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点头,慕嫣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到贺启暄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了他身边。

用罢午膳,慕嫣然抱着珠儿去午睡了,贺启暄坐在书桌前,取出抽屉里一个带锁的小锦盒,呆呆的看着,发了好一会儿楞。

直到慕嫣然睡醒,贺启暄依旧坐在那儿一脸的茫然,慕嫣然下床走到他身边,看着铺在书桌上的那方丝帕,目光中,也不自禁的带出了几丝孺慕的柔和。

一张月白色的丝帕,笔法简单的绘了一片半人高的花丛,花丛边,是一身宫装的宛昭仪。

许是珍藏的年限已久,原本雪白色的丝帕,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黄色,而丝帕中的佳人容颜,也有些模糊着看不清楚了,慕嫣然轻声问道:“是你为母妃绘制的?”

摇了摇头,贺启暄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般说道:“小时候,母妃不怎么理我,便是在只有我二人时,她对我也淡淡的,更莫要说是有很多人在的场合了。九岁生辰的那一日,父皇赏下了生辰贺礼,然后,各宫的主子娘娘们,也送了礼物过来。而这一份,是我去漪兰宫给母妃磕头叩谢养育之恩时,丹青拿给我的。我知道,一定是母妃送给我的。”

说着,贺启暄伸出手,轻柔的摩挲着丝帕的边角。

打开的锦盒里,另放着几个瓶瓶罐罐,只看了一眼,慕嫣然就知晓,那定然是从前宛贵妃制出的香,心内一酸,慕嫣然觉得自己的鼻子也有些酸了。

“嫣儿,母妃是这世上最好的母妃。”

贺启暄眼圈红红的仰头看着慕嫣然说道。

肯定的点了点头,慕嫣然坚定的说道:“是,母妃是这世上最好的母妃。”

喃喃的轻声诉说着童年的事情,贺启暄的眼中,充溢着浓浓的思念,一旁的慕嫣然,就那么安静的听着,中途几番落泪,让她对面前这个看似坚强的男人,愈发多了几分疼惜。

晚膳时分,小贵子进来回话道:“主子,今儿除了晌午的时候皇后娘娘去过漪兰宫,再就是下午时分有几个位份低的主子去了,再无异常。”

“贤妃和淑妃没去?”

那些位份低的妃嫔去漪兰宫门前徘徊,不用想便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着永成帝黯然神伤之时,曲意逢迎的抚慰永成帝,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贤妃和淑妃,却着实出乎意料,慕嫣然有些诧异的问着。

见小贵子摇了摇头,慕嫣然不禁又想到了中元节那日在漪兰宫宫门外遇到贤妃时的情景,此番看来,贤妃确实是刻意而为了。

心中疑惑却不得解,慕嫣然有些头痛起来,恍然间,外面传来了苏平的唱念声:“陛下口谕,诏宣王殿下、宣王妃前去伴驾。”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八十一章 追忆

第三百八十一章 追忆

五月里,梨树上的芬芳花朵已经尽数凋零,唯有嫩绿的枝叶,在风中轻微拂动,梨树下的石桌前,永成帝手捧着一碗茶,小口的喝着。

见贺启暄抱着珠儿,身后跟着慕嫣然一前一后的进来,永成帝目光柔和的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说道:“坐吧,咱们说说话儿。”

回头看了慕嫣然一眼,二人便如从前一般,恭顺的坐在了永成帝身旁,仿若几人只是寻常人家的父子,而不是君父臣子。

目光绵远的看着对面的那一片梨林,永成帝像是忆起了往事,面容上,也不自禁的浮起了一抹柔和:“朕认识你们母妃的时候,她便极爱梨花,后来嫁进王府,朕便在她住的院落里栽满了梨树,一到了春天梨花绽放的时候,朕和你母妃,便在树下流连忘返。那时,真好啊…”

长长的叹了口气,永成帝的语气中,带出了一丝怅然。

贺启暄是永成帝夺得皇位进入皇宫第二年才出生的,昔日王府的事,他知晓的也不多,这,也是永成帝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及,见永成帝这般回忆,贺启暄感慨道:“父皇似乎,对昔日王府时的事,极为挂怀呢。”

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永成帝笑道:“美好的日子,自然是惦记着的。”

说着,永成帝看了贺启暄和慕嫣然一眼,打趣的说道:“那会儿,朕也是你们这般年纪,什么事情,都有你们的皇祖父操心,便是落到了父皇头上,也有你们襄王叔替朕出主意,朕的日子,过的舒心的很呢。”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舒缓了起来,永成帝满目怀念的说道:“王府里的日子,怕是朕这一生最逍遥惬意的时候了…”

清风拂过,梨林里,飘出了几缕淡淡的清香,永成帝深嗅了一口,浅笑着说道:“王府的时候,你母妃住的院子里,绕着院墙,全栽种着梨树,到了秋天梨子成熟的日子,你母妃便吩咐了院子里的下人抬出长梯搭在院墙上,指挥着他们摘下熟了的梨子,然后送到各处去品尝。那时候,朕最爱坐在廊檐下,看着你母妃大声嚷嚷摘梨。”

永成帝轻声讲着过往的事,贺启暄和慕嫣然的面前,也不自禁的出现了少女时代那个娇俏的宛贵妃,柔婉,温和,朝气。

“父皇,那后来呢?”

出声打破了那一丝静谧,慕嫣然的心里,却想起了听玉良媛和顺太妃提及过的那些往事,也许,从永成帝口中,能触及到另一面也不一定呢?

神情一怔,永成帝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苦涩,似遗憾,似无奈。

“后来,夺嫡拉开帷幕,自那以后,朕想要像从前一般过那样舒心的日子,却是再也不能了。你皇祖父薨逝前,朕就在跟前,他跟朕说,把大梁交给朕,他是极放心的,可是…”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永成帝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皇祖父说,朕的心性沉稳,于国事而言,自然是极大的好处,可于后/宫,却是极大的弊端。”

自古帝王均薄情,宫里的女子,如囚禁在牢笼中一般,虽锦衣玉食,终究还是蹉跎了大好的年华。而后/宫,历来都是和前朝息息相关的,这也是开泰帝心中担忧的缘由所在。

“父皇专宠母妃,这些年,太后娘娘,怕是没少念叨父皇。”

唇角沁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贺启暄看着永成帝说道。

“其实,朕对你母妃,也多有亏欠…”

说完这一句,永成帝久久不语,眸色也顿时深沉了几分,通身弥漫着一股愧疚的自责,而一旁的贺启暄和慕嫣然则呼吸一滞,像是未想到永成帝会这么说一般。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几人身上,多出了几分柔和的光芒。珠儿乖巧的趴在乳母身上,咬着手指看看看看贺启暄和慕嫣然的背影,再转过头看看永成帝,怯怯的唤道:“皇祖父…”

陷在回忆中的永成帝,听到珠儿糯糯的唤声,有些没反映过来一般,怔怔的扭头看向珠儿,待到看到小家伙有些胆怯的面容,永成帝的面色一下子柔软起来:“珠儿,过来皇祖父抱…”

听了永成帝的话语,乳母看了慕嫣然一眼,抱着珠儿过去递到了永成帝怀里。

不舒服的扭了扭,见对面慕嫣然脸上的表情舒缓柔软,珠儿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一边,转过头静静的打量着永成帝,漆黑澄澈的眼神中,似有探寻,似有回想。

小家伙打量的目光,引得永成帝一阵好笑,伸出宽厚的手掌,他捏着珠儿的小手晃着说道:“珠儿,等你长大了,还会记得祖父和祖母吗?”

珠儿才刚满一岁,此刻永成帝的话语,她听的还不明白,可永成帝身上的淡淡香味,以及对面柔情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母亲,让珠儿有些紧张的神情,也慢慢的舒缓了下来。咧着嘴冲永成帝笑了笑,珠儿一个没撑住,朝右倒在了永成帝身上,顿时,小家伙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清脆的笑声在漪兰宫的院落里响起,夹杂着微风拂过时树叶的婆娑沙沙声,竟说不出的和谐悦耳,坐在石桌前的永成帝三人,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

“真是个好孩子…”

怅然叹了一句,永成帝看着贺启暄慈声说道:“朕和你母妃,一直盼着有个女儿,若是那个孩子保得住,如今,你便有个大你三岁的姐姐了。”

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贺启暄和慕嫣然俱僵在了那儿。

“你母亲及笄后,便嫁进王府做了侧妃,然后,便诊出有了身孕,那时候,还没太子呢…你母妃说,她能感觉的到是个女孩儿,所以整日里欢喜的什么似的,做好了许多绣活,都是女儿家喜欢的淡粉啊翠绿啊什么的,朕瞧见她那副模样,心里也极是开怀。可刚刚三个月,便没了…”

话语中透出的哀伤,如隆冬廊檐下飘下的积雪,贺启暄和慕嫣然低垂着头,掩住了内心的哀恸,而对面,永成帝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是我们第一次做父母,谁也没想到,王府女人之间的争斗,就这么提前开始了。”

怪不得,永成帝和宛贵妃这般喜欢女孩儿,连带着珠儿,也得到了旁人不曾有的光辉荣耀,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段伤心的往事。

“父皇,母妃小产,这件事,就没有找出背后的真凶吗?”

心中已有了怀疑,贺启暄面色不忿的开口问着永成帝,一双眼睛,也紧紧的盯着永成帝,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眉眼中,均是苦涩。

摇了摇头,永成帝喃喃的说道:“查了,怎能不查?可事后,人人都有嫌疑,便是王妃,也逃不了干系,朕,哎…每个人身上都有疑点,可确凿的证据,却是一点儿都拿不出,你母妃劝朕,说便到此作罢,朕,便应允了。毕竟,朕不能把府里的那几个女人都尽数处置了,来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偿命。”

话语中透出的无奈,让贺启暄和慕嫣然听着都心中酸涩,再想想如今的处境,却与那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都是疑点重重却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一时间,慕嫣然和贺启暄相视对看一眼,心中,却都有些了然的顿悟了。

“这件事,却是朕的错…”

自责的说着,永成帝目光迷茫的看着头顶的天空喃喃道:“朕不该,让她初入王府便有了身孕,朕不该啊…”

这样的话语,慕嫣然顿时心内一惊:“父皇,是怀疑皇后?”

宛贵妃先有身孕,最有危机感的,无疑便是当时的王妃,顿时,慕嫣然有些失口的问了出来。

眸色不定,永成帝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否定了慕嫣然的话语,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一时间,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心里,愈发疑惑起来。

想起了那时的事,永成帝颇有些无奈的继续回忆道:“后来,朕即位登基,大封后/宫,你母妃本该是位份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可皇后说为着前朝安定,文氏一门不应出两个高位妃嫔为由劝阻朕。而太后,也搬出了先皇的遗命。”

“先皇遗命?”

满面惊诧,贺启暄不解的看向永成帝。

点了点头,永成帝说道:“先皇有令,朕若是儿女情长,便让太后搬出懿旨,赐死你母妃。”

方才听永成帝说他和宛贵妃有个早夭的女儿,消息过于惊讶,贺启暄和慕嫣然一时间还未完全消化,此刻,永成帝又抛出了一个滔天惊闻,顿时,慕嫣然的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了起来。

“早年,因为你母妃,先恒王要休弃恒王妃,后来又因为听取了太后的意思而公然谋逆。可那时,你母妃已经嫁入王府,而且她本身并没有错。先皇也不是那般昏聩之人,所以他从未像太后一样恨屋及乌。只是,先皇薨逝前,留下遗命,若朕有一日因为你母妃而令后/宫动荡,则让太后以懿旨赐死你母妃。”

永成帝沉声说着,脸上,也有些愠怒,显然是想起了当日封妃时剑拔弩张而最后自己却不得不妥协的情形。

“父皇,那太后这么多年…”

若是真有这样的遗命,太后这些年,恐怕早已赐死宛贵妃许多次了,如是想着,慕嫣然有些不解的问出了口。

慕嫣然的话音落毕,永成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疏离笑容。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八十二章 费神

第三百八十二章 费神

“太后搬出先帝的遗命,勒令朕不得许以你母妃以高位,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文氏一族,不得再有三品以上的妃嫔。”

眼光迷离的看着漪兰宫正殿,仿若宛贵妃还在那里一般,永成帝的话语中,突然带出了一丝戾气:“朕是大梁天子,岂能让几个女人,拿捏住了朕?位份,不都是给宫里的奴才们看的?朕的心里,这么多年了,也唯有素心,才是朕的妻,有没有那位份,又有何关系?你们不许,好,朕便依了你们,让素心只做个三品的昭仪。”

似乎能感受到永成帝那时那刻的气愤,贺启暄抿唇问道:“父皇,您的心里,当真只有母妃一人吗?”

对贺启暄的疑问有些不解,永成帝神情微怔。

怀里的珠儿,坐的有些不舒服了,瘪了瘪嘴,眼看就要哭出来,慕嫣然赶忙站起身,走到永成帝身旁,从他怀里接过珠儿轻柔的拍着,一边低声的哄起了珠儿。

小家伙到了母亲怀里,自然活泛起来了,一会儿伸手要去够慕嫣然鬓发间的珠钗,一会儿又要伸手去让贺启暄抱,让两人有些手忙脚乱的,而那边的永成帝,就那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玩了一会儿,珠儿有些饿了,小鹿一般怯怯的眼神,眼巴巴的望着慕嫣然,慕嫣然嗔怨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转身仔细的嘱咐了乳母,让她抱着珠儿回瑞安宫去,而紫云等一众人,也尽数跟着回了瑞安宫。

“你们听说了良妃?”

话语中有几分悔悟,永成帝低垂着头,眉眼不抬的轻声问道。

“父皇,实不相瞒,母妃一事,儿臣和嫣儿实在心内难安,所以,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私下里彻查此事,是故,牵扯出了很多陈年旧事。”

心内有些忐忑,贺启暄看着永成帝,小心翼翼的说着,一旁,永成帝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这件事,朕心里有数,你们…哎,随你们吧。”

终究,还是认可了贺启暄和慕嫣然的行为。

心里惦记着后来发生的事,慕嫣然使了个眼色给贺启暄,贺启暄点了点头扬声问道:“父皇,皇祖父既有这样的遗命,为何您还封了母妃做皇贵妃?”

端起石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永成帝不动声色的放下了,一旁,苏平过来提着茶壶下去了,不一会儿,奉上了滚烫的热茶。

清淡的茶香在鼻尖萦绕,永成帝朝后仰着靠在藤椅上,语气疏离的说道:“朕即位后,几次选秀,宫里便有了许多新人,其中有一个,是庞氏族中的女子。”

按说,太后为巩固自己母族的地位,一定会扶持家族中的女子进入后/宫,可这么多年了,永成帝身边别说高位的妃嫔,连小小的贵人,也没有庞家的女儿,直到永成十九年的选秀,才有庞家的两个女孩儿入宫,一个做了太子侧妃,一个做了焕王侧妃。

如今,听永成帝这么说,慕嫣然顿时知晓,又有一段宫闱秘闻要被揭开了。

“庞府早前送进宫一个女子,是太后的外甥女,庞府嫡枝当时最优秀的女孩儿。那时候,后/宫里,她和皇后最亲近,却处处针对你母妃,皇后为此也颇是头疼,可一边是太后,一边是自己嫡亲的堂妹,所以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及至后来良妃和你母妃怀孕,庞家的女子,那时才是顺仪,便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后来正逢南疆使者朝觐大梁,送来了一个异域美人,那庞顺仪,便设计让她得罪了良妃,当夜,良妃小产。事后,朕要处死庞顺仪,太后执意不许,所以,当做交换条件,先皇的遗命,在当日封你母妃做昭仪时便生效,若是要朕赦免庞顺仪,今后太后不得已任何缘由赐死你们母妃。太后,应允了。”

话音落毕,永成帝看着贺启暄和慕嫣然沉声说道:“这件事,朕于你们母妃,多有亏欠,时至今日,朕仍旧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父皇,母妃已经去了,您务必要保重自己,毕竟,过往已是云烟。”

并不清楚永成帝说这话的意思,贺启暄笼统的劝着,一旁的慕嫣然,却径自猜度了起来。

“父皇,良妃…”

眉眼间颇多犹豫,贺启暄不解的问着,那厢,是永成帝长久的沉默。

许久,永成帝喟然长叹道:“良妃,是你们嫡亲的姨母,算起来,比皇后还要亲近些,只不过,这件事,也算是文府的旧事,这宫里,你母妃只和朕说过,所以,你们心里知晓便是,莫要和旁人提起。”

想起了往事,永成帝的脸上,自责之情愈发深厚:“良妃进宫时,朕和你母妃,因为一些旧事闹的不愉快,朕…良妃像极了你母妃,可性子却比你母妃柔婉恭顺的多,那时候,朕心里正气着你母妃,便把她当成了你母妃来宠。当时,后/宫一众妃嫔,都道良妃是你母妃的替身,直言你母妃要失宠了,也就是那时,朕才幡然醒悟。后来,和你母妃渐渐的好了,又知晓良妃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朕愈发觉得亏欠你母妃颇多,所以,朕答应你母妃,无论何时,都要对良妃好。可是,没过多久,便发生了良妃小产薨逝的事,为着这事,你母妃怨怪了朕好一阵子。”

天色渐渐的暗了,偶有风拂过,身上便起了一层冷意,可这一切,都不敌慕嫣然心里的冷。

“父皇,那那位庞顺仪?”

低声问着,慕嫣然端起贺启暄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了几口。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所以古人常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仗着身后有太后撑腰,自作聪明的做出了丑事,最后,却是太后亲下懿旨处死的,这事,不提也罢。”

摆了摆手,永成帝将此事一语带过了,而慕嫣然,顿时知晓那必定又是一桩后/宫丑闻,否则,这么多年了后/宫里怎会没有庞氏女子,而太后,又岂会装聋作哑的不提及此事。

“苏平…”

扬声唤来了苏平,让他去准备膳食,永成帝继续说道:“暄儿,你母妃的事,即便没有你,朕也不会放过背后那始作俑者,如今,你来追查,朕自是放心的。可是,你要牢记一点,没有十足的证据,千万不要胡乱攀扯出任何人,否则,一击失手,再击,伤到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见贺启暄点头应下,永成帝有些喟然的叹道:“后/宫的事,朕一向不过多置喙,可如今瞧来,大梁后/宫,怕是这天下最污浊的所在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话音渐渐的低迷下去了,慕嫣然的心里,有那么多的疑惑亟待解开,可一抬头,却迎上了贺启暄摇头示意的表情,慕嫣然便止住了口。

宫灯燃起,院子里顿时亮如白昼,苏平吩咐宫婢把膳食摆在石桌上,永成帝三人如昔日在漪兰宫用晚膳时一般,态度随意的用完了膳食。

膳后,碗碟撤下,又奉上了醇香的热茶,苏平带着一众宫婢退下了,顿时,院落里如方才一般,只剩下了永成帝三人。

“父皇,昔日良妃小产,可有内幕?”

想着错过了今日,再要提起往事,怕就不如今日这么便利了,慕嫣然攥了攥贺启暄的手,径自问出了口。

唇边的淡笑,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萧索,永成帝沉声答道:“这宫里,有哪一桩人命,不是掺杂了各种内幕的?”

“良妃诊出怀有身孕时,才堪堪一个月,之后不久,你母妃诊出已有两月的身孕。宫中众人皆知良妃和宛昭仪亲厚无比,十月怀胎,良妃母凭子贵,位份定然有所升迁,而你母妃,必然也是如此,所以,她二人,表面看来是花团锦簇荣耀无比,可私底下,谁不把她们当做是眼中钉肉中刺?那时,本就有人诬陷良妃与人私通,那南疆女子,却又亲眼瞧见了良妃与外男接触,便去昭阳宫借此威胁良妃助她,良妃又惊又恐,当夜,便小产去了。”

疲倦的说着,永成帝的眼角眉梢,也是无尽的落寞:“那件事,扯出了贤妃,淑妃,最后,所有矛头却都直指那南疆女子,从一桩宫闱争斗,演变成了简单至极的威胁恐吓,牵连出了许多旁人的丑事,朕便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只愿事后再无人置喙你母妃的身孕。其实,朕要真是去查,当年,未必不会水落石出,可接连出事,朕又一心扑在了前朝,谁知…哎…”

“父皇,历来君王的心思都是花在前朝,后/宫交由母仪天下的皇后打理,您也莫要过于自责,毕竟,女人的妒忌心,是不可理喻的。”

轻声劝慰着永成帝,贺启暄轻轻的握了握慕嫣然的手,暗里的意思,却是别再提及往事让永成帝思及神伤了。

“父皇,母妃身边,可有一个白玉安神枕?”

执拗的问着,慕嫣然在石桌下伸出右手食指比了比,暗示这是最后一个问题,贺启暄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安神?这世间,哪有什么安神枕,要真能安神,那便好了…”

悠然的叹了口气,永成帝喟然说道:“那白玉安神枕,是昔日在王府时,朕送给你母妃的,后来良妃有孕,你母妃便送给了良妃…”

皇后不是说,是她送给宛贵妃的吗?

两相对比,顿时有了纰漏,慕嫣然和贺启暄对视的眼眸中,起了一丝疑惑。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八十三章 同盟

第三百八十三章 同盟(为淘气加更)

从漪兰宫出来,几近满圆的月亮已升至半空,柔和月韵洒照大地,给寂静的深宫,平添了几分神秘的默然。

一路无言,等回到瑞安宫,珠儿早已睡了,脸颊边,还挂着浅浅的笑容,慕嫣然情不自禁的探头过去亲了一口,又给她盖好了身上的被子。

沐浴梳洗完,躺回床上,慕嫣然才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疲惫,一直紧绷着的后背,也顿时显出了几分酸痛。

见慕嫣然微微蹙了蹙眉头,以己度人,贺启暄顿时知晓她哪儿不舒服了,推着她翻身平趴在床上,贺启暄伸手覆在她背后,轻轻使力给她揉捏起来,不一会儿,慕嫣然就有些舒服的眯上了眼睛。

“父皇下午讲了那么多往事,你心里,有什么怪异的感觉吗?”

贺启暄口中的温热气息,拂乱了慕嫣然耳鬓的碎发,一下下缭绕开来,竟有些微微的痒意,慕嫣然侧了侧头,睁开眼睛看着他,待想明白了贺启暄话里的意思,慕嫣然斟酌着说道:“父皇登基后大封后/宫,太后,和皇后达成了共识,从而结成了同盟。而庞顺仪小产后,父皇因为母妃,又与太后互相交换达成双赢。及至良妃小产,我觉得,这其中,皇后、淑妃、贤妃三人中,必定也有至少两个人,亦或者是三个人联手,才造成了当日的局面。”

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贺启暄肯定的点着头说道:“咱们一直想揪出背后的凶手,所以才怀疑了这个,再怀疑那个,说不定,这所有的事,都是我们怀疑的那些人一同布局出来的,而她们每个人,推波助澜的做了各自的那一部分,所以,才会有了矛头指向所有人,却最终没有确凿证据的这种情形。就像从前母妃小产,良妃小产…”

小产?

顿时,两人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子嗣对于后/宫的女人有多重要,每个人都能想象的到,可是,有些人会祈求上天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抑或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有些人,则会将已经发生的不利于自己的事情,遏制在幼芽时期,比如,不可掌控的怀孕,遇上可操纵的小产。

“七个月的身孕,我想,不至于稍一恐吓就会小产致死,况且,民间还有七活八不活这样的俗语呢,所以,良妃小产这件事,必定还有不为父皇所知晓的内幕。”

猜度的说着,慕嫣然的目光中,带出了几分肃穆,深重的迷雾前,似乎看到了隐约的人影,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一切就都能解开谜底了,这样的情况,又怎能不让人兴奋?

“我只愿,不是皇后…”

轻声叹着,贺启暄看向慕嫣然,两人的眼中,尽是不忍,心里,却同时浮起了贺婉茹的娇俏身影。

若真是皇后,虽相隔甚远,可几人日后再相对时,该是何等的尴尬难言啊?

一夜惊梦,梦里,身处于无尽的黑暗中,偶有光亮显出,也总会冒出一个凶恶的身影朝自己袭来,慕嫣然挣扎几番,便会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后背处传来轻柔的拍打,慕嫣然便能安然睡去,等睡着了,又是另一番噩梦。

直到天色微曦,慕嫣然睁开眼,却觉得比睡前还要困倦几分一般的呵欠连天。

珠儿醒得早,贺启暄便抱着她去了院子里,父女俩坐在秋千上,嘻嘻哈哈的笑闹着,连树上飞出的鸟雀,也跟着欢快了几分。

慕嫣然梳洗完毕,正殿内,紫云已带着一众宫婢布好了早膳,慕嫣然迈出正殿,走到秋千架旁,拉着贺启暄回到了正殿。

用罢早膳,贺启暄如往常一般出宫朝军营去了,慕嫣然便抱着珠儿去了毓秀宫。

皇后的脸上,一如往常的柔和,和一众妃嫔寒暄了几句,便让众人散了,一边,还留下了慕嫣然关切的问道:“本宫听闻,皇上昨儿一下午都是和你们在一起,皇上的情绪还好吧?”

昨夜贺启暄和慕嫣然携手离开了漪兰宫,而永成帝,则在那儿歇了一夜,想来晨起是直接去乾安殿上早朝的,便是皇后,怕是也没见到他,是故,才有这么一问。

点了点头,慕嫣然恭谨的答道:“昨儿是母妃的忌日,父皇想到了许多往事,所以跟殿下和嫣然唠叨了许久,不过父皇的精神瞧着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皇后娘娘莫要担忧。”

怅然的叹了一口气,皇后有些无奈的叹道:“这宫里人多,是非也就多,如今,到处都传淑敬皇后是被人投毒致死,本宫这心哪,哎…”

心中一顿,慕嫣然配合着一丝惊诧的表情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从何处传出来的?母妃都已经逝去了,这些人安的什么心,又想如何生事?”

见慕嫣然的表情不似作伪,皇后带着一丝愠怒的说道:“人多嘴杂,如今,却是无处可查了,本宫也唯恐你和宣王听到了这样的传言心内不安,所以这才跟你们打个招呼。逝者已逝,就让她安稳的去吧,真要生出了什么事,怕是死者不宁,生者也不安哪…”

皇后的话里,倒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犹疑的看向皇后,慕嫣然却是什么都没说,乖巧的点了点头应下了。

及至从毓秀宫出来,慕嫣然的脑海里,依旧翻来覆去的思忖着方才皇后说过的话,一边,想起了瑞安宫这些时日的动静。

莫非,真的有内奸?

好在,紫云等几个人得了自己的嘱咐,如今愈发比从前谨慎,慕嫣然和贺启暄在时,殿内闲杂人等俱无法靠近正殿,所以,若真有人心存异念,倒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想到此,慕嫣然稍有安心。

正华宫里,秦素儿正抱着芊芊哄着,小家伙软软香香的,珠儿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兴奋的攥着芊芊的小手不肯撒了,倒让秦素儿打趣的说两个小家伙有姐妹缘。

提及自己刚从毓秀宫出来,秦素儿一边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慕嫣然的表情,一边低声问道:“母后可有问过你关于宛贵妃的事?”

“皇后娘娘也问过姐姐?”

不答反问,慕嫣然愈发看不出皇后到底存了何等心思。

轻轻的拍着芊芊的襁褓,秦素儿解释的说道:“母后来看孩子,顺口提起了宫里的闲言碎语,说咱们历来亲厚,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必定会告诉我,所以,便问我有没有听你说过什么。”

说罢,秦素儿有些忐忑的问道:“嫣儿,宛贵妃逝去,真的是有人陷害吗?”

秦素儿进宫比慕嫣然早近三年,每年一到冬天,宛贵妃的身子都不好,那一年,甚至险些去了,暗里,秦素儿也常感叹说天妒红颜,恐怕是后/宫女人太多,导致怨念深重,所以永成帝对宛贵妃的宠爱,便成了她身体不好的缘由,可听皇后的话,秦素儿的心里,顿时也有些明白了,此刻,求证一般的看着慕嫣然,只等着听她的回答。

宛贵妃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不容易打草惊蛇,慕嫣然只犹豫了一下,便摇了摇头:“母妃的身子向来不好,所以,我和殿下都以为母妃是并旧疾拖累。方才皇后娘娘问起时,我心里也着实惊恐了一阵子呢,哎…”

慕嫣然如此回答,秦素儿自是不好再追问,连忙软语劝慰了她好些话,才送她出了正华宫。

珠儿已经能牵着慕嫣然的手歪歪扭扭的走几步了,虽没有她自己在炕上扶着炕几走的稳,可抱她在怀里,小家伙又一个劲儿的蹬腿,慕嫣然无奈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从乳母怀里接过她,放在地上让她自己摇晃着走了起来。

走了没几步,一抬头,面前正是含笑看着的焕王侧妃,慕嫣然颔首一笑,将珠儿抱起来递给了乳母,一边,和迎过来的焕王侧妃寒暄了起来:“侧妃这是刚从永寿宫太后娘娘那儿出来?”

点了点头,焕王侧妃目不转睛的盯着珠儿,一边轻声答道:“是呢,太后身子不大爽利,我便去陪着说了会儿话,这会儿太后睡了呢。”

话毕,焕王侧妃一脸柔和浅笑的看着慕嫣然请求道:“我能抱抱珠儿吗?”

自慕嫣然生下珠儿,再看到旁的孩子,都会情不自禁的多看几眼,此刻焕王侧妃的柔软目光,慕嫣然却是最能理解,当即点了点头,抱过珠儿指着焕王侧妃说道:“珠儿,这是焕王侧妃,是个漂亮婶婶呢,让她抱着珠儿玩一会儿,可好?”

面色平静的看看焕王侧妃,再看看慕嫣然和乳母,珠儿轻轻的点了点头,一旁,焕王侧妃的表情,愈发欢喜了几分。

抱着珠儿,闻着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又爱怜的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脸蛋,焕王侧妃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下一瞬,便把珠儿递回给了慕嫣然,有些黯然的跟慕嫣然打了招呼径自离去了。

看着焕王侧妃走向正华宫,想着宫内传闻说焕王侧妃和太子良娣虽是姐妹,自进宫以后互相之间却不怎么搭理,慕嫣然便知,她是去找太子侧妃的,这两个人能趣味相投,慕嫣然着实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待回过头来,却迎上了贤妃。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宣王妃,本宫说的可对?”

慕嫣然张望焕王侧妃背影的模样,落在了贤妃的眼中,贤妃走到慕嫣然身前,止住了她行礼的动作,轻声说着。

只一瞬,慕嫣然的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八十四章 提亲

第三百八十四章 提亲(为木木加更)

“那贤妃娘娘觉得,如今,嫣然的身边,谁才算得上朋友,谁,又算得上是敌人呢?”

将珠儿递给乳母抱着,慕嫣然跟在贤妃身侧,二人一边朝前走,一边闲适的聊着。

“这个,怕是只有宣王妃心里才清楚了,不过,本宫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从前的朋友,现在并不一定仍然是朋友,同样的,从前的敌人,现如今,也未必还是敌人。对你有利的,就是朋友,而心生不轨暗藏祸心的,自然就是你的敌人。本宫可有说错?”

转过头看了慕嫣然一眼,贤妃话语轻柔的说着,语气也一派坦诚,仿若自己是最真诚不过的一般,而慕嫣然的心里,却带着一丝好笑。

“那以贤妃娘娘从前的提点,皇后娘娘,便该是瑞安宫的敌人?”

将贤妃从前在漪兰宫前跟自己说过的话挑明了说开,慕嫣然的一双眼眸,紧紧的注视着贤妃,试图抓住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宣王妃误会本宫的意思了…”

贤妃否认着说道:“古人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本宫只是提醒你防着些旁人,并未有别的意思。”

贤妃的说法,让慕嫣然有些无奈,轻声应下,慕嫣然自嘲的说道:“不成想,竟是嫣然误解了贤妃娘娘的意思,是嫣然莽撞了…”

走了几步,眼看太阳升起,已有些热了,慕嫣然行了礼,带着一众宫婢退下了。

往瑞安宫走着,想起贤妃前后大相径庭的两番话,慕嫣然的心里,愈发对贺启暄昨日提及的结盟一说赞同不已。

方踏进瑞安宫宫门,便见小贵子一脸喜意的迎了上来,慕嫣然有些诧异问道:“你不是跟着殿下出宫去了吗?这还不到时辰呢,你怎么就回来了?”

“回主子的话,慕府贞敬夫人已递了牌子要进宫,殿下让奴才早一步来回禀主子,让主子早些准备午膳,好留贞敬夫人在宫里多逗留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