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犬戎的先锋部队赶到的时候,三皇子托哈震惊的连嘴都合不上了。看着这眼前这壮观的防御带,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发疯了。

这样的军事防御没有人会找死的去攻击,所以三皇子托哈理所当然的走了另一条路——赤渡。

不能说托哈不聪明,毕竟面对着这样的防御带,没有人有胆量去进攻。

但是托哈不知道的是,在这片看似广袤可怕的防御带之后,只有五十万民夫,他们没有一把刀,没有一把枪,唯一的任务就是举着旗,在有人来的时候跺跺脚,掀起大片的灰尘。

仅此而已。

而在那个小小的赤渡城,此刻却埋伏了八十万大军,等待他的到来。

被围困那是一定的了,连续三天力战,托哈本部十万人迅速衰减为四万,鲜血蔓延了整个赤渡河口,江水染红,多日无法饮用。

没有粮食储备的托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联军各方势力轮番上阵,将托哈的士兵拖得几乎累死。

终于在第五天,托哈的军队派来信使,决定要缴械投降。

然而中军大营传来的命令却令所有大吃一惊,楚乔下令,不接受托哈王子的投降,除非他们先献上托哈的人头,以告慰美林关二十万军民的在天之灵。

托哈大怒,再战,却终究逃不出围困。

两日之后,他在夜里被自己的亲兵杀死,部下不战而溃,全被被联军所俘虏。

这,是犬戎东进以来,东陆军队所取得的第一场胜利!

楚乔以大胆的战术,超强的胆识,将十万大军围而奸之。以绝对的优势和微弱的伤亡,斩敌七万,俘虏三万,并斩下敌军首脑的首级,取得了此战的完胜。

消息传回西蒙,不管是哪国人民,无不击掌相庆。

那天晚上,赵彻坐在楚乔和诸葛玥的青海大帐里,满饮一杯,遥敬楚乔道:“西蒙第一名将的称号,你当之无愧。”

第二日,楚乔整顿大军,撤回北朔,于那片巨大的防御阵营面前,静候虎视眈眈而来的犬戎骑兵,将托哈的头颅挂在军阵之前,静静的等待着犬戎的大汗王———纳颜明烈!

※※※

突然间,犬戎人的军队中传来急切的锣鼓声,旗子到处挥舞,传令兵仓皇奔走,马上的指挥官面露焦虑,大声喊叫。

慌乱,非常慌乱。

诸葛玥眉梢一挑,轻踢马腹,骑兵如潮水般为他让出一条路来。铠甲如墨,大地铺金,一身青裘的男子俊美的如同天山上的神邸,巨大的雪峰矗立在他的身后,巍峨起伏,连绵如海。风从远处吹来,吹起他鬓角的发丝,他的双眼深邃沉寂,嘴唇殷红,邪魅高贵,如雪原上的狼王。

他策马上前,凝神望去,微微皱起双眉。

战斗刚刚打响,究竟是何事,能让向来彪悍自负的犬戎人如此慌乱?

“王!落日山西侧,发现有大量燕北骑兵,正在火速靠近。”

斥候奔来,马蹄践碎了地上的雪沫,坚硬的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朗声报告。

诸葛玥微微蹙眉,默想片刻,沉声说道:“对方带了多少人马,何人统兵?”

“暂时不知。”

“再探。”

“是。”

马蹄滚滚,两路斥候带着青海印信绝尘而去。苍红色的太阳挂在西方,大地血红,厮杀震耳,一连八日的围杀追捕,今日终于到了最后一战了。

燕北来人?究竟是何人?尚慎的仗这么快就打完了?

诸葛玥转身回了大帐,摊开地图细细谋算。已是傍晚,帐内光线不明,他坐于桌案前,两只烛火静静高燃,火花如豆,盈盈闪烁。

此次犬戎人入关,一路烧杀抢掠,好在燕洵反应够快,及时将燕北百姓转移,坚壁清野以待敌人。然而美林关一代的百姓还是未能幸免,死伤众多,乌廷、龟余、党嵘三地惨遭屠城,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死于敌手。一个深入敌后的探子回报时说,美林关附近二十八座城池,没有一丝人烟,嘉熙城内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被犬戎人挂在城外二十里的红树林子里,集体吊死,他赶去的时候看到有成千上万只秃鹫盘旋在那片林子上,正在撕扯死人的腐肉。

听到这话的时候,青海此次出兵的将军们都在场。即便是这些久经沙场的猛将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脸色惨白,久久没能说出来一句话。最后,还是梁少卿惊恐的叫道:“那些人,他们还是人吗?”

当然是人,而且还很快就会活生生的挥舞着战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诸葛玥不由得想起离开青海时,楚乔说的话。她说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战役,不是塞外的犬戎人和燕北燕洵的争斗,而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冲击,是野蛮向文明发起的一场血腥杀戮。在这场战争里,没有人会渔翁得利,没有人可以黄雀在后。一旦犬戎人占了上风,就算最后他们能在燕北衰弱之后得到一些甜土和好处,那也必将为之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那一刻,他突然深深的明白了。

当灾难来临的时候,任何内部的争斗都无异于自毁长城。面对凶悍的犬戎骑兵,面对残忍的作战方式,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没有人可以坐享其成。

北朔防御战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大胜,楚乔当年防守赤渡时发明的火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连续半个月的会战,犬戎人死伤惨重。终于黑水部首先败溃,黑水部首领萧达寒率部潜逃,将犬戎左翼暴露在联军的攻势之下。楚乔抓住机会,捣毁了他们的侧翼防布,刺穿了整个左侧的防线,使之和中军阻隔,完全陷入瘫痪状态。再顺势进攻,犬戎人终于在半月之后,兵败如山倒,剩下的七十万大军像是得了瘟疫一样,在各部的率领之下,仓皇分散逃跑。

楚乔顿时下令,联军分兵为青海、卞唐、北地赵彻,北地赵飏、怀宋、大燕和燕北本地守军,兵分七路,紧随其后的追杀犬戎败军。

而诸葛玥负责的这一块战区,正是落日山脉,也是燕北高原的重心之一。

“报——”

一路探马迅速回转,马上的斥候翻身跃下,手拿一物,高声说道:“王,尚慎一代的战役并未结束,此次燕军只来了三千骑兵,带兵的,是大燕皇帝。”

“燕洵?”

诸葛玥眉梢一挑,低头看去,斥候手里拿的果然是燕洵的金箭。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只箭,眉头轻蹙,静静不语。梁少卿站在他的身边,闻言说道:“他怎么会来?还只带了这少的人?”

“马上传令月七将军,再投入两个骑兵队,攻打犬戎人的主帐。无论如何,要探明此次犬戎领军的首领身份。”

“是!”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夜已经深了,厮杀声如雷,月亮升起,又渐渐落下。整整一夜,诸葛玥坐在帐中没有休息,天明之前,月七的战报终于传来,几乎可以有八层肯定,此次坐镇犬戎中军大营的,正是现任的犬戎大汗王。

诸葛玥嘴角牵起,淡淡一笑,难怪,原来是狼王在此,难怪燕洵要亲自出手,带着精兵而来了。

“备甲!”

诸葛玥站起身来,立刻就有亲卫为他准备好铠甲战袍。

青海王一身苍青色的铠甲,身披铁灰色披风,手拿战刀,跨上战马。呜呜的军号声顿时响起,梁少卿从自己的大帐里跑出来,激动的抓住他的马缰,大叫道:“殿下,你可不能犯傻呀,小乔特意嘱咐过,不许你冲锋陷阵的!”

诸葛玥无奈的瞅着他,对着左右一摆手,顿时就有人上来驾着梁大学士,往大帐里走去。

“你你你,你太讲信用啦!说过的话也不算!小乔会骂死我的!”

喊声如杀猪一般凄厉,连战场上正在作战的士兵听了都为之一震。

诸葛玥静静的转头看向前面一片红光的战场,沉声说道:“出发。”

大军呼啸而过,千军万马齐声奔驰。

而此刻,就在不远处,有人来到燕洵的身侧,低声说道:“皇上,青海王亲自带兵来了。”

“是吗?”

燕洵淡淡应了一声,随即眉梢一挑,不知为何,竟染上了一抹少年般俊秀的风发意气。语调坚韧的说道:“一定要抢在青海军之前,将犬戎汗王拿下。”

“末将遵命!”

大军迅速开拔,蹄声如雷,卷起滚滚烟尘。

第七章 轮回

——【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前方来人可是青海王?”

阿精纵马驰骋,扬声问道,却听不见对面有什么回应。只见犬戎人的军阵像是被拦腰砍断的瓜果,一名身穿苍青色战甲的男子挥刀猛砍,因为离的远,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容,只见他刀法精湛,武艺超群,一人一刀如入无人之境,就这么杀将而来,将犬戎人的军队打的四分五裂。

“陛下,对面来的可能是青海王诸葛玥的军队。”

燕洵眉梢轻挑,看着这个和自己做对了一辈子的老对手,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已消失了很久的少年豪气。长笑一声,策马而上,朗声说道:“那就过去会会他。”

此时的战场已经是一片混乱,犬戎人被逼到绝境,发了疯一样,打的毫无章法。青海和大燕的将军们看着他们的主帅就这么如离弦的箭一样的往前冲,一个个惊得差点没从马上跳下去。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皇上(王)从来没这样过啊?这么不顾自身安全,这么不顾大局,这么草率冒进,这么这么……

这些人已经想不出什么别的词了,只能玩命的跟在后面,却仍旧追不上前面那个所向披靡的身影。

两人本就是武艺高强之人,又都是心高气傲,唯我独尊的脾气上来,都以为自己是天上地下所向无敌。一生做冤家对头,这会哪能在老对手面前败下阵来。

鲜血和尸体铺满大地,鲜血横流,染红茫茫雪原。诸葛玥和燕洵对向冲杀,一路奔驰,如两尊地狱魔王,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无人能堪当一合之将。犬戎人被他们吓破了胆,刚开始的时候还想将这两个一看就是大官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围死,可是渐渐的,却成了他们两人在后面追赶,几千人在前面逃跑的局面。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后续大军相继围上来,犬戎人不敌,向北仓皇逃去。诸葛玥和燕洵见了,顿时拍马上前,率军拼杀,谁也不肯放过这个擒拿犬戎大汗王的机会。

从深夜杀到黎明,从黎明杀到黄昏,又从黄昏杀到深夜。大地如同狰狞的野兽,马蹄踩在上面,发出隆隆的声响,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在那两个巍巍如天神的男人的带领下,对溃败的犬戎人穷追不舍。

苍茫的雪原一片银白,犬戎人终于被围困在一方狭窄的小山丘上,大燕的骑兵如今还在身边的只有不到二十人,其余的都跟诸葛玥的人马去围困山丘了。燕洵杀了一夜,手臂和大腿上多处负伤,饥饿流血,不得不下场休息。

诸葛玥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是他向来偏激任性,不肯疗伤,只是在马背上坐着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马蹄声从背后传来,燕洵那张冷冰冰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诸葛玥斜着眼睛打量着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解下腰间的酒囊,递了过去。

燕洵微微皱眉,也不接酒,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诸葛玥冷笑一声:“怎么,怕我毒死你?”

燕洵倒是很老实的点头:“是。”

“哼。”

诸葛玥冷哼一声,拿回酒囊就要打开木塞,谁知燕洵手长,伸过来一把夺去酒囊,打开木塞仰头就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擦了一下嘴,不屑的嘲讽道:“青海果然是穷乡僻壤,产的酒也是难喝至极。”

诸葛玥立刻还嘴道:“你会品酒吗?想必在你心里,最好的酒就是燕北烧刀子吧。”

于是,以此为开头,两个当今世上权柄最高的男人,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你一言我一语的站在黑夜里斗起嘴来。

两人互相对望着,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只觉得对方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长得让人觉得舒服。

阿精站在燕洵背后,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暗暗道:我说大皇啊,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能不能少说几句呀。

战事还在激烈的进行,午夜时分,犬戎人从西北突围,诸葛玥和燕洵再次带着人马在后面狂追。

追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燕洵左肩再次中箭,诸葛玥也伤了肩膀。就在这时,西南方突然蹄声滚滚,还没待派出探马查看,那伙人就已经和犬戎人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合而围之,犬戎人终于全军覆没,中军阵营被突如其来的那一队人马剿灭。诸葛玥气的大骂,也顾不上燕洵了,火急火燎的赶上前去,想要看看这个卑鄙无耻的抢自己功劳的人是谁,却意外的看到了一名干练的女军官站在阵前清点战利品,见到他很淡然的说道:“这位是犬戎大汗,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

诸葛玥目瞪口呆,一身血污,讪讪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不太自然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楚乔微微挑眉,波澜不惊的看着他,说道:“梁少卿半夜逃出来报信给我,你说我怎么能不来?”

就在这时,马蹄声在身后缓缓响起,燕洵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墨色铠甲已经多处破损,面色略显苍白,却仍旧笔挺。他站在诸葛玥旁边,无数的火把在周围燃起,却好似仍旧穿不透他周围的黑暗,他就那么淡淡的看着楚乔,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波动,可是双眼却好似夜幕下的海,漆黑一片,翻滚着深邃的漩涡。

比起诸葛玥身边护卫着庞大的军队,仅带了三千精兵的燕洵所受的伤要严重的多。此刻,他身上大小伤势众多,肩头更是插着一只断箭,鲜血淋漓,可是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嘈杂的声音充盈在双耳之中,有士兵的怒骂声,喝斥声,伤员的呻吟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北风吹过的呼号声,可是他们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深沉的目光触碰在一起,像是黑夜里燃烧的火苗,就那么一星星的亮起来,渐成燎原之势。

“星儿。”

诸葛玥突然沉声说道,他跳下马背,很平静的说:“我先去看一下伤亡情况,楚皇受伤了,你找人处理一下。”

说罢,他就这样转身而去,任由自己的妻子和这个关系复杂莫测的男人站在漆黑的雪原之上。

很长一段时间,楚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是继十年前火雷垣一战之后,她和燕洵的第一次重逢。不是隔着刀山火海的厮杀军队,不是隔着人山人海的密麻阵营,不是隔着浩浩汤汤的沧浪大江,而是面对着面,眼对着眼,只要抬着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眉毛眼睛,甚至能听得到胸膛下跳跃的心脏。

一时间,万水千山在脑海中呼啸而过,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浅薄。物是人非的苍凉,像是大火一样弥漫上来,让他们这一对本该是最熟悉的人陌生的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原来,时过境迁,真的是这世界上最狠的一个词。

燕洵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像是平静的海。很多人在周围走动,殷红的火把闪烁着,晃的他们的脸孔忽明忽暗。

仍旧是那双眉,仍旧是那双眼,仍旧是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可是那个人,却再也不是当初承诺要永远并肩一生相随的人。

能够体会那一刻的悲凉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语言在这时早已显得软弱无力。就好像火红的叶子,就算再是绚烂,也避免不了将要凋零的结局。天是黑的,大地是白的,仍旧是这片天空,仍旧是这方土地,仍旧是这个他们曾经梦想过千千万万遍的地方,可是为何,就连说一句话,都已经是那么艰难?

燕洵看着楚乔,有熊熊的火在她的背后燃起,她整个人都像是光明的神邸,有着他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热度。突然间,他又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大雪夜,在那个漆黑的牢房里,他们从墙壁的缝隙中艰难的伸出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也许,他们就像是两棵种子,能在冰天雪地中紧紧的抱成团,相互依偎着取暖,等待春天的来临。可是,当春天真的来临了,当他们互相扶持着破土而出之后,却发现,土地的养分远远无法供应他们两个一起生存。于是,终于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燕洵突然觉得累了,一颗心苍茫的像是神女峰上的积雪。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何种艰难的环境里,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累,他跟自己说,我该走了,于是,他就真的转过身,缓缓策马,将欲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极温暖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叫道:“燕洵!”

是的,是温暖,是一种消失了很多年很多年的感觉,像是滚烫的温泉,一下子将冻僵的手伸进去,温暖的让人颤抖。

“燕洵,”她在他背后执着的叫道:“程远带着人就在我后面,估计很快就要到了。”

燕洵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勒住马缰,静静的站在那里。

“你受了伤,先处理一下,好吗?”

她从背后缓缓走过来,经过他的身边,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拉住他的马缰,固执的问:“好吗?”

燕洵突然觉得有些苦涩,似乎从小到大,她总是更有勇气的那一个。几名医官背着药箱跑上前来,低着头站在她的身后。他一言不发的下了马,任由那些人为他处理伤口,为他上药包扎,箭矢被人拔出去,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忙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医官们满头大汗的退开,她却走过来,递给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断箭。

那一刻,燕洵的心突然抽痛,他的眉轻轻蹙紧,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去接,淡淡的说道:“仇家已死,不必再留着。”

是啊,这队犬戎人一个也没逃掉,连大汗王都死了,还有什么仇家。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要留着一切伤害过自己的兵器,直到报了仇,才会将那兵器毁掉。

原来,并不是完全忘了的。就算已经刻意不再去想,有些东西,有些岁月,还是从生命中走过,留下了刻骨的痕迹。

不知道站了多久,远处的风吹过来,带着燕北高原上特有的味道。

燕洵静静的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楚乔,他们离的那么近,好似微微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可是就是这么短短的距离,他却再也没有跨过去的机会了。他可以让天下人匍匐在他的脚下,他的刀锋可以征服每一寸不臣服于他的土地,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竭尽全力毁灭一切他不喜欢的东西。可是唯独面对着她,他无能为力。

有一种叫自嘲的东西,渐渐的在心底升起。

燕洵牵起嘴角,想要笑,却只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突然转过背脊,背影如巍峨的苍松,挺拔孤傲,却又坚强的好似能撑开天地。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远去,步伐沉重,却越走越快。

“燕洵,保重身体!”

有人在背后轻唤,是谁在说话?她又在叫谁?

燕洵,燕洵,燕洵,燕洵……

恍惚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被魏舒游砍断小指,她在夜里悲伤压抑的哭,一遍遍的轻唤着他的名字。

燕洵,燕洵,燕洵,燕洵……

可是,终究再也没人这样唤他了,他是陛下,他是皇上,他是天子,他是朕,他是寡人,他是这天地的君主,却惟独丢失了名字。

燕洵,燕洵,你还在吗,你还好吗,你得到了一切,却又失去了什么,你真的快乐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活一辈子,不是只有快乐就可以的,有些事,你做了未必快乐,可是你不做,却一定不会快乐。最起码,我得偿所愿了,不是吗?

他越走越快,步伐坚定,背脊挺拔,他的手很有力,紧紧的抓住马缰,就那么跳上去。

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看,心底钢铁般的防线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了一块,他要离开!马上!必须!立刻!

排山倒海的回忆呼啸着涌上来,那些被尘封了很多很多年的东西像是腐朽的枯树,就这样挣扎的爬上他的心口。他要压制,他要摆脱,他要将所有令他恶心的东西统统都甩掉!

软弱、悲伤、悔恨、踟蹰……

所有的所有,都不应该存在于他的身上!

可是,当所有的东西都离去之后,有两个字,却那么清晰那么清晰的蔓延上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喉管,他的嘴角。那两个字敲击着他的声带,几次将要跳出来。他紧紧的皱着眉,咬紧牙,像是嗜血的狼,眼睛泛着红色的光。

可是尽管这样,那个声音还是在胸腔里一遍一遍的横冲直撞,所有的回声都渐渐汇成了那两个字:

阿楚,阿楚,阿楚,阿楚,阿楚!

没有人可以体会,没有人能够知道,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

他深深的缓慢的呼吸,好似将那些东西一点点的咽下去一样。

好了,都结束了,不要再想,不要再看,不要再留恋。

走吧,离开吧,早已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将随着你的坚定而烟消云散,所有的记忆,都将随着岁月的流逝化成飞灰,所有的过去,都将被你遗忘,成为无所谓的尘埃。

好了,没事了,我是大燕的皇帝,我是他们的王,我坐拥万里江山,我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一切。

马蹄踏在冰冷的雪原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细小的冰棱飞溅着,一点一点的随着远去的人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前方光影弥漫,金黄色的战旗高高的飘扬,漆黑的苍鹰在旗帜上狰狞的招展着翅膀,那是他的军队,他的人马,他的天下。更是一把黄金打造的锁链,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一切,牢牢禁锢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容不得一丝半点的犹疑和徘徊。

终究,他是大燕的皇帝,在这座以良心和鲜血白骨堆积而成的江山上,他没有回头的资格。

于是,他真的就这样挺直背脊的走下去,不曾回头,一直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