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忍无可忍,她陡然坐起来,涨红了脸朝他吼:“宁肇安,乘人之危算什么本事!你别得意!我又不止你一个男人!”

她在侮辱他的智商。他额头青筋暴起,可是表情没变,还保持着微笑,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落在地,语气平静:“是吗?你不止我一个男人?”他看着她,指指床单,“这是什么?”

屈辱,如此的屈辱。他连她最后一层自尊也要剥掉。她抱紧衣物浑身筛糠,又羞又冷,吼起来:“出去!”

宁肇安冷冷地看她一眼,走出去摔上门。

乔樾脑中一片乱麻,纷纷扰扰,理不成任何逻辑。

她万万想不到,这样的事也会落在自己身上。因为林霏白不要她,竟然跟另一个男人上了床。

昨晚之前,她心里一直存着卑鄙的,仅存的,不可告人的希冀。

现在她亲手毁掉了它。

今天之后,她的林霏白,视她皎洁如茉莉一样的林霏白,她永远失去他了。永生永世,再没有机会。

她不配。

乔樾穿好衣服,冲回42楼。门已经修好了,她冲进浴室,流着泪洗澡,然后扑倒在床上,无声地嚎啕。

她做错了事。

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自己的身体。

宁肇安逐渐平息烦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突然间面目狰狞,将杯子狠狠摔出去,水晶碎片四处迸溅,落在地上叮当跳跃。

这一摔似乎耗尽了力气,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以为她需要他,他用尽心思,只想把最好的自己给她。然而她宁愿作践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他。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抹煞一切痕迹。

一红一黑两部手机放在餐桌上,黑色那部一直在响,他恍若未闻。

他突然站起来,大步走向门口,到了玄关又转身折回来,烦躁地来回踱步。

或许,昨天进展太快了,她只是不适应。

她很害羞,她需要时间。

也许现在还不是时机,最起码还不是最佳时机。

可是,她身上已经有了他的烙印。她是他的女人。如果他干脆把话挑明,她或许可以认真审视他俩的关系。昨晚其实她接受他了。然后他们就可以结婚,生两三个孩子,男孩像他,女孩像她。

他打开门大步走出去。

他走得急,没看到有个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讶然看着他从消防步梯下去,犹豫一下,也轻轻跟了过去。

但最后他还是无功而返。乔樾不肯见他。

他没有再踹门。

没关系,他可以等,总有办法的。

不着急。不着急。

办公室里突然开始了流言蜚语,关于乔樾和宁肇安。

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根本无法查证从何而起。

宁肇安对此不闻不问,完全没当回事。

只苦了乔樾,她时刻都能感受到投射过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如坐针毡。

她捧着杯子走进茶水间,三五个女同事正在窃窃私语,表情丰富,看她进来,忽然打住不说了,一个个端着杯子走出去。

这也算了。

她去楼盘现场了解情况,竟然有不知好歹的新招的售楼先生,仗着年轻,有几分男色,趁她落单的时候涎着脸问:“怎么样?总裁对你好不好?”看她沉着脸,竟然过来拉她,“他跟你不是一路人。我跟你才是,要不今晚到我那儿去松松骨?”

几时受过这种侮辱?

她不动声色地躲开,招手上了电瓶车,回了售楼处。月底交给销售经理的“末尾淘汰名单”里,独独就有那人的名字。然后她顺便自己也打了辞职申请。

宁肇安的反应是一掀眉毛:“原因?”

她垂着眼帘:“我以为您应该知道。”

他合拢百叶窗,起身走不过来,坐在办公桌上:“是因为传言?不用担心。传言怕什么?我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让全世界都无话可说,”顿了顿,“就怕你不答应。”

她不声不响地躲开一点:“谣言太盛,我不适合再留在公司。”

他看着她,慢慢说:“那不是谣言。我和你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她脸上有冷冷的薄怒:“没有。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对着窗外的城市说:“辞职可以,不过按照公司制度,经理级别的员工离职,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交接期。”他回过头,“以便公司物色到合适的接替人选。”

等她出去之后,他拿起电话按了一个键:“Lily,帮我接通南海卫视的颜嘉莉。”

听到对方娇柔的“喂”。宁肇安皱皱眉,语音平静地说,“颜主播,你能做到这份上,也不简单。”

他手上玩着一支笔,“什么事?非要我把话说清楚吗?你在半岛偷拍,几次三番要我接受采访。那也算了。我的女人不喜欢张扬,我懒得跟你计较。你得寸进尺,就不太合适了。”

然后他听着听着就笑了:“别这样,大家都是成年人。话,我早就说清楚了。从头到尾都是你情我愿,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你这样说,容易让人产生歧义。”

对方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很不耐烦,打断说:“随便你。颜主播,你真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随手扣掉电话。

颜嘉莉在另一端握着手机,脸色煞白,梨花带雨。

乔樾从总裁办出来,有点轻松,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宁肇安这个态度是她所希望的,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但是谣言很快销声匿迹,乔樾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最怕的并不是办公室传言,而是怕林霏白知道。

即使不能在一起,她也希望能在他心中留下最美好的记忆。这已经是唯一的愿望了。

月底她搬家。

童贝洁和乔子愚已经登记注册,早搬到一块,还联名买了房,这一处小公寓正好空出来给她。时逢周末,乔子愚叫了几个哥们,童贝洁和徐砚君一块帮忙,半天时间全部搞定。

“这家你都搬了几次了?属蚂蚁的?”童贝洁从书架上拿起一册《管锥编》,随手翻着,“书呆子本色一点没变!你还真打算将来去教学当事工?我们三剑客现在可就剩你了啊!”突然凑过来,不怀好意地掐住乔樾的脸,“老实交代,最后是不是蜜运啊?啧啧,眉带春色,眼泛桃花,真漂亮!说,哪个男人滋润的?”

乔樾打掉她的手,钻进浴室去洗去脸上的灰,勉强笑着:“胡说些什么!我最近失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徐砚君搬来桌椅,跳上去麻利地换着灯泡:“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天底下又不止林大师一个男人!”

童贝洁朝乔樾挤挤眼:“据我所知,有人对你着急上火的,你又不要。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啊。”

乔樾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是吗?在哪?在哪?”

“装,你就装吧。上次陪你一起买菜那人呢?怎么说?”童贝洁笑得诡异。

“想多啦。那是集体活动!齐大非偶。我跟他玩不起。”乔樾打开矿泉水,大灌一口。

下班上,乔樾常常习惯性地搭反地铁,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坐反了,狼狈地从车厢跳出来。满车厢的人都同情而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似乎她脑门上直接写着“失恋”两个字。

肚子很饿,她莫名觉得心空荡荡的。她拐进一家餐厅坐下,点了水煮鱼,清炒豌豆尖,麻婆豆腐,一碗米饭。

服务生一脸为难:“靓女,我们这里是粤菜馆。”

她拿起包:“没有是吧?”

“有有有,我这就下单让厨房做。”服务生顿时矮了一截,一溜烟跑了。广东就是这点好,服务意识强。

菜很快上来,除了豌豆尖换成了生菜,其他都合格。于是她不顾对面一位西装男士的侧目,开怀大嚼。

那男士也独自吃饭,面前只摆着一盘西兰花炒鱿鱼。怪不得。

饭后她沿着林荫路慢慢绕个圈了走回去,权当散心。

南方冬天来得晚。路灯昏黄,穿过树叶,投影在深灰色的步行道上。这个时候,如果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漫步,该是多么舒心。

她走到前面霓虹闪耀的商业区,看见路边有家商店卖红酒。很漂亮的店,橱窗独出心裁,墙面和店招都洋溢着浓郁的法兰西古典风情。她走进去。古董唱片机里播着黑胶唱片,是法语香颂。她听不懂,只觉得悦耳放松。

内门都是宽大的拱形,灯盏晶光灿烂,酒架直通天花板,桃心木架子斜斜卧着一排光滑耀眼的酒瓶。

她问柜台:“请问有没有Mon amour?”

对方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乔樾,犹豫说:“您怎么会…这个酒很特殊…呃,可能是有一点儿,但是不对外销售。”

“为什么?”乔樾蹙起眉头,“我长得像日本人?”

“不是不是。”年轻的男孩子笑起来,“这酒我们不敢私自销售。”

乔樾本来不是非买不可,此时只觉得万事不顺,倔劲一上来,彬彬有礼地问:“请问你们管事的人在不在?”

男孩犹豫了一下,嘴里说着“不在”,眼睛却往楼上瞟了一眼。

乔樾抬腿就往楼梯走,那男孩慌忙冲出来拦住她,结结巴巴地说:“老,老板说,没事不要打扰他。”

“那卖酒给我。”乔樾立住脚。

男孩没有办法,只好让她在楼下等待,自己上楼去请示。过了一会儿下来,鞠躬做个请的手势说:“乔小姐,三楼露台,请。”

她独自沿着厚重的木质楼梯,轻轻上了顶楼。

楼顶豁然开朗。芬兰防腐木的长条地板,一排花架郁郁葱葱,原始的质感迎面袭来。顶上有个架子,种着葡萄。角落里还放着烧烤工具,两张躺椅。

太阳伞下是深色的藤制桌椅,放着白色的椅垫,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样子。桌上喝了一半的酒瓶,正是Mon amour。

这一定是个会享受的人。

左边一间小木屋,还有一个大玻璃房。木屋里透出淡淡灯光。她走过去,看见里面有个人,长身玉立,手里捧着酒瓶。

多少个分分秒秒,辗转反侧,想见而不能见,竟然是这样荒唐的相遇。

林霏白察觉有人,转过头来温和地微笑:“小樾。”

他穿一件白色毛衫,纽扣不系,有种散漫不羁的儒雅。头顶灯光幽暗,照在凌乱的头发上。

有的人不修边幅到了这种地步,都会显出一份脱俗的气质。

很像一个颓唐的艺术家了。

室内灯光浅浅,更衬得他眉目温润如玉。熟悉的温润,带着令人心碎的伤感。

他在微笑,那微笑却不似往日明亮耀眼,只是寥落地挂在唇角,透着一股倦意。

他走到她面前:“有没有吓到你?”

Chapter 19酒后

乔樾近乎饥饿地看着他。

他的眉目,他的鼻唇,他的脸庞,一如心里刻下的那般英俊。

她想过千百种可能,在公司,在某个正式场合,甚至在他的婚礼上,却没想到是在这样憔悴的时候再次遇见他。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是多此一问。她早知道他开了红酒屋,只是从来没有来过,连名字也不知道。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还碰上他本人。

“最近一直在这里。”他问,“怎么想起了这个酒?”

“不知道。”她低头,“就是想虽了呗。”

他浅浅微笑,环顾一下四周:“这里全都是,你要多少?”

“全是?”她有些意外,“这么多?”

“这是为它建造的储藏室,全部拿走吧。”

两人坐在露台上,先喝掉桌上那瓶,又开了一瓶。

话不知道怎么就多起来。

乔樾大着舌头:“我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你。”

“知道就不会来了,是不是?”林霏白凝神看着酒杯中旋转的液体,“你一直就这样,骄傲的女孩啊!”

乔樾急:“我不是赌气,我只是…”

他的手覆住她的,温柔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心里一抖,把手收回去。

她已经不配。

他怔了怔,涩然一笑,转手拿起酒瓶倒酒,接连喝了好几杯,缓缓说;“幸好今天你来了。不然这酒就拿去销毁了。”

“为什么?”

“当年最好的一批葡萄酿出来的,一共两百多瓶。我本来想放几年再拿出来,每年送你一点,慢慢喝,到老了都还有。”他垂眸看着酒杯,眼里忽明忽暗,声音低弱,“可惜,没有机会了。”

这些话,如果不是今天喝多了,他怎么会告诉她?

乔樾只听得心里酸痛无比,却平添一股酒勇:“林霏白,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南海?可不可以,今天告诉我真相。”

林霏白沉默了很久,半眯着眼,像陷入回忆。

“小樾。”他温柔地看着手里的酒杯,像看着情人,语音喃喃,“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简直不相信你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已经很迷人了。”

记忆里的她衣着素净,像是夏日半开的恬静茉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怜爱。

酒气上泛,往事像潮水一般涌来。

仿佛她依旧穿着水蓝的纱衣,坐在台上抚琴。手指纤润,撩拨的是他的心底最隐秘的弦,温柔慷慨。

夏日午后,他的私人画室,他把她围在胸前,手把手地教她排线条。两人贴的那样近。她的手真小,他的手掌可以整个把它包起来。她衣领并不低,可是她那样娇小,他隐约看到她初露的发育,小荷才露尖尖角。

那样的纯洁,玲珑,完美。

少女独有的馨香,一阵阵熏得他眩晕心跳,几乎要醉倒过去。

窗外的勒杜鹃正开得火红繁泼,树上的知了叫得他心猿意马,他极力地克制,才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十二岁的少女!不用想也知道。他有多么疯狂。

没关系,他可以等她慢慢长大。区区六年而已,他可以等。他自己都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男孩。他对自己充满信心。

这样的信心,只在他替她烧掉男生情书的时候,有过些微的动摇。

他偶尔会隐隐觉得不安。那些追逐的男生里,终有一天,会有人比他更英俊,更出色,更招人爱慕。

最重要的是,更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