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发子弹没有击中劫匪,却击中了邹绪的心窝。

邹绪倒下了,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地压住了周铭,并夺下了对方的手枪。韩灏亦挣扎着上前,彭广福见到二人的这种气势,不敢恋战,夺路而逃。

韩灏用枪抵住了周铭,而邹绪因心脏受伤,在泄下一口气之后,很快便停止了呼吸。眼见战友竟死在自己的枪下,韩灏悲痛欲绝,他仰天长嚎起来。周铭则瑟缩在角落里,连连求饶。

然而愤怒和自责已经完全吞没了韩灏,加上酒精的作用,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虽然周铭已经放弃了抵抗,他还是把枪口抵在对方的脑门上,并且扣动了扳机。

周铭的鲜血溅到韩灏的脸上,他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意识到自己已犯下一连串的错误。这些错误已足以毁掉他的刑警生涯。

经历了短暂的挣扎和犹豫之后,他决定将这些错误掩盖起来。

现场此时遗留了三枚子弹。韩灏击出两枚,分别打死了邹绪和周铭。周铭击出的一枚子弹则打伤了韩灏。这些物证足够警方推断出事实的真相。

他必须做点什么。

韩灏扒开邹绪尸体上的创口,从中抠出了来自自己手枪的那枚弹头。然后他又拿起周铭的手枪对着假山石壁打出了第二颗子弹,他拣起这枚弹头,嵌入了邹绪的心胸创口。

接着韩灏又挣扎着来到水池边,将导致邹绪死亡的那枚弹头清洗干净,重新丢弃在枪战现场。老天似乎也有意帮他,让他在当地派出所巡警循枪声赶到之前,顺利地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于是枪战的真实过程被完美的掩盖了。韩灏从误伤战友、私毙嫌犯的罪人变成了载誉而归的英雄。当地报纸连日累椟报道他的事迹,市民们交口传颂,警界内则授予了他最高的功勋。

但痛苦却在韩灏的内心不断滋生。他忘不了邹绪倒下的那一刻,忘不了周铭的热血飞溅在自己脸上的灼热感觉,忘不了曾亲手将战友尸体上的创口扒开,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他忘不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可这一切又必须被遗忘。当他迈出了扭曲真相的第一步之后,便注定了从此无法回头。他开始疯狂的寻找彭广福,不是为了将他缉拿归案,而是为了击毙对方,击毙这个除己之外的唯一知情者。

然而他却一直未能找到彭广福。最终警界领导制止了他近乎疯狂的“寻仇”举动,他也只好将此事暂且放了下来。此后他开始寄望于彭广福永远不要落在警方手里,那个秘密也就能永远隐藏。

命运却不愿就此放过韩灏。警方没能找到彭广福,而另一个更加疯狂与可怕的人却找到了他。

Eumenides。

前天晚上,在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当彭广福出现在显示器屏幕上的时候,韩灏的心便深深的沉了下去。Eumenides显然已经掌握了双鹿山案件的真相,这个家伙杀死了其他所有的恶徒,唯独留下了彭广福一个活口,其险恶的用意对韩灏而言已昭然若揭。

在当晚录像的最后,Eumenides割掉了彭广福的舌头,然后他用阴森刺骨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机会是针对彭广福而言,所有的人也都认为Eumenides割掉彭广福的舌头是为了阻止对方在警方面前泄露自己的特征信息。

只有韩灏能听懂Eumenides的潜台词。

彭广福虽然被割去了舌头,但他还会写字。如果专案组解救了他,将他带回警局,他将毫无疑问供出枪战真相以洗脱自己袭警致死的罪名。

所以那个机会,是Eumenides留给韩灏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让彭广福死在现场,公园枪战的秘密才有可能继续地隐瞒下去。

凭韩灏的智商自然很容易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而Eumenides此后竟又打来电话,特别强调了一些事情。

“你应该感激我,没有泄露你的那个小秘密。现在机会在你自己手中,你该知道如何去把握。”

“困难?是的,困难当然存在。但是我会帮你。现场会出现对你有利的局势,而那局势稍纵即逝,你必须下定决心,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吗?看来我有必要给你描述一下犹豫的后果。你将从英雄变为罪犯,人人都知道是你杀死了邹绪。会有一些卑鄙小人用最阴暗的心理去揣摩你的‘动机’,你将被人唾弃,百口莫辨。同时彭广福罪不至死,他将活下来,带着丑陋的笑容旁观你的窘迫处境。是他害死了邹绪,那本不是你的责任,可你愿意让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吗?”

“没有人会怀疑到你。我刚刚杀死了韩少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的能力,他们会相信是我所为,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我已在现场安置好炸弹,等你得手之后,爆炸将毁掉一切的证据。”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场游戏,你不把它进行下去,又怎能奢望知晓它的结果呢?”

明明知道是对方的阴谋,但韩灏已别无选择。

在矿洞现场,韩灏曾尝试过将熊原支开。但后者却坚定不移地守在彭广福的身边,这是韩灏在设想中会遇到的最糟糕的局面。

不过既然有了设想,那当然也已做好应付这糟糕局面的准备。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但当第一个错误酿成之时,就已注定了日后无法收拾的恶果。

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韩灏再一次杀死了自己的战友。只是误杀变成了谋杀。

熊原毫无防范,韩灏的刀片轻松地划过了他的喉管。鲜血再次喷溅出来,顺着韩灏的手腕流淌。

然后是彭广福。

熊原倒在地上,强壮的身体使他一时未死。但喉部深深的创口已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韩灏,愤怒而迷茫。

韩灏没有勇气去补上一刀。他向着矿洞深处狂奔而去,像是在逃离地狱,又像是在冲进地狱。

熊原的眼神让他他脑胀欲裂,精神也难免恍惚。所以当尹剑突然出现的时候,他没能立刻分辨出对方。在下意识的交手之中,熊原的鲜血被传到了尹剑的手上——这就是警车档杆上为何会出现血指痕的原因。

事实上当小分队赶到医院之后,在明亮的环境中尹剑很快便发现了自己手上的鲜血,并由此得出了一些非常可怕的推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同时也无法为那个推断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尹剑把困惑藏在了心中。在他眼里,韩灏已不仅是领导,更是偶像和导师,他无法承受这样一个形象在自己面前崩塌。所以他宁可去躲避。

不过柳松却把问题挑到了风口浪尖上。当韩灏找了个理由去掩饰此事时,尹剑仍然选择了沉默。

可韩灏已无法再沉默了,他知道已无法瞒过尹剑,所以便安排了两人之间的密谈。

韩灏把一切都告诉了尹剑,由于两人间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尹剑答应将秘密保守下去。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韩灏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所以他要求韩灏立刻辞去专案组组长的职务,以避免再次成为Eumenides的工具。

韩灏无法收手,因为Eumenides不会放过自己。在上午的会议之前,Eumenides便打来了电话,这个电话迫使韩灏继续参与到游戏之中。

“我在矿洞内安了摄像头。爆炸前发生的事情都已被记录下来,并且传输到我的电脑中。所以你必须继续这个游戏。”

“是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去杀邓骅。他的身边时刻都有保镖,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杀了他。难道要让刑警大队长在众目睽睽下充当一个杀手?不,我决不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我也知道你决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些很简单的帮助。我会来到候机大厅,当我做准备的时候,我要你调开周围的警力。你可以让他们去别的地方警戒,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就是这么简单,其余的事情我自己能够完成。至于我具体会出现在哪个位置,到时候我会通过短信告诉你。”

“这是最后的游戏。游戏结束后我便会销毁那段视频,我承诺。”

韩灏没有能力拒绝对方的邀请。但他对这个游戏却有着自己的主意。

他不会天真到去相信一个敌人的承诺,他要亲手将这个游戏结束,真正的、彻底的结束。

他已经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机会翻盘!

所以当尹剑想要阻止自己的时候,韩灏击晕了尹剑。他把对方捆缚好,锁在了办公柜中。只要打赢了今晚的一战,尹剑仍然会回到自己的阵营中的。这一点韩灏并不忧虑。

关键便在于今晚的决战时刻,这一战将决定所有的结果。

此时另外一个人同样也处在不安宁的情绪中,这个人便是邓骅。

他没想到十八年前的那起案子居然到现在还留着一个棘手的尾巴。那个残疾的男子到底是谁?当年的四一八血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某非他曾和白霏霏交往密切,因此知晓了三一六贩毒案的隐秘?薛大林和袁志邦的死,包括自己收到的死刑通知单,就是为了给白霏霏报仇吗?

这些问题困扰着邓骅,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些问题又不重要了。

因为那个男子已经死了。

事实上,即使那家伙没有引爆炸弹,他也不可能再继续活下去。邓骅已经在现场警力中做了安排,只要男子一露头——不管是投降还是逃跑,都会被狙击手当场击毙。

这就是“邓市长”的力量,在这个城市中,他可以操纵太多的事情。

他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也许还要感谢Eumenides,感谢对方杀死了薛大林。

薛大林是最了解邓玉龙的人。当他将对方从看守所里保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养一只“虎”。

虎会伤人。在三一六贩毒案中,这只渐渐长成的虎已经显露出它危险的本性了。

薛大林仍然需要这只虎,所以他放过了那次捕杀的机会。但毫无疑问,在以后的工作中,他会对邓玉龙进行更严格的管教,以限制对方的虎性。

薛大林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他是一个驯虎员,在他手里勒着那只虎的颈圈。

Eumenides正是在这个时候杀死了薛大林,邓玉龙虎入深山,再也没人能管得住他。他改名为邓骅,准备开创一番大事业了。

凭借藏匿在手中的毒品,邓骅迅速控制了刚刚在大陆死灰复燃的贩毒产业,在此过程中他积累了巨额的资金。此前多年的线人生涯不仅让他对警方的打击手段了如指掌,而且也给他积累了诸多的人脉关系,这些条件帮助他逃脱了法律的打击。

邓骅的头脑非常清醒,他深知贩毒绝非长久之计。在警方下决心挥出重拳之前,他便退出了这个利益丰厚的市场。这个举动曾让他的亲信非常不解,但后来全国禁毒专项打击,大批毒贩就此落马,众人更加钦佩于邓骅的远见卓识。

这时的邓骅开始投资餐饮、沐浴等休闲消费产业。凭借着黑白两道上的通达关系,他的买卖日益兴旺。很快他兴建起全省最豪华的综合娱乐中心,并以这个中心为平台,结交了更多的高层人脉。

在这个过程中,各种明争暗斗也接踵而来,道上的、商界的、甚至是官场的。在结交时,邓骅的出手比任何人都大方;在争斗时,邓骅的出手则比任何人都狠毒。于是他的势力一路攀升的同时,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

正如他自己所说,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一封来自于Eumenides的死亡威胁信在邓骅眼中还真的不算什么。他已经在死亡威胁中活了半辈子,这一次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他有着太多应对刺杀的方法,这些方法都是经过血雨腥风的考验而屡试不爽的。更何况这次还有警方的高调护卫。

当然,最让邓骅放心的,是他身边有一个得力的、值得信赖的人——阿华。

有阿华在,就没有人能近得了自己的身,这一点邓骅深信不疑。

所以邓骅并没有过多的考虑今晚的安危,让他现在踌躇不定的是那个女人:慕剑云。

“如果她真的拿到了那卷录音带,那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个问题还是尽快解决掉的好。

能让阿华去处理就好了,自己会放心很多,只是阿华今天是必须陪自己去北京的。

…希望阿胜不要让自己失望吧,这也是个很有手腕的年轻人,让他锻炼锻炼也好。

不用愁那么多了。这么些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难道还会在十八年前的那条小沟里翻了船吗?

已没有人能扳倒我创立的王国,谁想要阻挡我的势力,那便只有别碾碎的命运!

只是可惜了那个女人,从许多方面来说,她都是很值得欣赏的呢…”

夜晚终于在众人的等待中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