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也觉得难以理解,如果说记不清还情有可原,怎么会出现看不清的情况呢?

“他坐的那个位置是餐厅角落里的情侣小隔间,光线特别暗。”服务生对保安部张似乎有些畏惧,很委屈地辩解着,“而且他总带着个帽子,所以我真的很难看清楚。”

保安部长却仍有训斥服务生的理由:“那家伙不是一个人吗?你干吗要把他带到情侣隔间里面?”

罗飞摆摆手将对方挡了回去:“肯定是那个人自己选定的位置,和他们没有关系的。”

保安部长咽了咽口水不在说话,服务生则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罗飞,感慨这个刑警队长虽然官大,态度反而却和蔼得多。

罗飞这时已站起身来,他轻轻在服务生肩头拍了拍:“小伙子,带我去他坐的那个隔间看看。”

服务生便当先带路,引着罗飞来到了餐厅里。这时刚过晚上九点,就餐的客人们正进入最后的佳境。而在餐厅中心的演台上,一个白衣翠裙的女孩闭目拉着小提琴,悠扬的音符如滚珠般在演台四周的水面上跳动着,令人怡然沉醉。

见罗飞的目光被那女孩吸引过去,服务生便凑到他耳边说道:“她就是郑佳。”

罗飞点点头:“我们不要打断她——先带我去座位那里吧。”

正如服务生之前说的,那个情侣隔间位于餐厅最角落的位置,灯光幽暗,外面的人很难看到隔间内的情形。罗飞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然后问那服务生:“他当时是不是就坐在这个椅子上?”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服务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因为只有坐在这里才能监看到整个餐厅的全貌。”罗飞知道这个理由对服务生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不过他也不想详细解释了,便挥挥手说,“没你的事了,你招呼客人去吧。”

小伙子脆脆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罗飞一人坐在那隔间里。罗飞举目环顾四周,越看越怀疑几天前出现的那个客人就是Eumenides。因为无论从光线、视线、规避摄像头以及应急出逃的诸多角度去考虑,这个隔间都是整个餐厅中的不二之选。那个客人恰恰选在这里用餐,难道仅用巧合就可以解释吗?

罗飞慢慢闭上眼睛,有意识地放松思绪,试图把自己带入到那人当时的情境中。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吸引他的会是什么?

四周弥散着各色菜肴的诱人香味,而美妙的小提琴曲则向柔风一般轻抚着人们的神经。再疲劳的人进入这样的环境也能够很快松弛下来。

罗飞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起了慕剑云曾经对Eumenides做过的个性分析。

“他可能会钟情与美食,或者是音乐…同时在近期,他可能会对某个人产生不同一般的情感。”

像是在黑暗中的人忽然看见了一缕光芒,罗飞蓦地睁开眼睛,目光直投向餐厅中央的演台而去。虽然两处相隔较远,但坐在这个角度上,他的视线却毫无阻隔,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如荷花般纯净美丽的演奏者。

慕剑云对Eumenides的分析犹在他耳边回响。

“女人对Eumenides来说更加安全。如果要进一步细化这个女人的特征,她应该是非常柔弱的,柔弱到不可能对Eumenides构成任何威胁,同时她多半在某些方面与Eumenides有着类似的经历,这样Eumenides才会有接近她的欲望,他们能够产生共鸣,进而发生情感上的交流。”

罗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那个演奏者进行一次交谈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女孩完成了最后一曲的演奏,站起来向听众们鞠躬致意。罗飞便也起身往外走,准备在对方退到后台的时候顺便迎上去截住。

而那女孩却并没有急着挪步,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却见先前那个服务生快步赶到了演奏台上,搀扶住女孩的左手。女孩自己用右手拿着小提琴,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慢慢地往台下走去。

罗飞蓦地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女孩竟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难怪她在演奏的过程中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如此漂亮恬静的女孩却不幸身负着这样的残疾,格外能让人产生一种心疼的感觉。罗飞便也三两步跑上前去,轻轻扶住了女孩的右侧胳膊,同时伸手去接那个小提琴:“来,我帮你拿吧?”

女孩循声转了下头,她的眼睛茫然无光,但脸上却明显带出陌生和困惑的神色。

“这位是刑警队的罗警官。”服务生连忙在一旁介绍说,“他找你有些事情。”

“罗警官…”女孩释然一笑,似乎对这个称号有着天生的亲近与好感,她放心地小提琴交到罗飞手中,同时柔声说道,“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关系的。”罗飞小心翼翼地跟在女孩的身边,感觉她就像是一个美丽而又易碎的花瓶,怎样地关爱呵护都不为过。

一行三人就这样穿过餐厅,来到了后台的休息室中。扶着女孩坐下之后,那服务生便自觉地退了出去。罗飞先帮女孩把小提琴收好,然后搬过张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女孩一直在用耳朵关注着罗飞的举动,待对方坐定之后,她率先开口问道:“罗警官,你是刚到刑警队不久的吗?”

“是啊。我上周才调到省城来…”罗飞颇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父亲以前常给我讲刑警队里的故事,所以对他的同事我基本上都会听说过的。”女孩垂下了头,可能是想起了往事,她的神情显得有些伤感。

罗飞则更加诧异了:“你父亲也在刑警队工作?”

女孩愕然地抬起头:“你不知道?难道你不是因为我父亲找到我的吗?”

罗飞被完全搞晕了,虽然很不礼貌,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你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女孩苦笑着摇摇头,她垂下了眼帘,神色显得非常失落:“原来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

罗飞也有些尴尬,虽然对方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能猜到八九分。既然女孩的父亲也在刑警队,那么她一定认为自己的来访是和父亲有关吧。难怪先前一听说自己的身份,她的态度就立刻变得亲近和信任起来。没想到自己却连她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这显然会给她的情绪带来巨大的落差。

“不好意思…”罗飞只好表达几分歉意,“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女孩勉强挤出些笑容,算是接受了罗飞的道歉。然后她用带着无限眷念和哀思的声音说道:“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叫郑郝明。”

因为悲伤难抑,女孩说话时的声音很轻,但“郑郝明”这三个字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罗飞的耳边。后者骇然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盯在女孩秀眉的面庞上。

在餐厅内一边聆听音乐一边等待的时候,罗飞就曾经对将要了解到的情况进行了多种分析和猜测,不过此刻的局面变化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个兼具了美丽和柔弱两个极端的女孩,她的父亲居然会是郑郝明!

罗飞在十八年前就和郑郝明相识,因为后者正是Eumenides系列凶杀案的第一代侦破者,同时新一代Eumenides和警方之间鏖战的大幕也正是从此人身上拉开:是他第一个发现了Eumenides重新活动的序曲,而Eumenides也毫不留情地选择他作为新一轮杀戮全面展开的祭祀品。

可罗飞确实不知道郑郝明有这样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儿,他更不会想到这个女孩竟也被卷到了案件之中!

现在罗飞几乎能肯定那个出现在监控角落里的食客就是Eumenides——而且他和那女孩的相识绝非是偶遇,他一定是出于某种动机主动寻找过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蕴藏着大量值得深究的信息,就连罗飞这样的脑袋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的思维变得冷静下来。

女孩无法看到罗飞情绪上的变化。因为对方许久没有出声,她便失望地问道:“你不认识我的父亲吗?”

“不,我们十八年前就认识了。”罗飞饱含深情地说道,“你父亲为了查案而牺牲,他是世界上最称职的刑警,是我们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女孩感受到了罗飞话语中真挚的情感,她微微笑了笑,虽然心中仍有苦涩,但也多了一份身为英雄之女的自豪感觉。

“我应该感谢你们。”她随后说道,“感谢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那个凶手,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我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悲痛了。”

罗飞一怔,脸上有种发烧的感觉。他知道女孩是受了媒体宣传的影响,以为前些天被炸死的袁志邦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真凶。她此刻诚心诚意表达的谢意,在罗飞听来却是如此的刺耳,简直就是在对警方无能表现的嘲弄和讥讽一般。

听见罗飞再次陷入了沉默,女孩便主动换了话题:“不说我的父亲了。你过来应该是有公事的吧?可别耽误了。”

罗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其他女孩,他大可直截了当地阐明来意;可现在面对这个刚刚从丧父之痛中挣扎出来的柔弱女子,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对方:那个杀害了你父亲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所以他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我正在查另外一起案子。嗯…是一起车祸,不过也有可能是刑事案件。死者出事前在这里吃过饭,你应该对他有些印象吧?”

“你说的是那个喝醉酒闹事的家伙吧?”女孩立刻想起来了,“那天我可真被他吓坏了呢。”

罗飞点点头:“对,就是那个人。”同时他在心里酝酿着,怎样才能既回避四一八案件,但又能打探到关于Eumenides的信息。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来问我这件事的了,真是奇怪。”女孩此刻又歪了歪脑袋说道,“如果我父亲在的话,或许会狠狠教训他一顿。可现在像我这样的弱女子,能把他怎么样呢?”

“哦,我们当然不会怀疑你。”罗飞心念一动,顺势把那个弯转了过来,“我们只是在关注你的一个朋友。”

“我的朋友?”女孩隐隐意识到什么,不过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是的。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应该很喜欢你的表演——因为他曾经特意送花给你。”罗飞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和他熟悉吗?”

女孩摇了摇头说:“前些天是有人给我送过花,不过他是匿名送的,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哦?”罗飞有些不太甘心的样子,“他从来没和你直接联系过吗?”

“没有。”女孩再次给出否定的答复,然后又反问罗飞,“怎么了?那个醉鬼的死会和他有关吗?”

因为无法看到女孩的目光,所以罗飞很难判断对方是否在隐瞒着什么。不过女孩最后的那句关切的问话似乎又透露出一些端倪。罗飞便揣摩着答道:“那到不是,不过他可能看到了一些事情,所以警方想找他作证。”

“哦。”女孩暗暗松了口气,摆出并不在意的口吻说道,“反正我不认识他。”

罗飞沉吟了一会,无奈地摇头道:“既然这样的话——看来我今天是找不到什么收获了。不过如果以后你有这个人的消息,要及时告诉我好吗?”

女孩点点头,心中却在茫然:要到什么时候,我才会再有他的消息呢?

第二十一章 血案真相

十一月五日晚二十点三十五分。

省城剑河体育场内人山人海,呼声鼎沸。本赛季全国全国足球联赛的首轮比赛正在此进行。由冠名为“龙宇”的省足球队迎战另一支国内足坛的劲旅。

阿华端坐在主席台的中心位置。他带着墨镜,耳朵上挂着呼叫接收装备,一脸冷峻严肃的神色。很显然,他的注意力丝毫没有为精彩的比赛所吸引,因为他正在等待着某种更加惊心动魄的挑战。

今天正是最新一份“死刑通知单”中Eumenides所宣布的执行日,他的执行对象就是阿华。

Eumenides似乎是专门选中了这个特殊的日子,让阿华无可躲避的日子。

龙宇集团收购省足球队已有两年,在投入大量的资金之后,终于将这支弱旅打造为国内足坛的一支新贵。而今天的比赛正是球队首次在全国顶级联赛中亮相。正因如此,这场比赛自然吸引了多方面的关注。就连龙宇集团的老板邓骅也早早宣布:他将亲临赛场进行督战。

可是龙宇集团却在随后的日子里发上了巨大震荡。先是邓骅在飞机场命丧黄泉,接着Eumenides又接连发出新的死刑通知单,目标直指集团内其他的高层人物。继邓骅之后,两个副总林恒干和蒙方亮又同时陨命,有着赫赫威名的龙宇集团竟在顷刻之间面临着全面崩塌的危险!

在这样的局面下,阿华决定要挺身而出,作为集团代表出席这场全省瞩目的足球比赛。

剑河体育场共有五万四千个座位,在这个夜晚无一虚席。如此喧闹复杂的环境自然会给杀手提供极佳的作案条件。阿华多年来从事保镖,对局势的凶险程度比谁都清楚,不过他还是毅然回绝了警方的劝阻。

“我决不会躲起来当一只缩头乌龟的。现在正是集团最危难的时刻,那些被我们打倒过的对手们,他们正躲在暗处蠢蠢欲动,他们以为龙宇集团气数已尽了,红着眼睛想要取而代之!而我就是要通过这场比赛告诉他们:龙宇集团的人还没有死绝,龙宇也不会畏惧任何对手的挑战!我要坐在主席台上,看着我的球队赢得胜利;同时我也要等着Eumenides,等着他来到我面前,让我们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当阿华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番话之后,罗飞似乎亦为之动容。后者不再坚持让阿华躲在警方的庇佑之下,他决定差遣警力配合阿华在体育场里的亮相,以携手迎接来自于Eumenides的血腥挑战。

警方的便衣以球迷和工作人员的身份散布在主席台周围的各个角落里,时刻关注着附近的任何异动。而在主席台上,阿华和他几个最得力的手下更是严阵以待,他们都是在风雨江湖中千锤百炼后的角色,即便Eumenides真的出现在面前,他们也丝毫不会畏惧。

甚至于,他们还在期待着Eumenides的到来。因为他们复仇的怒火同样需要宣泄!

从表面看起来,今天的阿华似乎是Eumenides的猎物,可局势其实要复杂得多,警方和阿华同样也是等待捕猎的猎手。

主席台上的另外一个人却显得有些怪异。他的眼神漂移不定,一会看看赛场,一会看看四周,一会又看看坐在身边的阿华,神色时而兴奋、时而又颇为惶然。

他也是一个接受到Eumenides死亡威胁的人。不过他今天出现在这个场合,却是缘于他另一个极为自豪的身份:记者。

这个人自然就是杜明强了。

两天前,他针对龙宇大厦凶杀案所写的那篇报道发布后,立刻产生了爆炸性的效果。很多的读者在文章的引导下开始质疑Eumenides的杀戮行为。而这正是阿华和警方都希望看到的效果,于是他们便给杜明强提供了更大的方便。杜明强也就趁热打铁,紧接着又到蒙方亮家中对死者的遗孀弱女进行了专访,并籍此写出了一篇催人泪下、极度煽情的悲文。一时间民间舆论纷纷倒戈,Eumenides“黑暗英雄”的形象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在这篇文章的篇末,杜明强亦把Eumenides下给阿华的那份最新的“死刑通知单”公诸于众,同时呼吁Eumenides停止杀戮,应该寻求其他温和的途径来解决问题。

阿华对杜明强所做的工作极为满意,正式聘用后者作为自己向Eumenides宣战的喉舌武器。这次体育场之战,他也把杜明强邀请上了主席台,如果Eumenides再次举起屠刀,那么杜明强定可根据现场亲历写出更加动人的文章,使Eumenides进一步饱尝舆论攻击的苦涩。

而对于警方来说,此时把杜明强放在体育场主席台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要同时布控保护阿华和杜明强,在警力的调度上难免吃力。倒不如把两个人安置在一处,这样便可以集中力量,同时对两个目标形成最好的保护效果。

杜明强本人对这样的方案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这样一场全省关注的比赛,普通的记者能进入体育场内报道比赛已属不易,而他居然能够坐在主席台上,这绝对是令人艳慕的待遇。而他还很有可能亲眼目睹阿华和Eumenides之间的龙虎之争,对于一个记者来说,就算彩票中了大奖也不如这般幸运吧?

不过当主席台周围真有异动的时候,杜明强的脸上也会显出些掩饰不住的慌张。毕竟他自己也是“死刑通知单”上的执行对象,如果Eumenides真的到来,会不会也把他顺带一块解决了呢?

杜明强时常转头去看身边的阿华,不知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还是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些籍以壮胆的勇气?不过阿华的小半张脸都藏在了宽大的墨镜后面,既看不到他的眼神视线,也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

其实这正是阿华刻意要达到的效果。高手过招,敌暗我明,自己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有可能被对手捕捉,进而暴露已方的作战部署。这时带上一个墨镜就可以掩藏住这些信息,不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所以当阿华坐在主席台之后,他的目光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扫视四周,从而借助地形上的优势弥补了敌我之间明暗的对比。同时他的指令亦可随时通过隐藏在领口中的麦克传递给自己的手下,这些手下有的散布在主席台周围,还有一些则埋伏在体育场外的金海大酒店里。

从阿华所在的位置看出去,金海大酒店便赫然矗立在视线的正前方。这家五星级的豪华酒店高三十六层,备有客房两千余套,堪称省城最宏伟的建筑之一。酒店与剑河体育场仅有一路之隔,所以如果入住酒店的高层房间,那么完全可以在房间内尽览体育场内的全貌。要对体育场的动态进行监控,阿华当然不会忽视这样一处重要的观测地点。

同样看重这块地点的自然也少不了警方的力量。此刻在酒店二十二楼的2237房间内,三个特殊的客人正站在窗前。窗帘密闭,屋内全无灯光,这使得外面的人不可能看到窗户里的情形,但这三人却可以通过帘间缝隙向外部观察。他们时而远远地用肉眼统揽全局,时而借助望远镜细辨近景,表情严肃而专注。

三人中那个佩戴着耳机麦克的中年男子正是“四一八专案组”负责人、刑警队长罗飞,在他身边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罗飞的助手尹剑和心理学专家慕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