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也不反驳,只是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身旁的警察。

警察干咳了一声,用提醒的口吻说道:“韩德龙,你不要乱说,这种话要有凭据的。”在交通事故中,收到伤害的一方如果得不到法律的支持,往往会想尽各种办法去讹诈另外一方,这种情况他早就屡见不鲜了。

“他和那个女人,他们肯定是一伙的!”龙哥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个女人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有很多人证,包括夜总会的监控录像也显示了:是你主动找对方搭讪的,而且还劝人家喝了很多酒。现在酒驾出事了,你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别人?”警察的语气略略透出些不满。在他看来:龙哥的指责不光是要讹对方一把了,他还在公然藐视警方做出的调查结果。

龙哥干张了张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警察说的都是事实,的确是自己怀着龌龊的想法主动去接近了那个女人。现在虽然他确信其中必然有阿华的巧妙安排,但自己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阿华这会倒说话了:“警察同志,要不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单独和他聊聊…这种事情吧,有些话有外人在了,反而不太好说。”

警察立刻点头表示理解:“嗯,那你们先聊聊,我们去外面等着。”说完他冲着屋里的其他人也做了个出去的手势。于是大家便都跟着他向门外走去。

“不,你们别走!”龙哥又大喊起来,“他会害死我的,他要杀人灭口!”

警察立刻驳斥道:“你冷静点,我就在门口看着,他怎么可能害你?”

“你们俩是一伙的吧?你是不是已经被他收买了?”情急之下,龙哥有些口不择言了。而他的这番说辞自然引起了警察的极大反感。

“你胡说什么?你老婆也在这里,难道他也被收买了?莫名其妙。”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之后,警察便快步走到门外站着了。医生和护士也跟了出来。只有女人犹豫了一会,不过她想想还是觉得不能得罪警察,于是就悲切切地劝了句:“阿龙啊,你先和他聊聊看吧,我们都在门口呢,不会有事的。”说完也出去了。

病房内只剩下了阿华和龙哥二人。阿华慢慢地踱到床头,把脑袋伸到了床铺上方,这样龙哥终于可以不用转头就能看见对方了。

阿华用锐利的眼神瞪视着龙哥,然后他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还想玩下去吗?”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龙哥却像听到了惊雷一般。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目光中的愤恨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还要玩吗?自己百般得势的时候尚且如此,现在已经瘫痪在床,还能怎么玩?对方想要碾死自己,恐怕比碾死只蚂蚁都要简单呢。

见龙哥如此神色,阿华便把目光收了回去。他一猫腰坐在了刚才警察拖过来的那张板凳上,然后拿起龙哥的右手,一边摆弄着一边说道:“你的伤情我详细问过了。找个好大夫做了手术,再精心的调养,恢复上半身的功能还是很有把握的。如果运气再好一点,你以后或许还可以拄着拐杖站起来。”

龙哥斜眼看着阿华,不管对方此话的用意如何,在他看来,终究能使黑暗的未来之路又燃起些许希望。

阿华这时把龙哥那只毫无知觉的右手重新放回到床边,又说道:“你现在指望谁来帮你?孔德森?嘿嘿,他要你这个废人干什么?倒是我们兄弟一场,就算是有些误会,也不至于完全丢下你不管…”

“行了,你别说了。”龙哥艰难地鼓动着喉结,半晌之后,他长叹一声,哽咽着说道,“我服了…”

阿华便伸手在龙哥的肩头拍了拍,那是对方残存不多的尚有知觉的躯体,然后他又冲着门外挥了挥手:“警察同时,我们聊完了。您进来吧,没问题了。”

“没问题就好。”警察一边进屋一边把那张认定书又翻了出来,“那你们双方就在认定书上签字吧。”

阿华先签了字。龙哥已无法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还好在警察的协助下按了个手印。然后由老婆作为他的监护人代签了认定书。这些工作做完,警察便心满意足地拿着资料回去交差去了。阿华则不冷不热地和周围众人闲聊了几句,没多久也起身告辞。

刚刚走出病房,还没拐到楼梯口内,却见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的赶来。那是一个健硕的男子,手里提着果篮鲜花,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豹头。”阿华认出了那人,便抢先叫了一声。

豹头一愣,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阿华。

“来看龙哥啊?”阿华却像没事人似的闲唠着。

“是…华哥。”豹头尴尬地陪着笑问道,“你刚出来的?龙哥怎么样了?”

“废了。”阿华淡淡地说道,然后他又向豹头身前压上一步,特意补充说,“被我撞的。”

豹头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在他愕然的情绪中,阿华早已迈开大步,悠悠然地扬长而去了。

阿华独自走出医院大门,在路边稍站了一会。很快有一辆白色的轿车从停车处驶出来,开到阿华身前停下。从副驾室的车窗里探出马亮的脑袋:“华哥,快上车吧。”

阿华钻进了车后排。小车随即发动。开车的却是严立,他转头殷勤地打了个招呼:“华哥,您这一天可真辛苦了,一夜没睡吧?”

阿华打着哈欠:“没什么,早就习惯了。”他昨天一整夜都在交警队录口供,毕竟也是个重大事故,虽然设计得滴水不漏,但人还是免不了要吃些辛苦的。

马亮在一旁咕噜起来:“您也是的,这些脏活随便找个弟兄去做就得了,干吗还把自己折进去。”

严立嘿嘿地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就那什么阿龙能值得华哥亲自出马?华哥要的是这个效果。要让大家都知道:阿龙对华哥起了二心,华哥就把他给撞废了,撞了之后还去医院看他。以后谁还敢不服?”

马亮露出恍然般的表情,然后他扭头看着阿华,似乎想从对方身上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不过阿华却默然不语,马亮便识趣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小车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了梦乡楼酒店的门口。马亮抢先跳下车,帮阿华打开了后座车门。阿华下车后先环顾了一会,此刻已接近傍晚的饭店,却见酒店门口不断地有食客结伴而入,营业秩序显然已恢复了正常。

阿华冲着马亮微微一笑,略示赞赏,那边严立也把车入位停好,三人一同向着酒店内走去。

马亮早已提前安排好了最好的包间,里面酒菜齐备自不用说。而当三人进入包间的时候,里面已有一人在等待着他们。

那是个清秀文静的女子,穿着打扮也很清纯。她一边叫着“华哥”一边迎上前去,神态中却又透出一股十足的柔媚劲儿。

“你还别说,真有点大学生的样儿呢。”严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个女子,半开玩笑地赞了一句。那女子正是在广寒宫夜总会内化名为“小静”的明明,她昨夜的装扮行为都是在阿华的授意下完成。龙哥贪酒好色的毛病道上早有耳闻,尤其是容貌清纯的女大学生对他最有杀伤力,所以阿华便瞄准对方的弱点定好计谋,果然一击中的。

明明招呼着三人落座,然后又是端茶又是点烟。她原本就是服务场上混惯了的人,料理这些小事当然是不在话下。

“行了,别忙活了。”阿华挥了挥手,“你也坐下吧,这儿有服务员呢。”

“我的服务员可不如明明伶俐,漂亮程度就更不如啦。”马亮一边说着吹捧的话,一边给明明拉过一张椅子,并且特意安排在了阿华身边。

看明明坐下之后,阿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样,警察那边好对付吗?”

“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就装得非常害怕,然后一口咬定全都是意外不就完了吗?”明明颇得意地挑着眉头,又道,“再说了,谁没见过几次警察呀,怕什么。”

“嘿嘿。”严立看着明明那副样子不禁宛尔,“行啊。你要是个老爷们以后肯定能混出来。”

马亮也嘻嘻一笑,却道:“女人也有女人的好处,华哥身边需要有个女人。”

明明垂下头,像是有些害羞似的,同时又用眼角瞥了瞥阿华,暗自欢喜。

阿华却没有心思和他们打趣,他看着身旁身旁的明明,神色有些严肃。明明很快感觉到气氛不对,便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你明天就离开省城吧。”阿华抛出这句话之后,又转头吩咐马亮,“一会你去帐面上给她提两万块钱。”

明明一愣,脸上的神色瞬间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为什么要让我走,我做错什么了?”她委屈地问道,眼圈都有些红了。

严立和马亮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有数。却听严立笑着解释说:“华哥这是爱护你呢。阿龙就这么被撞废了,你如果再呆在华哥身边,恐怕会有麻烦。”

“我不怕。”明明嘟起嘴说道,“就算我和华哥认识又怎么样?又找不到我们事先串通的证据——警察不是都拿我没办法吗?”

严立摇摇头:“这不是警察的问题,主要是防备孔德森那边。他接连吃了几个大瘪,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啊,我们几个倒没事,你一个女人还是小心点好。”

明明还是那句话:“我不怕!”她睁大眼睛看着阿华,希望对方能够改变主意。

“别说了,就这么定了。”阿华的语气很坚决。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对明明不太放心,她毕竟是个女人,万一落到孔德森手里抗不住威逼利诱那就麻烦了。

明明瘪了瘪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马亮见场面有些尴尬,便出来打了个圆场:“哎呀,只是让你先出去避一避,等事情过去了华哥肯定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你在华哥心里的地位可就不一样啦。”

明明汪汪着眼睛看着马亮,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总算让她找到了一点安慰。

“行了行了,快吃饭吧。”马亮拿起筷子招呼着,“今天这桌都是梦乡楼新上的招牌菜,大家尝尝怎么样。”

折腾了一整天,阿华也确实是饿了。当下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管大快朵颐。马亮等人在一旁陪着,期间免不了要畅饮几杯。明明自己吃得很少,光顾着给阿华倒酒点烟。严立看在眼里,心中暗自赞许。他本身也是管场子的,对风尘中的女子了如指掌,明明那种体贴入微的劲头倒的确是情感的真实流露,并无矫揉的作戏感觉。

酒至半酣的时候,严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到包厢的时候脸色愉悦,对阿华说道:“华哥,月灵刚才打电话来了,她带的那帮小妹们现在都想回来做。”

阿华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回来就好。”从他的神态看得出:这番变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呸,墙头草!还有脸回来?”明明啐骂了一句,一脸的鄙视。

“月灵说先前广寒宫许给她们的提成比皇宫高五个点,她们一时心热就过去了,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华哥仁义,跟着华哥混才有前途。”严立一边说一边笑,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实在虚假,最后看着阿华道,“月灵还想当面给您赔个罪。”

“赔罪倒不用了。”阿华沉吟片刻说,“告诉她们好好干,只要她们干好了,皇宫的提成也不会比其他场子低。”

严立点头道了声:“明白。”心中则钦佩不已。如此恩威并施才称得上真正的大哥风范,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豹头呢?他还没个说法?”却听马亮在一旁问了句,像是有所期待似的。

阿华立刻摇头道:“别想他了。豹头和月灵是两回事——兄弟情分也能来回倒饬?”

马亮不说话,自己喝了杯酒。他以前和豹头的关系最好,现在弄成这样难免有些伤感。

众人又各自吃喝了一会,眼看得酒足饭饱,严立便提议道:“一会到我场子里玩一玩吧。妈的,前两天憋屈坏了,今天得好好放松一下。”

马亮刚想应一声“好”,忽见阿华沉着脸没有发话,赶紧把到了嘴边的彩声又咽了回去。

阿华注意到马亮的神态,笑了笑说:“你们两个去吧。”

严立看看阿华,又看看明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冲马亮偷偷使了个暧昧的眼色。不过他的猜测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阿华随即又说道:“不过你们得先把明明护送回去——我另外还有点事情。”

明明仰头看着阿华,勉力掩饰着失望的情绪。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改变那个男人的任何想法。

一个小时之后阿华出现在绿阳春餐厅中。因为刚刚饱餐过一顿,所以他只是要了一杯绿茶,在柔和的小提琴乐曲声中慢慢地品味着。

那乐曲像山间的溪流一样清灵纯净,荡涤着阿华内心深处的暴戾和血腥。他微微地闭上眼睛,开始拨弄手掌中的一串佛珠。

这佛珠曾经带在邓骅妻子的手腕上,那女人每天为自己的丈夫祈祷平安,可惜邓骅终究未能逃脱Eumenides的死刑惩罚。邓骅死后,龙宇集团的两个副总图谋霸占邓氏家产,结果双双死于阿华的设计之下。邓妻知道此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把这串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佛珠送给了阿华。

阿华当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但他停不下来。就像今天下午,当他听到龙哥老婆悲伤绝望的哭泣时,他也会产生怜悯和愧疚之情,可他却仍要板起面孔用最凌厉的目光去摧毁对方仅存的防线。

这就是江湖,只有获胜者才能生存下去。即便因此而血腥累累,不得不抚摩佛珠来寻求片刻的籍慰。

无论如何,这总比让对手抚摩佛珠来纪念自己要好吧?

演奏终了之后,阿华跟随那个盲眼的女孩来到了后台。

“你来了。”女孩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微笑道,“你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

“你能感觉到?”阿华挑起眉头,惊讶于对方的敏锐。

女孩点点头:“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这个并不难。我可以听到你的呼吸,揣摩你走路时的频率…还有,牛牛见到你之后的情绪也可以作为参考。”

阿华看了看女孩脚下的那只导盲犬,小家伙正冲着自己兴奋地喘息着。他以前听说人愉悦的时候身体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被犬类捕捉到之后就可以分享主人的心情。今天看来这种说法还真不是无稽之谈。

略作寒暄之后,阿华引出自己此行的正题:“去美国手术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这两天准备准备吧,大概一周后就可以动身了。”

女孩一怔,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欣喜、渴望还有一点点不真实的虚幻感觉。良久之后,她才得以用诚挚的语气回复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谢谢你。”

阿华却不愿接受对方的谢意。

“你真的不用谢我。我说过了,这只是一次交换。”顿了顿之后,他甚至补充说,“从我的角度来讲,我还真不想把你送到美国。”

“是吗?”女孩现出些奇怪的表情。

“你走了之后,我就听不到这样的音乐了。”阿华一边说一边摊着手表示遗憾,不过对方并无法看到他的肢体动作。

“是这样啊。”女孩笑了,“其实我已经考虑到了,所以特意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说话间,女孩从自己琴包的夹层里摸出了两张光盘:“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曲子,我成了两张光碟,一张是给你的,还有一张,请帮我转交给他吧。”

阿华当然知道“他”是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接下了那两张光盘。

“而且我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呀。”女孩又说道,“到那时候,我的双眼是不是就可以复明了?”

“应该没问题。”阿华的回答很有把握,让人一听便充满了信心。女孩睁大了双眼,那黯淡的瞳孔中似乎已经在散发着一些光彩。

“那真是太美妙了,我几乎无法想象。”她用兴奋的语调说道。

阿华忍不住问她:“那你现在最想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女孩踌躇了一会,然后她回答说:“人。”并且特意强调:“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