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不急不缓,仿佛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

陶修平早年白手起家,在他的这个年纪成立了现在的公司,几年内垄断收购了当时业内近三分之一的小型企业上市,手段雷厉风行。

他在陶枝口中,是个喜欢喝喝茶看相亲综艺,没事儿就在家踩着瑜伽垫做运动的有趣父亲,但是在面对子女以外的人时,却有着极其锋利的压迫感。

江起淮顿了顿,不卑不亢道:“我不会跟枝枝分开。”

陶修平挑了挑眉。

“我知道您对我有不满,也因为各种原因并不赞同我和她在一起,您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枝枝为难,我也是,所以才想单独和您聊聊。”

“您应该已经了解过我的家庭情况了,但我觉得还是要自己坦白地说一下,我四岁以前生活在孤儿院,后来一直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现在是一个人。父亲因为入室抢劫有过前科,后来因为意外去世,母亲是谁,我不知道。”

江起淮顿了顿,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这样的条件实在是配不上枝枝,我曾经也确实觉得自己应该放手,我做了自以为对的选择,但却做错了。”

他低着眼说:“我试过了,但我放不下。”

“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和成长环境,能做到的只有尽力改变自己,您对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提。无论是什么样的条件,要我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都会做到,除了离开枝枝。”

他抬起头,对上了陶修平的视线,眼神认真而平静:“我知道只靠说对您来说可能没什么说服力,我会证明给您看。”

“所以,希望您能给我一点时间,也给我一次机会,”他深深地低下了头,缓声说,“我的所有和全部,都会给她,我会对她一辈子好。”

陶修平良久没说话,深深地看着他。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在很多年前他还是少年时,在陶修平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他,就瞧见了他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磨不烂的傲骨。

陶修平那时候就明白,什么样的威胁和阻拦对他来说都没用。

他得在他面前把灿烂的东西捏碎给他看。

而此时,他从挺拔的少年长成为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心甘情愿地低着姿态弯下脊梁,来祈求一次机会。

陶修平叹道:“你是个好孩子。”

江起淮没说话,他垂着头,唇角平直,每一根神经都脆弱的绷紧。

陶修平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你不用这么严肃,我其实今天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既然答应枝枝了,那我就不会做这种当她一面背后一面的事,那不成坏蛋了么,被枝枝知道了得多怨我。”

“叫你来除了想听你跟我说说心里话以外,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语气和缓下来,温声说,“叔叔想跟你道个歉。”

江起淮怔了怔,抬起头来。

“叔叔也是个自私的人,当时的想法和态度确实是没考虑过你的,我没去考虑过你这个孩子本身的能力和性格,只看到了对枝枝不利的方面,确实对你有些残忍了,也不太公平。”

“其实后来枝枝自己虽然从来不说,但是我这个当爸的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过得也一直不高兴,我是始终都有些愧疚的。至于你们家的事情呢,我这些年也一直都有在关注,包括你自己的发展。”

陶修平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镜片后锐利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谁,也别被不可抗的那些因素束缚住了手脚,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也是个优秀的男人。”

陶修平抬手,越过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男人想要成功就得自信点儿,要觉得自己可以配得上最好的女人,我们家枝枝可不就是最好的。”

江起淮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陶修平想了想,又瞅着他悠悠道:“不过我的宝贝闺女交给你吧,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亏,所以你也别放松,要是哪天我觉得你又配不上枝枝了,那该踢还是得踢。”

他笑眯眯看着他说:“所以,改天来我家得陪叔叔练天鹅臂,啊?”

江起淮:“……”

第84章 咕噜噜 殿下的公主。

季繁到家的时候, 江起淮正在和陶修平下棋。

两个人坐在象棋前,陶修平一边摸着下巴看着棋盘沉吟:“你这小子给我下套啊。”

江起淮笑了一下,没做声。

“不过呢, ”陶修平拖长了声, 捏着个炮往旁边移了两个, 扫了一眼, 笑道, “教教你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江起淮目光落在棋盘上, 似乎是陷入了苦战, 半晌没动。

陶修平哼哼道:“还是年轻, 进攻意图太明显了,你倒是藏着点儿啊。”

季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突然看起来就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他换了鞋走进来, 居高临下地站在旁边。

江起淮走了个車。

季繁清了清嗓子。

陶修平吃了他的象。

季繁将外套脱掉丢到一边,在旁边左晃右晃地站了半天。

然后看着江起淮淡定地跳马了。

他这一动, 陶修平再次拧起了眉,敲着桌面上已经被吃掉的棋子, 陷入了沉思。

季繁忍不住说:“我回来了。”

“消停会儿,”陶修平头也没抬地说, “下棋呢。”

“……”

季繁震惊了:“不是, 你这老头儿怎么有人陪你下棋就不认亲儿子了呢?我在家里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了?”

“你又不陪我下棋,一天天就知道出去玩,还要什么地位, ”陶修平眼见着这战局无力回天了,将棋子往前一推,抬起头来看着他悠悠道,“来一盘?”

“……”

季繁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棋子脑袋疼, 他二话不说大步走上了楼:“我细想了一下,其实也不用有什么地位,你们下吧。”

陶修平哼笑了一声,抬眼看了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还要跟枝枝去吃饭来着?”

江起淮点头:“嗯。”

“行了,”陶修平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说,“辛苦你陪我下棋,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太喜欢这个。”

江起淮帮他把棋子都收起来:“没有,以前我爷爷也经常叫我陪他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陶修平愣了愣,叹道:“可惜没机会跟他老人家下一盘。”

江起淮顿了顿,沉默垂着眼。

陶修平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端起茶杯道:“以后有空就陪叔叔下,季繁那臭小子这方面的额细胞也是半点儿没有。”

江起淮应声。

陶修平乐呵呵地看着他:“没事儿的时候枝枝回来吃饭,你也跟着她常来。”

-

江起淮到杂志社写字楼的时候,陶枝刚好下楼。

她一边推开玻璃门往外走,一边低头按着手机,旁边一个小姑娘拎着个大包小跑着跟上来,和她说话。

陶枝应了几句,不知道说起什么,她垂着头很淡的笑了一下,唇角轻轻地翘起。

江起淮的手机微信同时响了一声。

他坐在车里看了她一眼,抽出手机,看见她给他发了信息。

江起淮回道:【抬头。】

陶枝:【?】

陶枝直接发了语音过来:“我这次可没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看见他的车子停在路边,上一秒还高冷的维持着的形象顿时不见踪影,她原地蹦跶了一下,高举着手臂朝他的方向挥了挥,然后转过头去跟旁边的小姑娘说话。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走了。

陶枝一路小跑着过来,上了副驾驶,江起淮看着她将包丢在车后座,回手拉安全带,好笑道:“让你抬头,又不是回头。”

“那不是都有个头字,”陶枝一边扣好安全带一边心有余悸地说,“我现在看见这个字就害怕。”

江起淮哼笑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他挑了一家中餐馆,点了她最喜欢的几道菜,吃过以后送她回家。

回去的路上,陶枝看了他好几眼。

江起淮专注地看着前面,单手松松垮垮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莫名又难得的松弛感,似乎心情不错。

陶枝想了想,叫他:“江起淮。”

“嗯?”他懒散地应了一声。

陶枝歪着脑袋:“你今年过年要不要跟我一起过?”

陶枝琢磨着,上次他去的时候,陶修平的态度似乎也还可以。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完全被接受了,但多接触接触,让陶修平了解一下他总是很好的。

她舔了舔嘴唇说:“他好像还挺喜欢跟你聊天的,你可以多跟他聊聊。”

听她提起这茬,江起淮也没再瞒着她,平淡道:“我今天见了陶叔叔。”

陶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她睁大了眼睛,急道:“他找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吗,你不用听他说,他都答应我了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江起淮看着她有些焦急的样子,安抚道:“什么也没说,只陪他下了会儿棋。”

陶枝皱着眉,半信半疑看着他:“真的?”

“嗯。”

陶枝微松了口气,点点头,突然有些好奇:“那你赢了还是输了。”

“有输有赢,”江起淮侧头,“有什么讲究么。”

“讲究太多了,”陶枝说,“我们家老陶是个小公主,你要是输给他,他也不会觉得爽,只会觉得你这人很菜,不配和他同台竞技。”

江起淮虚心求教道:“赢了呢?”

陶枝:“赢了他就会觉得没面子,不开心,更不爽了。”

江起淮挑眉:“那还挺难伺候。”

“可比我难伺候太多了,”陶枝叹了口气,语气闲散地说,“所以呢,你就得好好取悦我,把我哄高兴了,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稍微在陶老板面前美言几句,说点儿你的好话。”

江起淮点了点头,车眼看着就要开到她家,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他忽然打了转向灯挑头,从另一条道上原路开走了。

陶枝看着自己家小区离她越来越远,不解道:“怎么了?”

“回我家。”江起淮说。

陶枝:“?”

“取悦你一下。”

“……”

-

江起淮从另一条路上直转开走,却也没有真的带她回家。

他走的路线从熟悉到陌生,从陌生又到熟悉,直到车子开过了二医大分校区门口的那条街时,陶枝才开始认出这条路。

算下来,她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边。

路边的建筑变化很大,又似乎没怎么变过,门市的商铺几乎全都变了,拐角处的一家复印社变成了牛肉面馆,胡同口处的那家小便利店倒是还开着,只是换了一个牌子。

江起淮将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熄火下了车。

陶枝跟着他下去,眼前依然是熟悉的小胡同,她看着旁边那一排停在路边的扫码自行车,有些出神。

江起淮转过头来,看着她:“走吗?”

陶枝回过神来,点点头。

她跟着他走进了狭窄的胡同,本就有些逼仄的空间,墙边还停着辆破三轮车,上面一层一层地堆着很多纸箱子和一些废旧的家具小玩意儿,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墙面上暗红色的漆几乎脱落光了,露出里面深灰色的水泥。

她踩着雪,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和一片静谧中跟着他往前走,出了小胡同口,走进小区,上楼。

然后她看着江起淮掏出钥匙,开了门。

房子里面漆黑一片,陶枝进去的时候,闻到了里面有一点点久不住人产生的灰尘味儿。

江起淮开了灯。

里面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分毫未变,几乎顶在门口只能一人过去的餐桌,古朴而有质感的老式木家具,厚重的茶几,大屁股老电视机。

所有的东西都是她意料之外的干净,半点儿灰尘都没有,客厅阳台前摆着几盆绿植,有的顺着窗帘杆和墙角的暖气水管一路向上攀爬,郁郁葱葱地狂野生长,看得出被人照料得很好。

陶枝愣愣地走进去,看着她曾经坐在上面写过试卷的沙发前的小板凳,看着阳台窗边安静摆在那里的摇椅,所有的这些都熟悉得忽然让她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她掩饰般地抬起手来,揉了揉鼻子:“这房子不是房东搬回来住了吗?”

“搬走了,”江起淮走进去说,“儿子毕业去了南方,一家人就跟着一块儿去了,临走之前卖了房子。”

“然后,你买了吗?”陶枝问。

“嗯。”

这房子本就老,没法儿拆迁,地段又不太好,就算出租租金也很便宜。

江起淮本来就是认识人,房东出手的时候也很干脆,甚至给他的价格也低于市场价。

江起淮从大学开始跟项目,去美国以后跟着导师做项目,入股市,在华尔街呆了一年,所有这些都只是因为想赚钱。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赚到最多的钱,他不能时隔这么久一穷二白的回来,什么都没有就妄想期望着陶枝能跟着他。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其实自己很适合这一行。

江清和想让他做医生,他把对江治的期望寄托在了江起淮身上,后来因为陶枝母亲的事情,江起淮也曾想过考医。

可是也是因为江治的前科,他这辈子无论多努力都没办法进医院拿到正式编制。

所以在看到陶枝和蒋何生在一起的时候,他有一种很微弱轻细的,却像刺一样鲜明存在的在意。

陶枝指尖擦过餐桌桌角一路往前走,越过客厅,走到第一间卧室门口,然后推门进去。

仿佛时光一瞬间穿梭回了高中的时候,少年的房间干净而简洁,东西不多,一张书桌,一张床,衣柜和一个小书架就是所有了。

她明明来的次数并不是特别多,但却觉得这个小小的,现在看来几乎拥挤得走不开几步的小房间牵扯住了她和他从头到尾的所有联系。

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想要靠近他又忍不住退缩时,跨年雪夜,不辞而别。

他书桌前是一片空白的墙壁,那里本来贴满了照片,上面甚至还有一点点胶水的痕迹,现在已经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中间的一张。

陶枝走过去,低着眼看。

照片里的她还穿着实验一中那套丑丑的运动校服,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稚嫩的脸上定格住一个苦恼的表情,她埋着头拿着笔,正在做卷子。

陶枝甚至都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她下意识地去寻找照片角落里的字迹,却发现这张照片上面什么都没写。

她站在原地愣神,忽然有人张开手臂,从后面将她抱进怀里。

江起淮低着眼,视线也落在那张照片里的少女身上,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沉静又清晰:“我现在还没有能力给枝枝买大房子住,但是至少,我想把这个地方留下来。”

这里存留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痕迹。

这里是让他能够走近她的地方。

在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在看见她搬着张小板凳坐在茶几前,举着试卷仰起头来笑着看着他时,在饭菜的香气充斥温暖又明亮的房子里,她和江清和坐在窗边下棋时,江起淮第一次朦胧又透彻的觉得,他是可以拥有一个家的。

他不再是四岁的时候那个蹲在孤儿院的小朋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长大,偶尔羡慕树下有家可以回去的蚂蚁。

江起淮抱着她,缓声说:“这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陶枝的眼睛忽然就红了。

她匆匆地垂下眼,小声说:“谁要你买大房子了。”

江起淮低声笑:“公主是要住在宫殿里。”

陶枝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他,慢吞吞地说,“那也不是所有的都得这样,莴苣公主也只住塔楼里的。”

她抬起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微微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亲他的唇,声音轻轻地,含糊地送进去:“殿下的公主也愿意住在小房子里。”

第85章 咕噜噜 我有一个想娶的姑娘。

一切都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的气息, 他的味道,他的体温。

他们在充满曾经记忆的少年时期的堡垒,不带任何情欲地接吻。

等江起淮直起身来的时候, 陶枝目光已经有些散了, 她喘息着坐在旁边的书桌上, 背靠着桌前的墙面缓了一会儿。

卧室里安静, 她舔了舔有些发麻的嘴唇, 扭头看墙上的那张照片, 好奇道:“这张你是什么时候拍的?”

“不是我拍的。”江起淮说。

陶枝:“啊?”

江起淮言简意赅:“厉双江。”

陶枝又“啊”了一声。

这张确实是从她前面拍的, 江起淮坐在后面, 要拍照也只能拍到她的后脑勺。

“厉双江什么时候拍的?”陶枝狐疑道,“他没事儿拍我照片干什么?”

蒋何生的事情刚发生,还给她留下了点儿心理阴影, 她说着,像是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惊悚道:“他以前不会暗恋过我吧?”

“……”

江起淮眼皮子一跳,手指又有些痒, 想敲她脑袋。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干了。

陶枝脑门儿被他敲了一下, 叫了一声, 捂住脑袋抬起头,愤愤地看着他:“你又敲我干什么!”

“我打地鼠。”江起淮面无表情道。

陶枝眯起眼:“江同学,你不想要女朋友了是吧。”

江起淮默了默, 在承认自己的小心思和让陶枝误会厉双江曾经暗恋过她之间抉择了一下,发现还是后者更让人不爽一点。

他顿了顿,垂下眼,语气波澜不惊:“我让他拍的。”

陶枝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啊。”

“集训的时候。”

陶枝回忆了一下, 想起他高二参加数学奥赛的寒假集训冬令营。

她笑眯眯地拖长了声:“哦,就是我跟你告白的时候。”

“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陶枝美滋滋地,悠悠地说,“有些人呢,表面上装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实际上却让同班同学私底下偷偷拍我照片儿。”

江起淮瞅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没出声。

“看来之前给你发的那些你女朋友的照片也不是很够,”陶枝坐在桌上,下巴微抬,抬手抓了一把头发凹了个造型,“来吧。”

江起淮疑问抬眉。

“掏出你的手机,打开相机,”陶枝矜持地说,“今天就满足你一下,让你拍个够。”

“……”

-

因为时间还早,两个人没急着走,在老房子里呆了一会儿。

陶枝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得到处转,看了一圈儿之后去洗手间端了个小水盆过来擦桌子,又跑去给客厅阳台窗前的一大堆绿萝挨个浇水。

她像个小陀螺似的左转右转,江起淮也没拦着,就这么靠在墙边儿看着她。

陶枝用小水杯盛着水回来浇花,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端着水杯走过来,有些担忧道:“江起淮,我是不是浇太多水了?这些花水太多根会不会烂啊。”

“不会,”江起淮懒懒道,“它们喜欢水。”

陶枝还是皱着眉,指着窗边落地放着的一颗仙人掌说:“我刚刚浇的时候也把它给忘了,一块儿都给浇了,用不用换土啊。”

“浇你的,”江起淮乐意看着她折腾,眼也不眨地说,“你就当它是水生仙人掌。”

陶枝有些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又颠颠地跑到窗边那颗仙人掌旁边蹲下,给它换土。

等她终于忙活完,换上干燥蓬松的新土壤,已经接近十点了。

江起淮在旁边把换出来的湿润土扫进袋子里:“偶尔浇多一点儿水其实没事,之后都别再浇就好了。”

陶枝手臂长长地举着,手上脏兮兮地沾着土壤,鼻尖上也多了一小块小小的黑泥巴,看起来狼狈又可爱。

“我想尽量把什么都弄好一点儿,”她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认真地说,“这里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这里见证过我的胆怯,也目睹过我的孤勇。

也是我在绞尽脑汁地想要走进你的世界里时,无意中发现的你面具上的小小裂痕,然后让光照进来的地方。

-

江起淮把陶枝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忙了一整天,之前的那股兴奋劲儿过了以后,她后知后觉地累到眼睛都差点儿睁不开。

飞速洗了个战斗澡以后,躺在床上几乎是几秒钟就睡着了,连江起淮到家的信息都没来得及看。

隔周,她将拍好了的封底成片发到《SINGO》,又收到了他家大少爷以及编辑部一系列的彩虹屁,陶枝通通坦然接受了。

副主编发微信一边哭着一边找她吐槽,真情实感地哭诉她救了编辑部的狗命,称这是她入职以来最晚定片时间最赶的三月刊。

临近过年,工作室的人几乎全都懈怠下来,许随年不是本地人,今年早早地准备回老家,临走之前跟陶枝交代了一下合作方的事和年初摄影展,顺便八卦了一下她和江起淮的感情进展。

他问到最后,陶枝实在有些忍无可忍,直接一手拖着他的行李箱,一手推着他把他往外赶:“别像个gay蜜一样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了行吗?再之后我是不是还得跟你交代一下他往上数三代的家庭情况啊?赶紧走吧,不怕你赶不上飞机吗?”

她这话提醒了许随年,他一边被他推着往外走一边侧头问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他爷爷是干什么的?”

陶枝笑着将他推出了工作室的门,隔着玻璃朝他招了招手:“明年见了您!”

-

今年年过得有些晚,一直到二月中下旬,除夕将至。

江起淮年前一天都没休过,一直到除夕夜当天才放假,除夕当天的下午,他到陶枝家门口接了她,两个人一起回了陶家老房子。

陶修平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假提前回家过年,于是年夜饭和饺子只能自己解决,陶枝和江起淮来的时候,陶修平拉着一直睡到中午迷迷糊糊刚起来不久的季繁进厨房,准备年夜饭。

他大清早买了一堆食材回来,他负责硬菜,季繁处理生鲜,两人一进门,就看见季繁穿着围裙戴上了手套,追着爬了满地的螃蟹鸡飞狗跳地抓。

六七只螃蟹活蹦乱跳地横着在厨房门口穿行,越过餐厅爬到玄关门口,尖锐的爪子扎着江起淮拎来的年货和补品往上爬。

江起淮将东西放在地上,捏着螃蟹屁股把它揪起来,走到厨房丢进水桶里:“我来吧。”

陶枝震惊地看着季繁演话剧似的追着几只螃蟹满屋跑:“你这干什么了,能让它们都跑干净?”

“我下蒸锅的时候忘盖锅盖了,”季繁说,“谁他妈知道那么高的蒸锅它们都能翻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一只螃蟹丢进水桶里,江起淮拎着桶拿到厨房去冲洗,重新下锅。

“我突然发现江起淮还有点儿用啊。”季繁一边头也不抬地按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一边说。

陶枝冷笑了一声:“反正是比你有用多了,”她侧过头,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你跟谁聊天呢聊这么欢?”

她视线刚一扫过来,季繁“咔嚓”一下锁了屏,扭过头来不满地说:“我还能不能有点儿私人空间了?”

他动作很快,但陶枝还是看见了他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猫猫头表情包。

“提问。”她满脸严肃地高高举起了手。

季繁低下头重新看手机:“说。”

陶枝:“你准备什么时候追我们可爱灵灵?”

“我追……”季繁的表情呆滞了两秒,而后从呆滞转到了震惊,最后莫名地暴躁了起来。

他猛地往旁边退了半步,涨红了脸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追她了?!”

“那你这天天没完没了的在这儿干嘛呢?”陶枝下巴朝他手机抬了抬,“聊着玩儿啊?不打算负责啊?”

季繁红着脸沉默地瞪了她好半天,肩膀一塌,忽然泄了气一般地说:“要是追能有用我还说什么了,她又不喜欢我。”

“她之前说了,喜欢温柔的。”他一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着自己问道,“你看我,跟温柔这两个字沾半点儿边么。”

陶枝认真地上下打量他,点点头,赞同地说:“温和柔都看不出来,倒是挺油的。”

“我他妈?”季繁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早上刚洗的头。”

“又不是说你头发油,”陶枝真心实意地说,“你但凡把你身上那些个破破烂烂的衣服换掉,颜色稍微少点儿别跟个大蝴蝶似的,都不至于大学毕业了人还看不上你。”

“你懂个屁时尚。”季繁不服道。

陶枝:“你懂个屁女人。”

-

季繁感觉自己的审美被侮辱了,不想再跟陶枝说话,宁愿跟讨厌的江起淮待在同一个厨房里准备年夜饭。

陶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吃吃水果,也觉得没意思,跑到厨房去看着几个男人忙活。

陶修平第一次见江起淮见厨房,有些意外他还会做菜,意外之后也就心安理得的让他掌勺。

陶枝叼着颗葡萄跑到他旁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各种洗切好的食物下锅,含糊道:“我怎么感觉我带你回来过年是骗了个免费厨子呢。”

“免费不行,”江起淮平静说,“记得打钱。”

陶枝把葡萄皮儿丢了:“你现在怎么这么认钱啊?”

“毕竟缺钱,”江起淮一边掀开砂锅盖子,用筷子戳了戳里面的牛肉一边说,“还欠着女朋友一个宫殿。”

陶枝侧头看了一眼,厨房另一边,陶修平正靠在中岛旁边指挥着季繁洗菜,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那女朋友不是说了,不要宫殿也行。”陶枝小声说。

江起淮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没有宫殿怎么跟公主求婚?”他不紧不慢道。

陶枝差点被刚吞下去的葡萄给噎住。

她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耳朵慢慢红了。

陶枝抬手捏了一下有些发烫的耳朵,垂下头去,小声嘟哝了一声:“我去看电视了。”

然后小步蹭出了厨房。

江起淮回头看了一眼她急匆匆的背影。

落荒而逃。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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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年夜饭做得像模像样,江起淮掌勺,季繁打下手,陶修平乐得清闲,就站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当他的总指挥。

饭后,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大多数时候是江起淮和陶修平听着陶枝和季繁在旁边吵吵嚷嚷地拌嘴。

陶修平侧头,看向江起淮:“这俩人吵不吵?”

江起淮:“没有。”

“这俩祖宗一直这样,虽然有时候烦人了点儿,但倒也热闹,”陶修平语气平淡,“你习惯就好。”

江起淮笑了笑,低声说:“这样挺好的。”

这大概是他过得最像新年的一个除夕夜。

温暖明亮的客厅,两个人小朋友似的吵嘴架,热热闹闹的年夜饭,陶枝笨拙地在旁边满手面粉学着包饺子,结果煮的时候饺子全都漏了,成了一锅肉汤煮面片儿。

他看着被季繁无情嘲笑以后鼓着嘴巴一脸不高兴的回击过去的小姑娘,平冷的目光不自觉地缓下去。

这大概是他始终所期盼着的,最好的光景。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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