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风雪稍停,冬阳斜照,一队人马在清晨中出了京城,往平津而去。

紫宸殿中,崇德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忽听大皇子求见,准见。

大皇子给皇帝请安后,便将他这近日来查阅藏书阁万卷书后的心得写成折子递给皇帝,刘良甫公公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大殿内安静无声,大皇子恭恭敬敬地侍立于一旁,缩在宽大的袖袍下捏成拳头的手显示出他不安的心情。

崇德皇帝花了一刻钟的时候将大皇子的折子看完,上面洋洋洒洒近一万字,崇德皇帝看完后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一双与肃王相似的眼眸虽然没有那种透骨的寒意,却越发的威严难测。随着年龄的增长,崇德皇帝施政的手法越发的纯熟,积威渐深,再也无人敢挑战帝王之威。

接着,崇德皇帝就着折子里的一些疑问考核了大皇子,抓住其中的漏洞,每个问题都问得大皇子满脸冷汗,直到皇帝不满地哼了一声,大皇子赶紧跪下,深深地伏下脑袋。

崇德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少年,眼里划过些许失望,很快便敛住。

“温子修虽然不在,不能教导你们,但也切莫耽搁了功课。”崇德皇帝说,声音清淡:“起来吧,以后做事莫要学那等妇人手段,应放在正途方好。”

大皇子的手指颤了下,喉咙涩然,良久方应了声是,然后恭敬地起身,踌躇了会儿,说道:“父皇,温先生他…还好吧?儿臣想挑个时间出宫去瞧瞧温先生,尽学生一点心意。”

崇德皇帝目光深邃地看着大儿子,微微一笑,说道:“恐怕他这‘病’不到春天不会好了。”

大皇子满脸雾水,见父皇不愿多说,心里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直到他离开紫宸殿,听到秘探回报,知道温良一早便携妻离开了京城,方明白了父皇之言。

还有半个月时间就要过年了,温良却在这种时候离京,让人不由得多想其中的深意,或者也为避开京里的流言?

大皇子目光晦涩,他真的没有想到温良对其妻会如此情深意重,听说那夏氏只是肃王妃身边的一个丫环罢了,也不是什么绝色的女子,温子修此等秀蕴非凡的男子何以倾心于她,甚至为了她不惜逆反亲生父亲,连皇祖母也敢得罪。

想到这,大皇子突然想起近日来自己莫名被父皇下命去整理藏书阁,寻找前朝乱世名臣柏承谨的事迹,同时写下自己的感言。虽然过程很辛苦,但也让他长了见识,知道自己这段日子行事冒近了,甚至可以说蠢得要死。

突然,大皇子心中一震,目露惊慌。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而这个错误便是他错估了温子修在父皇和肃王叔心中的地位,也错估了温良的轻狂大胆,行事无忌。无论是父皇,还是肃王叔,他们待温良根本不像是因为其才华洋溢而爱惜他,而是一种让人疑惑的纵容。温良无疑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皇帝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做事才会这般大胆无忌。

回到宫殿,大皇子将自己关到书房里。他不明白为何父皇和叔王叔待温良如此与众不同,而他先前押错宝,使得温良对自己有了戒心,于他很不利。就算他成功地让温良休妻另娶大皇姐,大皇姐又能帮他多少,而他的筹码又有多少?

大皇子想了很久,然后将桌上那份他誉写了三天的折子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心里感到一种懊恼。

以后,一定要与温先生打好关系。

胡太医府,胡太医听到温府派来的仆人说明情况,微微叹了口气,便让他离开了。

胡夫人概然叹道:“良哥儿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这等性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俏俏却笑道:“外祖母,表哥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长得又好看,俏俏以后要找夫君,也要找表哥这种类型。”说完,发觉自己放纵了,赶紧讨好地拉着胡夫人的手撒娇。

胡太医原本心情不好,听到妻子和心爱的小外孙女明显维护某人的话,酸溜溜道:“他有什么好?不过是长了张看得过去的脸罢了。俏俏,男人不能看脸,还要看品行。”

孙俏俏掩唇笑道:“对,就像外祖父这样,因为人品好,才会被外祖母的家人看中将外祖母许配给外祖父。”

胡夫人噗地笑起来,胡太医老脸微红,故作恼怒道:“胡说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家别乱说…”

见外祖父老脸快挂不住了,孙俏俏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外祖父,快过年了,表哥和表嫂现在离开,是不是不在京城过年?这样好么?镇国公会不会生气呢?”

闻言,胡太医哼了一声,骂道:“气死活该!要不是他伤了良哥儿,又泼他茶水,良哥儿致于会受伤生病么?你们瞧瞧,有这样当父亲的么?孩子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调皮可以管教,但也不至于打伤啊…”

胡夫人和孙俏俏互视一眼,孙俏俏吐了吐舌头,知道外祖父又要怨上镇国公了,赶紧转移了话题。

镇国公刚下朝回来,便听下人禀报温府的管家过来了,温府管家难得上门,以为是儿子有什么事,带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亲自去接见。

然而,当听到明管家的传话后,镇国公一时间懵了。

什么叫因为久病缠绵,只能去气候温和的江南之地养病?而且这养病养到平津去,不正是怨他的一种表现么?因为前妻的早逝,平津谭家将他当成仇人一样看待,偏偏又对前妻留下的唯一的嫡子好得仿佛是他们谭家的子孙一样,使得嫡子与平津谭家过份亲近,怎么看都像在打他的脸一样。

镇国公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脚步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还是镇国公夫人见情况不对赶紧扶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镇国公才缓过劲来,木着脸,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而他知道,今年儿子又不回来过年了…已经有十几年了,儿子一直没有回来同他过一个开心的年。

内城河边的一家客栈,几个少年聚在临窗的一间包厢里,相对无语。

“听说温先生的车队在天未亮时就出了城。”周拯煦叹息着说。

“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一直未好。”卫朝浥蹙着眉说。

项清春摸着下巴沉思,“先生这般离开,是皇上的意思么?”

小胖子莫潜蔫头蔫脑地伏在桌子上,喃喃说道:“温先生不在,温夫人也不在,我再也见不到俏俏姑娘了…温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到小胖子的话,三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一人拍了他一脑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女人。

无视小胖子,三个少年围在一起讨论起来。

“我听说,镇国公寿辰那天,有人瞧见温先生从镇国公书房出来,那时他形容狼狈,额头有伤,衣服也湿嗒嗒的。”

“镇国公那么正直死板的个性,应该不会在那种时候动手做什么吧?而且也没听说他们父子不合啊?我爹说镇国公面上不显,但挺疼温先生的。毕竟温先生是镇国公府的唯一嫡子,以后会继承镇国公府。”周拯煦接着道。

项清春哼了一声,“人老了,难免会有老糊涂的时候。你们莫要忘记了十几年前的事情…哦,抱歉,那时你们还没出生呢。”脸上流露出些许得意,觉得在情报这方面他比卫朝浥他们强多了。

“切,你自己也才十三岁,好像有多老似的。”小胖子埋汰道:“清春,别装老了,大家都是一样的。”

项清春无视了小胖子,继续道:“我希望温先生早点回来,若是他能收我为学生更好了。”大皇子最近被皇帝派到宫里的藏书阁,也不知道忙活什么,已有半个月没有去过书院了,真教他担心。

“别做梦了!”卫朝浥冷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大皇子一起…啧,告诉你,温夫人可是温先生的软肋,你们做的事情温先生一清二楚,会收你为学生才怪。”

项清春没理他,兀自算着温良归来的时间。

这半个月来的流言他们也听了很多,说实在的,卫朝浥和周拯煦都有点不明白温良何以会娶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不过对温良的才华品行他们却是敬重的,所以不明白归不明白,却不会说什么。而项清春心里对温良娶了个于自己不利的女人是有点不以为意的,觉得他若要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纳为妾就是了,何必聘为正妻绝了自己的路。只有小胖子完全没想法,温良也好,温夫人也好,只要能让他见着孙俏俏,谁都是好人。

所以,除了莫潜,年轻一辈的少年人对温良的做法都有些纠结。

官道上,一队骑士护着着两辆马车在寒风中前行。

最前头的马车是用黄梨木所制,纹路低调而内敛,雕刻着精致的雕花,车窗被以五彩丝线绣的厚重的墨色布帘遮掩住。

外头虽然天寒地冻,但马车里却是一片暖意融融。而被很多人关注着的温良及如翠姑娘此时窝在马车里打牌,正斗得不亦乐呼。

温良脑袋灵活转得快,只要牌不差,没有人对斗得过他的脑袋。但如翠姑娘运气爆棚,手气好得逆天,任你再好的脑袋却一手烂牌,还是被如翠姑娘吃得死死的,所以在打牌上,温良被如翠姑娘欺负得惨兮兮的。

打了会儿牌,温良耍赖地不打了,提议道:“丫头,咱们来下棋吧。”

如翠姑娘拒绝,因为下棋完全没有运气可言,凭得是真才实学,以她的半桶水,只有被欺负的份儿。“温大人,你现在还病着,应该以身体为重,不能太耗神。”

温良笑了笑,直言不讳,“怎么会耗神呢?和你下棋反而能让脑子休息。”

如翠姑娘很快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也没多恼火,比起肃王妃的臭棋娄子,她还算是好的了,有了对比才有安慰,她才不生气呢。

被拒绝陪下棋的温大人无聊了,然后又被如翠姑娘限制着休息后,温大人又升起了一种自作自受的感觉,这病还是快点好吧。

“温大人你的脸色还很苍白,路途遥远,你应多休息。”如翠姑娘说着,将推到角落的被子拉过来,盖到病美男身上。

温良眉头微跳,认真道:“丫头,其实我真的没事。”见如翠姑娘一脸不信,温良没再说什么,在被她塞到被窝里时,伸手将她拽了过来。

“马上摇晃不好睡,丫头你陪我一起躺躺吧。”他亲了下她的脸笑着说。

如翠姑娘瞅了眼他光洁的额头——半个月时间那被砸出来的伤口已经消失了,没有落下结疤,还是个无瑕的美男。不过因为生病,脸色仍是苍白的,让她有些难受。

如翠姑娘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两人蜷缩在马车里,因为空间不大,所以两人挤在一起,但却更显暖和。

56、第 56 章

越是往南,气候的变化越明显,由原来的干冷变成了湿冷,幸运的是往南方的路没有被风雪封住。

如翠掀起帘子往外头看,一路走来,她发现越往平津,路途上的景色变越得越明显,京城附近的草木枯萎,树枝上只剩下光突突的枝桠,满目苍凉之景。但越往南,发现绿意越多,枝头上的树叶并未掉光,仍是青得发翠,让人心中添了几分喜悦。

“温大人,你瞧江南的气候果然与北地不一样,树上还有绿色的叶子,气温也暖和很多哩。”如翠姑娘转过头对马车里的人说。

马车很宽大——特地为病人准备的,车里铺了棉絮,还放了很多柔软的大抱枕。温良背后垫着一个大抱枕,腰间盖了一条毛毯,捧着一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她的话,视线抬起,朝她笑了笑,将她招过来。

如翠姑娘将窗帘掩好,挪到他身边,被冷风吹得红通通的手被他捉住塞到被毯下焐暖。

“不奇怪,南方的气温较高,冬天不会下雪,植物能生长,与京城不一样。”温良将手中的书放好,笑着道:“还有两天就到平津了,平津多山脉,位于山势低谷处,是个天然形成的盆地,自然风光秀丽,十分适合居住。我小时候随母亲一起回外祖父家时,时常和几位表兄弟一起去山中打猎摘野果子,有时候还会爬到山中的温泉里去,设陷阱捕捉泡温泉的灵猴儿呢…”

如翠姑娘托着下巴,看着他一脸笑意地说着平津的往事,眼里也揉上些许笑意。她现在已经能分清楚这双桃花眼里的假笑与真笑了,他并不是笑的时候就一定是开心的,不笑的时候也未必不开心,有时候那双眼睛也能欺骗人呢。

像这种时候,那双让人沉迷的桃花眼里不容质疑的柔情,表示他对平津的念想,心情是愉快的。

等温良说完后,如翠姑娘接道:“原来温大人你小时候就这么调皮了,怨不得长大后会这么爱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

“我几时唯恐天下不乱了?”温良掐住她的脸喊冤。

如翠姑娘笑眯眯地任他掐,反正他没使力不痛,诚实地说道:“很多时候都这样啊。以前在桐城的时候,王妃还被你吓得大冬天的生病了,王爷后来不是让人将你揍了一顿么?啧啧,那时温大人看起来好可怜呢。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诚不欺我。”

被翻旧账的温大人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又舍不得凶她,只好将她扑在身下,在她脖子上啜了两口印子,为自己辩解,“当时不过是瞧王妃太无知,想给她提个醒儿罢了,谁知道她自己会胡思乱想?我可是一片好心呐。不过王爷确实够狠,我连续几天都被人指着鼻子挑战,三更半夜都要防着人闯进我的帐子里来捅我一刀。”

如翠姑娘马上捂着嘴笑起来,然后在他双目微眯目露凶光后,赶紧揽住他的肩膀,红着脸亲亲他。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后,如翠姑娘伸手摸了摸他背后的肩胛骨,发现比以前咯手多了,证明自己还没有将他养壮,而且这十天来都在马车上渡过,吃不好睡不好还生着病,使得他又瘦了,当下决定等到了平津后,让他一日七补!

温良虽然不知道某人心中的决定,但那只摸向自己肩胛骨的手暧昧又诡异,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赶紧将她的手扯回来,凑过去细细地亲吻她,必须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不然他又得吃补药吃到吐了。

正当两人温存着耳鬓厮磨时,外头响起了车队领头的侍卫队长的声音。

“温大人。”

温良将怀里的人凌乱的发抚了抚,然后拉着她起身,对上她嗔怪的眼神笑了笑,清咳一声回道:“什么事?”

“大人,现在起雾了,雾气影响行路,今晚恐怕无法及时走出这座山,须找个地儿落脚方行。”侍卫队长答道。

温良听罢,眉尖拧起。自从出了京城后,为了能在除夕之前抵达平津,一路都是紧赶慢赶,让众人累得够呛,不过主子都没发话,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也因为侍卫队长的安排,所以这一路上他们极少会有错过宿头的时候。

温良伸手撩起帘子,朝远处望了望,只见不远处的山林间已是一片氤氲的雾气,眉头拧得更紧了,心知侍卫说得不错,若是再赶路,雾气大了时,危险不可预知。不禁问道:“李侍卫,这荒山野岭中可有什么地方可借宿?”

“大人,属下记得再往不远有座火香火颇旺的寺庙,几年前属下路过时曾在那里借过宿,加快脚程,估计半个时辰可抵达。”李侍卫答道。

温良点头,让李侍卫就到前方寺庙借宿。

将帘子放下后,外头响起了李侍卫叫大伙加快脚程的吆喝声。如翠姑娘打开马车的暗格,摸了摸壶里的茶水,有点凉了,不禁拧起眉头,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给温良,说道:“温大人,水有些凉了,你将就着,等到了寺庙后,咱们再去煮些热茶。”

温良笑了笑,接过一口喝尽,说道:“丫头,我真的没事了,你瞧,不是好好的么?”

自从出了京城起,温良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当然好了,不用再折腾自己装病了,喝了几副药下去,没病也补出了病来。不过虽然他的精神是好了,但病了半个多月,肤色苍白,瘦了几斤,看在如翠姑娘眼里可不是越发的娇贵了,当成了高危人士,时刻关注着,生怕娇贵的温大人出了个啥意外。再加上现在在旅途中,消耗了些精神,使得温良看起来仍是有些病恹恹的,又被如翠姑娘当成了病了太久身子还未好之故。

果然,如翠姑娘只是笑了笑,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接过他喝光的水杯,倒扣着放回格暗里。

半个时辰后,车队来到李侍卫所说的寺庙门口。

寺庙名为荣华寺,座落在山林边,围墙上的朱漆较为陈旧,墙头边没有杂草的踪迹,山门前地面的枯叶被寺院僧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温良和如翠下车,抬头看了眼门上悬着的横匾,虽然陈旧了些,但不失古朴之气,周围一片寂静,看起来没有人声,看起来哪里是香火旺盛的模样?

李侍卫看了看,有些疑惑地对正在打量寺院山门的温良说道:“大人,这里有些不对,属下以前来见过,这里的菩萨极为灵验,所以虽然偏僻了些,但仍有香客不辞老远而来,香火十分旺盛。可现下看来,却显得安静了。”

温良沉吟,乍然见之下,确实给人一种香火不旺的感觉。不过现在山中雾气追近,若是错过这个宿头,只能在雾气中勉强赶路了,过于危险不可行。

“李侍卫,见机行事罢。”

李侍卫应了声,便过去敲门,很快便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来开门,李侍卫忙说明来意,那小和尚念了声佛号,让他们稍后,然后去请来住持。

住持是个很老的和尚,脸上的皱纹松松垮垮的,但眉眼间有出家人的慈悲平和及与世无争。

“打扰了,我们一行人因贪图赶路,错过了宿头,因山间又起了雾气,想今晚在此宿一晚。”温良拱手说道。

住持明显有些为难,但见温良言辞诚恳,叹息一声,念了一声佛号,便允了他们在寺里借宿,让一名年轻的和尚将他们带到寺庙后院厢房里歇下。

寺院的住处极为清贫,厢房里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两条长板凳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连床都是木头搭成的硬板床,床上铺着陈旧的薄被子。

如翠拧眉,然后吩咐青衣等人去将马车里的被褥搬来,将床重新铺过。

很快地便有小和尚送来了寺里的斋食,如翠姑娘看那没有油腥子的简单素食,又皱起眉头,但到底没有说什么,见那小和尚好奇地看着床上重新铺上的被褥,便客客气气地道:“小师父,我家夫君病体未愈,这山间夜里露寒,所以便多铺了层被褥,省得病体加重。”

那小和尚见她客客气气的,人又长得秀美非凡,哪里这种小地方能见的,凡心都被勾动了下,赶紧在心里念了声佛和,便退下了。

见小和尚跑得快,如翠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很快便抛开了,正想要招呼温良过来吃点东西,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如翠姑娘脸上打了个问号,看起来实在是无辜,让温良心里升起的那股酸气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因是在寺里借宿,比不得客栈,所以梳流也不方便,饭后,如翠姑娘也没有要求泡个热水澡解乏,只是叫下人送来两盆热水简单地擦身和泡脚。

“温大人,出门在外咱们就不必多讲究了,过来一起泡脚解乏。”如翠姑娘脱掉鞋子,招呼温良一起过来泡脚。

温良笑了笑,也挨坐在她身边,脱了鞋袜,与她一起就着一个大脚盆泡脚。

夜里的雾气果然将整个山林间笼罩在一起,视线可见度只有三米,三米外便是一团雾蒙蒙的了。

歇息前,李侍卫过来找温良。

“大人,属下刚才去查看了下,发现寺院后门外的墙上有很多攀爬的脚印子,看起来已有一些时日了,不过却很可疑。”李侍卫沉声道:“属下刚才去向寺里的和尚打探了下,听他们说,原本这里的香火是十分旺盛的,不过前几年这附近来了一伙强盗占山为王,他们虽然不常出来抢劫,但也让香客不敢再来上香,久而久之这寺庙便清淡了。而且今日属下瞧见山林间有影子蹿动,估计是有人注意咱们的车队了,属下怕是今晚会有异动。”

听罢,温良恍然明悟先前老住持为何会面露为难,怕是他们的到来会让那些强盗盯上他们,也让寺院遭来强盗罢。

温良沉吟片刻,说道:“李侍卫,你今晚让大伙警醒点,别睡死了。嗯,你按着我的吩咐去安排一下。”说着低声嘱咐了几句。

“是。”

57、第 57 章

李侍卫过来的时候,如翠姑娘想起今天温大人还未喝补药呢,胡爷爷说那药是给他调理身子用的不能断,所以就算是出门在外,每天休息前她还是尽心尽职地去给他熬药,比自己的事情还上心。

其实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她亲力亲为,不过如翠姑娘细心地发现只要她亲手做的东西,就算难喝至极,温良都不会偷偷倒掉,反而是丫环嬷嬷去煲的药膳,温良总会想法子倒了不喝。为了温良的身体着想,如翠姑娘便接下了这些活儿。

冬日山林的夜晚越发的冷了,如翠姑娘拢紧了衣服,带着青衣蓝衣一路摸索到寺庙的厨房,后头有两个侍卫跟着保护。

寺庙的厨房很大,但里头很简陋,看到那悬挂在屋顶下方的横梁上的几串发黄的蒜头和红辣椒、玉米等东西,如翠姑娘觉得寺里的和尚们过得倒是…仆实,怨不得今晚的斋食简陋到温某人只吃了几筷子。

任性的温大人让如翠姑娘很无奈,但相公是自己的,她不疼他谁来疼他?

厨房里还有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正在打扫卫生,见到她们进来,马上过来念了声念号,问道:“几位施主有什么事么?”

如翠还了一礼,说道:“打扰师父了。我家夫君因为近来大病一场,脾胃不适,所以想来煮些米粥给他养胃。”说完见那大和尚一脸局促,又说道:“只麻烦师父给我们在灶上升起火便好,我们带了些食材过来。”

大和尚听罢松了口气,因为寺里香火不旺,和尚们生活清贫,每天的伙食都有一定的规格,极少有剩余的,加上现在已入夜,管伙食的师父绝对不可能为借宿的客人开库房取食材,所以厨房里现在可谓是连个馒头也没有。若是他们自己带了食材过来,那就是另说了。

大和尚看起来颇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的风范,不仅为他们升好了火,还烧了热水给三个姑娘用,免于她们在大冬天的被冻伤手的命运。

如翠姑娘谢了大和尚后,便让他去休息了,“师父放心,我们用完厨房后会整理干净的。”

天寒地冻,大和尚劳累了一天了,早就困倦不已,这会儿听到她的话自然心中乐意,念念了声佛号后,便离开了。

“青衣,蓝衣,去洗锅炖米粥。”如翠姑娘吩咐道。

青衣去淘米,蓝衣将一包补药放到药罐里加水开始煎熬,如翠姑娘将她们带来的篮子翻开,取出一块腊精肉和五枚鸡蛋,还有一些调味品,都是旅途中备着的东西。

“夫人,你且去坐着,让咱们来弄就行了。”青衣将锅架到灶台后,接过了如翠手中的东西。

如翠听罢也不勉强,坐到灶前边烤火边看火势,同时指挥青衣将那块腊精肉洗干净切丁,用调味料腌一下,鸡蛋则放到另一个灶里水煮。

在她们忙活时,侍卫从外头进来,一只手拿着一把沾着泥的青菜,一只手拎着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小孩子。

青菜是寺中后院的菜园子摘的,如翠姑娘想做些清淡的碎肉青菜粥给温良开胃,在得到那大和尚的同意后,便让侍卫去摘几颗青菜过来。不过去摘个菜罢了,怎么带回来一个小孩子?

那孩子被侍卫拎着,也不吵不闹,一双乌黑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们,当瞧见灶上正在煮着的粥,咽了口唾沫,很快便转开了注意力,仿佛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似的。

“他是谁?”如翠姑娘惊讶道,看这孩子的瘦瘦弱弱的,似乎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脸蛋儿有些腊黄,一头随意扎起的头发也是营养不良的枯黄。而且看他瞧向灶台的眼神,有些绿油油的,好像是饿极了的模样。

“夫人,属下刚才在菜园子摘菜,是这个孩子冲出来攻击属下。后来属下要走,他就不依不饶地跟来了。”侍卫郁闷道,若是个成年人,他自然会防备,可是这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寺里的香客的孩子,或者是寺庙收留的小孩,所以在他不依不饶地闹腾着要跟来时,只能认命地带他过来了。

如翠让侍卫将那孩子放下,招呼他过来。

那孩子起初有些防备,然后在如翠的笑脸中,方慢慢地踱步过来,然后坐在她身边的一张小凳子上。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我是寺里收留的叫化子。”小孩笑嘻嘻地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盯着灶上开始沸腾的粥,咕噜咽了口口水,又说道:“和尚们见我父母双亡,便可怜我,想让我出家修行。我不愿当和尚,便没有应。我一直在菜园子帮忙和尚们种菜,今天发现有人来偷菜,所以自然要来瞧一瞧。原来你们就是住持师父说的因为错过宿头来借宿的客人。”

如翠发现他的眼睛很有活力,就是脸蛋瘦黄瘦黄的有些不好看,但却十分坦荡,面对他们也是不亢不卑的,倒是让人一时间忽略了他的孤儿出身。

看到他,如翠姑娘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心里头不禁生出好感,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等锅里的肉粥煮好了,如翠盛了一蛊粥放到篮子里,然后又让青衣她们拿了几个碗来,让在场的人都喝碗热粥去去寒。

当如翠将一碗粥放到小孩手中,那孩子愣了愣,讷讷地道:“给我的?”

如翠姑娘露齿一笑,又将已经煮好的水煮蛋拿了一个放到他手中,笑道:“我看你顺眼,赏你的。”

小孩还是有些傻乎乎的,倒是青衣和蓝衣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虽然她们不知道如翠姑娘为何对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这般好,但想起某人总是不按牌里出牌的性子,便决定不用大惊小怪,淡定就好。

“吃吧,难得我家夫人心肠好。”青衣拿了个汤匙过来,“瞧你瘦成这般,是不是寺里的食物少,没有吃饱啊?”

“…啊,是、是的。”小孩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让蓝衣和一个侍卫留后打扫干净厨房,如翠姑娘提着篮子同小男孩告别,便出了厨房。

回到他们住宿的屋子里,李侍卫早已离开了,温良正缩在床上盖着被子没形没象地翻着一本书,青衣眼角跳了跳,木然地低下头当作没瞧见,心里高华睿智的军师形象再次碎成了渣渣。

“温大人,我煮了粥,过来吃一点。晚膳时你吃得太少,对你的身体不好。”虽然这是个吃货,但遇到不合胃口的东西也会任性地不吃,让嫁了个任性夫君的她实在是为难啊。

温良顿时心里一阵窝心,某个姑娘为了他不吃东西而忙活,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子柔软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柔情的笑容,谁知道某个丫头接下来的话让他一腔柔情往东流去。

“吃完粥顺便喝药,胡爷爷说药不能断,这样才能将你养得胖胖壮壮的,抱着不咯手。”说着,自己用力地点了点头,极为推崇胡太医的话。

温良满脸黑线,心中呐喊:胡爷爷你到底教了这个二货神马东西啊?

温良喝粥的时候,如翠姑娘同他说起刚才在厨房里遇到的小孩,然后笑道:“那个孩子虽然是个孤儿,看起来也营养不良的,不过感觉挺逗趣的。让我想起我以前被大伯母卖到京城时,也像他那样。”

温良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她的事情,以前只知道她是伺候肃王妃的丫环,原先是丞相府里的丫环,却不知道并不是丞相府中的家生子,而是买来的。

大抵是今晚遇到那孩子使得如翠姑娘心有所感,所以难得话多了起来,温良倒成了个听客了。

夜晚的山中寺庙冷风呼啸,林中枝叶哗啦啦作响,更添了几分严冬的寒冷之气。

半夜,如翠姑娘突然转醒,第一时间便摸向身旁的位置,习惯性要为自家正在养身体中的美男夫君盖被子,却未料摸了个空。

如翠姑娘当场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