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

“他要先确认日程,明天晚上会再打电话给我。”

“是哦!”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可以,最好现在马上就见面。

“重大的情况是什么呀?”

对于我的问题,冬子摇摇头。

“他说见面后再说。搞不好是要说那起船难事故的事。”

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要说他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们,也只能想到这件事了。

“假设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他突然想告诉我们了?之前明明拼命拒绝我们。”

“谁知道?”冬子耸耸肩,说,“会不会是感觉到了良心的谴责?”

“可能。”

我嚼着冷掉的披萨,又喝了一口掺水威士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兴奋起来了。

但这根本就不是该吃披萨的时候。

我俩在次日被告知了那件事。

次日傍晚,我去某家出版社和一位叫作久保的编辑见面。关于相马幸彦——就是竹本幸裕的事情,在我单方面到处打听之下,只有这个久保说他知情。久保以前是做杂志的,现在负责文艺类书籍。

在摆着简单桌椅的大厅里,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大厅里没有别的人,角落里放着的电视正在回放卡通片。

“他是个相当有趣的男人,那个相马幸彦。”

久保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说道。光看着他肚子上堆积的脂肪,就让人觉得他应该真的很热。

“他是那种会一个人跑去国外、一边工作一边取材的人,精力旺盛,一点儿都不输给其他人。”

“但是他的作品销得不太好吧?”

“没错,那也是他的天赋之一。”久保摇了摇笔,“要是他能多认真听我的建议就好了。他就是没有灵活性,老是把原稿直接拿来。就是因为这样,他的作品内容都很无聊。”

“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嗯……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应该有两年了。不晓得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您没听说吗?”

我惊讶地问。他的表情仿佛写着“什么”般地看着我。

“他过世了,去年因为遭遇船难而去世了。”

“咦……”

久保的眼睛瞪得圆圆大大的,激动地擦着汗。

“发生了这种事情啊……我完全不知道!”

“其实我这次来,是要针对那次意外取材,才会打听与相马先生有关的事。”

“原来如此,你想以那件事故为素材写一本书?”

他好像没想太多就接受了我的说法。

我绕回原本的话题。

“对了,关于相马先生的私生活,您了解吗?”

“私生活?”

“说直接一点,就是男女关系。请问他有女朋友吗?”

“唔……我不知道。”久保的眼里带着某种情愫,眼睛稍微眯起来,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单身,传言说他到处拈花惹草。特定对象的话,我就不那么清楚了……”

“他跟很多女人交往过?”

“他动作很快的,”久保放松了表情说,“因为他的原则好像是‘不是想要找女人的时候才去找,而是趁能找女人的时候赶快找’。那大概也是在国外生活时养成的人生态度吧!”

能找的时候……吗?

“话说回来,以这方面来看,他也算是有个性的男人。这样啊……原来他死了啊?我还真不知道呢!死在海里……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啊……”

他歪了好几次头,但是因为他的表现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意外了,反而让我有点在意。

“您好像不太相信。”

我一说完,他马上接着说:“很难相信啊!他常在各个国家挑战泛舟、玩帆船什么的,像这种赌上性命的场面他常常遇到,而且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区区日本近海地区的船难事故就要了他的命?我真的很难相信。”

当他说“很难相信”的时候,音量提高了很多。

久保的这席话让我回想起竹本幸裕的弟弟正彦告诉过我的事。他确实也说过同样的话——我没办法想象哥哥会因为船难而死。

久保和正彦说的是真的?还是意外本来就是这样?我毫无头绪。

之后我们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些没意义的事情,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我站了起来。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工作加油哦!”

我们并排走出大厅,久保突然停下脚步。

“我去关一下电视。”

他走到电视机前面打算关掉电源的时候,我大叫出声。

“等一下!”

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我曾见过的脸孔。

那张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凶的照片下方,写着“坂上丰”。我注意到那是新闻节目。

“……分局已经作为杀人事件开始进行调查……”

怎么会这样?

我不顾身旁的久保惊讶的表情,切换了频道。其他台也都在播放这一消息。

“今天午后,剧团人员发现一名年轻男子在×××剧团的排练地点流血身亡。联络警察前来调查后发现死者是剧团成员之一、现居于神奈川县川崎市的坂上丰(24岁)。坂上的后脑部位疑似被锤子之类的东西重击,由于他的皮夹等物品不见了,警方怀疑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我的双脚无法移动,就这样一直站在电视机前面。

独白 三

我之所以无法原谅他们,不单单是因为我最宝贵的东西被他们夺走。

他们的行为是因自私自利的价值观而产生,他们毫不觉得羞耻,对此我怒火中烧。

他们甚至认为自己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只要是人都会那么做。

只要是人?

可笑至极。

他们做的事情根本等于否定了人性的底线。

我不期待他们会忏悔。我对他们毫无所求,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值得被要求的。

就算他们回击,我也毫不畏惧,因为王牌和鬼牌都已握在我的手里。

第五章 盲女的话

1

回到家,冲了澡,我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我披着浴袍打开电视,不过因为错过了时段,不论转到哪一台,都没在播报新闻。

从冰箱拿了罐装啤酒出来,我喝了一口之后,叹了口气。疲惫感全跑了出来,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身体。

唉,我喃喃自语:没想到他也被杀了——

不需要警察调查我也知道,坂上丰是被杀的。他是继川津雅之、新里美由纪之后的第三名死者。

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在去年一同遭遇了船难。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犯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他的最终目的是杀光所有跟那起事故有关的人?

我推测接下来还会陆续出现死者。像是在嘲笑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的警察和我,杀人事件会一直持续下去。

目前能想到的结果只有两个,我思索着。

一个结果是:所有人都被杀。虽然这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故事,但结果仍是“无人生还”[3]。

另一个结果是:某个人活了下来,其他所有人全被杀死。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犯人,这样想应该比较合理。

想到这里,某个名字再次从我的脑海中浮出来。

古泽靖子。

她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足以让整个推理的方向完全改变,可我找不到她的行踪。

而且,我寻思着,坂上丰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事?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虽然拒绝了我们,不过又好像很难受。那给我一种感觉:他在拼命克制自己想将一切公开的欲望。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把皮包拉近。在里面找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份剧团简介。

上面介绍的是这次他们要演的现代剧,演员表有坂上丰的名字。当我看到坂上出演的角色,差点被啤酒呛死。

上面写着:伪装成老人而潜入养老院的穷学生。

伪装成老人?

我脑海中浮现的是川津雅之的资料被快递送来的那天,一直躲在阴影下窥视我家的老人身影。那个快递员说他没看清楚老人的脸,我也只瞥到一眼。那个老人该不会是坂上丰乔装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事先知道川津雅之的资料会送到我这里,所以特地前来监视?若是被他逮到机会,会不会打算把资料偷走?

会的,我想。去年的意外之中,一定藏着大家都想隐瞒的秘密。

当我去拿第二罐啤酒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知道是谁打来的。

“你看新闻了吗?”

冬子劈头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对方又一次捷足先登了。”我说,“差一点就可以从他那里获得情报了。犯人是不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把他杀掉的啊?”

“我想应该不是……”

“总而言之,我们的确被对方抢先一步。”

“……应该约早一点的。”

“冬子不必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对了,我又了解了一些情况。”

我告诉冬子,之前看到的老人有可能是坂上丰乔装的。果然,冬子也很惊讶。

“敌方的监视真是严密啊!”

“总之,发生了这么多事件之后,我们必须尽快知道事故的秘密。警察现在可能也发现那三个人的共同点了。”

“但是要找谁询问呢?”冬子说。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只剩下一个人——山森由美。”

“不过你还没有找到让她开口的方式吧?”

我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我领悟了。”做了一次深呼吸,我说,“要用更强硬一点的手段。”

2

坂上丰被杀三天后的晚上,我和冬子坐在车子里。

“你想清楚了?”

右手控制方向盘的冬子问道。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注视着前方。在我们停车处前方约几十米处有一幢白色的洋房,冬子正盯着那幢房子。山森由美搭乘的奔驰车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前进入了停车场。

“责任我担,你别担心。”

我对着她的侧脸说道。

“我没担心。如果山森社长知道是我们干的,大概不会联络警察吧!要说担心,大概也只有这辆车——我刚才一直提心吊胆的,怕它刮伤。”

冬子这么说完,敲了敲方向盘。这辆车——白色的奔驰,是她向熟识的作家借来的。

就算使用强硬一点的方法也要和山森由美碰面,把缘由问出来——这个决定的出发点是很好,不过正如我所担心的,和山森由美见面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启明学校,有那辆白色奔驰车接送;一个礼拜两次的小提琴课,老师也都亲自到停车场来接她,等到下课后送她回到车上,保护得非常彻底。

除此之外,她几乎不外出。原本会去的教会,听说自从我上次逼问的那一天起就再没去过。

因此和冬子再三讨论后,我们决定把目标定在小提琴课。虽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找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小提琴老师家在山区,往来行人比较少,我们期待夜幕低垂的黑暗能帮上一点忙。

过没多久,奔驰车上的时钟指向八点四十分。

这时,我打开右侧门下车,然后加快脚步走向那栋山森由美现在应该正在里面练习小提琴的房子。

西式洋房外头围着一圈非常有排面的砖墙,旁边有个可以停放两辆车的停车场。现在停在那里的只有那辆白色的奔驰车。我偷偷窥视驾驶座,发现司机正斜躺在椅子上打盹。

我绕到驾驶座旁边,叩敲着车窗。从他的方向看过来,应该会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我的脸。

司机缓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突然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打开电动车窗。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可以先把车子挪走吗?”

我用似乎万分抱歉的声音说道。

司机好像在回想我是谁,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只以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因为载货的卡车稍后要开进来。”我说,“要从这里把货物搬进去。”

事实上,这座停车场的后方设有类似卸货专用的出入口。

司机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出入口后说:“原来如此。”理解似的点了点头,“那我该把这辆车停到哪里去呢?”

“往前面走一点有一间咖啡厅,”我指着道路的前方,“您可以先在那里的停车场里稍作休息。由美小姐的课程结束之后,我们会来叫您。”

然后我掏出一张千元大钞给他。司机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还是收下了。接着,他精神焕发地发动引擎。

确认白色奔驰已经朝咖啡厅方向远去之后,我朝反方向,双手比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和刚才的奔驰车同样的引擎声从远方传来,两盏大灯亮起后,慢慢地朝我的方向靠过来。

我们的白色奔驰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好像很顺利嘛!”

冬子说。

“好戏现在才登场。没过多久,小提琴课就要结束了。”

“要让引擎一直开着吗?”

“好啊!”

于是冬子没熄火就下了车,然后打开后车门。做完这些事,我们躲在停车场里。

仔细倾听的话,能听到小提琴的旋律飘扬。这应该是由美拉的,力道强劲而圆润的音色,或许可以暗示她所隐藏的内在。

我们意外地欣赏了一场音乐表演。过了一段时间,小提琴乐声从我们耳畔消失了。我们在停车场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玄关处传来门打开的声音,交谈声也传了出来。我们相互点了头之后,慢慢地走出去。

“咦?没看到中山先生!他跑去哪里了?”

一名个子很高的女性牵着由美的手,一边端详着我们一边说道。这位女性就是小提琴老师,而中山大概就是那个司机的姓。她看着我们,眼神中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兴趣。我想她可能觉得我们两个只是单纯的路人。

高个女性让由美坐上我们的奔驰车后座,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嘴上好像说着什么,又抬头向周围张望,看来她对眼前这辆白色奔驰一点疑心都没有。

“走啦。”

我说道。

“没问题。”

冬子回答。

我俩迈开大步,直接朝奔驰车走近。老师原本用有点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后来表情开始变得有些迷惑。不过让她的脸色起了决定性改变的是冬子轻松地坐上了驾驶座的那一刹那。小提琴老师张大了嘴巴,然而她又好像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自己该说什么台词。

“这是我的名片。”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把名片拿到她面前。她伸手接下,嘴巴仍张得大大的。人类在碰到意想不到的事情时作出的反应真的很有趣。

“请告诉山森先生,我们一定会将她的千金平安送回去。”

我说完话,也跟着坐进后座。先坐进来的由美好像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那个,等一下!”

“请代我们向山森先生问好。”

留下手里还拿着我的名片的小提琴老师,我们的白色奔驰车扬长而去。

车子驶出没多久,由美就发觉坐在自己隔壁的正是前几天在教会和她说过话的那名女性推理作家。可能是由我的香水味道而认出来的。

“我非这么做不可。”

我说完便向她道歉,由美什么话也没说。

冬子停车的地方是距离山森家不到一公里的某个公园旁边。那是一个只有秋千和动物状水泥块的简单公园。由于是大白天,里头甚至连一对情侣都没有。

“我想继续前两天的话题,”我说,“你会跟我谈谈吧?”

由美沉默地摸着小提琴盒。可能这个动作可以镇定她的情绪吧。

“爸爸他……”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张开嘴轻声说,“说不可以随便乱说话……他说我那个时候意识不清楚,不可能明确地记得什么事情。”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但是你有自信,自己的记忆是准确的吧?”

又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