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时间但见群魔乱舞,有抓着麦克风撕心裂肺狂吼的,有活蹦乱跳帮着伴舞的,有从椅子上出溜到桌子底下打呼的,有勾肩搭背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谁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完全不妨碍互吐心声的…

我作为唯一的女生,向来是重点保护对象,当然,通常也是负责最后清醒着去结账的。

但是今天也没能幸免于难,喝了个够本。总算酒量过得去没有醉得太厉害,却也晕头转向得一塌糊涂。

受不了想去洗把脸舒缓一下,站起身,恰见孟爽摇摇晃晃走到正坐在沙发扶手上傻笑的沈佑面前:“大恩不言谢,我干了,你随意!”而后一仰脖子,手里满满一杯红酒便见了底。

沈佑本来量就不算大,这会儿已是涌上了七分醉态,见状甚是豪爽,站起来随手端过一个杯子便一饮而尽。

我看得心惊肉跳,谁把老白干倒啤酒杯里的啊?太特么凶残了!

不过人喝到一定份儿上,再喝什么也就感觉不出了。比如对现在的沈佑而言,烧刀子也跟白酒没区别。

喝完后,他还不忘显摆地将杯口朝下倒了倒,引得孟爽大乐,朝着他的肩背就是一通狂拍,怒吼着称赞。

沈佑那小身板本就站立不稳,直接便被擂得跌坐在地。

孟爽指着他狂笑,踉跄几步也倒了下去,摔成一堆。

两人手脚并用满地乱爬,好容易才各自找了根桌腿靠着,大笑不止。

笑着笑着,孟爽像是呛到了,对着自己的胸口一个劲地挥拳头乱砸。

沈佑皱皱眉,抓住他的胳膊:“嘭嘭的干嘛呢,吵死了!”

孟爽用另一只手戳着自己的心窝:“我这儿难受,憋得慌。”

“我知道。”

“不是…真他妈难受。”

沈佑偏首看了他一眼:“再难受,是个爷们也能扛过去。”

孟爽安静了几秒钟,又开始大声笑:“对,我是个爷们所以我能扛过去!可她不是啊…”笑着用手背遮住的眼睛,笑着一遍遍地重复:“她要怎么办呢,用什么去扛…”

沈佑没再说话,只是与他并排坐着,用手使劲撸了几把他的头发。

我心里发赌,快走几步拉开门冲了出去。

但毕竟喝了酒,跑起来脚下会不稳。刚出门,便是一个趔趄,幸亏被人扶了一把才没直接跪在地上。

我连忙顺势站稳:“谢谢。”

“你这是急着要去吐吗?”

“不是,出来透透气…”下意识回答后,我才一愣抬头:“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放开我,后退半步靠着墙,抽了口烟,方淡淡道了句:“跟你一样,透透气。”

林木森是前天回国的,一回来就先是亲戚朋友应酬了一圈,然后又被同寝室的几个哥们儿拉着先喝了两顿。

所以我是今天吃饭的时候才见到他的,而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好好看看他。

大半年不见,他基本没怎么变,仍是俊秀的五官,清冷的神情。好像略微瘦了些,前面的头发也长了些,微微低下头时,便会过了眉遮了眼。

就像现在,走廊里的灯光本就昏黄,于是更加映照不出他眸子的最深处到底是何种色彩。

脑子被酒精影响,意识有些不受控制,行为也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肆无忌惮。我直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哎,你怎么抽烟了?”

林木森之前只是静静地靠墙而立任我打量,听我开口,便抬眼看了看我,面容在薄薄的烟雾中越显模糊:“闲得没事,抽着玩。”

我呆呆地‘噢’了一声。

沈佑说他自己曾经抽烟抽得很凶,不过后来戒了。我只看他抽过两次,一次是夏燕自杀入院,一次是孟爽被抓入狱。这两次,或是让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去,或是让他在现实面前除了屈从之外无能为力。

所以沈佑抽烟,必定是心中有事,有了不容易过的沟沟坎坎。

那么林木森呢?他出国以前,好像是从来都不抽烟的…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呆滞,林木森眯着眼睛看了我少顷,忽地问了句:“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对这样的寒暄,我只能点点头:“挺好的。”

“我想也是…”他将最后小半根烟抽完,掐熄,随即笑了笑:“好歹,也算是混成咱校的名人了。”

“什么名人?”

“绯闻女主角啊。”

“…你别听那帮家伙瞎说,我纯粹是躺着也中枪好不好?”

林木森又抽出一根烟,并不点燃,只用手指竖起来捏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烟盒。而后似笑非笑地歪头看着我:“这么说,都是胡编乱造的?”

我心中一窒,忽然有些慌乱,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地坚持:“啊,可不是嘛!”

他慢慢垂下眼睫,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站在狭长的走廊,能听到一门之隔的包房里不时传出的一阵鬼哭狼嚎。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我竟似乎能听到自己那越来越快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话题:“那个…你跟孟爽聊过了吗?”

“嗯。”林木森点了一下头,顿了顿,掏出打火机终是将烟点着:“我都知道了。”

大概有点被熏到,我揉了揉突然酸涩难当的眼睛:“或许,我就不该告诉他的。结果搞成现在这样…”

“你做的没错,他应该知道。”林木森举起手拍了一下我的头顶,稍停,旋即顺势轻轻揉了揉:“有的时候,人不能活得太糊涂。因为有些事情,若是能早点明白,说不定,就还有机会。你说对吗?”

我想他的意思是,孟爽早一天知道就可以早一天去找夏燕。

刚想表示赞同,忽听背后的门响:“我说咱们的两位班长大人去哪儿了呢,原来是在这里开秘密会议啊!”

沈佑扒着门缝露出个脑袋,看看我,又看看林木森,红扑扑的一张脸满是醉态可掬,笑嘻嘻地冲我招招手:“乖,到老师这儿来。”

我领命过去,他手臂一伸搂住我的肩膀,同时大半个身子压了过来,就这么跌跌撞撞将我弄进了屋,然后抢过麦克风大吼:“都静一静!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大家早已东歪西倒壮烈成仁,听了这话,除了彻底不省人事的,都象征性地哼哼了两声聊以捧场。

沈佑搂着我的手臂用了用力,拧着脑袋咧嘴看着我,眼神有些涣散,但表情甚是诡异。

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未及反应,他果然故技重施,照着我的脸就狠狠地亲了下来。

满室皆惊,满是皆静。

几秒钟后,孟爽忽然连滚带爬地跳起欢呼:“嗷!沈老大这是通知弟兄们快去领福利!咱二十条汉子守着一个姑娘整整四年,狼多肉少的不容易啊!到了最后,怎么着也得一人吃一口才划算!”

霎那,开水入了油锅。

那些能动的都如同打了鸡血,争先恐后的恶狗扑食,嘴巴里还不时嚷嚷一句‘沈老大威武’‘沈老大万岁’什么的。

气急败坏的沈佑却只能‘哇哇’大叫着被拍马屁的家伙们给毫不客气地拍到一边,我则在一群‘脱了缰的野狗’中间抱头鼠窜。

正一片混乱,忽觉我的手腕被人紧紧抓住,旋即一股力道拖拽着我离了乱圈,身不由己跟着跑了起来,很快便出了酒店,沿着小径一路飞奔。

头顶繁星璀璨,耳边有风呼啸,带起前面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40)

学校旁边有栋烂尾楼巍然矗立了好几年,除了没门没窗也算初具公寓毛坯的雏形,是个‘经济型’约会的好去处。

林木森拉着我一口气跑到这儿,又一口气爬了七层上了楼顶。等终于停下,我只觉胸闷眼发黑,基本可以去向马恩列斯报道了。

我俩谁也没力气说话,只顾着拼命狂喘。

他撑着膝盖看着我,我摊在地上瞪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林木森忽地笑了起来。我莫名其妙累得跟狗似的,心中自是不忿,遂恶声恶气:“赶着投胎啊你!”

他直起身,随手擦了把脸上的汗,随口说了几个字:“赶着享受福利。”

“什么?”

“福利这种东西,还是独享比较好。”

我愣住。

林木森却没再开口,只慢悠悠走到我旁边坐下,歪着头看过来,汗湿的头发搭在眉梢,露出的眸子仿似将漫天星光映照。

我忽然想起林木森走的那天,我在河边仰望天上的繁星时就想啊,如果这些都是他的眼睛就好了,因为在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在看着我,只看着我…

现在,林木森的双眼里,好像真的只有我一个。

当然,周围黑咕隆咚空荡荡的,如果再有别的活物比如贞子姐姐什么的也实在太惊悚了些…囧~

如此一想,我的后背顿时就是一凉,脑子便也随之一激灵:“你你你…你想干嘛?”

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搭配着内容想必相当具有囧囧有神的喜感,林木森怔了怔,旋即眉眼一弯笑出了声,边低低笑着边缓缓凑近,清冷的声线像是带了些许无法言明的魅惑:“当然是,谨遵师命啊。”

我被雷劈到般的头皮骤然发炸,手脚并用往后蹭了足有三尺:“你你你…你不要冲动!我我我…我的脸上都是汗黏糊糊的,口感一定差毙了!”

他双眉一扬,大笑。

我呆了半晌,大怒:“林木森你从哪里学的这一套啊?美帝国主义糖衣炮弹的杀伤力果然堪比核弹头!”

“辛阔,我就是喜欢看你这副炸了毛的样子,有点儿像是愤怒的小鸟,不过笨手笨脚得多。”

“…你才是笨鸟!”

“是啊,所以我先飞了。”他放松了身体仰面朝天,一手撑地,一手做出投纸飞机的姿势:“咻!第一个。”

我一黯:“早飞晚飞都一样,反正都是要分开的。”

“分开了,也可以再相聚。”他躺下,两手枕在脑后:“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边工作边考研吧!”

“本专业?”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本专业有了这么浓厚的兴趣?”

“因为跨专业更难考啊。”

“可之前你不是一直说读书读够了,大学毕业以后就再也不要参加考试了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呗。”我挠挠头:“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一向对未来没什么明确的打算,过一天是一天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啊…”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既然想继续深造的话,那就过来跟我一起接受糖衣炮弹的荼毒吧!”

我心中突地一跳,但仍然强自镇定,表情保持面瘫模式。

林木森转过头看着我:“怎么,不愿意?”

我深吸一口气,深沉而深情:“我爱我的祖国。”

他再度大笑。

我说过,林木森的性子有些冷,平时很少笑。也正因如此,若是一旦笑了,便自显一派神采飞扬。

我以前就非常喜欢看他笑,现在也一样。

可他这短短时间内的连番畅然开怀,实在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而且我又喝了不少能乱性的酒,本就不怎么坚强的意志力更是薄弱得跟印度飞饼似的。

在此月黑风高的无人之境,面对垂涎多年而不可得的美色,真的很容易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失了身啊…

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泪汪汪,我憋着哭腔严肃提问:“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

“你是想让我仔细分析一下,中美高等教育之间的分别和差距?”

“…我就想问问,那边的月亮是不是比咱们这儿的圆。”

林木森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当空一轮明月:“不如给你说说,我这大半年来的生活吧。”

“好啊!”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你想听,我就说。”他拍拍自己的身侧空地:“来,躺这儿,话长着呢。”

我僵了一下。

他似笑非笑:“怕我把你怎么样了?”

“不是。”

“那…就是怕你把我给怎么样了。”

“…以前没发现你喝了酒会这么欠抽!”

他抿了抿唇角,默然片刻,声音低沉仿若叹息:“辛阔,你没发现的事情啊,还多着呢。”

我见林木森的神情忽地笼上一层落寞,心里一窒,便没再说什么,在其旁边规规矩矩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