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被刑警问完话走出公寓的时候,外头已经是日落了。街上,等距间隔的路灯正照耀着通往车站的道路。我走在这条路上时,发现了路边的电话亭,转身走了进去。这个时候,冬子应该会待在家里。

“问出什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她劈头丢过来这么一句话。她应该以为我和新里美由纪聊到现在吧!

“她被杀了。”

我说。我找不到能够婉转说明情况的词汇。

电话另一头的她什么也没说,我便继续说下去:“她被人杀害了,头被敲破……因为到了我们约好的时间她还没现身,我就打电话去她家里,结果刑警替她接了电话。”

“……”

“你在听吗?”

过了几秒,冬子小声地说:“嗯。”然后恢复沉默。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脸。

终于,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该怎么说……真的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该说的话啊!”

我想也是。

“你要来我家吗?”我提议,“我想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讨论一下。”

“看来是这样,没错。”

她用阴沉的声音嗫嚅道。

过了一个小时,我俩面对面喝着冰波本酒。

“目前唯一知道的是,”我先起了头,“我们一直没能抢在凶手前面,敌人总是比我们快一步。”

“敌人究竟是谁?”

“不知道。”

“那你告诉警方这件事可能跟那个船难事件有关系了吗?”

“我没说。反正也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两件事有关系,而且我想尽量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次的问题。其实,跟新里小姐约会的原因,我也随便撒了个谎蒙骗过去了。”

“是哦。”

冬子好像在思考某件事情,眼睛看向远处。

“总之,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去年的船难事故。”

我说完,她放下玻璃杯说:“那件事情,我来这里之前稍微查过了。”

然后,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我看了一下,发现那是报纸的复印件,内容大概是:八月一日晚上八点左右,隶属山森运动广场名下的游艇在开往Y岛的途中船身进水。十一名乘客中,有十名乘客搭乘了橡皮艇,漂流到附近的无人岛上。隔天被经过的渔船救出。另外一名乘客则因为撞击到附近的岩石而罹难。死者是住在东京市丰岛区的自由业者竹本幸裕(32岁)。

“需要好好查查那个时候的事。就像我之前说的,川津被偷走的资料中,我想应该有关于那时候的某些秘密。”

我一边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一边说道。就在我们讨论得火热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温已经低到如置身冷库了。

“会不会是想要守住那个秘密的人把他们一个个杀掉了?”

“我不知道。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吧!但新里美由纪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哦,而且如果山森社长跟这件事情有关联,他也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

“确实是这样。”冬子耸耸肩说道,“那你想要采取什么样的具体行动?如果想询问海上保安部的人,我可以帮忙。”

“嗯……”我陷入沉思。若是在那次的事件中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而当事人都把那件事当作秘密,我想行政机关那里也不可能留下什么记录。

“还是只能先直接找当事人!”

“意思是,你还要去见山森社长?”

冬子有点不太情愿地说。

“如果手上什么资料都没有,就这样直接跑去找他,一定又会被他随便搪塞几句敷衍了事。先去找找参加那次游艇旅行的其他人吧!”

“那就得先调查对方的姓名和住址。”

“没问题,我已经有方向了。”

说完,我抽出了事先放在身边的名片。

那是前两天去山森运动中心时,春村志津子小姐给我的。

2

翌日,中午过后,我再度造访山森运动广场。进入一楼大厅后,我点了一杯柠檬苏打水,接着拨电话给志津子小姐。她在电话里说马上就到,实际上的确是在五分钟之内就出现了。

“拜托你如此麻烦的事,真不好意思。”

她坐下的同时,我轻轻地低下头。来这里之前,我麻烦她帮我整理好当时参加游艇旅行的人员名单。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没来这儿工作,所以我判断她应该可以信任。

“哪里,说不上是什么麻烦事,只要将计算机里的资料打印出来就好了。不过,您为什么需要这些资料呢?”

志津子的小姐脸上浮现出和上次见面时同样的微笑,把看起来像是刚打印好的名单摆在桌上。

“我想以此作为下一本小说的题材。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直接跟当事人当面聊聊。”

“原来如此。果然作家还是要不停地构思接下来的作品,真是辛苦。”

“是呀,就是这样。”

我一边苦笑,一边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名单。

名单上面列着十一个人的姓名和住址。最上面的是山森卓也社长,排在他后面的是正枝夫人,后面是由美小姐。

“由美小姐不是眼睛不太方便吗?”

等我说完,志津子小姐像是早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似的,深深地点了点头。

“社长的教育方针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给予特别待遇。他说,就算看不见,能够接触大海这件事也极具价值。”

“原来是这样。”

我快速浏览那份名单。上面有川津雅之和新里美由纪的名字。在报纸上看到过的那名男性罹难者竹本幸裕的名字也出现在名单上。此外还有山森社长的秘书村山则子以及健身教练主任石仓的名字。

“秘书也参加了?”

“是的。村山小姐的母亲是社长夫人的姐姐,他们其实还有亲戚关系。”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山森社长的外甥女。

“这个叫金井三郎的人,他也在这里工作?”

金井三郎的名字旁边有一个括号,括号内印着“工作人员”。

“啊,那个人是做器材维护的内部人员……”

志津子小姐说到最后有点含糊其词,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行为有点不可理解吧。

“他也是山森社长的亲戚?”

“不,不是,他纯属工作人员。”

“这样啊……”

我点头。如果不是亲戚,那么问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说不定会比想象中轻松。

“我想跟这个人聊聊,有没有可能马上跟他见面?”

我问。

“咦?马上?”

“嗯,我有一件非问他不可的事。”

志津子小姐看起来好像有点困惑,但还是说了声:“我知道了,请您稍等一下。”然后起身走到收银台旁边的电话那里,拨了电话。

几分钟后,她面带微笑地走回来。

“他马上来这里。”

“谢谢您。”

我点头道谢。

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短袖工作服、蓄着胡子的男人出现了。我记得他的脸。他就是上次我们参观运动中心时在半途叫走志津子小姐、后来还偷偷观察了我们一阵子的男人。

我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但我不能就此退缩。

金井有点犹豫地在志津子小姐身边坐下,盯着我递出的名片。我看着他的眼睛,意外地发现这个男人其实很年轻。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金井先生去年参加了游艇旅行?”

“对。”他回答,声音超乎想象地低沉,“有什么问题吗?”

“是不是遭遇了意外事故?”

“……嗯。”

金井三郎脸上的神情明显地写着疑惑。

“好像是因为天气恶化导致船身进水?”

“没错。”

“事前没料到天气会变恶劣吗?”

“虽然知道会变差,但社长还是叫大家出发。”

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每个参加的成员都知道这件事。

“预定行程是怎样的?”

我问。

“两天一夜。计划从横滨到Y岛,隔天回来。”

“去程中遇到意外?”

“嗯……”

“报纸上说乘客因漂流到附近的无人岛而获救?”

“那时候,”金井三郎抓了抓长满胡子的脸,“真的是捡回一条命。”

“但还是有人罹难了?一个叫竹本幸裕的人。”

他听完,闭上眼睛,慢慢地点点头。

“因为浪很高,视野受限啊!”

“竹本先生是金井先生的朋友吗?”

“不,不是!”

金井三郎慌忙摇头。这个反应让我有一点在意。

“那么他是为什么参加这个旅行呢?根据这份名单,他好像不是运动中心的会员。”

“我不太清楚……我想应该是别人介绍的。”

金井拿出香烟,急急忙忙地抽了起来。

我向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说话的志津子小姐问道:“春村小姐认识这个叫作竹本的人吗?”

跟我预料的一样,她摇摇头说不认识。这是当然的,一年前,她还没到这里来工作呢!

我又将目光移回金井三郎的脸上。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登上无人岛之后的详细情形。”

“登上无人岛之后的情形……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只是在岩石下躲避风雨,等着救难人员来搭救。”

“那么,当时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我想大家应该满脑子不安吧?”

“没错……总之大家都昏昏沉沉的,说了什么,我老早都忘光了。”

他一边吐出白色烟雾,一边急急忙忙地用手挠抓胡子。在无法静下心来的时候挠抓胡子,可能是这男人的习惯吧。

我换了话题。

“有没有一个叫川津雅之的男人也跟你们在一起?他是自由作家,因为杂志取材的关系,也参加了这次旅行。他是这里的会员。”

“啊……”金井的眼睛望向远方,“那个时候脚受伤的人……”

这么说来,我之前也听过他受伤的事。

“你还记得在无人岛的时候,他的状况如何?或者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也可以。”

“不知道。”满脸胡子的男人摇头,“再怎么说也是一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稳定。”

“你和川津先生后来聊过那个意外事故吗?”

“没有。”男人说,“不只是关于意外,我们在那次旅行之后再没有交谈过,只是偶尔见到他而已。”

我回想起志津子小姐说金井三郎是从事内部工作的人员。

“最近有没有发生与这个意外事故有关联、比较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是指什么?”

“什么都可以,比如跟谁聊到、被谁问过,等等……”

“没有。”金井三郎回答得非常果断,“就算有,我也忘了。话说回来,那个意外有什么问题吗?我看您好像很感兴趣。”

他像是在偷偷观察我的表情,眼珠往上,朝我这边看过来。

“为了撰写下一本小说,我正在仔细调查最近发生的海难事故。”

“……”

我说了事前准备好的谎话,不过他眼神中的疑虑并没有因此消失。

我把目光移回参加者名单上。

“除了罹难的竹本先生,还有一个不是会员的人?名叫古泽靖子。这个人又是通过什么关系参加的?”

名单上写着“24岁,白领”,住址是练马区。

“嗯,我不清楚。不管怎么说,我是在出发的前一天才被社长邀请的。”

最后一个参加者是坂上丰。这个男人好像是运动中心的会员,职业栏写着“演员”。

“有时候会看到,”当我提到坂上丰的时候,金井三郎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不过我最近没跟他说过话,他可能也已经忘记我是谁了。”

“这样啊……”我说完,稍微思考了一下。跟我预想的一样,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目前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那场船难意外中,其实并未藏有任何秘密;二是这个金井三郎在对我说谎。但是无论真正的答案是什么,我目前都无法确认。

无计可施的我向金井三郎和志津子小姐道谢,结束访谈。他俩并肩走出了店外。

我喝了一杯水,重整心情后站了起来。当我走到柜台结账的时候,负责收银的女孩问我:“小姐,请问您是春村小姐的朋友吗?”

“倒说不上是朋友……请问为什么这么问呢?”

女孩发出一声可爱的笑声。

“您不是在对金井先生说教吗?叫他快点跟春村小姐结婚。”

“结婚?”我问完才恍然大悟,“他们两个是一对?”

“您不知道?”女孩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家都知道啊。”

“她没告诉我这件事。”

“这样子啊……那我是不是不该说漏嘴呀……”

虽然嘴上这么说,女孩仍呵呵地笑着。

3

离开山森运动广场,我到冬子的公司找她。

“我有事情拜托你。”

我看着她的脸说。

“怎么这么突然啊?在运动中心毫无斩获吗?”

冬子苦笑道。我拿出刚才从志津子小姐那里得到的名单给冬子看。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在意外中罹难的竹本幸裕的资料。”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她的表情马上变得很严肃。

“这个人的死跟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尚未可知,但总觉得有点可疑。他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会员,却参加了这趟旅行;还有,在船难发生的时候,其他人全都获救了,只有他一个人罹难。这些都很奇怪。”

“是要我去这个人的住址打探到他老家的情报?”

“没错。”

“我知道了。”

冬子拿出记事本,抄下竹本幸裕的住址。不过就算找到这个地方,搞不好现在已是别人在住了吧。

“我看着办。没问题,我想应该不会太费工夫。”

“不好意思。”

我是真的觉得对冬子很不好意思。

“那你可以听听我的要求吗?当作交换条件。”

“要求?”

“是生意哦,”冬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等到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希望你能写一本跟这次事件有关的现实题材小说。”

我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我很不擅长这种类型的书吧?”

“我知道呀。但这是一个机会。”

“我考虑一下。”

“嗯,麻烦好好考虑。对了,你今天接下来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