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电梯上32楼,走到32A室的门前时,年年转身,朝他伸手,“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把行李给我吧。”

看样子,她似乎不打算请他进屋。

直觉告诉他,年年不太高兴,从他进医院前就在不高兴,而这一路上的闲聊更是加重了她的不高兴,可是,他不明白,她究竟是在为什么事不开心?

他看着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年年,心想着自己不能就这样走掉,留她一个人在家,万一又有些什么事,就糟糕了,无论如何得等到天天回来。于是,他说:“我有点渴,可不可以进去喝杯水?”

年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拿出磁卡打开门,一言不发地进去了。

夜愚跟进去,将行李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打量房间,这里,和爸爸还在世时,没多大变化。除了房间里的陈列品多了一些,而爸爸的相片不见了以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他走过去,拉开落地窗帘,阳光便透过玻璃墙照了进来,映得整个客厅一片明亮。32楼,从窗子里望出去,底下的世界都是那么的小,像积木一样,整整齐齐。手指贴在玻璃上,可以感觉到阳光所带来的那种暖意,晒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年年换了拖鞋后,转身想进自己的房间。

他连忙唤住她:“难道天天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待客之道?”

“饮水机里有水,旁边有杯子,你自己倒。严格说起来,你于这个家而言,并不是客人,不是吗?”

第89节:第十六章 像兄妹般亲密(5)

眼看她又要走,他终于直白地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而生气?”

脚步停住了,过了大概半分钟之久,他才听见年年用很低的声音说:“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的表情,你的话,你的举止,都告诉我——你在生气。”他走过去,站到她面前,好方便看见她的脸,“如果是我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年年否认:“与你无关!”

“真的?”他扬眉。

“真的,真的,真的!”她一连说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坚决,然后低着头快步往卧室里走。

夜愚连忙将她一把拉住,捧起她的脸,看见那双墨夜般黑浓的眼睛里满是悲伤。

尽管他不知道那悲伤因何而来,但心亦变得和她一样悲伤起来,“年年……”

年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柔和了,她开口,声音像风一样的轻:“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如果说,我是在生气的话,也不是在生你的气。也许,我只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

“因为……”年年眼中露出了犹豫之色。

他看得出她想隐藏某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对他来说也许至关重要,所以,他继续追问,口吻带着温柔的诱哄,引导她说出心里的话:“总有些东西让你觉得不开心的吧?在这明明应该是很高兴的一天里。今天,你的病好了,可以离开那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你的生活又重新步入了正轨,还有你的姐姐喜事将近……这一切,不都是应该值得高兴的吗?那么为什么,还会觉得生气呢?”

少年的语声像滑过水晶的水滴一般清澈,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听来,格外纯美明净,让人不忍心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年年悲哀地发现,只要夜愚这样子温柔地说着话,她就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坦白,“我……我很生自己的气,因为,我发现自己竟然会为得了这样的病而感到高兴。”

不得不说,这个答案让夜愚有点意外,但随即,就明白了原因。

“因为,只要我病倒,身边的所有人就都会放下手里的任何事情,全心全意地围在我身边看着我。姐姐会变得没有心思去思考她和封医生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封医生找到了让姐姐接纳他的理由,而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说一句,都好像很艰难,“你也会暂时放下对杜家的成见,来医院看我,温柔地跟我说话,亲手喂我吃东西。”

夜愚的脸红了起来。他一向表现得很冷漠,与人刻意保持距离,坦白说,如果不是因为年年病了的关系,他恐怕绝对不可能这样悉心而谨慎地照顾她。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的这一场病,改变了很多东西。

“这是好事,不是吗?”他想了想,说,“现在姐姐和封医生的问题顺利解决了,你也病好了,而我……总之,这是好事,为什么还会生气?”

年年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很多讽刺的味道,“因为觉得自己可怜。可怜到,需要用生病去博得同情。”

夜愚握紧了她的手。

“我什么时候沦落到必须要通过生病才能得到某些东西的地步了?”年年直视着他,目光又是高傲又是凄凉。

而他,一颗心又是悸颤,又是心酸。

“你来之前,姐姐对我说:‘正好,反正等会夜愚也会来的,就让他送你回家吧。这样子,你们也可以好好聊一聊,要把握机会哦。’我知道,姐姐说这话是出自好心,可是,她不知道,我根本就不需要!我不需要!”她突然用力,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神色变得很愤怒,“没错,我是喜欢你,我还很鸡婆地为你做过很多事情,但是,那是因为我可怜你,同情你。原本你才是应该生活在这个家里的人,享受优渥的生活和亲人的宠爱,而不需要独自一人默默承担那么多的苦难,是我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所以我尽可能地通过另一种方式还给你罢了!所以我逼自己去喜欢你,为你的开心而开心,为你的难过而难过,你听清楚了?我才是那个施舍恩情的一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成了被施舍的一方!”

第90节:第十六章 像兄妹般亲密(6)

夜愚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并且,这一次,不再让她挣脱。

“你放开我!”年年生气地挣扎,“江夜愚,你放开我!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施舍,你的存在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我们这个样子究竟算什么?一个非要用自己的健康为挟持,逼迫别人不得不付出关心;而另一个则背叛自己的女友,对另外一个女孩付出柔情……这个样子的存在,究竟算什么?我不要这样!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嫉妒,哪怕我真的是为此嫉妒得快要发疯,它也不允许我软弱,不允许我像普通女孩那样哭泣,可是,我真的、真的很难过……所以,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了,无论以后我会怎么样,就此病好,还是继续垂危,不管姐姐用什么理由让你来,都不要再来了,因为、因为……”

她终于哭了出来,“因为病中的我太懦弱,懦弱到根本拒绝不了你……我怎么会那么没有用呢?为什么我那么没用呢?我好生气,我好生自己的气……我真的、真的……太生气了……”

夜愚的手往上移动,从她的手指,到手腕,然后是手臂,肩膀,最后,捧住她的头。一向淡然而高傲着的少女,此时在哭泣。

哭得那么悲伤。

哭得那么凄楚。

哭得那么情不自禁。

于是他将她搂进怀中,语言在这一刻是如此苍白,苍白得只能用拥抱去诠释他此刻的心情。

无论之前,杜年年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在他亲眼目睹了她的眼泪之后,他知道自己此生将再也无法弃她不顾。她是那么美好,正如天天所说的,无法让人不喜欢她。

只是这样的喜欢,是否可以分为两种模式,当第一种走不通时,是否可以采用第二种?

夜愚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眼泪,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发自肺腑地说:“年年……让我当你的……哥哥好吗?”

年年整个人一震,眼睛睁得更大了。

“让我当你的哥哥,就像天天和你之间一样,没有血缘却比亲手足更加亲密。无论是你的喜悦还是悲伤,快乐还是烦恼,都让我与你一起分享,我将此生都对你呵护有加,不离不弃。你每一次生病,我都会第一时间赶来看你,陪在你身旁;你每一个生日,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直到你白发苍苍;你出嫁,我会挽着你的手送你入礼堂;你生子,我会做那个孩子最好的舅舅……我们的一辈子都将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再无所谓什么施舍,也无所谓什么同情,我关心你,你关心我,因为,我们是——兄妹。”

他彻底想清楚了。

曾经他觉得自己对于天天,什么感情都有,就是没有兄妹之情;但是今后,将什么感情都一一沉淀,凝聚为最牢不可破的手足亲情。

作为恋人的承诺太过轻忽,谁也不能确定是否五年后、十年后,还能在一起。但是,如果是兄妹的话,就可以在一起一辈子了……不离不弃。

年年的眼泪停住了,但眼睛依旧睁得很大,她重复他的话,声音沙哑:“让你当我的哥哥?”

“是。”

“一辈子都将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是。”

“我们是——兄妹?”

他郑重地点头,“是。”

年年的唇角动了动,然后往上勾起,她分明在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最后,一字一字异常肯定地说:“好。哥哥。从今天起,江夜愚,就是杜年年的哥哥。亲哥哥!”

他同她一起笑,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像任何哥哥安慰妹妹一样,亲昵,又不含色情。

他为终于解决了一桩最大的心事而感到雀跃欢喜,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所充盈。

他觉得自己此后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孤独而寂寞,因为他有了全世界最聪慧可爱的一个妹妹。

然而——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这个所谓妹妹的眼中,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碎裂,并彻彻底底地死去。

多么简单,多么容易的两个字:兄妹。就这样谋杀了她的爱情。

一场自十四岁起,维系至今,整整经历了四年的初恋。

我死掉了。杜年年想,我跟《可爱的骨头》里的女主角苏茜一样死掉了。不同的是,她是被邻居谋杀的,而我,却是被自己喜欢的人杀掉了。

从此以后,我将和她一样,用灵魂漂泊在人间,看着周围的人上演各式各样的人生,然而,也仅仅是看着而已,再也无法参与……

年年将目光转向夜愚,最后,微微一笑,用异常轻柔的声音喊了一句:“哥哥。”

她笑得那么甜蜜。

笑得连满室的阳光都比拟不及。

第91节:第十七章 拒绝哭泣(1)

第十七章 拒绝哭泣

“你们不会是想告诉我——这就是我的车吧?”

杜天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堆废铜烂铁,除了其中的方向盘和半边座椅勉强可以得知它原本是辆车外,其他部位全都已经毁损不堪。

“是这样的,劫匪开着你的车上了高速公路,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使得他一路飙速,最后撞上防护栏,连人带车一起摔下山崖。我们从这堆残骸中找到了你的车牌。”警察说着,将一块扭曲的车牌递给她,上面的数字果然是她的。

杜天天欲哭无泪,“那么那名劫匪呢?”

“当场死亡。”

也就是说,连找人赔都没得赔了……

她扭头看向旁边陪她前来的封淡昔,封淡昔朝她耸耸肩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唉,她的第一辆爱车啊,就这么报废了啊……

“如果你觉得没什么问题了的话,麻烦请在这里签个名吧。”警察说着将一张单子递了过来。

杜天天拿起笔,心有不甘地问道:“难道你们对我就没有别的帮助了?”

该名警察想了想,回答:“我们现在只能建议您一件事情。”

“什么?”她心中燃烧起了希望。

“找保险公司索赔。”该名警察一本正经地说。

封淡昔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

杜天天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没看见她正难过着吗?

封淡昔搂住她的胳膊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有样东西送给你,也许你看了那份礼物后就会忘记这件事。”

“怎么可能?这是我第一辆车耶!我跟妈妈还有年年一起去车行挑选的!最讨厌的是,贷款我都还没付完,啊啊啊,难道说我以后都要为这辆已经不存在了的车继续付钱吗?”杜天天烦躁地跟着封淡昔上了兰博基尼,一路上都在为此事烦恼,最后决定迁怒,“都是你不好。”

封淡昔扬起了眉毛。

“遇见你我就没好事。要不是你突然莫名其妙地回国来,我那天也不至于那么心神不定,那个劫匪来敲我的车窗时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摇下窗子,不摇下窗子就不会被打劫了……”

封淡昔失笑,“这也能怪我?”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害的……”杜天天嘟哝,眼珠一转,说道,“你现在知道如果我们之间发生点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了吧?所以你不可以再跟我吵架,不可以再让我不开心,不可以再让我心神不宁,不然的话,下次就不是只劫车那么简单了,没准第二天就传出‘FTV著名策划杜某某被绑架,赎金高达七个零’之类的新闻了……”

封淡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你有这么值钱吗?”

“如果绑匪真的问你要七个零,你会拒绝吗?”她的声音多了几分试探与紧张,像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利用每个细节要求承诺。

封淡昔歪着头故作沉吟:“这个嘛……好像太贵了点吧……”

她闷头哼了一声。

这时跑车拐进停车场,停了下来,封淡昔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七个零的赎金是没有了,但有样东西还是在我的能力所能承担的范围内呢。来吧。”

她坐在车座上不动,像个没要到糖果的小孩般生闷气。

封淡昔打开车门,再次邀请:“来啊,你不好奇我要送你什么吗?乖,出来。”

她还是不动。

封淡昔突然伸手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他横着抱出车子,然后用脚踢上车门,转身就走。

第92节:第十七章 拒绝哭泣(2)

“喂喂,放我下来啦!这样太丢人了,别人会看见的!还有,你那样关车门,杨莫非要知道了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封淡昔“哈”地一笑,“让他心疼好了。”

“喂,你这个做朋友的怎么这样……总之,你快放我下来,我知道错了,我不跟你闹了,让我自己走啦!”

然而,直到走到旋转门前,封淡昔才放她下来,果然,这一路抱过来,引起了好多人的注目。杜天天的脸涨得绯红,她算是明白了,绝对不能跟这家伙耍性子,因为他绝对会用更难堪的方式回予她——就像现在这样。

封淡昔牵了她的手说:“走吧,我们进去。”

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们来的,是一家车行。明亮光洁的落地窗显得接待大厅更加宽敞,左右两侧停放着几辆最新款的招牌车。杜天天不禁小声问:“你是来带我买新车吗?”

封淡昔神秘地朝她眨眨眼睛。

这时身穿笔挺西服的售车员远远就迎了过来,满脸笑容地说:“这位小姐是第一次来?里面请,想买什么样的车子?牌子价位颜色?我们这都应有尽有。请这边走。”

走过时尚现代的大厅,他们来到后面的车棚,如果说前方不过是个漂亮的点缀,西餐前的面包的话,后面才是真正的主餐。上百辆名车依次排列着,场面极为壮观。

“想要什么样的车?”封淡昔问她。

杜天天想了想,回答:“反正不要像外面杨同志那辆那么招摇的。”

封淡昔又哈了一声,拉着她走到车棚旁的空地前,一辆黑色的跑车由远而近,它的车窗设计与众不同,前窗与侧窗的衔合天衣无缝,全是透明的,搭配着黑色的车身和银色的车轮,弧线之美,令人惊艳。

它在二人身旁停下,奔驰起来时分明剽悍如豹,停止时却又轻敏似蝶。

驾驶者打开车门,杜天天本还抱有期待,以为是哪个大富豪,开得起这种车,但一见对方身上穿着车行的制服,便明白了,这不过是个代为试车的。

试车员绕过车身走到他们面前,朝他们微笑。杜天天不禁称赞道:“这车真是漂亮,什么牌子的?”

“世爵C8,除了漂亮之外,它还提供底盘编号与车主对应的服务,在制造过程中,该车的制造单可以随时更新,方便车主及时跟踪这辆车的制造过程和维护历史。当今整个汽车工业中,也只有世爵有这种个性化的服务。”试车员介绍到这里,将钥匙递给了封淡昔,“这辆车昨天晚上刚送到的,已经根据您的要求在方向盘上刻好了您与未婚妻的名字。”

杜天天吃了一惊,“你是说……这辆车是……”

“没错,这辆世界顶级的跑车是您二位的。”试车员打开车门,“现在,体验一下它的感觉吧。我敢肯定,你绝对会爱上它的!它是一辆执着强悍、畅行无阻的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