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比女子还要浓密的睫毛垂下,复扬起,睫毛下的眼睛,再度浮现出那种几可颠倒众生的魅惑。

他第二次朝她笑,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参加你们的节目可以,告诉我这个答案,我就去。”

呃?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呃?

“19岁的情人节在干什么?他居然问这个……靠,谁记得那么久前的事情!”

同样的酒吧,同样的角落,同样的嘉士伯,和同样的两个女人。

杜天天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说:“思绒,你说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故意为难我?莫名其妙问这种问题干吗?”

宝宝的毛衣已在昨天完成,这会开始织裤子的准妈妈依旧波澜不惊,淡淡回答:“我就知道我19岁那年的情人节在做什么。”

“做什么?”

“当然是跟我的老公在一起啊。”说出这句话时,谢思绒一脸幸福。

杜天天瞪她一眼,啐骂道:“鄙视你这种一个恋爱能谈七年,结婚三年还没吵过架的女人!”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知道你是嫉妒。”

“我会嫉妒你?拜托,人生要像你这么无聊,我宁可死了算了。”本来就是。谢思绒跟她老公是青梅竹马,然后十六岁那年彼此认定了对对方的感情,开始拍拖,上大学后两地分隔也没能令这对鸳鸯单飞,一毕业就结婚,到现在又有了宝宝……说起来似乎可以羡煞旁人,但其实是乏味到家,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杜天天甚至怀疑,连痛苦都没有,真能感觉到幸福吗?

“说真的,19岁那年的情人节有很多话可说呢。我和他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他千里迢迢从B城买了火车票来看我,我们订了一家很贵的酒店,连玫瑰花都在床上撒好了,准备度过一个最最浪漫的夜晚,结果……”谢思绒停在了关键处。

杜天天果然上钩,“结果怎么了?”

谢思绒轻叹口气,“我来那个了,结果没浪漫成。”

杜天天顿时捶胸顿足哈哈大笑,笑得极其没有形象。

谢思绒任她笑,见她笑得差不多了,才又说道:“起码我记得那年的事情。而某人呢?你真的不记得19岁那年的情人节在做什么吗?”

“你问我上星期天吃的午饭是什么我都未必回答得出,更别提19岁,五年前的事了!而且你忘了我的人生原则啦——永远往前看……”杜天天正比划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蓦地站了起来。

有点被她吓到,谢思绒吃惊地问道:“干吗?”

“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呃?”

“谢啦!思绒,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大小姐说着就拎了包闪人。

“等等……”

“安啦,我这次绝对能搞定他,回头请你吃饭,就这样啊,拜拜!”杜天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转门外。

坐在沙发上的孕妇就那样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说出最后一句话来:“其实我只是想说……你还没有结账……”

扫一眼几上排成一排的空酒瓶,一二三四五六七,七瓶,心疼。

晚上九点十一分,杜天天二度按响3027的门铃。

这次没有让她多等,门很快便开了,杜天天一看见封淡昔,便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19岁那年的情人节我在做什……”声音戛然而止,她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位访客。

第6节:第一章 总有一些问题(5)

那是个打扮得非常花哨的年轻男子,鲜艳的红衬衫,浅红色的墨镜,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嗨,又见面了。”

这个不就是她第一次来找封淡昔时,电梯里一直盯着她看的人吗?怎么?是他的朋友?

“请容许鄙人自我介绍一下,鄙姓杨,草字莫非。”

啊!他就是本城那个出了名的浪荡珠宝设计师杨莫非!杜天天的脑袋“叮”的一声,自动将他贴上“MAN色候选人”的标签,连忙去摸名片,回应道:“你好,我是FTV……”

杨莫非打断她:“你是杜天天。”

呃?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封淡昔对他提过……这么想着,杜天天扭头朝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当事人看去,却见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资料一搁,说道:“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你可以先回去了。”

嚯嚯,有人下逐客令喽……杨莫非非常善解人意地收拾包袱走人,并朝杜天天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美女拜拜,有机会请你吃饭。”

“等等,我的名片……”她赶在他出门前将名片塞到他手上,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采访机会。再回头看向封淡昔时,封淡昔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示意她坐下。

“你说,你想到答案了?”

杜天天依言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果篮,里面装的全是石榴,其中一只被剥开了,只吃了小半个,便问道:“石榴好吃吗?”

“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她这么用心地连他喜欢吃石榴的细节都利用上了耶!完全不懂得感恩的家伙!杜天天一边心中怨念,一边还是面带微笑,决定办正事要紧,“19岁那年,我在念大二。”

封淡昔拿起几上的黑色皮制烟盒,弹出一根烟,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完美姿势将烟点燃,火光跳起的刹那,杜天天的眼睛亮了——这个男人,他居然抽“圣罗兰”。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为封淡昔的魅力所倾倒的时候,她得打动他。杜天天赶紧收收心,继续往下说:“当时我有一个两地分隔的男友。”

她注意到,封淡昔的右眉挑了一下。

“他在A城,我在B城,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坐火车的话,需要十六个小时,来回加起来,就是三十二个小时。本来我们说好只在寒暑假里见面,但是因为那天是情人节,所以他排了四个小时的队,请了两天假,坐火车来了。”

封淡昔安静地吸着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眼睛在淡淡烟雾的衬托下,越发深黑。有那么一瞬间,杜天天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然而,却还是面不改色地说了下去。

“他不让我接站,说是要给我惊喜。于是我在家里一直等一直等,天慢慢地黑了下去,我一遍遍地看手表,为什么他还没有来呢?他不会是爽约了吧?还是,路上出意外了?大概十点时,电话终于响了,他让我下楼。我连忙跑出去,一打开门,啊,就惊呆了……满地的玫瑰花,从我家门口,一直铺下楼梯。要知道那时候我家住的是三楼,没有电梯的,满楼道都是花瓣,感觉好幸福。他问我:‘开心吗?’我说:‘好浪费钱啊。’你猜他怎么回答?”

她满含鼓励地朝封淡昔眨眼睛,封淡昔却丝毫没有要猜的样子,于是她只好自己接话:“他说:‘不费钱,这些花瓣啊,是我从花鸟市场的地上扫来的!’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哈哈,好多看似浪漫的情节,背后其实笑料一箩筐啊!你能想象吗?一个大男孩跑到花鸟市场趁人家收摊时拿把扫帚在那扫花瓣的样子,哈哈哈……”杜天天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开心,几乎连眼泪都快笑出来。

封淡昔眼眸一沉,突将烟往烟灰缸里一掐,朝她走了过来。

“喂喂,是不是很好笑?这就是我19岁那年情人节发生的好玩的事情……”杜天天还待继续描绘,对方的手已扣住她的肩,两人的距离陡然而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圣罗兰味道。

真好闻……但凡垂青这个牌子的香烟的男人,通常来说对生活的细节要求很高,个人主义色彩浓郁,封淡昔,还真是有品位啊……

就在她为此赞叹不已时,他已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然后挪移,五秒钟后——

“砰!”

3027的房门,第二次,在距离她鼻尖不到三厘米处很不给面子地关上了。

杜天天足足愣了半分钟之久才消化掉这个现实,然后“腾”地火起,拍门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封淡昔,把话给我说清楚……”

门突地打开,杜天天一愕,里面伸出一只手,提着那篮石榴,往她怀里一送,她忙不迭地接住,就那么一接间,房门又“砰”地合上了。

杜天天极没形象地抱着那篮石榴,这下子,可是连要骂的话都给忘了。

第7节:第二章 措手不及(1)

第二章 措手不及

抑郁。抑郁。抑郁。

杜天天踩着高跟鞋回家时,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整个人像浸泡在桑拿间里,某种情绪呼之欲出就要爆发,但偏生还被死死地闷着盖着,憋屈得难受。

掏出磁卡打开门,左脚刚踏进去,就听一声惊呼:“停!”然而已来不及,脚下踩到一样东西,接着便响起了碎裂声。

低头,看见一只陶瓷花盆的“尸体”。

那边已有人哭了起来,“啊啊啊,我今天刚买的花盆!上面还手工临摹着‘浴中的苏珊娜’呢!”

“你也说是临摹了,又不是埃内的原画,心疼什么呀。”杜天天烦躁地踢掉高跟鞋,换上拖鞋。

那边母亲大人韩雪清抱着花盆犹在心疼,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还成天跟个小孩似的,穿兔宝宝图案的睡衣,染鲜红色的指甲油,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人生很无奈。

抑郁两字在杜天天脑里又扩大了好几倍。

眼角余光瞥见鞋架上的黑色小凉鞋,不禁一愕,“年年回来了?”也不等母亲回答,便径自穿过客厅,打开左数第二间房门。

门内,一盏台灯散发着安静而寂寥的光。光晕中,一个少女正低着头看书。少女留着齐耳的学生发,巴掌大的脸庞苍白,没有血色,下巴很尖,眉睫很黑,有种超脱年龄的沉静。

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书,当周遭的世界都仿若不存在。

“你的班主任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已经两个星期没去上学。为什么?”杜天天扶着门框,表情严肃。由于母亲的“无能”,这个妹妹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但最近工作实在太忙,所以在乍接到老师的电话时,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留意她的动向。

17岁,正处于最最叛逆和脆弱的人生关卡,一个不慎就会迷失。只是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妹妹,从小就有天才之称的年年,也会遭遇这种突变。

“为什么不去上学?为什么逃课?”

杜年年的目光凝注在书本之中,许久后,才慢半拍地回答:“无聊。”

“什么?”

“学校很无聊。”

杜天天望着沉默寡言的妹妹,颇有些无可奈何。她深呼吸,竭力放柔语气:“是,我知道学校真的很无聊,尤其是高中,枯燥的应试教育与永无休止的考试,但是,你也不可以因为这样就不去啊……”

“没关系。”

“呃?”

杜年年将书翻过一页,表情淡漠,无情无绪,像湖死水,不起丝毫涟漪,“他们,不会对我怎样。我是升学率。”

杜天天顿时觉得心脏无力——多嚣张的话!也就她这个怪胎妹妹说得出这种话来,偏偏从她口中说出来时,还是用这么平静的语气。那些每天挣扎在学业中的莘莘学子们听了恐怕都会去上吊。

“那么,你没去上学,又去了哪?为什么昨天一晚都没回家?”

“睡着了。”

“嗯?”

“在图书馆睡着了。”

杜天天瞪着妹妹,这种理由也说得出口?更怨念的是,她还真的相信。算了算了,孩子大了,管不了了。爱怎么的怎么的吧。

“总之你注意点,凡事别做得太过分。”

叮嘱完最后一句,正准备走人,却听年年忽然在身后幽幽地说:“我看见了。”

杜天天不明所以,扭头问:“看见什么?”

始终沉浸在书本里的年年,在这一刻的目光是恍惚的,她似乎是盯着书本,又似乎透过书本看着很遥远的地方,“我看见他……和谭允嘉在一起。”

第8节:第二章 措手不及(2)

他?哪个他?杜天天先是一愣,但很快醒悟过来,一颗心猛地揪紧了。再看年年,素白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然而那双眼眸沉沉,谁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心事?

“谭允嘉是谁?”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很轻的声音问。

“校花。”年年答得更轻。

某种冰凉自脚底涌起,她望着自己的妹妹,忽然觉得心酸。年年……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肯再去学校的吗?不想看见那个人,不想看见他和别的女孩在一起……

她走过去,满含感情地将妹妹抱入怀中,低声喃喃说:“对不起……”

杜年年任由她抱着,没有推开,漆黑的眼,却依旧冰凉,没有温度。

离开妹妹房间时,杜天天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年年已经睡下,台灯关掉了,房里光线很暗。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书桌的一角上,那里,正好摆放着一桢相框。

照片上,是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画面,母亲当时还很年轻,身姿窈窕,长发披肩;她也正处于18岁刚刚成人的年纪,笑得又傻又甜;年年一贯的没有表情,看着镜头很安静;而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剑眉微扬,笑得多情。

有多多情,便有多伤人。

却偏偏是她的父亲。

全家大概只有在年年房间里还能看见他的照片了……杜天天望着照片里父亲的脸,目光闪烁不定,有些伤感,又有些嘲讽,最后一抬手,将相框盖倒,转身退出年年的房间。

客厅里的挂钟,正好指向了十二点。

兴许是晚上没睡好,杜天天第二天起床时只觉头昏脑涨,身体状况跌至最低谷,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连心情也跟着轻松不起来。

带着这样的情绪去上班,刚踏入FTV大楼门口,紧张的工作气氛顿时扑面而来。

“天天,你来得正好!”某同事看见她,如看见救星,“惨了惨了,刚C城那边打电话来说样带还没收到,而节目再过七个小时就要播出了,怎么办怎么办?”

杜天天一怔,“样带不是三天前就快递过去了吗?”

“是啊,但是他们说没收到!”

“给快递公司打电话问过了没?”

“打过了,他们说正在调查。”

猪!杜天天暗骂了一句,走进制作室,只见里面乱成一团,谁都不在自己的工作岗位前,当即发火了,“小沈,下周的节目表排好了吗?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去!唐唐,你现在去其他部门调个小录机来,把C城今天该播出的那期带子再吐一遍,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把新带子送来给我。还有佳敏,打电话订去C城的机票,带子出来了,你就坐飞机直接送过去。就这样,大家该干吗干吗,别都围在这里。”

这边的场面总算控制住了,那边又有个制作跑了过来,“天天,糟啦糟啦,时间线崩了!”

“重启机器,重新做!”

“可是不是说晚上五点前等着要吗,我怕现在重做来不及啊……”制作满头大汗。

“你现在不重做,更来不及。”

打发走这个制作,来个新编导哭哭啼啼:“天天姐,我该怎么办啊……”

杜天天忍住心中想尖叫的冲动,捺着性子问:“你又怎么了?”

“今天明明排好是我的机房,我早上八点就来了,可是杨杨他还在磨蹭,现在都十点了,他还在那磨,怎么办啊,我的片子做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