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到你家的时候,你好像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我尽力保持沉稳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我记得好像是说什么‘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

正彦露出一个苦笑,拿起一直放在旁边的湿巾擦擦额头。

“那时候还真是抱歉,我那时以为你铁定是那群家伙的同伴……”

“那群家伙?”

“虽然这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啊!”他耸耸肩,“一开始是一个住在附近的老婆婆没头没脑地对我说:‘竹本先生,你要结婚了?’我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有个男人一直在打听关于我的详细状况。结果那个老婆婆误以为我是要结婚了,新娘那边的人才会跑来打听我的身家状况。除此之外,听说我不在公司的时候,也有人打电话去公司,好像是调查我最近的休假日期。”

“哦……”

听到这些话的当下,我还以为是警方人员。不过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是警察,在询问事情的时候会报上姓名。

“你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些陌生人调查?”

“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打算结婚。”

“真是奇怪。”

“真的是。”

竹本正彦带着一脸厌烦的表情说道。

情况仍暧昧不明——结束与正彦的谈话,我坐在回程的小田急线电车上,一边随着行进中的电车摇摇晃晃,一边重新整理脑袋里的情报。

首先,川津雅之被杀了。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而且好像知道对方是谁。

问题1:为什么当时他没打算告诉警察?

再者,雅之在遇害前,曾经到山森运动广场和山森卓也社长见面。对于这件事,山森社长解释只是单纯的取材访谈。

问题2:真的只是单纯的取材访谈?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见面?

接下来,川津雅之的部分资料被人偷走了。说到资料,新里美由纪也曾经想要雅之的资料。这份资料大概就是关于去年发生的那起船难意外,而在那个时候碰到意外的就是以山森社长为中心的那群人。

问题3:那些资料上到底写了什么?

最后是新里美由纪的死。很明显,她知道某些内幕。

无计可施了。我叹了一口气。

不管我再怎么绞尽脑汁地想要把所有的线索漂亮地串起来,无奈混沌不明的部分实在太多了,让我连大致的雏形都弄不出来。

不过,只有一个事实是不可动摇的。

那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祸端,毫无疑问是发生于去年的那场船难意外。

特别是竹本幸裕的死,一定藏有什么秘密。

正彦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浮现:只有泳技高超的哥哥一个人罹难,我实在无法相信。

第四章 谁留下的讯息

1

两天后,我和冬子一起去拜访坂上丰。坐在出租车上前往坂上丰位于下落合的练习教室时,我告诉冬子竹本正彦告诉我的话。

“某个人在调查竹本幸裕的弟弟?这件事情真让人有点在意。”冬子双手交抱胸前,轻轻地咬着下唇,“到底谁会做这种事?”

“会不会是……碰到意外那些人里面的某个人?”

“为了什么理由呢?”

“我不知道。”

我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看来“我不知道”这句话已经渐渐变成我的口头禅了。

结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好先保留下来。没有答案的问题一直不停地增加着。

总之,今天的工作是先和演员坂上丰见面。

我平常不常看戏剧,所以不太了解。不过据冬子所言,这个坂上丰好像是个以演舞台剧为主、最近窜红的年轻演员。

“听说他穿起中世纪欧洲服装的时候还挺有样子,歌也唱得不错,是个上升空间很大的新人。”

这是冬子对坂上丰的评语。

“你告诉他我们想请教他关于去年那场意外的事吗?”

我问。

“说了。我本来以为他会不太高兴,结果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他们这种人啊,对媒体是没有招架能力的。”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越来越佩服冬子。

不久,出租车在一栋平敞的三层楼建筑前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直接走到二楼。爬上楼梯后,眼前出现了一间只摆了沙发的简单大厅。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冬子说完往走廊走去。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墙上贴了好几张海报,几乎全都是舞台剧的宣传,也有画展广告。我想,在剧团不营业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可以租借给别人。

海报前面放着透明的塑料小箱子,里面有各种文宣简介。上面还写着“敬请自由取阅”的字样。我拿了一张坂上丰所属的剧团简介,折起来放进皮包。

过了一会儿,冬子带着一名年轻的男子回来了。

“这位就是坂上先生。”

冬子向我介绍。

坂上丰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黑色的紧身裤,藏不住的强健肌肉,皮肤晒得恰到好处,肤色十分漂亮。不过长相是可爱型的,让人觉得他是个温柔的男人。

我们交换了名片,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这是我第一次拿到演员的名片,所以对这张名片非常有兴趣。可是,其实上面只印了“剧团——坂上丰”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话说回来,我自己的名片上也只是毫无感情地写着姓名罢了。

“请问这是本名吗?”

我问他。

“是的。”

和外形相比,他的声音要小得多。看了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有点紧张。

我对冬子使了个眼色,然后正式进入主题。

“其实我今天是为了向您询问去年在海边发生的那件事故才登门拜访。”

“我想也是。”

他用手上的毛巾揩着额头附近,不过那里好像并没有流汗。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请问您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参加了那趟游艇旅行?”

“情况?”

他露出困惑的眼神——可能这个问题在他预料之外。

“您参加的动机。”

“啊……”我看到他舔舐着双唇,“是健身教练石仓邀请我的。我常去那里运动,所以跟石仓教练的关系不错。”

他说完,又用毛巾擦了擦脸——我知道我很挑剔,但是他脸上真的根本没流汗。

“那么您和其他人的关系呢?和山森社长有私底下的交情吗?”

“差不多只是偶尔遇见的程度,我想应该算不上是交情……”

“这么说来,去年参加旅行的成员,对您来说几乎都是第一次真正开口聊天的人?”

“嗯,大概就是那样。”

坂上丰的声音不只音量小,而且没什么抑扬顿挫。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去判断。

“您好像是游泳到无人岛的?”

“……嗯。”

“大家都抵达了那座岛屿?”

“没错。”

“那么没有抵达无人岛的人就是罹难者——那个叫作竹本的男人?”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然而,他仍用毛巾半遮着脸,让我无法辨识他的表情。

“为什么只有那个人被海浪卷走了?”

我平静地提问。

“这个我也……”他摇摇头,然后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说,“那个人说他不擅长游泳,所以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发生那种事?”

“不擅长游泳?他这么说过?”

我惊讶地重新提问了一次。

“不是……”大概是我的声音突然提高,他的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也有可能是我自己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他好像那么说过。”

“……”

我觉得非常诡异。竹本正彦说幸裕先生对自己的游泳技术非常有自信,所以他绝对不可能说自己不擅长游泳。

为什么坂上丰会这么说?

我看着他的表情,看来他对于自己刚才说的话好像十分后悔。

我改变了询问的方向。

“坂上先生和罹难的竹本先生有交情吗?”

“不,那个……完全没有。”

“所以说,那次旅行是您和竹本先生第一次见面?”

“是的。”

“我刚才问过坂上先生受邀参加旅行的情况。那么,竹本先生又是通过什么关系参加的?他好像不是会员,也不是工作人员。”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您应该知道他和谁认识吧?”

“……”

坂上丰闭上嘴,而我也静默地直盯着他的嘴巴。就这么过了几十秒,他终于颤抖着张开了嘴。

“为什么……要问我?”

“啊?”

声音不自觉地从我口中漏了出来。

“根本没有必要问我吧?这种事情,去问山森社长不就好了?”

他的声音虽然有点嘶哑,但语气相当强硬。

“不能问您吗?”

“我……”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下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再换一个问题。”

“没有必要。”他说着准备站起来,“时间到了,我必须回去排练了。”

“有一位名叫川津的人,他也一起参加了旅行吧?”我毫不在意地说道,他轮流看了看我和冬子的脸,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名叫新里美由纪的女摄影师也参加了,您记得吗?”

“这些人怎么了?”

“被杀死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动作静止了一瞬间,但马上又恢复了。他垂下眼神,看着我们说道:“那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你干吗调查这些事?”

“川津雅之是……”我调整一下呼吸,说,“我的男友。”

“……”

“如果您还能允许我再多说一句,我想告诉您,犯人的目标应该是参加了那次游艇旅行的成员。所以,下一个可能就是您。”

漫长的沉默。

这段时间里,我和坂上丰互相盯着彼此的眼睛。

最后,他先移开了目光。

“我要去排练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走掉了。我很想对着他的背影再说一句,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目送他离去。

2

“你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冬子问我。

“哪种话?”

“说什么犯人的目标是参加游艇旅行的成员……”

“啊——”我苦笑,伸出舌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说。”

这次换冬子笑了。

“那就是无凭无据?”

“理论上来说是无凭无据,不过,我是真的这么相信。”

“是直觉?”

“可能是比直觉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我想听听。”

冬子在狭小的车内跷起脚,身体稍微朝我这儿靠过来。

“其实是很单纯的想法。”我说,“从我们手上现有的资料来看,不难发现去年发生意外的时候,应该还发生了其他的事。然后,有人想隐瞒那件事。”

“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事?”

“很可惜,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在川津被偷走的资料中一定留下了相关证据。而想要得到那份资料的人之一就是新里美由纪,但她被杀害了。也就是说,在这次事件中,被盯上的人,很有可能不是想要知道秘密的人,而是想守住秘密的人。”

“想守住秘密的人,就是参加旅行的那些人……对吧?”

“正是如此。”

听我说完,冬子紧紧闭着嘴,非常认真地点了头。接着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开口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接下来的调查就难上加难了。你看,当事人铁定全都会闭口不谈那件事。”

“当然。”

事实摆在眼前——今天,坂上丰就是这样。

“怎么办?现在只剩下山森社长身边的人了。”

“煞有介事地跑去问,好像也行不通。虽然我无法断言,不过如果所有当事人都已经事先讲好了保守秘密,负责统筹的人应该是山森社长。”

“你有什么计谋?”

“嗯,”我将双手交抱胸前,窃笑起来,“也不能说没有。”

“你想怎么办?”

“很简单。”我接着说,“就算山森社长对所有当事人都下了某种封口令,但唯独有一个人没有受到指示的可能性非常高。我锁定的目标,就是那个人。”

3

接下来的星期天,我来到了市内的某间教会前。

教会位于某条静谧的住宅区街,外墙由淡茶色砖块砌成,建筑物面朝斜坡而建,入口则设在二楼。要到达入口,需要爬几级楼梯。一楼是停车场,沿着坡道驶来的车子已经停了好几辆在里面。

教会正对面有一个公交车站,和教会之间夹着那道斜坡。我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一边假装在等公交车,一边悄悄地窥视对面的情形。正确的说法是——观察着开进停车场里的车子。

山森由美——那个眼睛不太方便的少女。我还没有决定直接向她问话,就已经知道那将是非常困难的任务。她每天都搭乘由专用司机驾驶的白色奔驰车前往启明学校上课,所以如果想在上下学的时候跑去找她说话,是绝对不可能的。另外,我向那个学校的学生打听后,发现他们好像只在每周两次的小提琴课和星期日去教会的时候才可以离校外出。当然,这些都得靠司机接送。

我推测司机带她进入教会后,应该会回到车上去,于是决定直接在教会里和她接触。

我坐在车站的长椅上,等待着白色奔驰车到来。干这种事的时候,车站可说是非常方便的场所。一个女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奇怪。会觉得匪夷所思的大概只有经过车站牌的公交车司机而已。

看到等待已久的白色奔驰车出现的时候,大概已经有五六辆公交车从我面前开过去了。

看到白色奔驰车在教会的停车场停妥,我便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影,就穿过斜坡往教会方向前进。

躲在附近的建筑物阴影下没等多久,我就等到了两个女孩踩着慎重的步伐走出停车场。其中一人是由美,另外一个是和由美年龄相仿的少女,我想应该是由美的朋友,她牵着由美的手往前走。司机的身影则没有出现。

我从建筑物的暗处出来,快步朝她们走去。起初,她们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没多久,由美的朋友就看到我了,她以有点惊讶的表情望着我。当然,这个时候,由美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

由美问她的朋友。

“你们好。”我对她们说。

“你好。”

回答的是由美的朋友。由美感觉十分不安,失去焦点的眼眸慌慌张张地转动着。

“你是山森由美小姐吗?”

我知道她看不见,所以轻轻地笑出声来。当然,她僵硬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放松。

“小悦,她是谁?”

由美问道。小悦好像是她朋友的名字。

我拿出名片,交给那名叫作小悦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