将她往上推,鲜血从他的伤口中不断溢出,涌入了楚乔的口鼻,她喜极而泣,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手掌死死的拉住他,想要将他一同拉上去。

抢过她的匕首,诸葛玥拉过她的手,手指摩挲过她的手心,一遍一遍的凌乱书写: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跟我一起!”

她张开嘴虚无的喊,却只能吐出一串破碎的气泡。

他缓缓的摇头,继续写:

“活下去。”

她的眼泪疯狂的掉下来,拼命的摇头,死死的拽住他。

跟我一起!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活下去!

我不要一个人上去,我不要一生活在对你的亏欠之中,我不要你死,我不要我不要!

腰上的力量不断的将她拖拽上去,她已经被冻僵,只有手指仍旧在死死的抓住他。从来不知,原来他的死会让她这样心慌,从来不知,原来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这样深入她心,从来不知,原来所谓的仇恨不过是她为自己找的一个不去正视的借口,从来不知,看到他的离去她竟会如此的心若刀割身如凌迟。

诸葛玥诸葛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如此残忍,不要让我一生背负一生痛苦,如果我无力偿还,那就让我用性命陪着你一同赴死,也好过活在这个已然让我绝望了的世界!

光线越来越盛,她无声的痛哭,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他温和的眼睛,手指绝望的扣着他的臂弯,所有无法出口的话语都透过那奋力的指腹传递过去,她仍旧在拼命的摇头,在绝望的恳求。恍惚间,她是那样的后悔,后悔为什么她要对燕洵说出那些藏在心底一年多的话?为什么要激怒他?为什么不可以早一点低声下气的请求?如果这样,诸葛玥也许就不会死。

痛苦和恐惧如同无止尽的深渊,将她渐渐的吞没,她抓着他,不肯放手。

诸葛玥仍旧是如此英俊,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温柔的望着一个人,多年的夙愿如同一个短暂可怜的梦,在一瞬间得到了浅浅的回应,他用力的划水,轻轻向上,伸出双臂拥住她单薄的背脊,然后,在她的嘴角处,留下一个温柔冰冷的吻。

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混在水中沾在诸葛玥的唇角上,绝望似乎在一时间将她的心脏刺破了,冷水呼啦啦的涌进来,填满了她心底的隧洞。

她的身体已然完全僵硬,腰腹上的力量不断袭来,她缓缓向上,缓缓向上,手臂渐渐拉直,诸葛玥一点一点的掰开她紧握着他的手指,两只手终于分开、交错、越来越远,楚乔颓然伸着手臂,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清澈的目光被水波淹没,温暖的嘴唇苍白若纸,四周都是冰冷的漆黑。

心底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天光射入水中,她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唯剩他的眼睛,温柔和坚定的望着她,似乎仍旧在一遍遍的诉说: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别忘了,你还有很多心愿。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对别人说过,可是蓦然回首,却恍然发觉竟有另外一双眼睛,默默的注视在她的背后。

破水而出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一瞬间那般恍惚。燕洵紧张的抱着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完全听不到了,她的一切都死在了下面的那个冰湖中,如今走出来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血肉了。

雪原上的风静静的吹着,天上飞过苍白的鸟,太阳就要落山了,风雪已经停住了,日头像是血一样的红,在落日山的方向投下万丈红光,真好看,真漂亮。

可是这一切,他终究再也看不到了。

她突然开始心慌,身体瞬时间神迹般的有了力量,让她不顾一切的一把推开燕洵,踉跄的向着破冰处奔跑。燕洵大惊,几步追上来紧紧抱住她,她离那个碎口只有不到五步远,却被死死的抱住,一步也不能上前。她的绝望和心痛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的袭来,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的跪在地上,悲声的嚷:“出来啊!你出来啊!”

一口鲜血蓦然间喷洒而出,落在燕洵的手腕上,她绝望的哭倒在地,身体好似秋风中的树叶,剧烈的颤抖着。

“阿楚!”

燕洵在耳边叫着她的名字,她却觉得那声音一时间是那般的刺耳。她猛地回过头去,止住悲泣,目光清冷的望着他。

那是怎样的眼神?

愤怒,憎恨,失望,悲伤,一一滑过,最终只剩下死灰一般的绝望和痛心。她望着他,眼泪一行行的流下,多年的希望全部破碎,所有的坚持和梦想化作飞灰。

燕洵之前的担忧害怕和心疼,终于在这清冷如雪的目光冷却下来了,他讪讪的松开手,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大地吹起冷冽的风,将苍白的颜色一点一点的蒙上了她的双眼,她的神智渐渐飞走,恍惚间,似乎又看到幽幽深湖下的那双黑眸。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冥冥中,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绝望的闭上双眼,委顿于地,就此沦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惟愿大梦一场,再也不要醒来。

寒风依旧,雪花被卷起,缓缓覆盖住那破碎的冰面,天地萧索,咫尺黄泉。

第153章 爆竹声声

楚乔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她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她知道有人在她周围走动,有人在轻声的唤她,有人在悲切的哭泣,有人在喂她吃药,还有人在默默的看着她,不靠近,也不说话。

她全都知道,可是她不愿意醒来,她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睡着,一颗心像是冰冷的枯柴,干瘪的失去了养分。她在反复的做着一个梦,梦里面冰冷一片,她漂浮在漆黑的冰湖里,四周那样冷,有碎冰不断的轻触她的肌肤,诸葛玥面朝着她,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有幽幽的光闪烁在他的身后,映的他的脸色那样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犹若星子,辨不出喜怒,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她,静静地缓缓的一点点的,沉沦。

生平第一次,楚乔是如此的脆弱,她疲惫的想要就此睡过去,生命已然无可留恋,曾经那些让她为之疯狂执着的梦想瞬间被人敲得粉碎瓦解,她不想去想,无力去想,甚至没有勇气睁开眼睛面对现实的一切,她想要逃避,软弱的以为不睁开双眼一切就没有发生,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女人,会痛会难过会受伤更会绝望。她拒绝吃饭,拒绝喝药,滴水不进。

直到有一天,门外突然一片喧哗嘈杂,有人在大声咒骂她,无数怨毒的话语凌厉的飞出来,一句一句的刺入她的心底,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她仓皇的睁眼,从床上爬下来,却只来得及看到朱成被穿透的身体。

年轻并且不会武艺的管家满身伤口,衣衫破碎满面血污,像个发狂的疯子一样,一条手臂已然被斩断,却还在试图疯狂的冲进来,鲜血蜿蜒的洒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他的眼睛通红,一边大骂一边用仅存的手去攻击旁边的侍卫。侍卫们并没有下狠手,他们只是阻止他靠近屋子,一遍遍的将他击倒,然后再冷漠的看着他一遍遍的狼狈爬起。

“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女人!”

朱成在嘶声狂吼,他浑身上下全是疮口和冻疮,很多地方化了脓,一看就是在雪地里长久潜伏留下的伤势。

紫苏抱着她,努力的想要以颤抖的手蒙住她的眼睛,然而楚乔站的笔直,她像是一杆锐利的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朱成不断的被人击倒,再不断的爬起,一次次的向她冲来。

“住手。”

楚乔缓缓的低声说。

“住手!”

她突然大声叫道,踉跄的推开荆紫苏就跑出去,外面的风那样冷,像是冷冽的刀子,她发狂的跑,用力推开前面拦阻的侍卫,大声的叫:“都住手!”

“我杀了你!”

朱成大叫一声,笨拙的挥刀就冲上来,楚乔傻傻的站在原地,此时此刻,她似乎再也不是那个身手矫健的现代特工了,她站在原地,对着迎面的一刀不闪不避,眼睁睁的看着那柄战刀当头斩来。

然而,就在剑锋刺破她衣衫的一刹那,一只利箭当空而来,精准的穿透了朱成的心脏,鲜血从年轻管家的嘴里喷射而出,全部洒在了楚乔的脸颊上。男人的身体一震,瞳孔瞬间放大,他的膝盖一软,砰然跪在地上,楚乔一把扶住他,只见男人用充满厌恶痛恨的眼神望着她,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楚乔的脸上,冷冷的骂:

“贱人!”

“砰”的一声,朱成倒在地上,灰尘飞起,像是长着翅膀的小虫沾在楚乔的染血的脸颊,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却只看到燕洵冷漠的脸孔。

将弓箭放下,燕洵面色阴郁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沉声说道:“我已经昭告天下,说是你设下的圈套引诸葛玥前来,并将他杀死。这个人是跟随诸葛玥一同来到燕北的,所以来的快了些,我估计再有几天,诸葛家的刺杀死士就会一批批的前来了,不过我派了大批人手保护你,你不必担心。”

楚乔看着燕洵,她恍惚间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姓甚名谁,她努力的想,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却觉得头发疯的疼,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金灿灿的,她睁不开眼。

侍卫们拖走了朱成的尸体,鲜血蜿蜒的淌了一路,那双怨毒的眼睛却仍旧睁着,恶狠狠的看着她,似乎想将她吞到肚子里去。

燕洵很快就带人离开了,院子里安静下来,下人们挑来大桶的水,哗的一声泼在地上,一遍遍的洗刷着地上的鲜血,楚乔站在那里不动,没有人敢来吵她,荆紫苏小心的靠上前来,颤巍巍的去拉她的衣角,轻声的叫:“月儿?月儿?”

风吹在她的身上,身体都是寒澈澈的冰冷,紫苏轻摇着她的手臂,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

门外突然传来年轻男子愤怒的怒骂声,阿精喝骂着那些拦阻他的侍卫,大步冲进来,看到楚乔的样子,鼻子顿时一酸。他也不管周围还有下人,一把将楚乔扛起来就往屋里走,外面那么冷,楚乔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侍女们惊慌失措的冲上来为她搓手搓脸的取暖,她呆愣愣的任人摆弄,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姑娘,你别这样。”

阿精红着眼睛对她说:“不怪陛下,一切都是程远那个奸佞小人在谗言惑主,姑娘,你要坚强一些。”

阿精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远,像是从遥远的天那边传来的,楚乔微微转头,疑惑的看着他,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的沉声问道:“贺萧呢?”

楚乔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沙哑,像是破碎的风箱,阿精微微一愣,好像没听明白她的话一样,傻傻的问道:“啊?什么?”

“贺萧呢?秀丽军的士兵呢?他们怎么样?有事吗?”

“没事没事,”阿精连忙答道:“他们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就在卫武所里,他们想来看你,只是你还在养病,陛下不许外人来打扰。”

“哦。”楚乔默默的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平静,她又再问道:“诸葛玥的人马,全都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