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忽然提起了那件糗事,夏微蓝的脸微微热了一下,嘀咕道,“如果我逃出去了,你怎么办啊?我可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霍铭洋倒是怔了怔,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

“那当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可不像你一样被别人救了还要反咬一口。”夏微蓝傲然地仰头道,“你现在是重伤员,又被关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了?要走就一起走!”

“一起走?”他有些恍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等下我们一起走。”一念及此,她摩拳擦掌地忍不住想要从床上跳下来,并推了推霍铭洋,“快去穿上鞋,那些人就要来了。”

霍铭洋怔了一下,默然地看着她,眼神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要走一起走”,当初他是多么想和母亲说这句话……是的,一起走,谁也不要扔下谁!

“别愣着啊!”夏微蓝听到外面走廊尽头已经有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跪在床边探手去摸索底下的鞋子。此刻脚步声已经逼近,听声音应该有三四个人,其中至少两个是男人,从走廊另一端急速走来。

“就是这间,蒋医生。”小周护士的声音传来,“里面的病人又闹了。”

“快。”夏微蓝低声道,并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到门后的暗影里躲好,一边移到床头摸到了自己的鞋子,“等下门一开,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趁机往外跑。”

霍铭洋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这样看着她。

“快啊!还愣着干吗?”夏微蓝站起了身,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跳下床,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忽然间头顶又是一紧,她顿时动弹不得。

“她想逃!她想逃!”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凄厉可怖,“快来人……我抓到我女儿了!快来抓住她,别让她再逃了!”

又是那个疯女人!那一刻,夏微蓝看到了黑暗里那双血红色的灼灼双瞳,明白那个疯子居然一直躲藏在隔壁的黑暗里听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心里一冷,怔在了那里,手足无措。那个凄厉的叫声在午夜的精神病院里回荡,走廊上的脚步声也骤然加快了。门被推开,有人冲了进来,一手拿着电击棍,一手用手电扫着这个房间,厉喝道:“这里怎么了?”

手电的光扫过,一眼看到夏微蓝被一只惨白的手凌空抓住,悬吊在床头上拼命挣扎,那个保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后面进来的蒋医生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着隔壁厉叱:“你做什么?快放开她!”

“快看,我抓到我女儿了!”那个女疯子趴在高窗上,一只手探进来抓住了夏微蓝的头发,桀桀怪笑,狂喜着大喊,“我终于抓到她了……这回可不能让她再跑了!你们快来帮我抓住她!快来!”

“她不是你女儿,你女儿早就失踪了!”蒋医生皱着眉进来,身后是两名保安和那个小周护士,对那个疯女人厉喝,“别发疯,快放开她!”

“不!”那个疯女人大叫起来,“美瞳没失踪!再也不能让她跑了!”

她一边叫着,一边手指不停用力,痛得夏微蓝眼里都冒出了泪花。她用手抓着自己可怜的头发,想把它从对方手里扯开,却怎么也不能如愿,只能以这种可笑的姿势被扯住,摇摇欲坠地半站在床头。

“去,到隔壁把那个疯婆子拉开!”医生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保安。两个保安应声离开。隔壁病房的门被打开,随即传来了那个女疯子的尖叫和厮打声。不到片刻,夏微蓝只觉得扯住自己头发的手一松,立刻踉跄着披头散发地落到了地上。

“医、医生……”她啜泣着扑向医生,“救救我!”

就在医生准备安慰这个受惊的女病人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动,忽然间觉得头晕眼花。一直一言不发的霍铭洋猛然跃起,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豹子,一把将当先那个医生抓住了。此刻他的手脚尚未恢复力气,然而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人动作准确而迅速,一击打落了他手里的注射器和电筒,在惊呼声里“咔嚓”两声扯脱了对方的肩关节。

兔起鹘落,这一系列动作漂亮得宛如电影。小周护士看得呆了,直到看见蒋医生昏过去才发出一声惊呼,往外边跑:“来人……快来人!”

“快走!”霍铭洋低叱,狠狠地看着同样有点惊呆的夏微蓝。夏微蓝回过神来,看着打开的病房门和空荡荡的走廊,知道这是难得的逃离契机,咬咬牙便和霍铭洋并肩往外飞奔。此刻小周护士已经冲到了走廊上,踉跄地直奔转角处那个封闭在玻璃盒子里的红色按钮。

“糟了!”霍铭洋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勒住了护士的脖子。护士惊叫着被甩到了一边的地上,然而她的手指却已经按下了“紧急情况”的按钮。瞬间,刺耳的铃声响彻了深夜的医院。

精神病医院里,上下三层楼顿时起了阵阵异样的骚动。隔壁的门同时打开,两名保安闻声冲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电击棍,厉喝:“给我站住!”他们出来得急,身后的门没有关闭,跟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仿佛一个游魂般在走廊上游荡,不停地尖叫:“别让她跑了!别让她跑了!”乍然看到那个女人,夏微蓝吓了一跳。眼看着那两个保安就要冲过来抓住自己了,忽然走廊上影子一晃,身边的人转身冲过去,替她将追来的人拦住了。

“快走!”霍铭洋一边对她怒喝一边赤手空拳地拦住了两个保安,“门要关了!”

然而,毕竟药力还没过去,他对付得了一个医生,却无法拦住两个训练有素的保安。眼看夏微蓝即将被其中一个追上,情急之下,霍铭洋居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那个保安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疯子!”保安挣脱不开,怒骂,手里的电击棍“啦曦”地冒着蓝色火花。

“霍铭洋!”那一刻,只差一步就闯出隔离门的夏微蓝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失声惊呼着冲了过来,敏捷地一跃而起,一脚踢飞了那个保安手里的电棍,宛如一头发怒的母豹子将他推了出去。

“回来做什么?!”霍铭洋却比她更怒,“门要关了!”

“他们都要把你打死了!”她大叫,一把拉起他,“我怎么能一个人跑?!”

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点异样。

“走啊!”夏微蓝却大叫着,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就跑。

短短的骚动后,空荡荡的走廊已经开始沸腾,无数病房里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是那些病人被惊醒后陷入了狂躁。警报声在头顶回旋,整个医院从午夜里惊醒,脚步声汹涌而来,听声音居然有几十个人。

霍铭洋没有反抗,任凭夏徽蓝拉着他一直飞奔到了另一端的楼梯口。她喘着气停下来,试图用抢来的卡打开隔离门,然而颤抖着手刷了好几遍,那一道双层隔音玻璃门还是一动不动。怎么回事?她拼命地刷,到最后恨不得用脚踹开那道门。

“没用的,警报拉响,整个楼层都已经被封锁了,”霍铭洋拦住了暴走的她,叹了一口气,“所有门和窗都无法打开,我们逃不掉了。”

“那……那怎么办?”夏微蓝声音发颤。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不用回头也能从玻璃门的镜像里看到可怕的一幕——那群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上来了,人数之多,是他们根本无法反抗的。

“快!”在那些人就要冲过来的瞬间,霍铭洋来不及多想,拉着她转头推开了最近的病房,冲进去,迅速地把门反锁了。

这个房间很黑,没有开灯,也没有丝毫声音,似乎是空置的。但奇怪的是,这里居然也没有医院病房里都有的药物和消毒水的气味,反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轻柔美丽,一瞬间让人觉得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拉里格拉斯?”忽然间,霍铭洋脱口说了一句,脸色“刷”地一片苍白。

“什么?”夏微蓝愕然,手忙脚乱地在黑暗里找一切能顶住门的东西。

“是杜鹃的香味啊……”他低声道,并径直朝着房里走过去。房间里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却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鲜的、刚被放入瓶子里的杜鹃。霍铭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尔出产的杜鹃才有香味,生长在喜马拉雅的雪线之下、河谷之中。”

“这里怎么会有鲜花?”夏微蓝却没有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伤感,只是被吓了一跳,忽然间背上有了森森凉意,“难道是……闹鬼了么?”

然而话没说完,门就剧烈地动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脚,几乎把靠在门背后喘息的她震了出去。夏微蓝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顶着,一边大叫:“快来!那些人要撞进来了!”

然而霍铭洋却没有回答。她只看到站在窗前的人捧着那束杜鹃,猛地转过头看着她,身体紧绷,眼神异样,灼灼如火。

“怎、怎么了?”她慌乱地问,却看到他看着某处——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头顶。黑暗里,房门的上方镶嵌着金属的铭牌,闪着微弱的——1026。

“天!”夏微蓝抬头看了一眼,猛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1026,她刚刚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号码!不会吧……他们居然慌不择路地闯入了昔年发生惨剧的那个房间!这该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啊,巧合到让人觉得冥冥中似有某种召唤!

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安慰他,门几乎已经要被撞开了。

“抓住他们!他们进了霍先生命令不许外人进去的房间!”隔着一层板材,那些人在怒骂、咆哮、撞击。夏微蓝用尽全力顶住门,不让那些人蜂拥而入,“快来帮我一把!”

但霍铭洋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里盯着那个“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片刻后,他看了看手里的杜鹃花,又抬头看了看被铁条封死的窗户,最后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深处涌了出来,呼啸着撞击着他封闭已久的记忆。

“你还不能死,孩子,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哪里来的声音?是从他脑海深处传来的么?那是母亲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话语,居然回响在了脑海里!那些原本已经缺失的记忆,竟然在此刻一片一片地浮现了出来!这个房间里仿佛忽然再度充满了烈火、灼热、绝望,伴随着母亲临死前喃喃的嘱咐。是的,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血和火之中,他曾经听到过的最后的嘱托。那是母亲临死前的话语,深藏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刻,她告诉了他活下去的意义。可是,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想不起来?“喂……来帮下忙啊!”门被一下一下地撞着,她快要顶不住了,大喊。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忽然抬起手抱住了头,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低喊,踉跄着跪了下去。

“怎么啦?”夏微蓝被此景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要过去看看他。就在那一刻,门猛然被撞开了,她被门扇拍到了墙壁上,鼻血顿时流了下来。

“抓住他们!”门外一大批保安和医生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三分之二的人冲向了霍铭洋,手里拿着电棍和束缚带,然而,那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的人却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闪着蓝色电花的棍子砸了下来,狠狠地,不留余地。

“霍铭洋!”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顾不得多想,朝着他扑了过去。电棍噬嗷作响地敲在了少女的身体上,剧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蓝失声痛呼,仿佛一只虾米一样蜷起了身体。

“你……”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瘫倒的少女抱在怀里,怔怔地看了一眼,忽然全身战栗起来,竟露出了比她还痛苦的表情。

“还有这个!”看到已经收拾了一个,剩下的电棍便齐齐地朝着他身上砸落。霍铭洋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可怕的寒光,只是一抬手臂,居然将冒着电火花的棍棒劈手夺了过来。

“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去下地狱吧!”

靠得最近的那个人发出了一声惨呼,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血如同箭一样射出。霍铭洋的动作快如鬼魅,电棍敲向一个人的头,迅速又击中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他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极其可怕,一连伤了五六个人。

“小心这个疯子!”保安部长也大吃一惊,连忙让众人暂时后退。

“你没事么?”霍铭洋对着身后的女孩大喊。

话音未落,整个地板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灯左右摇晃,房间里的东西都翻滚到了地上——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大地深处传来了刺耳的、低沉的鸣动,迅速由远及近,仿佛是无数列火车从地底某一个站点开出,呼啸着向四面奔驰。

“这……这是怎么了?”保安们在慌乱中抓住了床架,大声喊。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飞过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这座亚洲最繁华的城市的正南部位,仿佛触动了什么,平衡瞬间被打破,大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迅速扩张,就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无数的房屋、汽车、行人被吞噬,无声无息。而这个黑洞仍在迅速扩张,很快就要抵达这所精神病院了。

整个医院一片惊呼,房子在剧烈摇晃,项灯砸落,医疗器械倒了一地。当脚底下的第二波震颤到来时,楼板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保安部长也被甩到了地上,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外面冲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无数的门迅速打开,外面的走廊上很快就汇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们仿佛惊弓之鸟一样,自顾自地往外飞奔逃生,根本顾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还被留在病房里无法逃脱,其中很多人甚至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楼梯已经断裂,掉落到了一楼,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从二三楼跳了下去。

霍铭洋却没有动,他似乎有些痛苦,皱着眉头,将手里的电棍扔掉,用手捶着额头:“母亲……”他喃喃说着,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耳边也似有什么声音在萦绕,他努力地侧耳,却又什么也听不见。

“快、快走啊!”一块混凝土砸落在地上,让夏微蓝从被电击的恍惚里回过神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着处于恍惚状态的霍铭洋,急切地问,“你怎么了?你……”

“轰隆隆……”地底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仿佛有巨大的列车从地底深处开过来,一路呼啸着抵达。她看到有裂痕出现在了病房四壁上,仿佛活了一样地迅速蔓延,瞬间遍布,宛如地狱魔鬼狞笑的脸浮现在四周。

“快跑啊!”夏微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令她几乎是不太阳顾一切地拉扯着霍铭洋,想把那个莫名其妙待在原地出神的家伙弄出去,“要塌了!”

“不要怕,”忽然间,她听到他蓦地开口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她仓皇地转过头去,隔着纷乱的落石、水泥块,她看不到他绷带后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神情,仿佛是慎重地许下了什么诺言。

那样的语气和眼神,令她猛然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矿,被微弱的火苗“嚓”的一声点燃了。她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握住他流血的手,一种狂喜从心底升起——他、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喜欢她啊?可是……

刚想到这里的时候,第二波的震动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十几秒后,摇晃重新开始,令人头晕目眩。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透过敞开的门,夏微蓝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楼轰然倾斜、坍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压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个房子像捏纸盒子一样“咔嚓”压扁。那一幢18层高的楼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

“快走!”他终于动了,一把拉住她往外跑。然而A楼已经整个倒了下来,撞到了他们所在的B楼。在她的视野中,四面的墙壁终于全数崩裂,朝着房间内部压了下来,短短的瞬间,黑暗灭顶而来,一切都在崩溃。她失声大喊,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在那一刻,霍铭洋退到了房间的角落,抬头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无可避,他忽然俯下身,将她护在了身体下面。

“不!”她叫起来了,只听到第一块混凝土砸落在他背上的沉闷的钝响。夏微蓝下意识地猛烈颤抖了一下,恐惧令她喘不过气来,胸口忽然再度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像一把刀一样几乎剖开了身体——

不……不能就这样死了!一定不能让他这样死了!

强烈无比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汹涌。第二块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来,她听到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吊灯也砸了下来,横粱、钢筋混凝土楼板,一样一样地都砸落在那个人的背部——恐惧、绝望、焦急在她心底如烈火一样燃烧,撕扯着她的心脏,她感觉到眼前一片苍白。不能就这么死了……霍铭洋,你绝不能死!绝不能就这样死!那种不顾一切的念力,令她的心仿佛忽然间被撕裂开了。“咔嗒”,恍惚中一声细微的裂响响起,像是身体里有什么碎了,瞬间,有一道白光从她的胸口绽放而出!——那就是夏微蓝在崩溃前最后一刹那的微弱知觉。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为人”时,保留的最后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