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降灵怔怔地听着门里惊慌失措的声音,为什么他是妖怪?因为他不是人吗?抱着师宴,他往那边的药店走去,但因为那煎包大婶这么杀猪般地一叫,街道上本来寥寥无几的行人刹那间都不见了踪影,几家本来还开着的店转眼间黑灯瞎火,一切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咚咚咚!」他去敲药铺的门。

「妖怪大人,小老爷以后再也不敢卖假药,求求你放过我,妖怪大人……」药铺的主人在门板后瑟瑟发抖。

假药?降灵怔了一怔。

抱着师宴走回星月璀璨的街道上,为什么没有人救她?只因为他不是人吗?

缓缓抬起头望着漂亮的星星,他握住师宴的手,让她抓住「妄念之叶」往自己胸口刺来。那飞刀如此锐利,削铁如泥──何况是刺穿木头,「喀喇」一声微响,刀尖穿胸而过,一阵寒冷的感觉……

就在「妄念之叶」堪堪完全刺破他的胸口的时候,突然他脸上轻轻挨了一记巴掌,那把飞刀收了回去,他怀里的人抬起头来对着他微笑,「傻瓜,你在做什么?」

「师宴。」降灵说,「我在救你。」

师宴用手指堵住他被刺破的胸口,「哦?那么我活过来了。」她从发簪上折下一颗珍珠塞住被「妄念之叶」刺穿的胸膛,「你的灵魂我只要一半就行了,算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她仍是那么仿佛很温柔的狡黯模样,「我们回家吧。」

定情信物?降灵满脸茫然,随口应了一声

「哦」。

呵呵,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可爱啊。她解下沾满鲜血的外套罩住他恐怖的「伤口」,两个人缓步走回状元府。

状元府的烈火还在燃烧,阿鸦呆呆地站在离火最近的地方,眼睛布满血丝。公主已然离去,平靖王却也还站在那里。

「阿鸦,你在干什么?」降灵疑惑的声音此时传来就如天籁,阿鸦蓦然回首,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只听降灵说:「我饿了,我们回家吧。」

另一个青衣女子一边抿嘴微笑,一边对平靖王行了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鸦僵硬许久的身体还没有作出反应,降灵已拉住他,「我们回家吧。」

「字奉平靖王敬阅:小女子落难京城为王爷收容,感激不尽;现知阴阳师降灵、阿鸦公子于王爷有恩,助王爷有功,因而师宴随二人而去,代尽恩德,此后必追随二人左右,不负王爷厚望。」下面写:落难女子师宴夜书。

看了这封信,平靖王的第一反应是疑惑,这信写得一本正经楚楚可怜,仿佛师宴怀委屈,但为了报恩毅然坚持遵从王爷的嘱托要跟在降灵身边。但他明明记得师宴到王府的那天──

一大早,一位俏眉俏眼的俏姑娘笑吟吟地站在王府门口,探头进来问:「这里请人吗?」

花圃的大婶摇摇头,「王府最近不缺人。」仔细看了看师宴的衣着,她有些奇怪地问:「姑娘看来像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来这里找事做?」

「嘘──」师宴竖起手指阴沉沉地说,「其实我是绿林大盗的妹子,因为兄长被抓衣食无着,才想在京城找事养家糊口。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否则衙役要来抓我。」

大婶被她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个……这个……」

「哈!哈哈哈!」她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显然刚才全是胡说,「骗你的,我喜欢这里,想在这里住,就算是不领工钱也无防谓,大姐让我进去吧。」

「你真的不是缘林大盗?」大婶仍然在怀疑。

师宴拉着大婶,「让我进去吧,不如我也给大婶发月钱,这样你就有两份月钱了,好不好?我喜欢这里……的花……」她眼尖取看见了大婶是收拾花圃的。

一说到花大婶笑逐颜开,「啊,我去给管家说说。」

原本管家还觉得师宴极是可疑,但观察了一阵发现她倒样样做得有模有样,再过一阵倒成了王府最稀罕的人物了。

这样的女子──算是「落难女子」?话说回来,他又什么时候「厚望」师宴帮他报恩了?平靖王看着那封信头痛,心里不免暗自有点儿庆幸,幸好三儿求婚被拒,否则……

否则如何?后果不堪设想啊。

通向祭神坛的路上,三个人并骑而奔。

「师宴姑娘是信巫教的高手?果然眼力和身手都不凡。」阿鸦领先,在风中说。

师宴大部分时候笑得很温柔,也很娴静,「我们的教是以拜物为精神支柱,拜月教啊、拜日教啊、拜火教啊,都是我们派系的一种。即是说,崇拜某种事物,相信它能给信众神力。但本教和其他派系不同的是,本教所信奉的神物只有城主一个人知道。」

「你也不知道?」阿鸦微微蹩眉,「我知道拜物一派的习惯,但如果没有信众广泛的崇拜,如何会有神力?只有教主一个人敬奉,信众怎么能信服?」

「神秘的力量啊,只有每隔三十年的大祭,教主才会把神物请出来。但就算请出后也是惊鸿一瞥,没人看得清那是什么东西。」师宴嫣然,「我就没看过,姐姐小时候见过,我也偷偷问她到底是什么,她不肯告诉我。现在她是教主,更加不肯告诉我了。」

「神秘的祭物,信巫教果然不可思议,怪不得是西南最具盛名的术教。」阿鸦说。

「呵呵,祭神坛也一样不可思议啊。」师宴突然伸手用力拉了一下降灵的马缰,若无其事又笑吟吟地说:「迟钝的阴阳师。」

「啊。」降灵根本没听师宴和阿鸦在说什么,师宴突然拉了一下他的缰绳,他的马顿时长嘶一声跳跃了几步,降灵吓了一跳,却见师宴和阿鸦往左边转弯了,他的马却笔直地往前奔去。

「哈哈。」师宴伏在马背上直笑,阿鸦却大吃一惊,调转马头便往降灵那里奔去。

「降灵,拉住缰绳!别让它再跑了。」阿鸦扬声大叫。

「马想要跑。」降灵任它跑。

「降灵!」阿鸦大喊,「从那里跑下去不是回家的路!快回来!」

「马在害怕。」降灵说,「它想跑。」

「你要跟着那匹马到天边去吗?快回来──」

「……哈哈哈……」师宴调转马头,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那两个人,实在太可爱了。驱着马往降灵跑去的方向跑下去,管它去哪里呢,她和这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

鬃毛飞扬的骏马快若流星地从荒野上奔过,朝阳变夕阳、夕阳变朝阳……如能如此,该有多好。

「喂,降灵,既然跑错路了,不如去我家,好不好?」她追上降灵狂奔的骏马,若无其事地回头看着他。

「你家?」降灵看着她纤纤玉手伸过来轻轻牵住自己的马头,也不知她是怎么牵的,狂躁的马渐渐安静下来,放缓了奔跑的速度。

「去我家玩吧。」她说。

六师宴的计划

「为什么我要吃绿色的饭,降灵要吃红色的饭?」

十万大山,信巫教客房,阿鸦拿着一碗奇怪的绿色的饭,眉头紧皱看着师宴。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六天了,自从师宴回来听说教主不在,她就开始搞些奇怪的花样。比如说弄些奇怪的花在他门口,那些花会引来奇怪的蜜蜂,降灵自是无所谓──他是傀儡不怕蜜蜂,但可怜的阿鸦每日都沐浴在蜜蜂的汪洋大海里。好不容易等那些花开完了,蜜蜂走了,她又拉降灵去逛山林,每次逛着逛着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山林里,害得他漫山遍野地去找,往往找到半夜三更满头大汗。

但无论如何,师宴是很开心的,他知道。有几次他找不到被遗弃成林里的降灵,颓废地回来,就看见师宴笑吟吟地和降灵在他房里吃饭,好像她从来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一样。他有时候气恼降灵,那家伙只要师宴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儿也不怀疑;但回头一想假若自己要他在树林里等师宴他会不会等?肯定也是会的,师宴勿庸置疑就是经常对他说「坐在这里等阿鸦来接你回去」,他就一坐三个时辰。奇怪的是,有人上当一次就会惊醒,可那家伙被骗了五次还依然相信师宴不会害他。

女人嘛,爱你不等于不会害你吧。

「绿色的饭对身体好。」师宴笑盈盈地说。

阿鸦对师宴已有点儿敬鬼神而远之的味道,皱眉问:「那红色的饭呢?」

「红色的饭对身体也好。」她依然笑盈盈的。

「我不饿。」他把饭推远了点儿。

「明天也是这个饭,后天也是这个饭。」她眨眨眼。

「先不说这个,」阿鸦问,「降灵呢?」

师宴耸耸肩,指着外面,「信徒在杀猪说今天晚上要点篝火。」

「他去干什么?」阿鸦头痛之极。

「救猪吧。」她嫣然一笑,「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他抱着一只大猪很温暖的样子了。」

那是什么形象?阿鸦「霍」的一声甩起衣裳下摆,「我去看看。」

呵呵,师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把两碗她精心做的饭菜盖上盖,眼神无限温柔。

绿色的和红色的都是十万大山里特有的一种蘑菇,颜色虽然诡异,对身体却是很有帮助。虽然……

她的确是加了些别的东西,不过都是为了他们好嘛。

她从阿鸦的房问里出去,伸了个懒腰,最近实在太开心,吃好睡好身体好。都觉得长此下去会长命百岁呢。她凝视着对面山头上的白云,轻轻一笑,是啊,长此下去,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降灵不许抱着猪逃跑!那信巫教养的……」

不出所料,阿鸦失去控制的大吼大叫的声音传来,她的嘴角往上翘,趴在窗口看好戏。只见降灵抱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猪仔在前面跑,阿鸦在后面追,更后面是挥舞着屠刀的信众,也在大喊大叫:「偷猪贼!偷猪贼!」

「降灵快把猪还给人家!」阿鸦施展轻功三两下便绕到降灵前面,「那是别人的猪。」

「不要!」降灵防备地看着他,退了一步,「他们要烧死它。」

阿鸦有些张口结舌,「这是别人养的猪,本来就是用来吃的。」

不要!」降灵顽固地抱着猪,坚决不还给那些拿刀要割它喉咙的坏人。

「这里是信巫教,」阿鸦有些恼怒了,「快把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

「不要!」

阿鸦仲手硬抢,那头猪转瞬之间就到了阿鸦手上,但降灵双手一推就把阿鸦和猪都推进了山头底下的池塘里,等阿鸦浮上水面又惊又怒地吐出呛在咽喉里的水,正看见降灵眼睛闪闪地看着那头猪大难不死地自水塘中游出,逃入山林之中。

那家伙竟然一眼都没看自己!阿鸦为之气结,但降灵转过头来对他笑了,「它走了,真好。」

那家伙不看他身后挥舞着屠刀张牙舞爪的人群吗?阿鸦叹了口气,从水塘里湿魏碗地站起来,等他翻上山头,师宴已经若无其事地吩咐晚上吃素,看见他上来还嫣然一笑,「你去游水了?」

这女人!阿鸦素来自信的定力在颤抖,只听降灵淡淡地说:「阿鸦和猪一起掉在池塘里。」

「哦,和猪一起游水?」

「不是,是阿鸦抢走我的猪。」

「阿鸦,」师宴以姐姐般温柔的笑颜有些严肃地对阿鸦说,「以后要吃猪肉对我说,千万不能抢走降灵的猪,知道了吗?」

你们两个──阿鸦气得脸色青白,全身发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要吃猪肉吗?」师宴眨眨眼问他。

阿鸦僵了半晌,掉头就走,不理那两个能把人整死的家伙。一个是无心的,一个是故意的,都一样能弄得人自制力崩溃,充满了杀人的冲动。

「晚上姐姐要回来了,教里有篝火大会,一起来玩吧。」看着阿鸦气得发颤的背影,师宴对降灵说。

「阿鸦生气了。」降灵怔怔地说。

「是啊。」她又眨了眨眼。

「为什么师宴喜欢欺负阿鸦?」

「呵呵,因为我吃醋啊,」师宴轻轻伸手自背后环住降灵的颈项,「降灵对阿鸦比对我好。」

「真的?」降灵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