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表上看,那只是一个卖苹果的农村汉子而已。可是罗飞等人都已领教过Eumenides乔装改扮的本领,谁能保证这个高大健硕的年轻人肯定和Eumenides毫无关系?

所以那小伙子一出现,罗飞和柳松的神经便立刻高度紧张了起来。他们通过小孔密切关注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显示出了越来越多的疑点。

首先,黄妻买了一大筐的苹果,却只付给了那小伙子五十元钱。那筐苹果足有大几十斤,个个红润溜圆,在市场上怎么也不能只卖出五十元。这是不是足以说明:那小伙子本就不是诚心要卖苹果的?

更有甚者,小伙子卖完苹果后,居然主动提议要收购屋内的那堆废纸。而且他并不是无意间看到了那堆纸,他的目光显然是刻意寻找过去的。要知道,那堆纸正是罗飞不久前才刚刚为Eumenides准备好的诱饵!小伙子怎能这么巧就对其情有独钟?他的开价也明显要高出正常的废品收购者,这一切都证实了此人来到车库中一定是另有他图!

现场的局势也不容罗飞再继续等待了,因为黄妻看到纸堆和那两个大箱子后,脸上已经开始现出诧异的表情。如果那小伙子确实和Eumenides有所关联,那他很快就能根据女人的反常表现做出对警方极为不利的判断。

罗飞别无选择,他下达了作战的指示。随即他和柳松同时跳出了埋伏地点。柳松直接扑向那个可疑的年轻人,罗飞则首先抢过去关上了车库门,既是防止对方逃跑,也是考虑万一对方不是正主,关上门可以使这次出击对外界的影响减至最小。

确定了罗飞二人的警察身份之后,女人稍稍稳下神来。然后她莫名其妙敌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是谁?”罗飞指着地上的那个小伙子反问。后者正被柳松别住双手,咧着嘴惊惶失措地叫着:“哎哟,我不是坏人,大姐,你给我证明啊!”

“他是卖水果的啊。”女人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了?”

罗飞皱眉问女人:“这筐苹果多少钱?”

“五十啊。”

“怎么会这么便宜?”

“他就是卖得便宜,我也没侃价。”女人现出些纳闷的神情。

“是他主动卖给你的?”

“是的。我在逛市场,他自己跑过来说有便宜苹果卖给我。而且…还主动要帮我送过来,所以我才会买的…”经罗飞这么一提醒,女人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瞪着那小伙子问道,“你有什么企图?”

“快说!怎么回事?”柳松手上加力,小伙子吃痛不过,连声求饶:“轻点轻点!我说,我说…是有人另外出了钱,让我便宜卖的。”

柳松立刻抬头和罗飞对视了一眼,后者神色凝重。柳松不待对方吩咐,手腕一紧,又厉声追问道:“是谁?他在哪里!?”

“哎哟,哎哟!我不认识他…真的…真的不认识!”小伙子痛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罗飞轻叹一声,对柳松道:“先放开他吧,让他好好说。”

柳松也摇摇头,眼前这个窝囊的家伙的确不像是Eumenides。他快速地搜过对方全身,确认没有凶器之后便放开了对方,不过双手仍然警惕掐着对方的胳膊。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罗飞低沉而又严厉地问道。

小伙子呲牙甩着几乎快被拧断的手腕,苦着脸答道:“我在市场里卖水果,然后过来一个男的。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把一筐苹果便宜卖给这个大姐。我…我也没多想啊,我还以为那男的和这位大姐…有…有一腿呢。”

“放你的狗屁!”黄妻一下子火了,指着那小伙子骂道,“你们这些流氓,胡说什么呢?”

小伙子被吓到了,畏缩着不敢开口。罗飞冲黄妻摆了摆手,后者从他严峻的目光中读懂些什么,情绪冷静了下来。罗飞这时又问那小伙子:“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那男的个挺高,可具体长相就不太清楚——因为他带着个大帽子,围巾还遮着脸。他让我一定要帮这位大姐把苹果送到楼下车库。然后他还说,大姐家车库里可能有些废纸,如果我能收过来的话,他可以付给我三块钱一斤的高价。”小伙子一边说一边看着墙角的那堆纸张,而黄妻也跟着把目光投了过去,她也意识到可能正是那堆纸里面有什么玄机,连忙解释说:“这堆纸不是我们家的。”

罗飞顾不上解释,他只管看着那小伙子:“那个人在哪儿呢?你收到废纸之后,怎么给他?”

“他说他就在小区门口等我。只要我出去就能找到他。”

“罗队,怎么办?”柳松顿时紧张起来,他的额头逬出青筋,“冲出去抓人——要不,赶紧把这家伙放了,把这堆纸也带走,这样也许能把Eumenides稳住。”

罗飞却只能露出苦笑。

“都已经太迟了。抓人根本来不及,我们一出门,他早已跑了。继续演戏…嘿…”他摇了摇头,“还演得下去吗?车库门突然关上已经有了好几分钟,Eumenides早就明白这里面在发生些什么了?”

“那怎么办呢?”柳松看着罗飞,期待对方能想出力挽狂澜的方法。

罗飞右手撑在鼻下,紧握的拳心中已渗出汗水。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开门还是继续等待:开门可能会彻底暴露;而不开门,拖的时间越长也会越发的不利。

就在进退维谷之间,众人耳边忽然响起“咚咚”的声音,竟是有人在车库外敲门。

是谁?这很少有人问津的车库为何在今天却变得如此的热闹?

不管来者是敌是友,这下罗飞等人再想窝着也不行了。罗飞用眼神示意柳松做好警戒,然后他悄无声息却又极其灵快地将车库拉了开来。

站在门口的人大家都认识,却正是莱茵苑小区的门房。

“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们。”门房晃着手中的一个信封,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往车库内张望。

这么多人关门躲在车库里确实会让人感到奇怪。

“那个人呢?”罗飞接过信封问道。

“他急匆匆的,扔下信就走了。只是说让我到车库里找人,把信转交一下。”

“他是不是高高的个子,带着帽子和围巾,把大半边脸都遮住了?”

“没错!”门房呵呵地笑着,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找对了人,颇为自得。

罗飞的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知道这次的诱伏已完全失败。带着沮丧而又无奈的心情,他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字条和一个玉观音的挂件。

那字条上用标准的仿宋体写着:“下午四点,博世界网城。”

这算什么?罗飞紧张地思考着,一个约会吗?那这个观音挂件呢?这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他仔细端详着那个挂件,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名堂。而车库内的女人此刻却凑到近前,发出了惊惶而又急促的叫声:“啊!”

罗飞马上转过头问:“怎么了?”

“这好像是我儿子带的观音。”女人把玉件抢到手里摩挲了片刻,又坚定地补充道,“是的,就是我儿子的!它怎么会在这里?”

罗飞无法回答那女人的问题,而他的心已然深深地沉了下去。

※※※

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

省城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新任专案组成员悉数在座,此外还多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此人愁容满面,但目光中却又透出坚毅不挠的神色。

罗飞向大家介绍了这个新面孔:黄杰远,曾任省城刑警队副大队长。十年前因故离开警界,后从商,现在是“黑魔力酒吧”的老板。

十年前黄杰远亦不过三十三、四岁的年纪,便已担任省城刑警队副队长,他的职业素质可见一斑。众人对这个胖男人都产生了一些敬意,不过对于此人他们更感兴趣的,还是他十八年前的身份。

十八前年,在致Eumenides生父死亡的一三零劫持人质案中,黄杰远正是办案负责人丁科的副手,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个早已脱离警界的前辈此刻才又被卷入到“四一八专案组”中。

他甚至承担着比其他组员更大的压力。因为他的独生子黄德阳极可能已落在Eumenides的手中。

黄德阳今年十四岁,在省城三中读初二。今天恰巧是学校开运动会。他的同学证实,黄德阳大概在九点多钟的时候离开体育场去买饮料,此后便未见他的踪影。而一个多小时以后,罗飞等人在莱茵苑的伏击失败,Eumenides托人送来了黄德阳随身佩戴的玉观音挂件,同时附着一张写有时间、地点的纸条。

“下午四点,博世界网城。”

听罗飞通报完这些最新的案情,曾日华看看黄杰远,又瞅瞅罗飞,自嘲地摇摇头:“原来你们早就联系上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这是基于保密的考虑。”罗飞带着歉意解释道,“倒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Eumenides实在过于狡猾,任何形式的防范都是有必要的。”

“保密可以有其他的方式。罗队长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基于你潜意识里过于强大的控制欲吧。”说话的是慕剑云,她也在看着罗飞,而她目光中的情绪则颇为复杂。

罗飞用拳头蹭了蹭鼻尖,没有开口。一旁的曾日华却来了劲,把身体凑向慕剑云追问道:“控制欲?控制什么?控制我们吗?”

“控制一切,不希望有任何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握之外。可你现在是专案组的组长,你必须学会信任别人,这是你的责任。”慕剑云加重了语气,既像是在劝慰,又带着两三分的警戒。

“也许你说的对…”罗飞轻叹一声,“至少我该安排好对老黄全家的保护措施,这样就不会现在的被动局面了。”

“不…”黄杰远却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的。保密是对的,只是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还不够好,我的家人才会陷入到危险中。”

众人转头看向这个胖男人,而后者又继续解释说:“Eumenides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一定会向我追询一三零案件的细节。如果他没有发现警方也查到了我这里,他就不会那么紧张,他会用温和的方式以期获得最真实的信息,这就是他今天早晨冒充档案管理员给我打电话的用意;反过来,当他发现我和警方有了接触,他就知道不可能再用温和的方式从我这里骗走信息,所以他才会掳走我的儿子,想用某些极端的方式逼我就范。”

这番分析倒是合情合理。尹剑琢磨了一会,忽然有所发现似地说道:“Eumenides给老黄打电话是八点半左右;九点多钟的时候,他掳走了黄德阳;可是直到近十一点,他才与罗队交手——这是不是意味着,Eumenides事实上在通完电话之后就已经看出了破绽?”

“是的。”黄杰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愁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唉,只是我现在也没想明白,那破绽究竟在哪里?我和罗队之间的联系如此隐秘——我给罗队打电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敢用自己的手机。”

这也正是令罗飞郁闷的问题:Eumenides在九点多就开始进行第二手的行动,他是从哪里嗅到了警方的气息?而后来莱茵苑的那一战,其实只是他对警方行动的确证和嘲弄吧?

不过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这些。离Eumenides的约定已只剩三个多小时,他们必须尽快制定出相应的作战方案。作为专案组长,罗飞适时抛出了正题:“别的先不说了——大家对下一步的行动有什么见解?”

一句话将众人都带入了沉思,面对强大的敌人,谁也不愿贸然发表意见。片刻之后,才听慕剑云沉吟着说道:“要确定自己该做什么,首先得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不错。”罗飞赞同地点着头,“Eumenides虽然只留下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但我们不妨站在他的角度假设一下:面对当前的局面,他会怎么做?”

“这个倒并不难想。”曾日华立刻晃了晃脑袋,然后吐出两个字来:“网络。”

罗飞把目光凝在他身上,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假设我是Eumenides,我必须去追询生父死亡的真相。现在唯一的线索在你身上——”曾日华指了指黄杰远,“可是你已经被警方盯住。我该怎么办?这可比杀人更加棘手…想来想去,我必须放弃和你直接接触的方式。可是间接的交流我又太容易被你欺骗。这时我想到了网络:在网络上可以进行视频聊天。这意味着我不用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是我却可以看见你,通过察言观色识别你言语的真伪。同时我掳走了你的儿子,借以逼迫你必须按照我的指令来行事,在我设定的情境下进行交谈,我有把握通过这样的交谈得到我想知道的东西。”

罗飞用手指轻叩着桌面:“你的意思是:Eumenides留下这张字条,就是要约老黄进行一次网络上的视频聊天?”

“博世界网城。”曾日华强调字条上的地点信息,“不是聊天,难道是结伙泡妞打游戏吗?”

黄杰远瞥了曾日华一眼,露出些许反感的情绪。在爱子陷于敌手的危机时刻,对方的玩笑开得确实有些不伦不类。不远处的慕剑云则早已习惯了曾日华这一点,知道他并无恶意,此刻便岔开话题似地问黄杰远:“当年的一三零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飞却摆了摆手打断她:“先不提这个,说起来话太长。现在的关键是,Eumenides想知道什么?我们又应该让Eumenides知道什么?”

众人暗暗点头,都明白罗飞的意思。的确,专案组现在的目标很明确——抓住Eumenides,而一三零案件的细节与此并无关联。既然Eumenides想要套问黄杰远的信息,那么专案组首先要考虑的是:将什么样的信息透露给对方最有利于对Eumenides的抓捕,而这信息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次机会重新做一个陷阱。”尹剑顺着罗飞的提示引申道。

这也正是众人此刻的思路。他们都紧张地思考起来。良久之后,沉默被柳松打破。

“把Eumenides的思路引向特警队吧。他不是要追查生父死亡的真相吗?击毙文红兵的人是特警队的狙击手。这次四一八案件,我们特警队也是参战主力。不如从我们的现役队员里挑一个年龄大、能力强的,把他的名字报给Eumenides。”

柳松的意思非常明确:要用特警队员作为引诱Eumenides的鱼饵。罗飞立刻沉着声音提醒道:“这会非常危险。”

没错,直接击毙生父的枪手,这在Eumenides眼中几乎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将这样一个角色背负在自己身上,无疑会直接面对一个强大杀手的生命威胁。

“与敌人作战,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谁不危险?我们特警队每一个战士都在盼着为熊队长报仇…”一提到牺牲的熊原,小伙子的嗓音变得哽涩起来,“如果不是年龄上差得太远,我…我怎么舍得把这样的机会让给别人!”

“好吧。”罗飞凝视着柳松,心口也有热血在沸腾着,“那你尽快敲定人选,让他即刻到专案组报道!”

“明白!”柳松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声,起身先行离去。

罗飞的目光此刻又扫过会场:“你们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黄杰远迟疑了一会:“报一个名字容易,难的是怎么让Eumenides相信呢?”因为儿子在对方手中,所以他很担心警方的计谋再次被Eumenides识破。

“需要利用一些技巧,不能说得太直白了。”罗飞看了慕剑云一眼,“慕老师,你能不能帮帮老黄?”

“嗯。”慕剑云义不容辞地点着头,“可以利用心理学上的技巧来引导交谈,并且设计一些前后印证的细节,这样让对方一步一步地走进来,从而打消他的怀疑。具体的做法…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和老黄商量商量。”

罗飞赞了句“很好”,随即又补充说:“你们要尽可能将交谈的过程拉长,给曾日华留下足够的时间。”

慕剑云还在琢磨罗飞的话意,曾日华已“嘿”地笑了起来:“罗队,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网络追踪是你最拿手的。”罗飞也淡淡一笑,“如果Eumenides真的通过网络和老黄联系,那就是你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放心吧。”曾日华飞了飞眉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