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反问:“都干这个行当了,胆子还这么小?”

大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来年了,盗墓的时候听过各种声音,除了警笛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但还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诗,感觉怪怪的。”

就在这时,颓子从两米外钻了出来,关了矿灯压低声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里面东西不少,这回可发了!”

狂狐面容一肃,眼神很是兴奋,挥手道:“赶紧泄阴气,十五分钟后下去摸东西,动作利索点!”

千百年来与外界隔绝的墓室被打通后,盗墓贼一般不会立刻就进去,里面可能会缺氧或者充满有毒气体,让内外空气流通俗称泄阴气。狂狐等人带来了一个简易的鼓风装备,就是一个折叠式大气囊连着一根长管通进墓室中,不断开缩气囊将墓室里的空气从盗洞里排出来,这样能节约时间。

十五分钟后大光头与颓子先后下去了,狂狐的兴致很高,就像一个打了胜仗后巡视战场的将军一般,环顾左右道:“自古风水讲地气,地气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这么深,居然还能影响到地表的玉米生长。”

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郁郁葱葱,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约三米范围内的玉米长势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较短、果实也不够饱满,差异的分布很有规律,就局限在这么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显。

这种细微的差异站在原地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耕作这片土地的农民也很难察觉到,狂狐和游方脚下放着一些苞米穗、秸秆和玉米叶,是他们在远处高地观察到异常后,又从附近田间摘过来做比对的。

游方解释道:“有个考古学术语叫‘稻作遗存’,讲的就是这种现象,是个洋鬼子在几百年前发现的,当时他用来勘探古罗马港口的遗迹分布,据说用长成后的玉米观察的效果最明显。”这些都是吴老先生曾对游方介绍过的知识,此刻拿来现用。

狂狐以嘲笑的语气道:“什么洋鬼子的发现,俺们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会了,游先生,你虽然精通风水,但这方面的眼力活还得学着点。自古找寻阴宅遗迹,讲究‘春观青苗夏听雷,秋察枯水冬赏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着玉米长成之后,不论是什么田地,春季青苗发芽之时是最好的验地时机,这些你没听说过吧?”

游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爷是大行家,我以后得和您多学着点。”

狂狐这个人做事很沉稳,就是有时爱炫耀,喜欢听人夸奖,当即点头道:“我们互相学吧,你的风水秘诀也别总藏着掖着,跟我混有的是好处。…虽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练练胆见识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没事的,不就是死人吗,没什么好怕的!”

盗洞的入口离他们的立足处只有两米多远,在夜间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见,狂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洞口旁,身体背向游方。——这是天赐的良机,如果此时不动手,恐怕再也等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狂狐不仅练过武而且亲手杀过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贼,这种人不仅反应快且直觉十分敏锐。他说话时莫名心中一紧,觉得身后的游方有些过于安静了,风中似乎有危险的气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干这行的尽管胆大包天,但一举一动也有习惯性的讲究。比如在墓地里不会猛然回头,假如背后有动静,会很利索的迈步旋脚尖转过身来,胯骨以上整个上身几乎不晃,动作迅捷无比。

狂狐一转身发现游方已经动了,他的动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后摆,两只手左右张开前伸就像两只扇动的翅膀。眼角余光瞥见这一瞬间的姿势,狂狐心中一惊,立刻就明白游方要攻击自己。

在熟悉格斗的人眼中,一看游方那个沉身收腿发力的动作,就能反应到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起脚直踢。狂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上前,抬左脚下踹封对方的右脚,左臂一曲护住胸部与咽喉,右拳直刺对方的面门。

从转身到前扑发起攻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狂狐的格斗经验相当丰富,同时伴随着半声断喝:“你——”

但狂狐毕竟还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后,游方不躲不闪也向前一扑,双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钧之沉,身形居然随之腾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脚踹空了,而游方腾空的同时右脚踢出,正击中他的左手小臂。

“两肱抱丹混元劲,借力腾空沾身起。”这是形意拳燕子门的身法口诀,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万没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会家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长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这个跟头真是栽到家了!

他也来不及感慨,游方一脚踢中他护胸的左臂,脚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劲”,未等劲力用老,借势一弹已然收脚,身形在空中前飘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换成一般人,游方这一脚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后面受力的肋骨都给踢折了!格斗中对付直踢,最好的应招是侧身闪过发起还击。但狂狐却来不及侧身,游方在空中收右脚,随着身形前移,左脚飞出居高临下直踹狂狐的面门。

狂狐只能一咬牙,绷紧全身微微一弓,交叠双掌张臂向上一封,后退一步去卸对方的劲力。游方的第二脚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冲以及身体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点,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双臂一缩,一哈腰连退了两步。

狂狐勉强卸掉了游方的下踹之力,极力控制重心与身体平衡是习武之人在格斗中下意识的反应,他往后多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突然从地面消失,从地底传来后半声断喝:“——这个吃里扒外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狂狐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猝然发难的游方踢进了盗洞。尽管此前游方一直在犹豫挣扎,下不定决心动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无保留的尽了全力,没有给狂狐一丝喘息的机会。

考虑事情的时候可以心软,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须去做的时候,就不能再手软,容不得犹犹豫豫首鼠两端。——这是游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闯荡江湖的至理明言。

盗洞的直径约有五、六十公分宽,呈六十度角倾斜向下,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张开双腿撑住洞壁也可以站住。听声音狂狐并没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盗洞中间的位置。一切又平静下来,游方落地后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盗洞中传来狂狐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钟狂狐才开口说话:“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么开罪之处,你又是哪条道上的?”对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说别的没用,先搞清楚他的来路要紧。

游方的声音有一丝歉意:“狐爷,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本人,对我也算不错。”旋即语气一转厉声道:“但你不仅是个谋财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华文明的罪人,卖祖求财的国奸!”这些曾是吴老先生怒斥狂狐这类人的原话,游方此刻如实转述。

狂狐一时愣住了,他刚才想到了各种可能,诸如游方是仇家收买来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独吞地下墓葬的宝物,万没想到游方竟然说了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甚至让他感到可笑的话。又过了几秒钟他才说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风格。”

游方叹了口气:“我不是公门中人,与警察没关系。”

狂狐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这人心里素质真不错,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动手了。要么事后人赃并获,要么现在当场收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只是想要这墓里的东西,那好,全是你一个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马,事后绝不追究。”

游方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为盗墓而来,下面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实话告诉你,我正在考虑应不应该报警?”

这句话更加出乎预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报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么和警察解释吧?…老弟呀,听大哥一声劝,凭你的身手和本事,我们往后有的是赚钱机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游方的语气很低沉,夜风中带着一丝悲凉:“狐爷,你认识一位姓吴的老先生吗?”

“姓吴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号?”狂狐终于有些气急败坏,简直要让这个莫明其妙的小子折腾疯了。

游方缓缓说道:“六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戴眼镜,国字脸,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痣,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不会想不起来的,你手里那个青花缠枝梅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吧?”

狂狐的声音顿了顿,语调突然变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来是为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你只需要回答,吴老现在怎样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经走了,你何必来找我?”

游方的话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狐爷,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你是什么人,吴老的底细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吗?怪只怪你的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吴老的遗物让我看见。”

狂狐的心仿佛沿着盗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说的那位吴老,确实死在他手中,想当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杀人。贪财的人可以用钱收买,好色的人可以用色引诱。但有一种人最不好对付,他们只为了一种信念行事,把利益和生死都置之度外,吴屏东就是这种人。

而且吴屏东与宗教狂信徒还不一样,他为了信念甚至不在乎掌声与名誉,最终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无声无息的离去。

“那个自称姓孔的收藏家吗?装的可真像啊,要不是南方的杜秀才突然栽了,我也不会怀疑他的底细。被我戳穿之后他就全认了,看样子就是想找死,人是大光头做的…你想怎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狂狐也豁出去了。

杜罗是南方某地著名的收藏家与文物鉴定家,尤其在青铜器鉴定方面有独门绝活,这人并非科班出身是民间自学成才,行内人称杜秀才。为公众所不知的是,这位杜秀才还是一个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的文物盗掘、走私团伙的头目,在他事业最高峰的时期,经这个团伙之手走私海外的古青铜器占整个境内黑市的三分之一以上。

三个月前杜秀才突然落网,据说警察查明他几处个人账户上的赃款就有九千多万,至于尚未查明的、整个团伙的涉案金额目前还不清楚,估计将是个天文数字。杜秀才做事一直很谨慎滴水不漏,但在落网之前,吴屏东老先生曾化名为一位姓孔的黑市收藏家,按照江湖道上的规矩和他打过交道。

有一种深深的伤感袭来,沉重的让人无法抗拒。虽然早已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听狂狐亲口说出来,游方还是有些难以承受。他忍住流泪的冲动尽量平静的问道:“老人家的遗体在哪里?只要告诉我地方,我封了洞口之后可以考虑报警,你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游方已经动手,断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要么把人做了要么报警。而对于此时的狂狐来说,如果游方真封了洞口然后报警,至少警察有可能在他们窒息死亡之前赶来,落在警察手里尚有一线生机。这是游方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狂狐在地底又笑了,笑声很低沉,就像嗓子受伤的公鸭:“你和那老东西果然是一路的,想当初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劝我投案自首。…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埋在什么地方。”

游方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懵然间觉得脚掌所触的地面微颤,仿佛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只是一种错觉、形容不出的奇异感应,并不是地面真的在动。他立即向旁边一闪身,此时洞口里传出啪、啪、啪的连续几声响。

这是枪声,与电影里那种脆响不一样,就似压缩的气球突然爆裂,从地洞中传出有些沉闷。狂狐身上藏有一把手枪,刚才动手时没来得及拔出,此时借着说话的机会判断出游方大概的方位,一开枪就是连续好几发,可惜全打空了。

游方已经闪到了盗洞后方的射击死角位置,脱下了身上的运动服,掏出打火机点燃顺手扔进了盗洞中。他这件外衣不知用什么化学药品浸泡过,着火非常猛烈还带着刺鼻的白烟,点燃后迅速化作了一团火球。

盗洞中传来一声惊呼夹杂着怒吼,还有大光头的声音,原来大光头感觉上面动静不对也从墓里面出来了,却在盗洞中被狂狐挡住。

火光一起,游方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玉米丛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老大,出什么事了?”有一人分开玉米丛飞快的跑到近前,他的动作很轻灵像一只狸猫,奔跑时发出的声也非常细微。

此人外号“猫二”,负责在国道旁的轻卡上望风,监视道路两端远处的动静。由于离的比较远又有风声和玉米田掩护,游方与狂狐动手时没有惊动他,直到狂狐在盗洞中开枪猫二才觉得不对劲,感觉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立刻赶了过来。

周围不见人影,盗洞中有火光并冒出白烟,猫二本能的觉得不妙,此时后面有凌厉的风声传来,他一纵身向前就扑,企图跃过盗洞避开背后的偷袭。

游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从身后发动攻击,双手一伸抓住了猫二两侧的软肋。游方的手很普通,不是特别的细嫩,但骨节不粗大也没有明显练过的痕迹,可这一抓劲力却很大,如铁钩一般。

练拳时并不能死握拳,劲力要运透指尖,游方少年时专门练过指力。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三舅公的儿子、小表舅莫章玩一种游戏:抓住一块碗口大小的卵石抛起,等石头落下再拢五指成爪凌空擒住,据小表舅说这是鹰爪功的一种练法。

后来三舅公莫正辛发现莫章与游方玩这种游戏,把儿子揍了一顿,告诉游方功夫不是这么傻练的,这么玩就算能练出蛮力来也绝对会伤到筋骨。三舅公教了他一种站桩养气、虚抓凝劲的练法,等劲力练成之后才可以抓实物练功,莫章也是这么练的,并有专门的药汤洗手,退去老皮与死茧,使手看上去与普通人一样。

三舅公莫正辛曾是走江湖卖艺的,功夫是家传,游方的武功后来几乎都是和小表舅学的,没有刻意练什么就是当玩,筋骨强健也是混江湖的本钱。据三舅公说没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一些庄稼把式。

今天这庄稼把式的威力却不小,双爪一扣软肋,猫二的腰一弯腿就软了,一口气没提上来也没有跳出去。猫二的反应也很快,立即抽筋般的一扭身,一肘就向身后击来,就似身后长眼一般,肘尖正对游方的右太阳穴。

游方却没有收招躲闪,双手一松身子一低,缩头耸肩蹬地继续前扑,就像草丛里窜出来的一条毒蛇。猫二的一肘打空,而游方一记头锤正撞在他的腰眼上,他失去重心被撞倒在地,胸口正卡在盗洞的边缘。

猫二全身酸麻一声惊叫,接着双脚一空,被人攥着脚脖子倒提起来,头冲下栽进了盗洞。盗洞中的烟火扑面而来,猫二本能的双手一捂眼,隔着一件燃烧的衣服不知撞在了谁的身上,一起向地底深处滚落。

把猫二扔进盗洞,游方的动作再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将四周散落的玉米秸秆、苞米穗以及杂物全部扔进了洞中,然后点燃了两根绑着炸药的雷管也扔了下去——那是大光头炸盗洞时用剩下的。

洞中发出轰然闷响,周围的地面微微抖了抖,地下深处传来哗啦一声,那是盗洞底部卵石层震塌的声音,还夹杂着哀号与惨叫,已分不出是谁发出,盗洞入口离地面两尺处也被震塌了一半。

紧接着这些声音就变得细微不可闻,因为游方从田垄上拎来一件沉重的东西扣住了盗洞的入口,就似隔绝了阴阳两界。这是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沉而厚的铸铁质地,是他们来的路上顺手偷的,准备干完活封盗洞所用。

游方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拿起洞口旁的一把军工铲,很仔细的铲起附近的浮土将井盖上方的喇叭口填实,然后又将连着根土的玉米株小心的移栽回来。这些是他们打盗洞前特意铲到一旁的,连根土的形状都很完整,可以再拼回原状,最后用脚尖抹一抹土壤间的缝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四周的风似乎更大了,刮的玉米叶哗啦哗啦响;天上的云似乎更厚了,月亮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白斑;夜色似乎更暗了,眼前总有起伏不定的各色虚影在飘动,哪怕闭上眼睛也一样——这是一种黑暗中的幻视现像。

玉米地已经恢复了原样,就似狂狐、大光头、颓子、猫二等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游方半蹲在田地间倒持军工铲拄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很冷,忍不住打起寒战,手也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军工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全身已经汗透了,此刻精气神一松,汗被风一吹只觉遍体生寒——初秋的天气不应该这么冷。

盗洞入口被掩埋了两尺多深,就算是春耕犁地时也发现不了,下面的人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出来,地底深处那个埋藏六百多年的大墓,将再一次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当洞口掩住的那一刻,照说已不可能再听见地底的声音,但游方耳边却总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就像蚊子在细细的鸣叫。

这一定是幻觉,平生第一次杀人放火,就算做的干净漂亮从头到尾都很从容,但内心的那种震撼与冲击也难以形容。他知道狂狐还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有,在扣上井盖之前,半塌的地洞中曾传来狂狐微弱的声音:“姓游的,我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游方当时似是自言自语的回答:“若世上真有厉鬼,你们早已碎尸万段!”

狂狐的诅咒很可笑,一个以盗墓发家的匪徒,平生惊扰过沉睡地下的无数亡灵,如果真有厉鬼能报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轮得着他来吓唬人吗?

狂狐犹在哑声呼喊:“你会有报应的!”

游方冷冷喝道:“狐爷也信这个吗?”

“现在我信了,你也得信…若世上没有报应,我怎会死在你的手中?…”这是游方听见狂狐最后的声音,接着他已经扣严了井盖。等一切平静之后,狂狐的声音总似在耳边萦绕,就像赶不走的蚊子那么讨厌。

游方身上、心里都发寒,脑子也有些乱,他用力甩了甩头站起来离开了这片玉米地,带走了所有的遗物,除了那把军工铲外,还有打斗中落地的那块玉牌和装着短剑的木匣。这两件古物不是墓主人的也不是狂狐的,是不知年代的盗墓贼所遗留,碰巧被大光头拿了上来重见天日。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全结束,游方必须抹掉所有的痕迹,他来到104国道旁一片隐蔽的空地上,开出了一辆装着瓶瓶罐罐的轻卡。这辆车是猫二的套牌二手车,游方开着车向南驶去,回头看了一眼玉米地,心中默念道:“吴老请安息吧,小朋友为你报仇了!”

至于吴老葬身何地,既然狂狐没说,恐怕永远是个迷,就似狂狐等人的葬身之处一样,除了游方谁又会知道呢?

路过一座村庄外将军工铲随手扔到田垄间,这把铲子质量很好,天一亮就会被附近的农民拣走拿回家去。

开出十公里外,游方停车往道边垃圾堆里扔下了一堆东西,那是狂狐等人的遗物,包括准备做案后换的衣服与各种证件,几人的钱包除了现金留下,连信用卡一起扔了。洒上汽油点燃,烟火升起时,他已经驱车掉头北去。

又过了二十公里外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游方转左开了不远,前方拐弯处有一个收费站。他将车停在道边,仔细的清理了驾驶室内的痕迹,背着个旅行包弃车步行。此时东边天际已经蒙蒙亮,他就像一个早起进城的赶路人。

他又走回到三岔路口,从另一条路继续前行。远处传来鸡鸣与牛儿的哞哞叫声,路上的行人很少,正是黎明前大多数人睡的最沉的时刻,光线还很昏暗,朦胧的照见远方的道路。

耳边只有脚步的回音,踩在柏油路面上总觉得很刺耳,游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会是如此沉重,沉重中却带着一点虚浮,既有敲击声还带着沙沙的回音,有一种很怪异感觉。

游方之所以凝神听脚步是有原因的,自从离开那片玉米地之后,总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似乎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开车时从后视镜看了很多遍,非常确定当时路上没有别的车,但下车步行之后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

第二章 背后有人

自己可是开着车走了很远,什么人能潜伏在路边紧跟不舍呢?一定是错觉,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他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江湖经验再老道,第一次杀人放火之后也难免心神不定,游方这么安慰自己。

自我安慰却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游方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有人盯着他。怎么形容呢?假如你闭上眼睛,另一个人用一支笔尖指着你的眉心,你也会有一种下意识的紧张感。游方此刻的紧张感来自后背,而且感觉跟踪者离的越来越近,几乎就快贴上来。

游方忍住了没有回头,而是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脚步上。乡下的长辈们曾说过走夜路的讲究,如果感觉阴气太盛心神不定的话,一定不要猛回头,人的双肩和头顶上有三把火能辟邪,猛扭头会熄灭其中的一盏。

同时还要注意脚步不能乱,一定要走的正、迈的稳,调整呼吸配合步伐的节奏,否则容易碰见鬼打墙一类的怪事。游方从来不信什么鬼怪,但此刻心神不定时也自然按照民间传说的规矩迈步,虽然在这条国道上行走不可能碰见什么鬼打墙。

脚步声不对呀?怎么越听越像两个人在走路?

如果身后真有人的话,他一定是踏着与游方一样的步点,将自己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住。游方却形容不出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每一步落地时有直觉的感应,背后有人踏着一样的步点越走越近。

是错觉吗?就算是错觉游方也不得不转身了,这个转身的动作很漂亮——

右脚急速向前迈出一步,左脚尖与右脚面点地向左旋一百八十度,在前行的同时突然反过身来定住,左弓腿在前右曲腿在后,重心落在左脚,运转全身劲力透上下三关(肩、肘、腕,胯、膝、踵),双臂微张曲五指成爪。

这是一个行走中突然转身朝后、可以随时发动攻击的动作,虽然拆解说明很简单,但要做的准确、迅速是需要专门练习的,能够在行走中突然向后起脚,也能出拳正面攻击。游方虽然只是疑神疑鬼,但功夫架子使出来却一丝不苟。

背后还真的有人,游方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那是个小老头!

老头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身材很匀称动作也很灵活,就跟在游方背后两步远的地方,一转身就是面对面。就在这一刹那,老头突然一缩脖身形像鬼魅般的退到了一丈之外,动作像猿猴跳涧,而且是倒着跳的——好利索的身法与腿功。

他穿着一身米灰色的中山装,裁剪的很合体样式也很大方,显的人很精神甚至很有派头。如果这老头不是在这里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坐在主席台上也不觉刺眼。他的脸色红润有光泽,微微有些皱纹,神情很和蔼甚至有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调皮。

他的头发大约两寸多长,微微有些卷,发根大多是黑的而发梢银白,从外表很难判断此人的年纪,说他六、七十岁也可以,八、九十岁也行,反正是位老人家。

“小伙子,你怎么走路的?吓了我一跳!”老头见游方转身,反而一皱眉先开口责问。

这不是倒打一耙吗,游方没有放松警惕,哭笑不得的反问道:“老人家,有您这么走路的吗?跟人跟的这么紧,步点都踩的一样,我差点以为见鬼了!要说吓人,也是你吓着我了。”

老头很夸张的一瞪眼:“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这么说话呢?这里可是公路,你能走我也能走,又没有挡你的道!…反倒是你,素不相识竟然心存歹念,想废了我老人家的子孙根吗?”

说着话老头伸手捂住裆部,又在小肚子上揉了揉,动作很是滑稽。游方却笑不出来,神情变的更严肃,因为老头揉的地方就是刚才他转身的一瞬间拳脚意念所向。

真正的拳脚功夫讲究以意劲为先,这样才能发上力,出拳出脚之前知道打什么点位,劲力能够收发自如有回旋的余地。游方转过身来看见老头的方位,下意识欲起右脚撩阴,只是没有真的攻击,但意劲已经到了对方的下身。

俗话说“撩阴脚不低头”,起撩阴脚偷袭时不要低头去看对方的裆部,双肩微微往前一领脚尖就弹出去了,这样动作才够隐蔽。游方当然没有低眼瞄向老头的下身,转过身形后老头已经跳开,他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然而老头居然“感应”到了他欲发而未发出的攻击。

游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八个字“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这是拳脚功夫的极高深境界。他小时候练武时常听三舅公胡吹海侃,说上乘武学有三种境界,多数人练拳脚不过是舒活筋骨而已,如果练的不得法还容易伤身,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才算有真功夫。

所谓“劲随意走,运转由心”只是上乘功夫的门槛而已,但就是这一道门槛挡住了绝大多数人。它意味着练透了明劲与暗劲,筋骨腑臓一体强健,心意一起全身上下三关都可以发力,能运转内劲外发。听上去挺玄的,其实从外表看来无非是反应更灵敏身体更灵活,也达不到一双拳头能打倒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壮汉那么夸张。

再往上一层的境界就是“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它已经接近于传说了。据说某些人功夫到了极深处,行走坐卧都有劲意却不落痕迹,就连睡觉的时候,假如有人带着恶意隔着窗户瞪他一眼,也能立刻醒来。古人也用“秋风未动蝉先觉”来形容,这不是莫名的直觉,而是一种自然的感应,功夫至此不仅练到了筋骨,仿佛也容入了精神中。

这种人很难对付,能料敌先机而且也懂得趋吉避凶。不是死下苦功就能练到这个境界的,要有很好的资质和悟性,甚至还要有机缘得到秘传,因为功夫到了这个程度,往往都有特别的练法,一般公开的拳谱中不可能有记述。

游方的三舅公行走江湖卖艺,练了一辈子武,对于“有触必应,随感而发”境界也是懵懵懂懂,总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年老之后劲力渐衰,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练成了。而游方的功夫,勉强达到了“劲随意走,运转由心”的境界,但还差一丝火候,算不得登堂入室。

至于再往上的境界,叫作“形神皆妙,与道合真”,这几乎是神话了,也许只能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找到影子,现实中就没见过。三舅公也说不清其中的究竟,只是在偶尔吹牛时提到功夫至此已超出化境,由武入道相当于古代传说中修行人的“金丹大成”。

一念之间回想起这些,眼前这个小老头如此不简单,游方不敢怠慢,收了架子按老规矩抱拳道:“前辈,请问您追上晚辈有何指教?”

老头眯着小眼,神情总让人感觉他要使坏,笑呵呵的说道:“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试试你的底细。…你这小子很有趣,是第一次杀人吧?手脚还算干净,不错不错,是可造之才,就是为人太狠辣,有点可惜!”

游方闻言惊骇不已,这一路上的感觉果然没错,看来这老头从昨天夜里就一直盯着自己,在玉米地里杀人放火那一幕他全看见了,却没有出来阻止,一直跟踪到现在才现身。此人到底什么来路?看样子不可能是警察,也不是狂狐一伙,找上自己有什么目的呢?

正在错愕间只听老头喝了一句:“看你功夫不错,搭个手!”毫无征兆的突然发动了攻击,一个箭步就踏到了眼前,伸右手出二指夺游方的双目。

老头的身法快如鬼魅,如果是一般人,这一瞬间往往都会下意识的闭眼一闪头。游方却将眼睛瞪的老大,往左后旋半步侧身抬右手去格挡,小臂外侧运劲架在对方同一个部位。两臂一触劲不用死,立刻伸臂向里一钻一翻。

人的小臂向外张比向内收的力量小的多,这是肌肉结构决定的,对方直臂伸出时,从外侧发力一格,对方的胳膊自然会向内一弯。游方趁这个机会转臂向内、向下一压钻进了对方的肘弯里,再向外、向上一翻,伸五指成爪反扣对方的肩头,等于用一只手臂将对方的手臂缠住了,运的是形意拳中的绞蟒劲。

所谓绞蟒劲,手臂就像一条大蟒蛇缠住对方,全身再发力晃动向后撤步一拉,对方就会向前一跄步失去重心。老头速度虽快却只耸肩送出一只手臂,这只手臂离全身重心太远就是空门,一照面就让游方给绞住了。这是一种擒拿的技法,却不是单纯的死拿,擒中带打可以伤人。

双臂缠在一起,这时比的就是筋骨劲力,俗话说拳怕少壮,老头功夫虽高,游方却不相信他这么大年纪能和自己拼身子骨。绞蟒劲发出拆解上有三个变招,一是运崩劲一绞,如果对方筋骨不够强,这条胳膊会搅断成几节。二是握住上臂运缠劲往下一抹,能把从肩到腕的关节都给卸了。

这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说的“分筋错骨手”,只是没传说的那么夸张而已。这样卸掉的关节可不是一般的脱臼,伴随着韧带的撕伤,就算能接好也说不定会留下残疾。对这个素不相识、不明来历的小老头,游方不想莫明其妙的伤人,使的是第三个变招,就是常规的反关节擒拿技法。

说起来啰嗦真动手就是一闪念,胳膊一绞住,游方感觉老头的手臂似乎很“粘”,像泥鳅一样就要往外抽。他顺势就反扣对方的肩头,同时左手去抓对方的肘部,这一下如果扣实抓住了,再往后一拉往下一压,老头半边身子都得趴下,当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就在这一瞬间游方突然打了个激灵,如果他的手臂是一条蟒蛇,那么老头的手臂突然间就似一根烧的通红的铁棍,由软变硬绷直,用的也是拳法中的崩劲。隔着衣服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老头手臂上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如针刺一般。

游方半边身子都震麻了,手臂一软旋即卸开,连退了两步才站稳。不仅右臂麻木,连右腿都钻心的痛。昨天夜里踹狂狐的那一脚,由于紧张发力过猛,当时这条腿受了点损伤,一般情况下不觉异常,此刻老头发出的内劲沿着手臂切入身体,游方也有些受不了。

这一刻游方已然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这老头的对手,这一搭手输的是心服口服,站定之后喘了口气道:“老前辈好功夫,我甘拜下风,您不用再试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头并没有乘胜追击,站在原地揉着手臂,神情有些意外的说道:“小伙子,我看你刚才出招,并不像心地狠毒、穷凶极恶之人,还留余地不想废了我这条老胳膊。”

游方哭笑不得:“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废了你?”

老头眨了眨眼睛,似是提醒道:“杀人灭口啊,你干的好事我全看见了。”

游方实在搞不懂这老头在琢磨什么,发现了自己杀人放火,既不躲开又不报警,反而一路追来现身,并提醒他不要忘了灭口,真是怪哉!他无可奈何道:“我不愿为灭口而杀人,如果那么做,与被我杀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既然担心我会杀人灭口,那么就此别过,你我依然素不相识。”

老头一晃脑袋:“你就不怕我走了之后会报警吗?”

游方笑了笑:“警察不清楚我是谁,连名字都查不到。”

老头抿嘴点了点头:“嗯,有道理,你的手脚很干净!假如我现在就把你抓住,然后送给警察怎么样?”

游方还在笑:“论功夫也许我不如你,但自古拳怕少壮,我拼了命未必不能把你击退。”

他在猜测老头的来意,一般做案走了风被外人查觉,对方不报警反而找上门来,十有八九是为了敲诈,此刻最大的可能就是老头要胁迫他做什么事情。心中没底苦思对策的时候,游方尽量让自己露出笑容显的很轻松、很有自信。

老头的话还是那么纠缠不清:“我的意思只是假如——假如我把你抓住了送给警察,你会怎么想?”

游方不笑了,一本正经的答道:“自古江湖人的规矩,能做能当,自己做的事,就应该承受一切可能的后果。我不想被警察抓住,但真的被抓住了,也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好说。”

老头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伸手捋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很好、很好,你以江湖人自居。刚才说无冤无仇不愿杀我灭口,那么你和李秋平那伙人一定有仇喽?”

第三章 看中谁谁倒霉

游方一皱眉:“李秋平?”

老头点首:“就是狂狐,你把人都做了,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原来狂狐的真名叫李秋平,游方微微吃了一惊道:“你认识他,与他是什么关系?”

一直笑眯眯的小老头叹了一口气:“唉,也没什么关系,我是冲着狂狐来的,原本看好了这个人的资质,觉得是个可造之材,想收他为徒,不料却亲眼看见他栽在你手里。”

游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暗中运转全身内劲充满警惕,不动声色的问道:“您想收狂狐为徒?昨夜为什么不救他,反而盯上了我?”

老头摇头道:“救他?其实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岂止不是好东西,拉出去枪毙十次都是轻的!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活该。”

“那你老人家还看中这个徒弟?”游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头仰天长出一口气,神情有几分落寞,背手看天自言自语道:“我老人家想找个合适的传人继承衣钵,容易吗?人材难得啊!…狂狐是该死,但落到我手里与其杀了不如废物利用,我要让他从此不再是狂狐,而成为我希望的传人。假如他做不到,我也会像你一样做了他,但还没等我找上门,你已经先下手了。”

听这老头的意思,是想把狂狐带走让他“重新改造”以继承衣钵。但是游方杀狂狐,老头明明看见却没有阻止,只是在感叹而已。

游方陪着小心道:“不好意思,让您老人家失望了,但也不必叹气啊。凭您老这一身功夫,想找传人的话有的是选择,何必为那样一个人惋惜?”

“有的是选择?”老头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神情不仅是落寞且有伤感:“民国二十三年,我三十九岁,收了第一个徒弟,那孩子就像我的亲儿子一般。没多久东洋鬼子打进来了,他说好男儿要共赴国难。这是义举啊,当然要支持,我把手里很多宝贝都给了他防身,不料天意弄人,后来他战死沙场。

民国三十三年,我好不容易又看中了另一个传人,收在门下悉心传授平生所学。不料这孩子出山之后却误交奸人,勾结土匪做恶,我亲自出手清理门户,连自己都受了伤。解放后我又教了第三个徒弟,本以为这一辈子衣钵传承有着落了,但后来他随政府进藏平叛,死于暗中斗法。

其后几十年我辛辛苦苦又找寻到几名弟子,资质能继承我所学,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得善终。狂狐已经是我看中的第九个人了,虽然明知此人非善类,我还是想试一试,看看能否劝他重新做人继承我的衣钵。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非我本愿,所以更不走运,我还没上门,人已经栽在你手里了。”

这老头可够倒霉的,收了八个徒弟死了八个,等到看中第九个还没收入门下,就已经被人杀了。如果真有传说中乌鸦嘴,那么他一定长了乌鸦眼,看中谁谁倒霉,当之无愧的扫帚星师父!

让游方更感到惊骇的是,老头自称民国二十三年时三十九岁,那么今年岂不是一百一十五岁高龄了?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练武之人就算内养功夫再好能够延年益寿,也不可能百岁之后还是习武有成的壮小伙的对手。

游方不敢相信,差点以为这老头精神有毛病,偏偏武功又这么好,只得含糊的劝道:“老人家,您的功夫虽很好,但也不至于寻找传人如此困难,这么多年才看中了九个,其中还有歹徒匪类充数。说句冒犯的话,我现在虽然不如你,但再下二十年苦功,功夫未必比你差,你说的太夸张了。”

“夸张?”老头现出怒容,斜眼冲着游方喝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游方:“您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前辈,这还用问吗?”

老头突然又笑了,是那种鼻孔往外出气的嘲笑:“我可不是练武之人,之所以会点功夫,无非是行走山野方便也可防身自保而已。你以为我寻找传人,是为了教武功吗?”

这老头各种表情丰富的很,看言行很是率性,说不定精神真有毛病。游方是越来越疑惑甚至有点发晕,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下去却又不好立刻走开,只得皱眉问道:“那您老是江湖上哪一门的高人?”

老头的神情变得很得意,得意中甚至有几分庄重,很认真的答道:“我老人家是当代地师。”

游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地师”这个词是古代对风水先生的尊称,但是到了当代其名声已经臭大街了,一度成为被批判的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代表,他实在想不通老头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老头的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游方就像一位美食家盯着一盘菜品头论足道:“我们是同行,你小小年纪能给狂狐做掌眼先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心机和手段都是上乘,底子也非常好。…狂狐那种人死就死了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西墙收之东隅,你比他更年轻、资质更好、也有江湖风门的功底,在我门下好好调教一番,未尝不可成为下一代地师…”

游方赶紧一摆手:“打住打住,听您老的意思,是要收我当徒弟?”

老头一板脸,语重心长道:“哪能那么简单,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的确看中你是个可造之材,但还要观察考验,不仅要看资质悟性,还要看为人心性,如果都达到我的要求,就收你为徒。年轻人,好好珍惜机会吧!”

游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老头真不是一般的“随便”,随随便便看别人杀人放火,就像看了场戏一样,然后追了几十里地,就为了告诉别人被他“看中了”。看这老头的意思,仿佛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就等着游方上竿子求他呢。

游方连连拱手作揖道:“老前辈,您恐怕误会了,我虽然学过一些江湖风水术,但从来不信这一套,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当地师,您老还是另择良材吧。…再说了,老前辈你境界高深,而晚辈实在平庸的很,也高攀不起。”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想高攀也得有资格,我是看你资质难得才说这番话的,听你的意思,是不把我老人家当回事喽?”

游方连忙解释:“不敢不敢,但晚辈志不在此,恐怕通不过您老的考验,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他已经让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头折腾的够呛,但说话又不敢不客气。

老头并未发怒,而是大有深意的看着游方,似乎要把面前的小伙子看穿,这眼神让游方心里直发毛,只听他沉吟道:“你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吓着了?我的徒弟都未得善终,你也怕将来运气不好。…我想你应该没事的,这一次我原本看中的是狂狐,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他的死已经替你顶了名额。”

游方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却直发苦,这种事还有算名额的?不过世上的事也难说,老家那边有一段河滩,水很清很浅,是夏天游泳洗澡的好地方,可是每年都要淹死人,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当地的老人们都说,那是阎王爷派小鬼来抓人,一年两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