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降雨量,”乌利尔喃喃着,“是五十年一遇吧?”

“我查了一下,只有1922年7月的一次记录勉强达到了这次日均降雨量的一半,而那次只不过持续了三天而已。”助手苦笑,“这次可谓是空前的,百年一遇也不止。”

“这个城市的居民目前怎样?”乌利尔皱眉,“还有多少人没有撤离?”

“雨那么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七成的人已经通过各种方式离开了这座城市。”助手苦笑着耸了耸肩,“水患没有造成太多伤亡,反而是雷击要了一百多人的命!太邪门了,留守的人都不敢上街了,搜救工作也停下了。”

乌利尔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那都是‘白之月’的功劳。还有呢?”

“在这座城市里,‘末日’的说法越来越流行,人心惶惶。”助手苦笑着摊开了双手,“幸亏南方最大的邪教——圣心教的教主被关到了精神病医院里,没能借机出来再度宣扬末日言论,蛊惑人心。”

“精神病院?”乌利尔沉吟了下,说到这里,面色一变,忽然站了起来。

“大人,小心!”助手连忙扶住了几乎倾覆的水杯。

乌利尔长身站起,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方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这个受洗圣戒微微灼热了一下。这是某种呼应……是来自社团内部某人的强烈呼唤。

是谁?是谁突破了屏障,在竭力地向他示意?

不可能是派出去搜索的那些人。那些下属的力量并不曾达到这样的地步,能引起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他的手上圣戒的共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至少是上三级的天使。可是,这样级别的天使在整个东亚地区也没几个,会是谁?

乌利尔沉吟着:“调出前面七天的所有监控,将所有数据补全,统计闪电的频率以及击落的位置!”

助手点头:“是。”

“还有,”他想了想,伸手在屏幕上画了个圆圈,“替我精确定位天坑的位置,把天坑的中心点以及边缘切线上的所有建筑物都标出来!”助手迅速地在速记本上写着并应道:“是!”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大人,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下属隔着门禀告,“似乎是我们的同伴,但又不在此次委派行动的名册上,所以特意带来让您看看。”

“进来。”乌利尔心里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受洗圣戒—一落单的同伴?不会是这个人引发的呼唤吧?拉开门的时候,赫然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人站在电梯口,乌利尔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道:“王奇?”——这个人,正是多日前失踪的同僚!

在天坑出现的第一天清晨,他曾经在雷切尔的指挥下第一批抵达现场,然而随即就失去了联系。有消息说,他已经被霍氏集团控制了。

“我们在大雨中的立交桥下找到了他,”下属扶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人,解释道,“当时他正躺在一堆泡沫塑料堆里,像是一个流浪汉,外表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精神状态非常恍偬,连社团的徽章都不认得了。”

王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全身湿漉漉的,发梢滴着雨水,整张脸苍白消瘦,眼神涣散,身体微微左右摇晃,仿佛一个钟摆。他看到乌利尔的时候,眼眸深处掠过了一丝光,嘴唇哆嚓着,但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乌利尔皱眉,“谁干的?”

显然知道对方无法回答,他忽然抬起双手,左右扣住了对方的头。一道光从他的掌心射出,一瞬间将他的颅脑照得通透。王奇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像弹簧一样蓦然绷直。

“他的意志被人摧毁过。”乌利尔瞬间洞察了对方的脑海,放开了手,蹙眉道,“有人强行入侵了他的大脑,控制过他的身体,然后离开,导致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损伤,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或许再也不能恢复。”

“谁干的?”下属眼神凝聚起来,“是和我们暗中战斗的那些敌人么?”

“不是。”乌利尔回答,眉头皱起,“他的脑部损伤时间较早,应该在我们抵达S城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城市里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的,只有一个人——霍天麟。”他回过头看着助手,“最近霍氏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助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几天别墅里没有动静,他的座驾一直停在庭院里没有开出去,直升机也在停机坪上。探听来的消息说他精神崩溃了,一连几天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不喝,连身边最亲近的林管家都被他轰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可不像是霍天麟啊!”乌利尔苦思着,“他唯一的儿子失踪了,可能已经死了,他难道还能在大雨之夜坐在家里崩溃?”

忽然间心里一动,乌利尔抬起手点在屏幕上,增加了一个新的红点——那个点在巨大的天坑边缘上,几乎就要被黑暗吞噬:“明天派人搜索这里。”

“青山精神病医院?”助手吃了一惊。

“王奇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那里。”乌利尔低声说。

他读取了对方的记忆,在被俘后,霍天麟派人将他送到那里关押,但还没有抵达就发生了天坑扩大的事情,押送他的车子翻入了天坑,唯有他凭着超人的能力死里逃生。那之后的记忆很凌乱,他在大雨里到处流浪,直到被发现。然而其间,他的记忆里几次闪过“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痕迹。

“是,我明白了。”助手迅速地做了记录,“明天就派人去。”

乌利尔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

助手离开后,落地窗前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乌利尔在窗前俯瞰着这座暴雨中的城市,眼神凝重——大战已经一触即发,而此刻,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女孩又在哪里?想到这里,他的右手又微微灼热了一下。受洗圣戒上掠过一丝光,静静地鸣动,以在传达着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乌利尔低下头,细细地倾听着这个声音的来源,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一缕微弱的光透入的地方。是谁?是哪一个同伴在彼端呼唤着他?

Chapter 26 破界

10月3日,国庆长假还在继续,然而这座城市却还是冷冷清清的。医院附近的街上已经有两天没有人出现了,车子更是早已绝迹。S城的市民们正在紧张有序地暂时撤离,生怕天坑在大雨后会进一步扩大蔓延,吞噬整个城市。

然而,有一群被困在废墟里的人却完全不明白这座城市已然变成了空城,在无数次尝试突破结界失败后,还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外来的救援。

“天,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啊?!”钱从皋焦躁地踱步,看着周围,又看看天顶,一刻也不停顿,“这城市是不是都被淹了?外面的人都死光了么?”

外面暴雨如倾,雷电交错,然而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却非常安静,甚至连头顶的雨声都听不到,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扣在上面,将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了。

手机已经没电了,无法查看电子日历,头顶阴霾笼罩,也无法靠着日升月落来计时。但是高智商的科学家自然有自己的方法——钱从皋从废墟里找到了两个没有碎裂的医用细口玻璃瓶,对着接起来,里面灌上了庭院里的白沙,居然做成了一个沙漏,沙漏里的沙每次漏尽,便是四个小时,这样沙漏翻过来三次便是一天。

教授看着自己做的沙漏,渐渐不耐烦起来。

“都快两个月了!再没人来,我们都要饿死了!”他爆发似的用脚踹着地上散落的混凝土块,“啪”的一声,一块混凝土飞了起来,冲向了紧闭的玻璃窗户。不出所料,“呲”的一声,混凝土块又化成了一道白烟,转瞬消弭。

没有一种物质可以突破这看不见的屏障。

忽然间,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他“霍”地转头看去,只见阴暗的大雨里几道灯光交错着射了过来——一队涉水而来的搜救员,在天坑边缘巡逻,一幢一幢房子地寻找废墟里的幸存者。

“这里!这里!”钱从皋大喜若狂,冲到了窗口,不停挥着手,用尽全力对着窗外大喊,“这里还有人!过来,快过来啊!我们在这里!”

然而,那些搜教员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外面走了一圈,似乎压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就站在窗口后面的大活人,贴着窗边走过,头发几乎扫到了窗户。那一行人就从钱从皋的眼前走过,甚至有人还抬起头往里看了一眼,却表情木然——那条体型硕大的德国黑背在窗口旁犹豫了一下,嗅着气息,呜呜地叫。然而它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随着主人一起离开了。

“喂!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么?”钱从皋忍不住大叫,“这里!这里有人!”

“算了,没用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地传来,“他们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霍铭洋看着窗外,表情已然失望——这已经是他们看到的第九批搜救员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呼叫求助,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听不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透明墙壁将他们和近在咫尺的世界隔离了。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时间的禁锢和压抑终于让教授崩溃了,钱从皋捡起一块块砖石,不停地朝着窗口砸了过去。只听“呲呲”连声,一道道的白光从虚空里绽放,那些砖石瞬间化为虚无。

“别白费力了,”霍铭洋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们被一个很强的‘界’隔离了。”

“界?”钱从皋愕然。

“用你们物理学的术语来说,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强的‘场’。”霍铭洋冷冷地回答,“这个场的强度大到足以干扰物理定律,让所有的光、声、影乃至重力都发生了变化,它创造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我们被这个场隔离了,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

“怎么可能?”教授愣住了,“除非是那个神棍口里的所谓的神迹,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一个‘场’!”

“是么?”霍铭洋淡淡地道,“你设想下,如果我们此刻是处于你所说的那个‘沙漏’的瓶颈处呢?如果我们正好位于两个世界的临界点,而两侧的物质和能量正在进行交换,这样一来,是不是所有的现存的科学定律都将不成立?”钱从皋忽然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着。

“天啊……你说得有道理!”他忽然大叫起来,扑到窗口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喃喃,表情狂喜,“是的,是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这一切都正好是支持我‘沙漏理论’的活生生的证据!”

教授被这一新发现激活了,重新陷入了头脑风暴中,暂时将眼前的困境忘到了脑后,坐到地上,低头用砖块在地上飞速地演算起来。

“呵……”霍铭洋笑了笑,转身走向了B楼楼上,一路上低头玩着手里的那个iphone4——苹果一向续航能力差,这个捡来的手机早就已经没电了,然而他看着黑沉沉的屏幕,却有些神思游离,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

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停地穿过这个结界呼唤着他。

他知道,那是她,是来自彼端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灵魂。她有着母亲的影子和气息,亲切而遥远。那个灵魂在不遗余力地搜寻着他的下落,她的念力甚至穿透了这一重奇特而强大的屏障。只要他摁下接听的按钮,就能和她对话……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然而,现在……

他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了口袋,推开了楼上房间的门:“她还好么?”

“嘘——”跪在床前的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将手指竖在嘴唇边,“别惊扰了她。”

天坑坍塌过后,这幢楼的电力供应早就断了,每个房间都黑洞洞的,仿佛黑暗里一只只窥探的眼睛。然而整幢楼里却唯独有一个房间充盈着淡淡的光芒,里面像有一轮明月在沉浮,梦幻异常。

那是她,沉睡中的夏微蓝。

在被雷电击中的那一瞬后,她再度陷入了昏迷。起初大家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然而却发现她呼吸心跳都如常,接着便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过度惊吓而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然而大家渐渐发现她这次的昏迷不同于先前——她居然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月。她不吃不喝,从未睁开眼睛,身体居然也没有因为衰竭而死亡。相反,沉睡中的人出现了种种奇特的变异:她的皮肤变得晶莹而苍白,眉目变得舒展而成熟,更奇怪的是,她的身体里居然开始隐约透出了一种光芒。那种光呈环形,流转在她的胸口,仿佛一轮月亮,映照得她几乎透明。

这种奇特的现象令所有人震惊了,不仅是科学家钱从皋教授,就连那个疯女人看得都呆住了。她喃喃念着“魔鬼附身”,往后退缩,再不肯认这是她失踪的女儿。唯有那个神棍欣喜若狂,跪在门口对着她膜拜不休。

霍铭洋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少女,心情复杂。

夏微蓝还在沉睡,就如一个被封在冰棺里的睡美人。细细看去,其实她并不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孩,只是有着明朗而健康的阳光气息,充满了正面的能量,令人心情愉快而已。但此刻,沉睡中的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种光芒里,美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在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或许,现在的这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结界,其实正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吧?在她身体内的“那个东西”彻底觉醒之前,这个区域将被开辟为绝对安全的所在,无论是“白之月”的人,还是克兰社团,都无法穿透它。它就像是一个茧,保护着即将破蛹而出的蝶。

可是,当这只蝶发生蜕变,飞上天空时,这个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霍、霍铭洋……”忽然间,听到她隐约地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去看她。昏迷中的少女没有睁开眼,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波动,淡淡的忧愁和眷恋笼罩了她的眉目。那个瞬间她身体内的那种光淡了下去,她仿佛恢复成了少女模样,喃喃说着什么,脸上有羞涩而纯洁的光芒。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少女的表情,就像那天在中庭树下她红着脸低头说话的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瞬,唇上忽然传来了一种奇特的触感,有极其强烈的感觉冲击而来,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将他震了开去。

这……是不可触摸的么?

“别忘了你的使命!”幻觉中,烈火扑面而来,炙烤着他的身体和灵魂,濒死的剧痛里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母亲在对着他喃喃,“听着,孩子,你要活着!你不会在此刻死去……因为你的路尚未走完,绝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记住你的使命!”大火熊熊,那个被人视为精神病人的母亲用力托着他的双脚,将儿子送到了唯一可以活命的窗边,任凭火舌炙烤全身。她在火里仰望着他,竟不似母亲凝望着最爱的儿子,反而更像是仰望着某种神祗。

那一刻,年少的他惊骇不已,拼命地想挣脱:“母亲……母亲!”

“别动!”火里的女人看着他,慈爱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强烈光芒,“铭洋,你不会死在此刻,你有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下去!”

使命?他不过是一个黑道老大的私生子,因为黑道的寻仇,曾经被活活烧死,又奇迹般地被救活——那是母亲用灵魂向“白之月”交换的结果,从此她永远被困在了那里,再也不能回到人世。十几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去那边寻找唯一的温暖。他追逐着死亡,却怎么也无法死去,一次次被“白之月”的力量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