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桌子的另一边,豹头的反应更快。阿华刚刚把凳子扔出手,他便“蹭”地一下从自己的座位上蹿出去,满头金发舞动,像极了一只猎食的豹子。面对整个省城的格斗王者,阿华也难有抵抗之力,他被豹头一下就勒住了脖子,同时下盘也吃了记扫膛腿,身体失去支撑,只能软软地受制于对方的擒拿术之中。整个局势似乎在瞬间便一边倒地分成了胜负。

然而高德森等人的心态却无法乐观。因为就在阿华被豹头制服的同时,整个宴会厅内的人都闻到了一股不正常的浓烈气味。

酒精的气味!

原来封闭在墙体中的满满一箱液体并不是水,全都是酒精!随着水箱玻璃的破裂,这些酒精倾斜而下,将高德森和他的两个保镖彻底浇了个透!

阿华的身体正在豹头的铁肘夹击下摇摇欲坠,他的四肢都受到了擒拿,但他的嘴还能动。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燃得正旺的烟头重重地吐了出去。烟头在空中打着滚儿,火星闪耀,阿华的目光一路追随,脸上则浮现出畅快的笑意。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发生。随着“呼”地一声轻响,烟头的落点处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然后便有三个火人在其中挣扎起舞,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栗!

豹头几乎看傻了,他愕然松开阿华,喃喃骂了句:“我操!”随即他意识到那火势很可能危急到自己,连忙向着宴会厅门外跑去。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也自顾不暇,一边往走廊里退,一边高喊着:“着火啦!快救高总!”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找消防栓,一时间乱成一团。

阿华却没有走。他把宴会厅的大门关好,从里面别死。然后他又退回到桌子附近,盯死了在火中挣扎的高德森。只要后者想要逃离,他就举着张凳子连顶带踢,把对方赶回到水箱附近的火焰中心。而另两个陪葬的保镖则任凭他们在屋内奔跑打滚,不作理睬。

屋外的豹头等人渡过了一场梦魇般的经历。他们虽然扯出了消防水管,但却无法撞开厚重的宴会厅大门。只听得屋内惨叫连连,直如十八层的炼狱一样。当那惨叫声越来越弱的时候,他们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下去,直到彻底的绝望。

惨叫声彻底绝迹之后,宴会厅的大门才终于打开。阿华从厅内缓步走出来,他的背后是一片火海,他的头发、衣服和鞋袜上也兀自飘着零星的火苗。阿华一边走一边拍打着这些火苗,他的神色如冰如铁,就像一个从地狱中走出的阎罗。

第十一章 越狱

夜色已深,躺在床板上的杭文治却久久不能入睡。他睁着双眼,目光盯在高处那盏小小的气窗上,虽然心绪起伏,但他不敢像大多数失眠者那样辗转反侧,因为他不想让舍友们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杭文治的心情和此刻的天气有着很大的关系。

外面的世界淅淅沥沥,秋雨淋漓,偶尔夹杂着如泣如咽的风声。杭文治眼看着一个柔弱纤小的黑影飘荡了片刻之后,终于被秋风贴在了湿漉漉的气窗玻璃上。那虽然只是一片落叶,但叶脉完整,叶片丰润,仍然带着饱满的生命气息。

现在刚刚入秋,那叶子本不该这么快就离开它生存的枝桠,但今夜的风雨却让它身不由己。当它在风中飘旋流连的时候,它一定尚在回味着春天的盎然气息。

杭文治感觉那片叶子就像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带来一种清晰可辨的冰冷触感。而他的记忆也伴着这样的触感一路追溯,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杭文治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冷风凄雨使得劳务市场上人流稀少。他瑟缩在一个略略避风的角落,衣衫潮湿而单薄。

因为出发时太过匆忙,他甚至没顾得上带把雨伞。他知道自己瘦弱的身躯没有任何优势,要想得到一份工作,他必须付出更多的诚意和耐心。

那一年杭文治十九岁,刚刚从农村老家考入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在这样一个周末,他的同龄人正在享受着温暖的被窝,而他却要提前对抗生命中的风雨。

一片落叶被秋风推到了杭文治的脸上,杭文治伸手把它摘下来,他看到叶子仍然是绿色的,心中便泛起一丝同病相怜般的苦涩。

“嗨,小孩,你能干什么?”一个声音在不远处问道。

杭文治连忙把叶子抛回到细雨中,回答说:“我什么都能干,只要能挣钱!”

“你能干什么?!”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透出戏谑的味道。而说话人不等杭文治辩解便已自顾自的走开,去寻找更加合适的劳力去了。

被抛去的树叶旋转一圈后落在了杭文治的脚下,那坠落的弧线就像男孩此刻的心情一般。

另一个人注意到了杭文治急切而又焦虑的表情,他走了上来,近距离打量着这个男孩。

杭文治挺了挺胸膛,试图让自己显得强壮一些。

半晌之后,来人眯着眼睛问了一句:“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干?”

杭文治用力点了点头,再次强调:“只要能挣到钱!”

那人“嘿嘿”干笑着:“你想挣多少?”

“越多越好,我急用!”杭文治一边说一边用手抹去顺发稍流向眼窝的雨水,他这副饥渴的态度似乎打动了来者,那人正色道:“我这里有个活,可以挣大钱。”

杭文治眨眨眼睛:“能挣多少?”

来人略一斟酌,开了价说:“五万。”

五万?!这对杭文治来说几乎是个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他的眼睛在瞬间瞪得溜圆。不过那种强烈的兴奋只是一冲而过,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带着点忐忑追问道:“什么活?”

“快活!”来人回答虽然含糊,但却准确地击中了对方心理防线的弱点,“你不是急用吗?只要你愿意干,一个月之内就能拿到钱!”

这样的条件的确是太具诱惑力了!杭文治立刻回答:“我干!——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抢银行!”

“没那么夸张的。”来人笑了笑,然后递给杭文治一张名片,“下午三点,带齐你的个人资料,按这个地址来找我。找不到就打个电话!”

杭文治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好,就像捧着自己的性命一般。而那人已经转身离去,和他来时一样突然。

下午三点,杭文治来到了名片上的地址。那里位于龙蛇混杂的城中村,早上约他的男子早已在一户平房外等着他。

“挺准时的。”那人夸了他一句,然后便招招手,“快进来吧,我们老板正等着呢。”

杭文治跟着那人进了屋,却见屋中摆着张方桌,几个大汉围坐在桌边,桌上酒菜狼藉,看来刚刚有过一场豪饮。

“常哥,人来了。”先前的男子向其中的一个胖子打了声招呼,胖子便抬起醉眼瞥着杭文治,在座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杭文治缩起脖子,心中有些发怵。

胖子打了个嗝问:“个人资料有没有?”

杭文治连忙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简历递了过去。胖子接到手里刚扫了眼开头,便惊讶地冒了句:“嗬?大学生?还是名牌啊!”

带路的男子凑上前看了看,嘀咕道:“还真是。”他重又打量着杭文治,颇有些意外似的。

处于这样的场合中,杭文治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悲伤,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胖子身旁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他似乎也对杭文治产生了兴趣,便敲敲胖子的胳膊说:“给我看看。”

胖子把简历送到年轻人手里,然后斜眼问杭文治:“你缺钱用?”

杭文治抬起头:“是的,急用!”

胖子翻着眼皮:“你知道干什么吗?”

杭文治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又坚定的补充,“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干!”

胖子倒也不磨矶,直接亮出了底牌:“卖肾,干不干?”

卖肾?杭文治愣住了,他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事,但并没有太多了解。

带路的男子在一旁说道:“就是把你的肾卖给得了肾病的人,用来做移植手术。卖一个肾给你五万块——你别害怕,正常人都有两个肾,卖了一个还有一个,不影响你以后娶老婆。”

男子说到“娶老婆”三个字的时候神态轻佻,屋内众人都粗鲁地大笑起来。杭文治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提高嗓门说:“我怕什么?只要你们真的给钱,别说一个了,两个我都敢卖!”

胖子盯着杭文治,目光忽地一凛:“你可考虑好了!兄弟们都靠这口子吃饭,你要是答应下来了,可别想反悔!”

“我不反悔!”杭文治露出苦笑,神色却愈发坚定,“我还怕你们反悔呢!”

胖子不说话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杭文治,因为对方确实是他入行多年来看到的最奇怪的一个人。

奇怪并不在于此人名牌大学生的身份,而在于他对卖肾这件事情的绝决和坚定。而在以往的经历中,即使是最落魄的农民工也深知卖出自身器官的危害,他们面对着巨额金钱的诱惑也会犹豫和彷徨。而一个有着美妙前景的大学生却为何如此的义无反顾?

不过这样的诧异在胖子心中只是一晃而过。他是一个生意人,该关心的只是目标的态度——对他来说,一个态度坚定的卖肾者便意味着十来万的暴利收入;而对方的心灵动机算什么呢?最多算个闲暇时的谈资罢了。于是他便转头吩咐先前的手下:“去弄个字据吧,今天就让他签了。”

有人却忽然在中间插了一竿子,说了声:“等等。”

杭文治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坐在胖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这人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但言行之间却颇为老练,显是个历尽江湖的人物。

胖子也转头看着年轻人,他虽然年长不少,又是这里的主人,但对那个年轻人却很是客气。

年轻人手里攥着杭文治的简历,他的目光和杭文治对视着,传递出友好的意味——这让后者放松了不少,然后他开口说道:“你是个文化人,有知识,有前途,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杭文治的回答非常简单:“我需要钱。”

年轻人追问:“你要钱干什么?”

“给我爸看病。”

“哦?”

“我爸得了癌症,必须尽快开刀,可我们家的钱早就用光了。”杭文治说到这里,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所以你愿意卖了自己的肾?”

“跟我爸的命相比,我的一个肾算得了什么?”

年轻人却要给对方泼上一盆冷水:“你卖了这个肾,就一定救得了你爸爸吗?且不说手术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术后的保养和治疗呢?就凭你卖肾得的五万块,够吗?”

杭文治咬了咬牙:“那我还能卖什么,你们尽管说吧!我还有一个肾,还有心、肝、肺,只要能救我爸,你们都可以拿去卖!”

年轻人摇摇头,他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他并不生气,反而笑道:“都卖了?那你自己还活得下去吗?”

“活不下去又怎么样?我的命本来就是我爸给的,我愿意换给他!”杭文治越说越是动情,声音已近哽咽。

年轻人长久地看着杭文治,后者亦不躲避,目光直直地盯住对方的眼睛,神色间充满了期待。他已看出这人在屋子里地位不低,父亲的命运或许就掌握在对方的手中。

半晌之后,年轻人转过身来面向那个胖子,他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胖子哈哈一笑:“阿华兄弟既然都开口了,我还能不给面子?”

阿华!杭文治从此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阿华在胖子的肩头拍了拍,以示感谢。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杭文治的身边,冲对方一扬下巴说道:“你跟我走吧!”

“去…去哪里?”杭文治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去见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救得了你爸爸。”

一听说能救爸爸,杭文治立马就壮起了胆色。他紧跟在阿华的身后走出小屋,而他这一步迈出之后,不仅改变了他爸爸的命运,也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

阿华开来了一辆车。他载着杭文治穿城而过,最后来到了市郊的一处别墅小区。然后他引着杭文治进入了小区中最豪华的那幢别墅,他让后者在客房里耐心等待,自己却退了出去。

杭文治第一次来到这样奢华的所在,看着那布满了高档装饰品的客房,他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不敢坐下来,只是在窗户边老老实实地站着,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客房门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当先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那人看起来三十来岁,体态威严,剑眉虎目,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令人敬畏的气势。

杭文治在那男子的气场前无处藏身,他慌乱地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阿华也跟了进来,他为杭文治做了引见:“这是我们邓总。”

杭文治怯怯地打了个招呼:“邓总,您好。”

被称作邓总的人“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坐,然后冲杭文治一招手说:“来,你也坐下吧。”

杭文治自己搬了张椅子,很拘谨地坐好。阿华则站在了邓总身后。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邓总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杭文治便回答说:“在老家县城的医院呢。”

“把医院的名字,还有父亲的名字都告诉我。”

“杭国忠,隋县第一医院。”

杭文治以为邓总是要检验自己有没有说谎,可对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中年人此刻转头吩咐阿华:“你现在就派人到随县去,办理转院手续,把他父亲接到省城人民医院来。直接找肿瘤科的杜主任,让他安排专家进行会诊,制订出手术方案。要最好的专家,最好的计划,用最好的药,明白吗?”

阿华点点头,随即快步而出。

杭文治怔住了,喃喃说道:“我…我没那么多钱。”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把自己的两个肾都卖了也不够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