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10年前,还是13年前?

那时候米迦勒还活着,她还拥有另外一个名字:薇薇安。出身于希腊克里特岛上一个虔诚的牧师家庭,然而天性叛逆的她却在接触《死海古卷》后开始质疑梵蒂冈的教义,觉得《圣经》的记载并非真正的真实。聪慧大胆的她开始了普通人不会去进行的种种探求,直到一步步靠近核心。

终于有一天,在潜入圣殿时她的天赋异能被龚格尔神父发现了,让她加入了克兰社团,指派她去跟随大天使长米迦勒大人进行训练。

然而她足足学了一年,却连最基本的“天使之翼”都无法完成,导致社团所有人都对神父的眼光产生了怀疑。这个少女,真的如神父所说是个天才么?而唯独那个来自东方的黑发男子是如此的温柔和耐心,对始终无法完成全部课程的少女从不呵斥。为了他,她拼尽了全力去训练,日夜都不休息,甚至开始学习艰深的中文,虽然她的发音经常令他忍俊不禁。这样的日子,是她少女时代记忆里最美丽的片段。直到某一日的午后,她偷偷地在他的皮夹里看到了一张珍藏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幢爬满了青青藤蔓的小楼,白色的窗帘后,一个东方女子倚靠在钢琴旁,黑发如瀑,凝视着窗外的一朵绽开的蔷薇,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女婴,美丽如圣母玛利亚,“青和蓝,Forever Love。”她记得米迦勒在照片的背后这么写道。那一刻,她无声地哭泣起来,灼热的泪水大颗地掉落——是的,他一直不知道,如此聪明的她为什么总是通不过测试,一次一次地被打回来重修,甚至连最基本的展开双翼飞翔都做不到,而那不过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在他回来之前,她慌乱地将照片重新塞回了皮夹,原样放好,然而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却再也无法复原。她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否有发现,也从未敢开口问。幸好他似乎没有发现照片被人动过的事情,还是如同平日一样地教导她,态度越发温和。然而,在那以后,她却真真正正地再也不能飞翔了。仿佛有极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17岁的少女无法集中精神,无法释放自己,试飞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从高处摔下来。她遍体鳞伤,却倔强地忍住不哭。“好了,不要再试了。”他心疼地抱起她,安慰道,“跳过飞翔课吧,我们接着学剑术课和灵能课。放心,就算不能飞,你一样会是最优秀的战士!”那一刻,她终于抱着他的脖子,放声痛哭。他以为她疼痛难忍,焦急地抱着她冲向了医疗室。他的关切和温柔反而让她心如刀割——在他眼里,对她的爱是如父如兄的吧?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泣,哪怕她把心挖出来双手递给他,他也不会收下吧?

“没有骨折呀!”当米迦勒离开后,在社团的医疗室里,和她同龄的拉斐尔愕然地问,“你一直捂着肋骨做什么?装疼么?现在你的教官走了,不用装了。”

“闭嘴!”她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恶狠狠地叱骂。

拉斐尔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哦哦,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米迦勒的!”少年笑嘻嘻的,然而眼神深处却难掩地掠过一丝失望,“不过,米迦勒他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哦。”

“准备?”她茫然地问。

“真正受伤的准备呀!”拉斐尔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耸了耸肩,“到时候来这儿吧,英俊的我可以为你包扎伤口哦!”

“滚!”她愤愤地道,为心事被人窥破而面红耳赤。

但这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很快,在随之而来的那一场大战里,身为大天使长的米迦勒带领社团的精英远赴洪都拉斯,穿越蓝洞去往异世界的神庙——那是一场社团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战争,危险无比。

在离开之前,他拥抱了这个一直不能出师的笨拙少女,像父兄一样亲吻她的额头,低声祝福:“薇薇安,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终究会展翅飞向天空,成为最强的战士。不要放弃,将来你会像我一样地战斗。”

不要放弃?17岁的她在这个东方男子的怀里微微颤抖,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为什么要飞向天空呢?即便那里有上帝,即使那里是永生的乐园……可她只想现在这一刻永远停顿,自己永远在他的怀抱里,哪怕永生做一个平庸的凡人!

然而,这是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二十多天后,他消失在了蓝洞的尽头。失魂落魄的拉斐尔从洪都拉斯带回了一枚断裂的指环给她,作为永恒的纪念。而那枚指环内圈也刻着同样的字样:青和蓝,Forever Love。

那些字,如烙印一样,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灵魂。

那之后,她再也无法飞翔,但是其他的各项技能却突飞猛进,令整个社团刮目相看。很快,能力卓越、进步迅速的她在22岁那年晋升为四大天使长,获得了“加百列”的称号,从此那个叫薇薇安的青涩少女渐渐无人知晓。然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思念到,每一夜不醉不眠。

加百列茫茫然地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社区,仿佛走在自己的回忆里,每一步都触发着她对昔年的种种回忆,锥心刺骨——钢琴声近在耳畔了。

“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耳麦里传来的墨镜男的声音把她惊醒,“这个地方很古怪,为了安全起见,我请求暂时撤退。”

“为什么?既然已经来了,我们不能轻易撤退。”她已经推开了小花园的门,走到了门廊下——花园不大,但种满了各色花木,错落有致,显然主人是一个很细致而又有耐心的人。她沿着小径走,慢慢开始警惕。

“天快黑了,这对我们很不利。”墨镜男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别太紧张,我们这次带来了‘Blue Hope’,世界十大名钻之一,有足够的能量来源。”她已经走到了门廊下,眼神渐渐坚定,“而且,如果这个地方是死域,我们既然已经进来了,少不得要硬碰硬地来一场……”说到这里,她抬起右手,敲响了门。

“我进去了,你们在周围布置好结界,然后来和我会合。”她最后对耳麦那一边的同伴道。她伸手,门虚掩着,而楼上的琴声依旧如行云流水般传来,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用生涩的中文开口:“欧阳芷青女士在家么?”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到处都空荡荡的。

一份报纸入在桌上、是8月7日当天的,翻到了一半,报纸上压着一部手机,还有三格的电。一杯喝了大半的咖啡被放在一边,银勺斜斜地搁在上面。她摸了摸,咖啡杯居然还是温热的。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主人刚出去了片刻而已。

她小心地将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转头四顾。

天色已经暗淡了,灯却没有开。餐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她小心地走过去,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来——里面最多的是一个长发的东方女人,美丽素雅,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棉布裙,以各种姿态出现在镜头里:开始是十几岁的模样,斜着梳着松松的麻花辫子,骑着单车:然后是大学时的校园,抱着一叠书在林阴道上回头笑,纯洁而美好。

那些……都是他帮她拍的么?她有些苦涩她想。

最后,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开着蔷薇花的窗口,一个女子抱着扔生的婴儿微笑。那个笑容居然依旧是纯真如少女一般。

这张照片,就是她昔年看到过的那张!

她用颤抖的手翻过了相片,然而背后的那一行字并不是“青和蓝,Forever Love”,而是一个女子娟秀的字迹:微蓝一周岁留念。

那是欧阳芷青的字迹吧?看来米迦勒将这照片洗了两张,一张留在了这里给她,另一张则被他贴身存放,跟随他走遍天涯。那一刻,加百列忽然愣了一下——她注意到照片上女子抱着女婴,手指上却没有婚戒的踪影。而且,当时窗台上盛开着蔷薇花,那说明……她脑海里迅速地掠过不久前看过的资抖,一页一页地翻过。楼上的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优美流畅,如泣如诉。加百列抬头看向楼上,那一刻,她修长的手指蓦地握紧,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发现情况!”她对着耳麦低声道,“所有人立刻出动,目标:二楼!”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速地冲上了楼梯。修长的腿高高踢起,一把银色的软剑从她的长裙底下刷地飞出,弹开,绷直,落到了左手里。剑一入手,那个常年总是带着三分醉意,风情万种的夜店女郎刹那间变了一个人,气势逼人,眼神凛冽。她甩剑尖挑开了垂落的珠帘,矮身小心翼翼地进入。然而二楼的起居室里没有一个人,暮色里,脆风吹动窗户上的纱帘,令整个室内凉爽通透。钢琴声还在不停地传来,凄凉而深情,带着灼热而无望的倾诉——那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在临死前一边咳血一边等待着她的情人,然而直到死亡之翼降临,她的阿尔芒也没能到来。

加百列盯着那一台钢琴,不出声地吸了一口气。琴凳上没有人,然而,那一捧黑白相间的琴键却在轻巧地跳动着,自动地弹奏着美妙的音符!

那一刻,她忽然间合身前扑,一剑斩向了那一捧跳动的琴键。钢琴的琴盖“啪”的一声自动合上了,几乎夹住了她的剑。与此同时,她听到空气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她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箭一样射了出去,剑光追逐着那个笑声,连续地斩落,剑划过的弧度里,空气被齐刷刷地劈开,露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那是梦之刃,独属于大天使加百列的技能,可以在一瞬间穿透两个平行的空间。剑风过后,那个笑声停止了,有簌簌的声音响起,地毯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行黑色的血迹,一路前行,终止于窗边。

“呀!”此刻,楼下车里的甘比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从他特制的瞄准镜里,可以看到空荡荡的二楼的窗户边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很模糊,仿佛是雾气凝结而成的,毫无声音地轻飘飘掠到了窗口。

“鬼……鬼啊!”在南派的失声惊呼中,甘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银色的子弹射出枪管,在暮色里割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噗”的一声,无比准确地射入了窗口那个白色影子的头部,然后分裂成12块碎片,四射而出。

“BINGO!”菲律宾人发出了一声欢呼。

“好厉害……”南派顺着奉承了一句,忽然间失声惊呼起来,“天!”

“又怎么了?”聚精会神瞄准窗口的甘比对这个总是大惊小怪的菜鸟同伴有些不耐烦。然而南派却结结巴巴地指着周围,半天才喃喃道:“那些房子……那些房子里都有鬼!”

甘比骤然一惊,这才发现周围的房子里也是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一户有活人的气息,暮色里无数白色的影子在里面飘舞,影影绰绰。

“墨镜?卡拉?安东尼?”甘比呼叫着同伴的名字,然而回路里一片寂静,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声,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他。那些分头进入房子搜索的同样,忽然间在同一时刻全部失去了联系。

当再次抬头看去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仿佛浓雾吹来,将整个车子淹没了。那些楼房、窗户和隐约的白影,全部都不见了。

“暗界张开了。”甘比脱口低呼,握着枪的手居然有些颤抖,“这里被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的‘界’里,相互无法联系。”

南派的声音也颤抖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也在一个‘界’里,只能孤军奋战了。”上膛的声音短促而清脆,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破这一重‘界’,杀出去,才能和其他人汇合!”

枪声响起的时候,二楼的起居室内,一股黑色的血凭空缮裂,洒了一地。

加百列在半空中折身,敏捷地避开了那一堆血,落地,握剑警惕地看着周围。甘比那一枪很准,一击便将黑暗的中心击溃,干掉了一个凶猛的邪灵。房间—瞬间安静得出奇,连四周的纱帘都不再舞动,定定地垂落,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刹那间被抽空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楼下的花园和车子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浓重的黑暗弥漫着。

那是‘界’的张开,将每个人都围困在了孤岛里。

“安东尼?甘比?”她低声呼叫着,然而回路里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音。加百列小心翼翼地靠近钢琴,一眼看到上面竖着一个烫着银边的精致小相框,里面是泛黄的照片:美丽的女子抱着婴儿,站在蔷薇花下微笑。照片下有烫金的文字说明:微蓝三周岁。

那一刻,她定定地看着这张照片,心里又是一动,不……不对!这次行动之前,她曾经将夏微蓝以及欧阳芷青的资料翻看了好几遍,清楚地记得这个少女的生日是1996年2月23日——可是,蔷薇花开的时候应该是5月。

这中间,竟然缺了三个月!

仔细推算,那三个月里,米迦勒应该在……她拿起那个相框,拆下了相框的后盖,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啪”,轻轻一声响,有一张极薄的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上面的字进极其熟悉,是用克兰社团内部才能看懂的密码文字写的,只开头一句就令她心神大乱——

“亲爱的克兰社团的同伴们,当你来到这里、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多半已经消失在了另一个世界,但是有一个秘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我必须让你们知晓……”

米迦勒!那是米迦勒的字迹!

琴声忽然重新响起了,近在咫尺,还有人轻声冷笑的声音。加百列不自得瞬间倒退了一步,奇特的压力从四面逼来,令她无法呼吸。“咔嚷”一声,手里的剑仿佛接触到了无形的墙体,剑尖居然微微弯了一下!

黑暗压顶而来,转瞬间房内什么都看不见了。加百列第一个反应是将那张照片和纸张收在怀里,放进安全的密袋,然后持剑警惕地观察四周。手里的软剑一分一分地弯曲,仿佛有看不见的压力在一步步地推来,向她靠近。暗影里只能听到轻微的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潜行过来,邪气越来越重。

“梦鸢!”加百列抬起了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只听扑簌簌一声响,她手背上的那个文身忽然动了!伴随着一道光亮,一只朱红色的鸟从她身体里幻化而出,冲破了皮肤,从掌上飞起!

那只鸟张开翅膀,火焰在翅尖熊熊燃烧,眼眸是金色的,亮如明珠。当它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房间重新被照亮了。

“出来!”她低声厉喝,一剑劈了下去。剑刃在触及琴盖的时候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挡住了。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微的低笑,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空荡荡的琴凳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垂着头,修长美丽的手指放在琴盖上,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

那一刻,加百列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欧阳……欧阳芷青?”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瞬,加百列就明白这个人不是欧阳芷青,甚至不再是人类!女子没有丝毫的表情,眼睛是空洞的纯黑,甚至折射不出一丝光亮——她的身体和心,都已经被恶灵控制了!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找她……只可惜,来得比我们晚了一步。”那个白衣女子咧开了嘴,微笑着,“如果把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列也一起俘获,祭司大人会更开心吧?那时候,我就能代替颜,成为除了祭司之外最高阶的使徒了。”

话音方落,她忽然从琴凳上消失了。

加百列在黑暗中握紧剑柄,剑尖下垂指地,默默地念诵祈祷词。一道光华从她手背上的文身之处亮起,渐渐蔓延到了整把剑。她厉声大喝,满头的金发无风自动,猎猎飞舞。那一瞬,她的瞳仁也变成了白色。

“所有人立刻向二楼集合,全力进攻!”她对着耳麦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剑如闪,电地割破了黑夜,“来吧!”

Chapter 24 迷雾围城

“呀,起雾了!”外面的凯迪拉克里,南派心惊胆战地看着周围。

那些雾气从每一幢房子里涌出,来得很快,迅速将车子包围了起来。甘比也察觉到了异常,默不作声地重新拿出了一盒子弹,一颗一颗地填入枪膛。这些子弹和刚才那些又不同,是赤色的,上面的螺纹类似火焰。

他对着黑雾开了一枪,“嗖”的一声,子弹从侧窗飞出,划出了一道火线。火焰过处,那些黑雾被劈开了一条线,露出了后面的房子——他们清楚地看到无数的东西从那些空空的房子里涌出来,蠕动着,向着他们潮水般地涌来。那是一些似人非人的黑色的没有面目的东西,有些有翅膀,有些在爬行,汹涌而来。

“这里的人,全部被恶灵污染了!”甘比咬着牙,连续扣动扳机,一道道火焰从枪口里喷出,将那些如潮涌来的东西点燃……“开车!”

“开、开车去哪里?”南派颤抖着手,无法克制心里的恐惧。

“去把墨镜、安东尼他们都接上!”甘比大喊,“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在回路里!他们还活着,在苦战!我们要去接他们!”

“好!”南派一脚踩了下去,车子发动,“往哪里开?周围都是雾!”

“我的子弹打往哪个方向,就往哪里开!”甘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外面,面色冷静,一颗颖子弹穿过黑雾,将涌上来的恶灵—排排地焚烧,“快点!他们要支持不住了!”

火焰在黑色里开辟出了一条通道,南派飞速地打着方向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只觉得眼前的雾越来越浓,车灯照亮的地方密密麻麻蠕动着奇怪的东西。

他不敢看,只能大声喊:“他们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甘比大叫了一声:“是这里!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