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静麟冷笑道:“我母亲被气病了,我管你们算怎么回事?!”说罢,直揪着那丫鬟出了屋门。这时老祖宗下了软榻,由人扶着,在后面唤他:“哎呀呀,你这是要做什么?”

外面渐起了风,透骨的凉。静麟把那丫鬟踹到在院中,此时李苒也带着人来了,他便指着她道:“给我打,打死她!”

初丹知道静麟少爷是做真的,便爬到他面前哭着求道:“奴婢以后再不敢了,少爷您息怒,饶了奴婢一命啊…”静麟不想听她的声音,对李苒道:“将她的嘴巴封了!”李苒道了声:“是。”掏出帕子塞了初丹的嘴巴。

继而几个人便将人按在地上,一阵猛打。等穆烨松和钱氏赶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奄奄一息了。见自己的侄子只噙着冷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样子仿若罗刹恶鬼,竟吓的连声音都不敢出,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待那丫鬟被打死了,静麟才慢慢将头转向伯父:“若是今天的事叫我知道,还有蹊跷。不管是谁捣鬼,都是这样的下场。”

钱氏不寒而慄,强撑着道:“静麟,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爹是主子,他要做什么,一个丫鬟能不从吗?你就这么跑到东府来闹,是不是该给你伯父陪个不是?”

静麟闻言,瞪着眼睛走向她:“赔不是?”

钱氏深吸一口气,改口道:“这丫鬟是老祖宗屋里头的,你怎么也该…”见侄子握着拳头慢慢逼近,她惊惧的看了眼丈夫求援。

穆烨松此时道:“既然你娘病了,你不在她床前守护,在这里逞什么威风?”静麟道:“还是那几句话,若是意外,这贱人死了,便罢了。若是其中有蹊跷,定要血债血偿!”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一回到西府就听人说母亲的状况不是很好。静麟跨进上房,见母亲卧在床上,面带泪痕,而父亲守在一旁,双眼猩红。静麟一瞧这般,便道:“娘,您怎么样了?您放心,我将那贱人打死了,您别再气了。”

幕烨柏一怔,他怎料儿子是去东府打杀人命的,不禁愕然:“你怎么,怎么能杀人?”静麟针锋相对的道:“官府若是来逮人,我自家下狱,用不着您操心!”

这时郡主握住儿子的手,把他拉到床前,握着他手,想了想终究一句话没说出什么来。静麟道:“娘,您好点了吗?”郡主含笑颔首,道:“娘没事了,真的。你先出去,娘有话跟你爹说…”

静麟道:“真的没事了?”见娘虽虚弱,却在笑,他半信半疑的退了出去。当然,如果他知道,便是永别,断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走开。

静麟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知道在他走后,母亲和父亲说了什么。

他在被唤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医生上午施的安胎针并没起作用,傍晚后郡主腹痛难忍,那孩子保不住了,必须要离开母体。可她的年纪已算是大的了,生的艰辛。天亮时,孩子没还生下来,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这意味什么,心照不宣。

静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去允许见母亲的了,记忆好像在此处出现了问题,什么都是模糊的,就连所见到气弱游丝的母亲模样好像都是朦朦胧胧,那么不真切。

自己那时就像个没有感知的空空的去壳。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久到待回过神的时候,他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四书五经全部搬到院内,烧了个干净。

穆烨伯在郡主的丧事后,一直把自己关内书房内,不问世事。终于听到儿子烧书的消息,他走了出来,拦住静麟,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考取功名,你能做什么?”

“我要考武举!”静麟面无表情的说,将手中的一本书又扔到火堆里:“我现在能应付武举的笔试,足够了。中了武举,可以进锦衣卫任职,百户、千户,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

“不行!你走了这条路,你这辈子就毁了!”

“…你既然搞不清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就由我来查清楚!”静麟讪讪的看了眼父亲,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只继续烧书。穆烨柏见管不住儿子,望着冲天的火光,一瞬间,觉得虚无极了。

在一切刚朝好的方向变化的时候,忽然遭遇了拐点,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静麟自此之后,只舞枪弄棍,做武举的准备,还请了师傅在家练习,心思全不在学业上。

转年的开春,母亲的忌日前,一直强撑的父亲病倒,吃了大半个月的汤药,不见好,反倒越来越重。自从母亲去世后,父子两人间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但就在父亲临终前,他忽然清醒过来,苦笑着问儿子:“那天你走了,你娘对我说,如果有来生,最好不再相遇。但…静麟,爹想问你,你来世,还想做爹的儿子吗?”

静麟眼睛看向别处,想忍住眼泪,微微颔首。

幕烨柏道了两遍:“那就好,那就好。”轻轻阖上了眼睛。

当年武举之后,穆静麟被封了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自此改名穆锦麟。

锦衣卫是个严重冗官冗员的机构,挂着千户百户每个月领月俸却从不露面的勋贵子弟非常多。

当看到这位穆家的毛头小子出现在都指挥司报道的时候,表面上大家不露声色,暗中却嘲笑这小子对自己没个清醒的认识。皇帝看他父母双亡,怜悯他赏了他一个四品的高官,并没打算叫他做什么,只是让他有个官职,领着俸禄不至于饿死罢了。

“你就是穆锦麟啊,赏你个四品官衔,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能做事的了。不过,既然你想做,咱们就让你做…”周聃捋着不多的胡须,阴笑道:“从宁夏带情报这个活儿,先交给你练练手罢。算是本指挥使送给你这指挥佥事的见面礼。”

这份见面礼着实有分量,他以后的一切荣耀皆是从这里开始的。

割了皮肉藏情报,待他从城里混出来和锦衣卫的人接了头,再找大夫来看时,那伤口已经溃烂了。剐去了腐肉,涂了特制的秘药,在当地稍作休息,他便马不停蹄的回了京城。

周聃听了他经历的凶嫌,淡淡的道:“危险是难免的,哪个人不是刀刃上舔血过来的?”

但从这以后,当着穆锦麟的面,他再没对他说过轻蔑的话。

熟悉了锦衣卫的做事风格,他混的如鱼得水。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又无人管束的他,越发恣意妄浪荡起来,京师哪处好玩,哪处能玩,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当夜玩的累了,就随便歇在哪处,第二日照常去指挥使司。那个冷冰冰的府邸,他有日子没回去了。

这一夜,与李苒在勾栏院里喝的醉醺醺的,他枕着一个伎女的腿对李苒道:“你还知道别的好去处吗?这处也玩腻了!”

李苒小心翼翼的说:“爷,您要是玩的腻了,不如回府住几日罢。”

“回去有什么意思?!就我一个人!”

“可您总不在,东府那边当您不要这个宅院了,指不定在酝酿什么计划,要夺您的东西!”

“他们敢吗?爷现在是锦衣卫。”锦麟道:“不回,连个人气都没有。”

“那您想没想过摆几个女人在屋里,爷,您回去的时候能给您暖暖床。”李苒道:“我认识那姓许的教坊司小吏说,最近有几个貌美的官家罚入了那里。赎回府,做个妾室,岂不是美哉。这样每次您想想这些娇娘子,也能回府看看。”

锦麟撇撇嘴,道:“那便这样试试罢。”

这一试,果然有点效果。只是收纳回家后,很快他就腻烦了,便不停的寻找新鲜的,等他回过味来,发现家中的女人数量还真不少。

得知他好女-色,想巴结他的人又送美女给他,这数量‘噌噌’的就上了两位数。女人多了,可供挑选的多了,自然就分了喜欢的和不喜欢的。

但无论喜欢与否,得了病都要给她看大夫,这次病的是三姨娘。说起这三姨娘,锦麟提起她就闹心。她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她是主动勾-引他,求他把她赎出教坊司。可等锦麟把她弄出教坊司,她做的事,不是知恩图报,而是携手她的李姓情郎准备私奔。

这不是说笑呢么。

他还能叫他们给跑了?!抓住后,李郎赏了顿板子,身体不济,当场死了。三姨娘被逮回来,抽了顿鞭子后,整日以泪洗面,大病了一场,见了他,不是皱眉就是叹气。

锦麟觉得好笑,当她多讨他喜欢,可以拿娇吗?

不想活就去死好了,他命人把她搬到马厩等死。可她到了马厩,又不想死了,求他原谅,叫他给她找大夫看病。

锦麟便把这件事交给阑信去办,再懒得搭理她。这一日回来,正撞上一个中年男子拎着藤箱,带着一个年轻仆从向府外走。

那人见了他,立即弯腰拱手道:“太医院太医吴敬仁见过穆大人。”

原来是阑信去了吴家医馆请大夫,那吴家人听说是给锦衣卫的穆大人家看病,不敢怠慢,正好当家的吴敬仁在家,就派了个这个医术最高的人过来。

锦麟瞧这人畏畏缩缩,十分可疑,便盘问道:“吴大夫?你家中还有何人啊?”

“家中有老父,拙荆,一子一女。”

听到‘一女’,锦麟眼睛一亮:“哦,你女儿漂亮吗?”

吴敬仁险些晕倒,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大人,小女今年只有十三岁…”

锦麟摸了摸下巴,啧道:“十三岁啊,小了点,过几年再说罢。”不睬吴敬仁,向内院走去。

这番话吓的吴敬仁晚上回去特意烫了一壶酒压惊。

这惊压了三年。

三年后,穆锦麟接过李苒呈递上来的从静宸那里偷来的画卷,徐徐展开,看到画中那端秀可人的女子,他抚过那眉眼,对李苒哼笑道:“画中来看,长的真不赖,就不知真人如何。”

“说来巧,最近吴家的大少爷恰好犯了事,被咱们扣在狱中。”

锦麟一挑眉,笑道:“走,随我去瞧瞧…这个…”瞥了眼画上的名字:“吴暇玉!”

100番外_

毓泽坐在书桌前,痛苦的用双手撑着额头,脑海里一片空白,唯听到窗外的麻雀惹人烦躁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就像他面前这对叫人疲于应付的双生子。

他真傻。当年居然以为这两人长大了能陪自己玩,幼稚,实在是幼稚。他还记得他抱着六个月大的毓琨兴奋的问母亲:“娘,娘,他什么时候能长大,陪泽儿玩啊?他这么小什么时候能长大啊,还有,还有,毓瑶也会跟在我后面叫我大哥吗?”

母亲很温柔的摸着他的脸,告诉他:“会啊,转眼间他们就长大了,你要做个好哥哥,为他们做表率。”

他当时肯定是握住小拳头,信誓旦旦的点头说能。

能想想自己那副傻样。

毓泽微微叹气,仰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心中道,开年的会试自己会不会中?如果中了的话,自己就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了。

必然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便坐直身子,严肃的对毓瑶道:“你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毓瑶生的粉雕玉琢,小姑娘十分可爱,这会眼圈泛红,恨恨的瞥了眼二哥,捂着手背道:“大哥,他舀弹弓打我,你看,这都红了。”

毓琨一撇嘴:“是你没躲开,还怪着我了。我昨天刚从宫里回来,你就找我吵架。”

毓瑶道:“谁叫你回来!”

“你快点嫁出去!”

“…”毓泽决定各打五十大板,先对妹妹道:“你二哥回来一趟不容易,你别一见面就和他吵。”毓瑶鼻子一酸,控诉道:“大哥,你还怪我,是他舀琉璃珠说是糖块,骗我吃。我才跟他翻脸的。”

这太恶劣了。毓泽便一拍桌对毓琨道:“你在东宫陪太子读书,就读成这个品德吗?对自己的妹妹都不爱护,还能指望你以后为官爱护百姓吗?”毓琨不同意哥哥的说法,道:“可她把我的蛇皮鞭给扔了,那是你送我的,我能不急吗?”毓瑶道:“你上次回来还往我领子里塞树梗,骗我是虫子呢。”

烂帐啊,一笔烂账。

毓泽大声道:“够了!谁也别说谁,你们出去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你们这个岁数,也像你们一样幼稚吗?再吵的话,别来找我,我直接告诉父亲,叫他给你们评断!”

毓瑶听了,脸上才露出欢喜的色彩:“告诉爹也行。”

毓琨吐出半截舌头:“笑什么,爹是知道你以后要嫁人,在家时才容着你。”

“大哥——”毓瑶一跺脚:“你看他!”

毓泽愤而起身,怒道:“毓琨,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你妹妹姓穆,就算嫁了人,也是你妹妹,这话叫爹听到,有你的受的!今天的事,是你不对,毓瑶扔了你的蛇皮鞭,你也不能骗她吃琉璃珠,吞到肚里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刚才糖纸,我就告诉她不能吃了啊,可她一下子就恼了,还把琉璃珠往我身上扔。”

毓泽颇为无语,哼道:“所以你就把琉璃珠用弹弓往她手背上打,是吗?!”

“就是这样。”毓瑶可怜兮兮的说,揉着手背:“可疼了。”

身为长兄,毓泽觉得自己有责任解决弟弟和妹妹间的矛盾,他对妹妹道:“你可以打你二哥一下。”毓琨不乐意了,抗诉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妹妹对自己哥哥动手的?长幼有…”没等说完,他肚子上就吃了一记‘重拳’。马上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哼唧道:“你还真打,我是不是你亲哥?”

毓瑶瞪着一双小鹿似无辜的眼睛,对大哥道:“瑶儿是不是下手重了?”

毓泽便对弟弟道:“男子汉怎么那么娇气!她打一下能有多疼?你打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说!”毓琨憋着一口气,道:“你们都是一伙的,全都偏袒她!”又对毓瑶道:“你等着,我一定要太子把你嫁给讨口子的。”

不等毓瑶再度求救,毓泽便走出桌子,到弟弟面前,拎起他的耳朵,训斥道:“我保证,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话一字不落的转告给父亲。”

身为家中次子,上有父兄压着,穆毓琨只有服从的命,他忙道:“哥,我知错了,不说了,不说了。”等大哥放开他的耳朵,他一边揉着一边看着旁边朝她暗暗发笑的妹妹,用口型说:你等着。

毓瑶便露出‘看你能怎么着’的不屑样。

“行了,都出去吧,不许再吵架。”毓泽指着门外道。那双生子互相瞪对方一眼,辞别了大哥,各自出去了。

等两人走了,毓泽重新坐回桌前,他现在的时间十分珍贵,他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成了举人,这让他非常有成就感,而他现在要挑战的是,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进士。

骑马打仗获得荣誉,是一种享受。舞文弄墨,金榜题名,看着其他人名落孙山,击败对手,何尝不是另一种快乐。

他喜欢挑战,任何有难度的事情,他都喜欢。

读书在他看来,不是为了家族,不是为了自己前途,紧紧是为了追求功名加身的胜利感。

其实大考在即,他是不愿意管弟弟妹妹那点小闲事的,可他不管,他们就会母亲面前去闹,他不想让母亲为他们操这份闲心,闹到父亲面前,弄不好又会量刑过重。

还是他经手吧,谁叫他是长子呢。

毓泽为了准备会试,彻夜苦读,其用功程度,连他父母都看不过去了。尤其是他母亲,没事就过来看他一眼,劝道:“差不多就行了,别看书了,去外面活动活动。”毓泽从来都摇头:“不!等我考完的。”

每当这个时候,暇玉心中就暗暗难过,她怎么能告诉自己可怜的儿子,他爹早就打听好了,礼部的考官早就说了,年纪不过是二十,不会被点中的,就算被点中了,成绩也不会太好。

毓泽不知这点,仍旧夜以继日的备考。

转眼到了会试时,穆毓泽信心百倍的去参加了考试,考完回来自信满满的等着放榜参加殿试。沉浸在刷新会试记录的穆毓泽在放榜前从父亲口中,知道了一道令他黯然神伤的消息——他落榜了。

毓泽当然受不了这样的消息,本来坐在桌前,听了这个消息,他立即把头埋在双臂间,一身不吭。锦麟戳了他一下:“别这么垂头丧气,你的年纪太小了,倘若叫你中了进士,满朝文武的脸摆在哪里,现在的内阁首辅,二十三岁中进士,已是了不得的事了。”

毓泽听了,绝望的道:“难道要我等到二十三岁,那我这些年要做些什么?”

“…”锦麟其实也没料到儿子这般争气,以至于中了举人后,无事可做:“…爹原本的设想是,你中举人怎么也要二十岁之后…”

敢情是自己的老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聪明,提前完成了学业任务。

他能说一句,把他的童年还给他吗?

毓泽道:“我要去游学。去舅公的封地玩。”

锦麟听了,眼一瞪:“不许去,你祖父就是没事去封地玩,一辈子才玩完的。你不许去!小心被抓去给魏王做女婿!”毓泽又道:“那我要出关!”锦麟道:“你被蒙古人抓去了,你爹我还得舀金子去赎你。”

毓泽其实哪都不想去,他就想中进士:“那我还能做什么?”

锦麟摸着下巴,十分认真的道:“不如我和你娘商量一下给你娶妻罢。正好你年岁也差不多了。娶了妻子,你就有事做了。”

“…”毓泽心说,这算哪门子有事做?!他绷着嘴角摇头:“等我中了进士再说。我现在娶妻的话,肯定要娶一个年龄相渀的。这样不好,女人老的快,年纪还是差个五六岁的好。”

锦麟没想到儿子想的还挺周全,不禁笑道:“瞧不出你想的还挺多。”

“…”毓泽完全笑不出来。

这时锦麟拍着儿子的肩膀,笑道:“我下个月去辽东办事,可以带着你一起去散散心,你不是想一直想骑马吗?到那里,叫你骑个够!”

“真的?”毓泽眼睛一亮:“爹,你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