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森再次举杯:“两位如果不嫌弃孔某无能,就喝了这第三杯酒吧!”说完便先干为敬。

龙哥端起自己的酒,转眼瞥见阿华仍一动未动,又犹犹豫豫地放了下来。

孔德森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毕竟此事干系太大,搁在谁眼前都很难立时决断。他也不催促,只是笑道:“看来阿华兄弟对我的诚意还是有所怀疑啊。没关系,没关系!”连说了两句“没关系”之后,他转过头看看身后的小弟:“你们去催催,酒都喝了好几杯了,热菜怎么还没上来?”

一个小弟小跑着出了包厢,没过半分钟便又折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汇报:“孔总,大菜已经做好了,正往屋里端呢!”

孔德森点点头,那小弟又闪到了他的身后。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香味悠悠地飘了过来。阿华一早起床还没有吃饭,闻到这股香味,腹中倒也是咕咕咕地食欲大起。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前去下菜单的那个领头小弟碎跑着进入了包厢内。他两臂环抱,托着一个硕大的铜锅,阵阵香味正是从那铜锅中散发而至。

孔德森使了个眼色,领头小弟便将铜锅放在了阿华面前。却见里面满满一锅,炖的都是通红油亮的肉块。另有小弟上前拿起锅中的舀勺,给三位大哥的碗中各自盛上了一勺肉。

孔德森做了个“请”的手势:“吃吧,千万不用客气。”

龙哥早已被那肉香勾起了馋虫,他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边吃边赞:“不错不错,孔老板手下,就是个厨子也非同凡响啊。”

孔德森也夹起一块肉品了几口,同时招呼阿华:“阿华兄弟,别愣着啊,这道菜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为我准备的?那我倒要仔细尝尝。”见对方如此热情,阿华也不好太过冷漠,他夹起碗中肉,入口之前又不经意地问了句:“的确是很香啊,这是什么肉?”

孔德森双目一凛,道:“狗肉。”

阿华一愣:“狗肉?”

“阿华兄弟刚才不是说:不懂养狗,只知道吃狗肉吗?所以我就让手下宰了刀疤,做成这锅狗肉,请阿华兄弟一饱口福!”孔德森用锐利的目光看着阿华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龙哥听得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然后他忙不迭地把口中还未嚼烂的肉通通吐了出来:“这…这是刀疤的肉?!孔老板,你,你这又何必?”

“在兄弟面前,一条狗算得了什么?”孔德森却把口中的狗肉畅快淋漓地吞入腹中,神色泰然自若。

阿华手里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看着眼前这个鹰勾鼻的男子,终于理解了邓骅为何会把此人列为自己的头号对手。如果说此前的交锋曾让阿华渐渐轻敌,此刻他的后背却实实在在地透出一阵彻骨的寒意。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其手段之阴狠毒辣,简直是闻所未闻!

且不说此人只为了展示诚意,便把跟随自己多年的爱犬炖成了一锅狗肉,更加可怕的是:他只是通过一张菜单向属下传达了自己的命令,而看到的菜单小弟竟没有提出任何的疑异,可见此人平时言出必行,在众人面前早已积累下令人思之可怖的威严!

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的凶狠之徒;这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惧割肉断骨的亡命之徒;这是一个赏罚分明,养着一帮死忠小弟的野心之徒!无论是谁和这样一个人为敌,都会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

孔德森看出了阿华情绪上的变化,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再次斟满了白酒,举杯冲着两位来客敬了一圈,道:“怎么样?有了这锅狗肉下酒,两位应该不会再空端此杯了吧?”说完之后,他自己又是一干到底,同时用鹰一样的目光盯视着身旁二人。

那目光中透出巨大却又无形的压力。龙哥被这压力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息,终于,他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慢慢地送到嘴边,一咬牙,咕噜一声喝了下去。然后他转过头来,和孔德森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了阿华身上。

良久的沉默之后,阿华终于开口:“孔老板的盛情阿华心领了,但这锅狗肉,我确实是吃不起。”

孔德森终于等到最终的回复。这回复虽然让他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长叹一声之后,他把手中的空杯子轻轻放回到桌面上,森然说道:“如果这锅狗肉你不愿吃的话,恐怕以后也就没有给你吃的菜了!”

“我明白。”阿华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道了句,“告辞了。”说完之后也不等孔德森答复,竟自行离去了。

“这个…”龙哥被独自撂在桌上,显得颇为尴尬,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孔德森:“要不,我再去劝劝他?”

孔德森摆摆手:“不用了。”他又夹起一块狗肉,一边大嚼一边感慨着:“这么香的肉有人就是不吃,他自己要饿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吃我们吃!”龙哥宣誓般地大声说了句,然后他也夹起碗里的狗肉,无所顾忌地大吃起来。

当阿华走出旺海酒楼的时候正值中午,阳光明媚,暖风徐徐,可他却有一种被狂风骤雨重重包卷的压抑感觉。

即便已经有了种种不祥的预感,但这番狂风骤雨来势之快之猛,还是出乎了阿华的意料。

下午两点半,阿华带着他的团队来到了普兰会议中心一层大厅,新城那块地皮的拍卖会即将在这里进行。

孔德森正坐在拍卖席最中心的位置,他懒懒地叼着一颗烟,神态悠闲。而其他的与会者在进入现场之后,都会主动和孔德森打个招呼,大家相视一笑,很多事已心知肚明。

孔德森并没有说大话,他确实已经搞定了所有的竞拍者,那些人今天来到会场只不过是当一回陪衬。

“搞定”这两个字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包涵着太大的学问。对不同的人需要有不同的手段,有时候玩的是“钱”,有时候玩的则是“命”。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管你玩“钱”还是玩“命”都没有用,这个时候就没法玩了,只能硬碰硬的去拼,拼“实力”。

孔德森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能准确地判断出敌我双方的实力。所以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拼,什么时候不能拼。

邓骅得势的时候,整个省城的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与邓骅之间的龙争虎斗,但他却退却了。只要邓骅势力染指的范围,他从不去争,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具备那个实力。

很多人从此以为孔德森不过如此,不过这些人多年来积攒的认识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得到了彻底的扭转。

邓骅死了之后,孔德森便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他相信在整个省城再没有人能拼得过自己。

确实,他的实力很快扫平了一切,现在能站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龙宇集团,只有那个不肯吃“狗肉”的阿华。

当阿华走进拍卖厅的时候,孔德森特意起身向对方挥了挥手,他满脸笑意,像是在和最亲密的老朋友打着招呼。

阿华却只是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他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面无表情。他不喜欢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情绪,不管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情绪,因为很多时候你精神上的弱点正是通过这些情绪传达给你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集中精神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是阿华此刻正在恪守的准则。而对于敌我之间的分析,他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深入地钻研透彻了。

“这次拍卖的地皮,总面积是60亩,合计4万平方米。按照2.0的规划容积率,这块地可以建造出来的商品房总面积为8万平方米。现在新城地区的商品房均价在3000元每平方米,建筑和其他成本1000元每平方米,所以我们花2000元每平方米楼面费用,理论上是个不陪不赚的局面。这样计算下来,这块地的最高价值为1.6亿元。

不过我们还要考虑新城地区房产价格的增量,根据我们的研究,该地区的房价两年后至少在4000元以上,这样这块地皮的最高价值可以达到2.4亿元。

这些都是透明的部分,大家都会算,而龙宇集团还有某些隐藏的优势。事实上,我们可以把容积率做到3.0,这上上下下的关系邓总当年早已捋平,所以我们可以建设的商品房面积其实是12万平方米,折合成土地价值是3.6亿,也就是说,3.6亿才是我们参与这次竞拍的价格红线。

考虑到孔德森也对这块地皮势在必得,所以我们在竞价的时候,还可以再突破一些。如果孔德森喊到3.6亿,我们可以喊4亿。这是一个比较危险的数字,很可能赚不到钱,但即是赔,也在龙宇集团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只要能打压住孔德森,这个险值得一冒。如果孔德森继续往上喊,我们就不要跟了,等着让这块地把他自己拖死吧。”

做出这番分析的龙宇集团首席工程咨询专家,阿华对他的眼力和计算精准度毫不怀疑。所以今天他来到拍卖现场根本就不用考虑孔德森想干什么,他只要按照专家制定的方针来运作,其他的事情随便孔德森怎么折腾。

孔德森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香烟,不知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下午三点,拍卖会正式开始。主持人先是宣读了竞拍者名单,然后又报出了竞拍低价1.2亿元,同时宣布启动竞价程序。

“1.25亿。”前排一个矮胖子最先举牌。不过随后就有人紧紧跟上:“1.28亿。”这次举牌的是个中年女子。

“1.3亿。”

“1.35亿。”

“1.4亿。”

举牌报价者络绎不绝,但报价的增幅却不大。阿华冷眼旁观,他知道这些举牌者只是在烘托气氛而已,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参与者。

真正的参与者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个坐在人群中吞云吐雾的孔德森。

当那些陪衬基本上都举了一圈价牌之后,孔德森终于开口了。

“1.8亿。”他报出了目前为止的全场最高价格。

现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喧嚣的竞价声骤然停歇下来。大家似乎都被这个价格镇住了,虽然谁都明白1.8亿还远远达不到竞价的上线。

“1.8亿第一次。”主持人开始报锤了。

孔德森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角落里的阿华,他知道只有那个人还会继续往上抬价。

果然,阿华在主持人第二次报锤之前喊出了自己的价格。

“3亿!”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气势十足。现场立刻响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向着阿华投射过去。他报的价格不仅大大超出了孔德森的报价,甚至已经超出了绝大部分人对于这块地皮的估值,怎能不让人惊叹三分?

而这也正是阿华想要营造的效果。他深信孔德森必将在竞拍价格上和自己纠察不休,既然如此,索性第一次便报出高价,在气势上先压住对方。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阿华转头看向孔德森,他的目光极为坚定,传递着一种人人都能读懂的强硬信号。

孔德森避开了阿华的视线,他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板上,用鞋底认真地踩了几下。

“3亿第一次。”主持人又开始报锤。

旁观者转移了焦点,他们纷纷看向孔德森,等待着他的反击。

阿华也在等待着,相信孔德森不会就此认怂,而且以此人的本事,他同样可以在这块地皮上盖起超出规划容积率的房子。所以3亿决不是他们这场争斗的终点。

“3亿第二次。”

孔德森却只是埋着头,他还在和那颗可怜的烟蒂较着劲。

有些沉不住气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孔老板难道就这样被阿华一击拿下?

就连阿华自己也有些纳闷了。孔德森此刻的表现好像他才是个真正的陪衬,现场将要发生的状况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众人没有等到孔德森的反击,他们等来的是主持人一锤定音的喊声:“3亿,成交!”

拍卖席上一片茫然,所有的人都是摸不着头脑的困惑表情。他们想不通孔德森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策划了这么一场拍卖会,难道就这样甘心给阿华做了件嫁衣?

这时孔德森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阿华笑了笑,送上了一个祝贺的手势。

对方的笑容并不是伪装出来的,阿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现场的形势也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催促着:“请中标的龙宇集团过来签署相关文件。”

阿华等人起身向着主席台走去。在这个团队中有律师,有经济分析员,有理财师,个个都是顶尖的人才。

主持人摊开一叠文件,同时叮嘱道:“你们需要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先缴纳百分之十的定金,否则拍卖的结果无效,认购资格顶替给现场第二高的出价者。”

没问题,阿华掏出钢笔开始签署那些文件,同时他吩咐身后的理财师:“给银行打电话约一下,我们明天过去转帐。”

理财师自觉地撤到一边去打电话。两分钟之后,阿华签完了文件,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理财师的电话捏在手上尚未挂断,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艰难说道:“华哥…集团的帐户被…被冻结了!”

阿华蓦然一振,随即下意识抬头往拍卖席中心的位置看去。

孔德森依旧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他又新点起了一颗香烟,嘴角正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阿华火急火撩地赶到龙宇大厦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大厦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正走进走出的,把一台台电脑主机搬到警车上。

留守大厦的属下向阿华汇报了相关情况:这批警察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到的。他们对大厦的办公区域进行了清场,然后一部分人在清找集团的各种文件,另一部分人则开始搬运办公室里的电脑主机。

阿华在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里找到了带队的警官,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白净男子。在得知阿华的身份之后,男子掏出了警官证展示了一下,同时自报名号道:“我们是省城公安局经侦大队的,龙宇集团涉嫌一系列的经济案件,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阿华当然不会和警方硬碰硬,他只好乖乖地跟着经侦大队的干警们回到了警局。不过他在应付审讯方面早已百炼成精了,不管警察提出什么问题,他都以刚刚接手集团事务为由,以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泰然待之。

不过他内心深处却越来越感到惊骇,因为那些警察的提问条条都直指龙宇集团曾经的污点所在。这些污点如果被查实,整个集团都将面临着崩溃的危险。

好在阿华以前一直是以保镖身份出现在邓骅身边,好多事情没有真凭实据倒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

饶是如此,这一番半软半硬的审讯也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阿华才获准离开经侦大队,同时被勒令禁止离埠,随时听候传唤。

与警方全力周旋了十多个小时,即便是阿华这样精力充沛的悍将也难免有些头晕脑胀。他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往凯旋门大酒店而去,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

谁知下了出租车一看,酒店前竟也停着警车,同时酒店大门口还被拉上了警戒线,酒店内的一些工作人员似被赶了出来,正站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而警戒线内尚聚集着大批的住客,正在接受警察的盘问和搜查,半天才获许放行一个。

阿华心头禁不住一阵恼火。如果说龙宇集团本身历史就不干净,警察找上门来无话可说,这凯旋门大酒店可是邓骅生前特意注册在妻子名下的企业,除了有些灰色的经营项目之外,别的地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现在警方居然把整个酒店都封闭了,他们的权力从何而来?

想到这些,阿华便理直气壮地走上前,直接跨过警戒线向酒店内闯去。

“站住!”一个警察马上过来把他拦住,“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