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封淡昔突然侧身,俯过来吻住了她。

他的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躁之意,辗转反复,拼命索求,热情得吓了她一大跳。

“等……等等……”她试图舒缓那种骤然而来的压力,但却像个掉到河里的人一样,最终被身旁的同伴拖住手脚一同沉溺下去。

沉下去,沉下去,昏天暗地。只有彼此的呼吸,在密闭的空间里,亲密交融在一起。

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希望还是绝望,在这一刻,都变得毫不重要。只需要亲吻,只需要拥抱,勒紧,火烫而窒息。

当这个吻最终结束后,封淡昔搂着她没有放开,而是将头靠到了她的颈窝处,轻轻喘息。他的呼吸喷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又是一阵颤栗。穿过他的头顶,她看见车窗外面的世界,天很黑,而街灯一盏盏地闪烁着,像天空里的星星一样,暧昧而零碎。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封淡息低声问。

杜天天凝望着那些遥远模糊却又分明明亮着的街灯,像看着她和他一路走过来的点点痕迹,有些想笑,但笑容还没浮到唇角,就变成了凄楚。

她回答:“不需要,你已经做得很多。”

“我和如瑟已经不可能……”

“所以你认为我们还有可能?”

封淡昔面色一痛,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的。”

她依旧看街灯,淡淡地说:“是啊,我也以为是的。但结果证明,我们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第73节:第十四章 是无助的伤和泣(2)

封淡昔抓住她,声音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哀求:“天天……没错,也许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确动机不纯,但是,我已经后悔了,我知错了,我内疚而自责,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补偿和改过的机会?”

“机会我给了你了,不是吗?所以这段时间我们才一直在一起。”

“你的人在,但是……”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心不在。”

杜天天只能沉默。

封淡昔沉声说:“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对她说这三个字,她却听得充满了苦涩。

“我也爱你。”杜天天终于把视线从街灯上收回来,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很轻很轻地说,“封淡昔,我也爱你。但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爱情了。”

封淡昔的脸顿时变白了。

那是,她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一种表情,悔恨,悲凉以及无可奈何的致命失去。

回不去了……

封淡昔,原来,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使我们都那么渴望,那么努力,也已经,回不去了。

我们回不去了。

那一晚,在两个人的沉默无言中,杜天天径自打开车门,下了车,拦了辆出租车回家。回到自己家里后,倒头就睡。

在梦里她看见了季疏禾,她看见他坐在电视塔上等她,那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裸露的,玻璃墙消失了,他坐在铁架上,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掉下去。

她很害怕,求他不要动,但他没听她的,站起来,对着脚底的世界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回头朝她微微一笑,“天天,再见。”

说完那句话后他就跳了下去。

塔很高,底下的世界无限之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正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好时,封淡昔突然出现了,他对她说:“疏禾一个人在下面会很寂寞的,你去陪她好不好?”

他的声音、表情都是那么温柔,可是,说的话却是那么残忍。更残忍的还有后来,他手一推,她也从塔顶掉了下去。

时空瞬息万变,好多云,她感觉到自己在往下坠落,但不知道为什么,竟一点都不疼。最后,她看见自己着陆了,仰起头看塔,塔在好高好高的天上,离她好遥远。

塔下没有人,疏禾也不见了。她拼命地走啊走,都看不到人影。

人都哪里去了?他们呢?妈妈呢?年年呢?夜愚呢?他们都哪去了?

她觉得孤独,于是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但还是感到冷,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那些雪落到她身上,跟刀割一样的疼。

怎么办?她好害怕,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正惶恐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时,一条绳子垂到了她面前,抬起头,天空中出现封淡昔的头,他对她说:“塔上太寂寞了,我忽然觉得还是有你陪着比较好。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然后我们就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她被幸福两个字引诱,于是抓住绳子拼命地爬啊爬,想象着爬到顶点就可以恢复原样,就可以重新快乐,就可以永远幸福,她用力地爬。

然而,等她真的爬回塔上了,却发现,电视塔变成了两个,她和封淡昔各自站在一个塔的塔顶,彼此之间相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杜天天从睡梦中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透过微弱的光线,她望着天花板,回味着刚才的那个梦境,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浸泡在雪水里,正随着温度的降低而一点点结着冰。

她甚至听得见结冰时细碎的凝固音,但她动不了,就只能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冷到已经感觉不到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稀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年年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嘴巴一开一合的,像是在说什么话,但她听不见。

再后面,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度清醒,外面已是阳光灿烂。

年年坐在床边翻杂志,见她醒了便说:“你觉得好点了吗?”

“我怎么了?”

“你有点发烧,现在没事了。”

杜天天坐起来,有点不敢相信,“我发烧了?”摸摸自己的额头,完全没有曾经发烧过的意识,而且,她现在躺的还是自己的床,也就是说,没有去医院,“我昏睡了多久?”

第74节:第十四章 是无助的伤和泣(3)

“一天一夜,确切来说,是三十六个小时。”

不会吧,睡了这么久?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你昏睡期间,来过几个电话,电台的我帮你请了假,妈妈的我没跟她说你病了,思绒姐来看过你一次,不过你睡着了,她看了一眼就走了,还有……”

杜天天的心跳了几跳,还有就是该说到封淡昔了吧,他也打过电话来吗?

谁知,年年说的却不是那个,“有家叫Black Lips的店送了一大堆衣服过来,说是你在他们那买的。我都给你堆到桌子上了。”

杜天天一看,果然,书桌上被一大堆礼盒堆得满满的。看到这些衣服,她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掀被下床,冲进浴室开始梳洗,一边梳头一边说:“糟了糟了!今天星期六对不对?惨了……”

“星期六怎么了?”年年在一旁问道。

“今天是淡昔父亲的婚礼!”说完这句话后,杜天天的手又停住了,等等,虽然她之前是答应过跟他一起参加他父亲的婚礼,但是自己前天,跟他已经彻底摊牌了啊。尽管没有正式决裂,但话都说到那分上了,其实跟分手,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子了还要去参加婚礼吗?

“他……”杜天天迟疑地开口,“他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年年摇头。

杜天天的心沉了下去,看样子,他也默认了两人分手的事实了吧……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她把插在头发上的梳子拔掉,然后又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年年好奇道:“不是说要参加婚礼吗?”

“我想,现在不用了。”她把头藏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真奇怪,明明是因为觉得痛苦,所以才想断掉的爱情,为什么在真的断掉它之后,还是这么的痛苦?

想想不是有点可笑吗?

觉得痛苦一心闹决裂的人是她,说自己不再需要爱情的人也是她,但真的分手了,难过的人还是她。

人类居然是这么矫情的一种生物,而自己更是这种矫情生物里最矫情的一种,想想就觉得好鄙视。鄙视鄙视!

杜天天就那样一边唾弃自己的矫情,一边伤感爱情的失去,正头疼欲裂时,门铃响了。没多会儿,年年又走进来说:“你等不到那人的电话,却等到了他真人的来访。要不要我恭喜你?”

什么?封淡昔?

她睁大眼睛坐了起来,万万没想到封淡昔竟然会亲自来找她,一颗心再度很没出息地狂跳了起来。

年年看她那个矛盾的样子,淡淡一笑,“我请他喝杯现磨咖啡,所以你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好好梳洗。鸡窝头!”

杜天天走到镜子前一看,晕,短发全都朝天弯翘着,还真的是鸡窝头。

于是她开始梳洗打扮,最后打开门走出去时,果然闻见了很香的咖啡味。客厅里,封淡昔正和年年小声地说着些什么,见她出来,两人同时站起来。

年年说:“我去买菜,你们好好聊聊吧。”

杜天天想让她留下,但年年给了她一个不的眼神,就那样干脆地走掉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她,很尴尬。

她低垂下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要说的话在那天晚上都似乎已经说尽了,剩下来的,只有无限的空虚和失落。

最后,还是封淡昔先开口:“听年年说你发烧了。”

“现在已经好了。”

他凝视着她的脸,上面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一股怜惜之情就那样脉脉地溢开,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愧疚地说:“对不起,那天晚上不应该让你一个人下车走掉。”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要走掉的。”她微笑,笑得勉强又轻忽。

“天天,”封淡昔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地问道,“我真的让你这么痛苦吗?”

她的回答是别开眼睛,不说话。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他是她全部快乐的由来,也是她全部痛苦的起始。她对他的情感太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逃避。

“在我上次回英国后,我做了一个梦。”封淡昔松开她的手,颓然坐到了沙发上,“我梦见了疏禾,他在梦里对我哭,说:‘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天天?’我辩解,说我只是想弄清楚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可他还是一直一直流泪,他说,他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你能够幸福,可是,他的哥哥我,却一手剥夺了这一点。”

第75节:第十四章 是无助的伤和泣(4)

杜天天抿紧嘴唇,手脚开始无可抑制地发抖。

“从那一天起我彻底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我很内疚,我一直一直想要弥补。所以这次父亲结婚,我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赶回来,我对自己说,我终于找到了借口可以回到这个有你存在的城市,只要我努力,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他笑,笑得和她一般苦涩,“我那时真的以为,任何伤口都是可以补救的,就像手术一样,剔除坏死的细胞,缝合,然后,就会恢复机能。”

杜天天捂住脸,低声道:“别说了……”

“可是,我没想到我的重新开始会让你更加痛苦……”

“别说了……”

“天天,我想让你快乐,可是我却让你如此痛苦……”

“求求你,别再说了!”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好温暖,那么温暖,温暖得像是能驱走所有严寒,让春天重新来临——然而,偏偏又是错觉。

春天不会来临,正如有些手术一样,即使每一步都按照科技所赋予的步骤严密施行,但病人还是会死掉。

她就是那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任何手术都已经挽救不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身体都是僵硬的,最后,僵硬的他放开僵硬的她,然后微微一笑。

“我要走了,天天。”他说。这短短的六个字,却像是海啸汹涌而来,天地又将起巨变,而她眼睁睁地看着,不知这是她真正想要的结果,还是,另一重悲剧的开始。

“参加完今天的婚礼后,我明天就回英国。”封淡昔抚摸着她的脸庞,将上面的眼泪轻轻拭去,声音和动作一样温柔,“我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可以留下来的,谁知道……果然还是不可能。我想,也许看不到我,对你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虽然你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你会慢慢忘记我,然后,遇到其他更有缘分,会好好珍惜你,让你快乐而不会给予你痛苦的人。”

杜天天的眼泪一直往下流,怎么擦也擦不干。

“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惩罚,让我一辈子只能隔着海峡远远地思念你,而你的喜怒哀乐,都不再与我有关系。”他忽然又将她抱住,哽咽了起来,“天天,天天……天天……”

她的名字成了他口里的咒语,每念一次,就如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然而,然而,然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封淡昔突然放开她,转身就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他一样,几乎是用跑的速度离去。

房门“砰”地关上了,她这才意识到,她与他之间这一次,是真正的决裂。身体带着自我意识地跑到窗边拉开窗帘,看见封淡昔正匆匆走进跑车,然后车子立刻发动,飞快驰走。

他走了……

这一次,是真正地走了……

明天就要回英国,然后,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相见……

杜天天揪住自己的胸口,觉得透不过气来,好像有个绞肉机,在一点点吞噬着她的心脏,然后碾碎,绞成肉末,再流出来……

“封淡昔……封淡昔……”她的声音这才得以从喉咙里冲出,拼命地用尽力气唤着他的名字,而他却已听不见,“不、不……不要走啊……”

不要走……封淡昔……

她、她……她害怕……她好害怕……

命运在她眼前张开了狰狞的嘴巴,想要将她吃掉,她四处张望,整个世界都黑漆凄一片,看不到丝毫光亮……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啊……

“你们又分手了?”

1998的酒吧里,灯光黯淡,照着吧台上的女郎,眉眼中写满了失意二字。

在三个月前顺利诞下一女婴的老板娘谢思绒,非常难得地出现在酒吧里,为的却是看那个变得已经完全不像原来的杜天天的人,一瓶一瓶地灌着嘉士伯。

“够了,天天,别再喝了。”她拦住杜天天的手,并使了个眼色给酒吧小弟,“再喝下去,你醉了我可不管。”

“别管我啦,我又不是不给你钱!讨厌!”醉眼的杜天天甩开她的手,继续不要命似的狂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