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风水奇人

第九十七章 断线

安琪妮所面对的,不仅包括鸿彬工业园的高层,还包括当地政府部门、社团机构,甚至还有中央来人。

她的身份很特殊,本是齐箬雪请来的心理干预专家,但她的工作所涉及到的专业可不仅仅是诊所里的心理医生那一套,而是涵盖了社会干预的各个环节。

参与这一事件之后,她的专业水准得到了政府机构的危机处理小组的重视,同时接受了这一机构的聘用,将提供一份独立的调查报告。她的处境很微妙,一方面,除了提供独立调查意见给危机处理领导小组之外,她不并受这些人的管辖,另一方面,她的专业再权威,也不拥有处理这一事件的任何权力。

所以安琪妮的发言少了很多顾忌,非常直接。她的报告不像游方那样从最简单的说起层层推进,而是拣最难听的先开口…

她首先提了三条建议,是关于整个宏观制度变革的,在场的有一半人脸色都有发青。安琪妮随即把话往回一收:“这是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需要改善的内容,但今天事件应该成为一个契机,杜绝它产生的土壤。…就事论事,我还有四条建议,是关于直接关闭鸿彬工业园的社会成本与法律环境分析。”

这话一出口,在坐的另一半人脸色也全黑了,等到她讲完才缓过一口气来。安琪妮等于在问所有人,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彻底解决这一孤立事件,以及从法律上采取措施的界限。

她又讲了四条建议或者说是四种情况的探讨:按最简单的思路,就是直接把鸿彬工业园关了,但是会造成什么样的社会压力与动荡,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是什么,需要支付的社会成本有多大,与法律规定有何冲突等等分析。

讲述了前七条建议之后,接下来就进入到解决问题的具体环节,安琪妮一共提出二十五条建议,由难到易排列。从必须由外界干预强制鸿彬工业园采取的措施开始,过渡到鸿彬工业园自身付出多大成本做出改善,最后以不需要成本的内部有效调整措施结束。

这也是一种表述技巧,如果一定要以江湖术来形容的话,就是人尽所知的“递台阶”。从上往下递,直到对方能够得着,然后再看对方上了台阶后还能走多高?

从最难办的开始,眼下做不到?努力实现!接着谈眼下能做到的,但要付出代价,各种措施的代价分别有多大,能承受到什么程度?有哪些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是必须承受的!最后,是完全可以做出的自我调整。

在这种场合,这种报告的力度,是游方在鸿彬内部提供的建议无法比拟的。在座众人一开始是脸色铁青,渐渐阴转多云再转睛,到最后是连连点头,只有一小部分人苦笑连连。

安琪妮的有些观点,游方也无法赞同,但大部分建议的思路,与他都是吻合的,两人交流了一夜的结果,心思不算白费。安琪妮做为独立调查报告人,发言有四十五分钟,然后将自己的报告提供给在座的所有人。这场会议,从下午一直进行到当天晚上,因为已有批示,要立刻拿出具体方案并且实施。

值得一提的是,安琪妮在发言的最后还说了一句游方事先没想到的话:“我这份报告中的大部分建议,得到一位叫梅兰德的东方环境学与社会人文学者的协助,他是从境外赶来,接受鸿彬集团的委托进行过详细的内部调查,但是没有出席此次会议。”

这话完全是画蛇添足,安琪妮毕竟是位老外不太清楚状况,这洋妞还挺仗义,没有忘了报告合作者的名字。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参与这件事,出现了两个不小心的意外,一件是一百七十多号人排队拜访来求定神水,另一件就是安琪妮的这番话。

这两个意外的结果,是将游方本欲废掉的“梅兰德”这个字号传开了,风水奇人的声名不胫而走,在港台一带尤其是风水业内流传,评价当然也是毁誉参半,这些后话暂且不提。

齐箬雪也在会议现场,她没有发言资格只是列席旁听,当听见安琪妮这番话时,很是诧异神色也很是复杂。就在这时,手机无声的震颤,她收到了助理吴琳琳的短信:“我已将梅兰德先生送到了车站,他托我向你转达歉意,不能当面辞行了。梅先生真好,还送了我一件最漂亮的礼物。”

“梅兰德”走的这么急?齐箬雪这才想起那答应好的十二万还没给呢!她虽然不知道梅兰德提供给断头催什么样的风水报告,但从安琪妮的发言来看,他应该是信守了当初的承诺,没有把任何责任推到亨铭集团的头上。这小骗子为何走的这么匆忙,连钱都不要了?

游方倒不是一定想拒绝这笔钱,告辞的时候断头催要派车送,他只说了一句:“希望谁接我来的,就让谁送我走。”结果吴琳琳开车送他了,齐箬雪还在开会呢。

假如告辞时看见齐箬雪,游方并不介意问一句:“齐小姐,您的信封呢?”但是在别人面前就算了吧,无论齐箬雪在不在,他都一定要赶紧离开。

且不说一等到晚饭点,还不知有多少人捧着水杯排队来求定神水,游方此时经不起那样巨大的消耗了,这两天两夜激斗、施法、劳神几乎没有休息。最重要的原因,他离开前甩的最后一招“捶岗惊人”,直接捶向了段德璋,捶完了赶紧溜,梅兰德这块招牌也不打算再要了。

梅大师说走就走,断头催也留不住,回头就打电话给伯父联系,是助理接的,告诉他段主席正在处理紧急事务。断头催要助理转告伯父,这边的事务也相当紧急,抽空回个电话。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段德璋亲自回电话了,问侄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惊一乍的,是不是又捅娄子了?现在这个敏感时刻可不能乱来!结果断头催原封不动的转告了游方那番话。

段德璋足足有三十秒没说话,突然冷哼一声道:“这个混混,收了钱居然还反手一捶,降头下到我身上来了!信念,找几个人,好好招待招待他,让他知道行走江湖的规矩。”

断头催吃了一惊:“大伯,你什么意思?刚才还说现在这个敏感的档口不能乱来?”

段德璋:“我没要你乱来,但你还没搞清楚,那家伙是在装神弄鬼的咒人,想摆我一道。只是要你给他一个小小的忠告,但别把事情闹大,料他也不敢声张。…这些事情,还要我教你吗?”

断头催扰扰豫豫道:“那位梅大师确有真功夫,昨天现场分发了一百多杯化煞定神水,没有一个人不夸他神奇的,我们这么做,影响不太好吧?”

段德璋:“他要是没手段,也不敢这么干!谁叫你声张了,私下里把他请回来,给点小教训而已,要他以后做事注意点,难道还要我说的再明白吗?快去办!”

断头催硬着头皮道:“我先把他找回来,然后再按您的指示处理。但是大伯,您是不是也向那边的高人打听一下,到底有没有转煞缠神这回事?还是小心一点好,假如没有这回事,咱就给他一点教训,如果有这回事,还是让他把话说清楚。”

段德璋沉吟道:“我会找高手问一问的,你先把人留住再说。”

断头催放下电话心里很有点为难,他已确信“梅兰德”的确是一位很有本事的风水大师,不想轻易得罪,但伯父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还是把人请回来再说吧。再打梅兰德的手机,早就关机转人工秘书台了。

世上究竟有没有“转煞缠神”这回事?某些风水秘籍上有记载,还有不少民间传说牵强附会的故事,说的是神乎其神,意思与游方讲的差不多。若就事论事,其实它是不存在的,至少不像游方说的那般玄乎。

游方曾在风水书上看到过,将信将疑很难理解。直到掌握神识之后才明白其中的究竟,这其实是一种风水秘术,由人主动施展,类似于他突然催动引煞阵暗算李冬平的手段。鸿彬工业园的风水化煞局,自然不会主动缠上远在千里之外的段德璋。

但是这种事,谁又敢说一定没有呢?面对世上无穷无尽的玄妙,人人都是未知者。

在半路上,吴琳琳的手机响了,将车靠边停下把手机递给游方道:“段总找你,想请你千万回去一趟,他要设宴答谢,并且有另一笔生意要谈。”

游方摇了摇头:“请你转告段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赶时间离开,就多谢他的好意了。”说完话打开车门就下去了,自己拎着包悠悠的散步,根本没有接吴琳琳的手机。

吴琳琳无可奈何的对着手机答道:“段总,真不巧,梅先生刚刚下车,他有急事要赶时间。”然后挂了电话开车慢慢跟了上来,打开侧车窗喊道:“梅先生,上车吧!”

游方边走边笑:“腿长在我身上,吴小姐可以开车回去,您不会想绑架我吧?”

吴琳琳也笑:“断头催刚才要我把你追上,千万请回去。但我是亨铭集团齐董的助理,又不是他断头催的手下,追不上又能怎样?梅先生,我送你去车站。”

游方又上了车,吴琳琳好奇的问道:“您为什么不坐飞机要坐火车呢?”

游方:“离开这座城市,我还想去内地转转,拜访沿途名山大川,坐火车更方便。”

断头催刚刚给吴琳琳打了电话,手机又响了,还是伯父打来的。段德璋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改变,沉吟着说道:“我刚才询问了几位顾问,还真有转煞缠神这种说法,他们在帮我找高人查证。…把那个姓梅的请回来,先稳住了再说。”

断头催:“我怎么把人稳住啊?”

段德璋:“你告诉他,有一笔大生意要介绍,报酬非常优厚,请他看这里风水。…还有,他昨天分发定神水的事情经过,你详细对我说一遍。”

游方已经到了火车站,吴琳琳执意要送他。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还是断头催求她千万要把梅兰德请回来,哪怕是追上站台喊人。吴琳琳答道:“段总,我已经在候车大厅了,正在找梅先生,但是他没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这么多人很不好找。”然后挂了电话冲游方调皮的眨了眨眼晴。

在检票口告辞时,游方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样东西,与昨天他送给安琪妮一模一样的凝望双蝠结,不过是用玫瑰色的丝带编制的,笑着说道:“这卷丝带是你挑的,那么这个双蝠结就送给你,多谢这两天来的关照!”

吴琳琳昨天与安琪妮每人各挑了一卷丝带,游方打了两个凝望双蝠结,鲜红色的那一个送给了安琪妮,剩下的这一个本想告辞时送给齐箬雪,现在改变了主意。

吴琳琳昨天就好奇的要命,不知道游方要包装什么样的礼物,不料丝带本身就是礼物,她今天上午看见了安琪妮房间里挂的凝望双蝠结,既惊叹又羡慕,喜欢的不得了。没想到临走时梅先生也送了她同样一个,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

她突然伸手搂住了游方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啵”的亲了一口,以游方那么高超的身手,居然没有闪身躲开!

断头催第二次打电话催促吴琳琳,让她把梅兰德请回来却没有回音,心里非常着急,已经打算亲自带人驱车去火车站了。恰在这时段德璋的电话又来了,他的这位伯父,从来没有接连给他打过三个电话。

段德璋在电话里说道:“已经找到几位高人,把话问清楚了,明白是怎么回事…信念,我想了想,现在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那个姓梅的走吧,我们不必理会这种人。”

游方已经走了,断头催乐得省事,松了一口气赶紧点头道:“就按大伯的意思办,您还有什么指示?”

段德璋的语气有点迟疑:“工业园的整改措施,今晚才能拿出方案,不论最后怎么定,梅兰德提供的报告,第一条如果能办,就由你负责尽快落实。…对,就是第一条,报告内容我还没看呢,能办赶紧办,不能办就汇报,其他的再结合整改方案一起考虑。”

此刻的游方,已经坐上火车离开了这个城市。在车厢里看着窗外向后飞退的景物,他在考虑另一件事,与那位被千杯道人清理门户的李冬平有关。

千杯道人问话时,李冬平回答他是回国谈生意,顺便南下找一个人。当时躺在地上的李冬平有意无意瞟了游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这个细微的动作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关系,千杯道人没注意,游方却看清楚了,甚至在神识中还有莫名的感应。

李冬平回国,接管了狂狐留下的生意以及不为人知的财富,那么他南下又是来找谁呢?按照常理,他找的应该是李秋平,可是那一眼瞟过来,游方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再联想起与李冬平在厂区突然遭遇时,对方喝了一句:“你是梅兰德!请问你是冲着我来的吗,是受何人指使?”

后面这两句话问的非常突兀,游方已告诉李冬平自己是受人所托来破风水煞局,李冬平猜出他是梅兰德并不意外,但后面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李冬平早就听说过“梅兰德”这个人,而且有所怀疑?

当时情况紧急未及多想,后来又一直太忙,直到此刻游方才细细回想起这件事,突然想明白了。李冬平真是来找他的,更确切的说,是来找梅兰德!到鸿彬工业园养剑可能是偶然,但李冬平听说“梅兰德”也要来之后,十有八九就在那里等着他。

游方杀狂狐这件事并不是没有留下线索,而且是游方自己故意留下的,就是那只赝品青花梅瓶。他初到广州时化名也是梅兰德,带着梅瓶,参加元青花征集活动,其用意就是查探狂狐背后更大的组织。不料却摆了一个乌龙,赝品也被鬼手周逍弦识破,他顺水推舟完成了吴老的另一个遗愿。

其后游方没有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直到抓住易三,得知接管狂狐生意的遗孀潘翘幕及堂兄李冬平与狂狐团伙没有任何关系,对易三的试探毫无反应,线索至此完全断了,连游方自己都放弃了追查,直接将易三扔给了警方。

但是今天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潘翘幕且不论,李冬平绝对与狂狐幕后的势力有关,当时在易三面前玩的是“撤门槛”。也就是说李冬平很清楚狂狐出了意外,出于谨慎,装作对堂弟的非法活动一无所知,与团伙中剩下的人也斩断了所有联系,显得自己相当无辜清白,就是从海外归来收拾合伙人的合法生意,连警方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游方一直在广州,离这么远警惕性也不算高,这一手,差点连他这个江湖小游子都瞒过去了!

第九十八章 导游

游方并不相信,自己杀了狂狐等人的事除了刘黎之外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而师父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透露风声的。但是狂狐计划带着梅瓶去广州参加元青花征集活动,事先未必没人知道。

然而团伙残余最重要的骨干易三并不清楚,说明狂狐其他的手下更不可能知情,那么知情者只可能是他的上线。游方带着梅瓶来到广州,替狂狐“完成任务”,此事虽然不公开,但也并非完全绝密,只要有心调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至少牛然淼、齐箬雪、周逍弦、罗谛客等人知情,而且征集活动现场的保安以及白云山中那栋别墅的服务人员都有可能无意中透露消息。狂狐肯定是出事了,另有一个叫梅兰德的人带着梅瓶去了广州参加征集活动,这便是李冬平可追查的线索,也是游方企图追查对方时留下的线索。

这两个人,说不清谁是鱼、谁是饵?

想找梅兰德并不容易,这个人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游方认为线索已经断了,这才又用梅兰德的身份到了鸿彬工业园。以李冬平的身手,如果半年前就找到游方,小游子凶多吉少。而李冬平也过于托大了,可能自以为对付梅兰德是十拿九稳,不料见面却不是对手,自己还让千杯道人给宰了。

出了狂狐团伙案,警方不会不怀疑李冬平,只是没有证据证明这位美籍华人与此案有关而已。李冬平回国究竟为了什么?收拾残局、整理狂狐留下的资产以及存货,还是想重整旗鼓另立团伙?

总之李冬平一死,这条线索又断了。既然他与狂狐背后的势力有关,游方也不敢肯定,他南下追查“梅兰德”这件事,还有没有别人也知道消息?如此一来,梅兰德这个字号仍然是一个饵,但游方自己千万要小心。

游方现在担心两件事。第一就是有人顺着“梅兰德”这个线索追查到自己,来个突然袭击。第二就是那股势力发现李冬平也出了意外,干脆撤门槛彻底斩断线索,游方内心中还是希望把这伙人给揪出来。

在火车上思前想后,游方觉得自己迅速离开鸿彬工业园是完全正确的决定,钓鱼这种事一定要掌握主动,不能一不小心把自己变成了被钓的鱼。所以梅兰德这个身份暂时绝对不能再出现了,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再用它出来钓鱼。

领教了李冬平的本事,游方也不敢大意,谁知道那股势力有多大呢?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潜心修炼,早日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的境界,行走江湖结交各派高人,并整合寻峦派势力,这才更有把握对付那些人。

此刻的游方还不清楚梅兰德的字号将会流传出去,让人真的误会成一位风水奇人,也有人说他是一位江湖巨骗。

既然存了这个想法,游方路过广州根本就没下车,一口气到了离广州三百多公里外的湖南郴州。他倒不是刻意要来此地,郴州是离开广东之后的第一个大站,总之先跨省再说。从郴州火车站出来,游方施展蛰伏之法收敛神气,如游鱼一般钻入人群快速离开,不管有没有被人跟踪监视,他都要保持足够的警惕,让梅兰德的行踪就此消失。

但是游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盯住了,不知是心里疑神疑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他,却发现不了是谁。假如这种感觉是真的,那么跟踪者一定对他相当熟悉,哪怕隔着闹哄哄人群一眼也能认出他来,而且此人的功夫和身法也一定在他之上,否则不可能咬住不放。

想到这里游方突然松了一口气,反而笑了,如果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那么只可能是他的师父刘黎。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师父在踩他的尾巴,试试就知道了。

已经很晚了,他拐入了一条明显无人的街道,前方是一个公交车站,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看了一眼站牌,末班车还没错过,就在站台边等公交车。心中暗道:“师父啊,您老高明,但徒弟也不比当初了,我施展蛰伏心法坐车走,您老还能在城市里拔脚狂奔追车玩吗,附近打不着出租,也得跟着我上车吧?”

果然,当一辆公交车快要靠站时,游方突然往旁边一闪身,原来身后的小巷中闪出来一个人伸手就拍他的肩膀,差一点就拍中了。

他转身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被我钓出来了。”

来者果然是刘黎,他气哼哼的瞪眼道:“你这个小游子,太溜滑了,怎么发现我的?”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

游方一耸肩:“其实我没发现您老,只是暗中怀疑有人跟踪,这种情况下还能跟上我的话,一定是功夫比我高,身法比我好,秘法修为更是令我高山仰止,对我也是非常熟悉的人,这世上除了您老还会有谁呢?”

这是拐着弯拍马屁,刘黎笑呵呵的说道:“你下车的时候,我就在后面瞪了你两眼,估计是被你感觉到了所以起了疑心。假如我真的不想让你发现,只要不以神识锁定触动你的元神,你小子也察觉不到。”

游方:“那当然了,您老的本事徒弟一向佩服!…不过,您老为什么一路都故意瞪着我,让我背后发毛呢?”

刘黎把脸一板:“我以为你要回广州呢,晚饭都没吃,就等着下车后去莲香楼尝尝烧鹅,结果饿着肚子被你拐到郴州来了,能不生气吗?”

游方:“弟子只是出于谨慎,不想留下行踪被人追查。”

刘黎:“梅兰德的行踪吗?那你可得小心点,别让人找到广州你那个小窝,我看你的样子还想回去见小姑娘,比行走名山大川还要上心。”

游方打岔道:“师父来过郴州吗?不知此地有什么特色风味,既然您老饿了,弟子就请你去喝一杯。”

刘黎训道:“你也不看看时间,都快半夜了!谁家还开门?”又想了想道:“嗯,我记得这里有一家老字号,血粑勾嘴鸭做的很不错,明天中午领你去尝尝,但愿还在。”

游方陪笑道:“烧鹅火大,还是鸭汤好,能滋阴降火,那血粑勾嘴鸭究竟是什么菜?您老真是见多识广,上哪儿都能找到好吃的!”同时在心中暗道——自己这位师父,秘法修为与身份且不论,堪称九州大地最好的导游。

刘黎一扬下巴,很得意的说:“也不看我是什么人,多大岁数!”一边转身道:“什么菜吃了才知道,少废话了,跟我走!”

游方:“上哪?饭店不是没开门吗?”

刘黎:“就知道吃!先带你逛南塔岭。”

游方:“大半夜的,爬什么山啊?”

刘黎突然一转身,伸手就是一记爆栗:“原来你是真的瞎闯到此,不是特意来寻找阴界土,并借助地气感悟心盘!我在火车上还纳闷呢,夸你小子长见识了,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溜?也不枉我老人家饿着肚子陪你到郴州。搞了半天,你就是在瞎逛啊?”

游方一闪身避开师父的突然袭击,解释道:“刚才不是和您老说了吗,我就是为了掩藏行迹绕道至此。”

刘黎哼了一声:“那还真是巧了,假如你还赖在广州不挪窝的话,我也会带你来郴州一趟的,这一带感悟心盘、并感应阴界土所在的地气物性,最方便的去处就在郴州城外。”

游方提醒了一句:“师父,你还没有教过我心盘术呢,只是提过一次历代地师秘传心盘,难道现在就想教我?”

刘黎哦了一声:“我真没教过你心盘术吗?”

游方很肯定的点头:“是的,您老人家没教,至少没有直接传授。”

刘黎挠了挠后脑勺:“这样啊?那为师多少错怪你了,反正已经来了,今天就给你讲解心盘吧。”

游方:“历代地师秘传心盘吗,是不是太早了点?”

刘黎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自己也知道太早啊?当然不是,如果你学会了,就已经是下一代地师的身份了!我今天要传授的,就是江湖风门各派高手常用的心盘,虽然各派秘法都有其特色,但万变不离其宗。我看你现在能耐不小,还会用转煞缠神来吓唬人了,以为你已经会了呢。”

游方随着师父走出这条街道,拐了个弯又冲着火车站的方向去了,一听这话连忙问道:“您老连这个都知道,早就盯上我了吧?”

刘黎一边走一边道:“你这个小游子很警惕,谁想踩你的尾巴并不容易,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张着网等你自己钻进来。”

游方苦笑:“师父呀,您老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对付谁最好的办法不是这样啊?我想问一问,您老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刘黎一晃脑袋,高深莫测道:“你猜!”

游方摇头:“我猜不着。”

刘黎调侃道:“我没有跟着你,而是在江湖上风闻梅兰德大师出山的消息,特意跑到那里恭候大驾光临。”

游方微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您老知道我用过这个字号,原来早就等在附近,弟子惭愧,一直没有察觉。”

刘黎:“有心算无心,我一直没露行藏,你没查觉当然正常。但为师还算欣慰,你在千杯道人面前没有打出我的招牌,遵从师命这一点做的很好。…嗯,你怎么是这副表情?”

游方哭笑不得:“您老还想要我有什么表情?大半夜我追着李冬平上楼,本以为一对一就我们俩个在单挑呢,不料水箱后面躲着一个千杯道人,现在才知道您老也在暗中猫着,简直快成围观了!”

刘黎嘿嘿直乐:“师父可是为你好,那李冬平出自叠嶂门下,千杯道人是叠嶂门供奉长老,谁知道他俩是怎么回事?千杯在暗中潜伏截路,万一是想对你出手,你这个小游子再大的本事,恐怕也不容易下楼。”

老头说话带着南方某地口音,“下楼”这两个字讲的就似英语“Hello”,游方也凑趣道:“您老虽然没对我说Hello,事情也OK了,千杯道人倒不是对付我,而是清理门户。”

刘黎似是安慰道:“你小子也别妄自菲薄,当时的场面很难遇。师父我就不提了,那千杯道人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秘法高手,为师在附近,他大概也有所感应,神识中莫名有压力,所以没问几句话就下手杀了李冬平,然后打发你先走。”

游方叹了一口气,面露惭愧之色:“如此看来,这位道长为人很不错。但是师父暗中等我,究竟有何用意?”

刘黎:“别以为你有多稀罕,但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总不能莫名其妙栽了吧?至于一路跟来,也想就此机会传授一种秘法,但此法有戒,千万不可滥用,否则就与那李冬平一个下场。”

游方有些意外:“师父刚刚传授我炼境之法不久,弟子尚未习练有成,怎么另有秘法传授?听您老的口气,还不是刚才说的心盘术?”

刘黎答道:“这种秘法,只有掌握心盘之后才能发动,而想真正掌握心盘,必须掌握‘炼境’之道。你的火候还没到,所以为师以前没有教你。但是今天机缘却到了,所以为师提前对你讲明白,等你的秘法修为突破‘神气凝炼,移转灵枢’之境,再去自行习练。届时为师也能省点心思,总不能天天看着你吧?”

游方:“对对对,您老不用天天看着我!今天要讲解心盘,究竟想传授弟子何种秘法,所谓机缘到了又是怎么回事?”

刘黎一扬脖子:“你猜!”

怎么又是这一句,老头今晚在玩脑筋急转弯吗?游方苦笑道:“您老人家高深莫测,弟子猜不着。”

刘黎这回却把脸板起来了:“这次你非猜不可,假如猜错了,看为师怎么收拾你!我的弟子连这点悟性都没有吗?我看中的徒弟是小游子,又不是二傻子。”

“游方”这张身份证的正主,还真是一个二傻子,谢小仙已经查出来了。然而小游子却眨了眨眼睛,带着疑问的语气说了四个字:“转煞缠神?”

刘黎笑了,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要教你的便是转煞缠神这一招,风门秘法中最阴损、使用起来最忌讳,对人有害无益的手段便是转煞缠神。别看现在你还算个高手,但论秘法境界还远远施展不了这一招,恐怕连那千杯道人都很勉强。

你以转煞缠神设门槛惊人,不懂的会被你唬住,如果真正能打听出门道,又会被吓住。但我清楚你的底细,自己都不明白的手段就信口开河忽悠人,一旦有真正的明白人来探底细,三言两语就会露了馅,到时候岂不难堪?你毕竟是我的弟子,假如闹了这种笑话,将来岂不是砸地气宗师的招牌?”

游方的神情惊疑不定:“师父,你既然在暗中关照弟子,我与李冬平交手你一定看见了,弟子掌控神识之后,回想起风水秘籍中对转煞缠神的描述,原以为与我当时施展的手段类似,难道还真的另有秘法,与传说中一样吗?”

刘黎的神情有点好笑:“类似?鸟枪和火炮原理差不多,你认为效果是类似吗?真正的转煞缠神术,虽不像传说中那么离奇,但也够玄乎的。它以人为灵枢,运转煞气汇聚依附,缠神不散,假如遇到这种手段,那可真就是鬼上门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施术之人必须是炼境高手,能神气凝炼,有移转灵枢之功,而且随境运转地气引煞聚于一身,十有八九连自己都会伤着。此乃自古风门五忌之一,这么对付一个人,必定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其实远不如一刀杀了更干脆。

当年寻峦派掌门陆文行一身功夫超绝,寻峦诀秘法修为几乎已是巅峰,比你遇到的向左狐、千杯道人都要强多了,否则也不敢来暗算我。这样一个人,怎会死的那样荒唐?其实为师发动了转煞缠神术,他的伤一直好不了,又往那种地方钻,突然引动煞气翻腾,一个没留神就交待了。

这些内情,不到时候本不想告诉你,今天既然有此机缘,就让你小子提前长长见识。为师今日功力已经大打析扣,远不如春秋鼎盛之时,再发动转煞缠神术也很费劲了。唉,也就留着地师的名号镇一镇场面,否则向左狐那种人也不敢在我面前猖狂!我着急寻找传人继承地师衣钵,想必你也能明白为师的苦心吧?”

刘黎本来是在教训徒弟,但是说着说着,自己也感慨起来,语气中有一丝悲凉。老头的苦心游方这聪明孩子早就猜透了,否则也不能这么心悦诚服的拜他为师。见这个话题引得师父心情不好,就想打岔逗趣。

郴州火车站前这条东西向的街道叫作升平路,别看已经这么晚了,马路两边还有很多店面亮着灯,灯光迷离泛着粉色。他们恰好路过的一家店门口,坐着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画着眉毛涂着很醒目的口红,像是老板的模样,冲过往的行人神神秘秘的招呼道:“老板,进来玩玩,放松放松,舒服一下嘛。”

这生意是怎么吆喝的?应该叫两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坐旁边啊。

游方故意打趣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别这么苦大仇深了,既然路过,就在这里放松放松,弟子我请客。”

第九十九章 心盘

刘黎被气乐了,无声无息就是一记侧勾脚扫过来,这是一个形意马踏的动作,连勾带踩幅度很小,上半身一点动手的迹象都没有,脚下一飘一个侧移攻击就到了。看似漫不经心,发劲却带着沛然的张力,仅仅是拳脚功夫,游方却有一种被神识锁定的感觉。

这要是一脚被踏中了,小腿腓骨非当场断了不可,脚踝韧带也得撕裂。这只不过是半招啊,简简单单的一脚而已,但是行家眼中的功底可非同小可,老头自称功力大打折扣还这么厉害,当年全盛之时到底有多么威风?

游方施展云字诀飘身,中途借力点地旋身,最后施展摇身诀闪开,肩膀差点没撞在旁边的橱窗上,搞的很夸张,堪堪躲过师父突袭的半招。刘黎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哼笑道:“我当年上过战场拼过刺刀,这一脚马踏连环不知道阴过多少鬼子,鬼子端着刺刀嗷嗷冲过来,我架刀一磕顺势往前一侧,就听咔嚓一声鬼子就栽倒了,顺势补一刀了帐。今天突然偷袭,你能躲得过去,功夫还真不赖呀。”

尽管没有冷汗,游方还是伸手擦了擦额头:“马踏连环啊?这种脚法我没学过,如果是连环趟脚的话,冲您老刚才的架势,我还真招架不住,就得转身跑。”

刘黎一皱眉:“火车站打架可以跑,战场上拼刺刀你往哪跑?不是你放倒我就是我放倒你。”

游方连连点头,顺势拍马屁道:“对对对,战场上不一样!我听说百战余生、杀故无数之将,自有一股逼人的威势,但是您老动脚踹我,是一点征兆都没有,连秦渔都没反应,这分气魄敛藏、动静随发的修为,真是举世罕见呐。”

刘黎很受用,故意板着脸答道:“高手之外,还有高手,不必这么夸奖为师。”

游方:“我是高手,师父您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您这一脚是踹鬼子的,干嘛冲着徒弟来啊?”

刘黎骂道:“不踹你踹谁?身上又不是没钱,自己在广州溜出去松骨,轮到与师父出来,就请我老人家到这种粑粑店放松啊?”

游方笑着解释:“这不是顺道嘛,等回到北京,我想请您老去天上人间耍耍,可惜已经查封了。”

刘黎:“既然都封了,你还扯什么淡?在我眼里,那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游方:“那师父自己点,您老喜欢去哪里?”

刘黎瞪着他又气又乐道:“你自己不学好,还想着把师父往沟里带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逛八大胡同听琵琶小曲,你请客呀?”他是率性之人,此刻心情已然大好。

游方连连摇头:“那我可请不起,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请您老,除非会时光倒流大法。”

“是吗?你是怎么理解心盘术的,风水秘诀中有载,不会一点体会都没有吧?”说完这句话突然脚下加速,如一道影子般向前飞遁而去。

游方吓了一跳,老头怎么说跑就跑,也展开身法紧追而去。幸亏夜已经深了,没人注意在街边的暗影中这一老一小就像惊马般飞驰,穿城而过向南走了几公里才停下。刘黎身形突然站定,长叹一声道:“我真的是老了,不知这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记得十几年前还是荒郊。”

他们站定的地方一点都不荒凉,面前崭新的大门与围栏墙,上端的大字是“南塔公园”。

郴州老城区南郊一座小山包上有一座古塔,地方志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此塔出现于何时,当地人称之为南塔,塔下的山包自然被称为南塔岭。宋代诗人阮阅曾写过一首南塔诗:“江岸南峰对石城,僧房高在乱云层,台前天阔秋月多,塔上风微夜有灯。”

根据此诗推断,此塔至少在北宋就有了,塔的周围可能还有一座佛寺。如今佛寺早已无存,而今天见到的这座塔,重修于清乾隆八年,在游方看来,它不像是一座传统的佛塔,更像是一座景观塔或者镇地气的风水塔。

此塔七层四面八方,内部却虚实相合,沿塔身中的旋梯可登至第四层,一至四层四面有门,而上面三层是上不去的,从外面看有门,从内部看却是假门。

此塔在古时前三层转角斗拱上挂有铁钟,风中有钟声悠扬,古称南塔钟声。登临此塔,向北可俯瞰郴州全城,向南可近观郴江绕流而过,远望连绵王仙岭。

这座残破的古塔已修茸一新,围绕着南塔岭,修建了一座公园,添置了不少娱乐设施。小孩玩的脚踏船、空中飞椅等,是节假日家长带着孩子们来休闲玩耍的地方。公园建成开放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正如刘黎所说,十几年前这里还是荒郊,如今城市的发展迅速延伸到这一带。

刘黎与游方坐在塔顶上,望着脚下的娱乐公园,只听老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小游子,你可知道这片公园的地下,是什么所在?”

游方扫视了一眼周围:“我们立足的塔,重修过多次,最早应该是佛塔,周围有佛寺,而且塔下地宫应该还在。但这片公园是刚修的,新浮人气与新建物性掩盖,短时间弟子还无法清晰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