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身,望见阿衡,表情有些凝滞,随即,不自在地开口,

“回来了?旅途还顺利吗?”

阿衡点点头,虽然有些尴尬,走到少年的面前,轻轻低头,扫了一眼少年的书,微笑着问他——“你在,看什么?”

思莞微抿唇,轻轻开口,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有礼——“没什么,看着玩儿的。”

两人僵在了那里,不知说些什么缓解过于尴尬的气氛。

“我带了,白糖糕。”阿衡讪讪,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包。

她临行前,特意给思莞买的,觉得言希喜欢吃的东西思莞也定是喜欢的。

少年诧异,盯着那团东西。

阿衡望着自己的手心,面色却不自然起来。

白糖糕,在口袋中捂了一天,油全部浸了出来,挤压得变了形,难看至极。

“应该,能吃…”阿衡声音越来越小,垂头丧气起来。

思莞皱了眉,面色不佳,但依旧耐着性子——“快吃午饭了,这些零食你先收起来吧。”

哦。

阿衡缩回了手,满手是油,黏黏的,难受至极。

那白糖糕,烫手的热。

她有一种冲动,扔了白糖糕,洗干净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温衡,你可真不厚道。”轻笑声在房间中想起“枉费我昨天一夜不睡,陪你过生日,你却窝藏白糖糕,留给别人。”

是言希。那少年倚在门框,冷笑起来。

阿衡呆。

脸色益发尴尬。

呵呵…被发现了。

“拿过来。”言希懒洋洋地勾了勾食指。

“不能…吃了。”阿衡抱着白糖糕,汗颜。

一双纤细白皙,骨肉匀称的手伸了出来,轻巧地抢了过来。

那双手,麻利地打开纸包,一块瘪瘪皱皱的糕状物体露了头,含羞带怯。

阿衡愈发汗颜。

言希淡淡撕下一块,走到思莞面前,霸道开口——“张嘴。”

思莞诧异,但还是乖乖张了嘴。

平日,被言希欺压惯了,没有反抗的潜能。

“闭嘴。嚼。”言希把手中的油抹到思莞的外套上,漫不经心地下令“一,二,三,咽。”

思莞强装淡定,僵着腮帮子嚼了起来。

言希冷笑,双手插入口袋中,看着少年,大眼睛冷冽似水。

“怎么样,能毒死你丫不能?”

思莞梗着脖子不说话。

“死孩子,真不知道好歹。”言希缓了神色,叹了口气,勾了思莞的肩,孩子气的惋惜“白糖糕,多好吃的东西呀。”

阿衡愧疚了,弱弱举手,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开口——“言希,我,还藏了一块,本来,留着,自己吃,你要不要?”

思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望着她,似乎揉了冬日的第一束的阳光,融了之前的冰寒。

阿衡也笑。

言希翻白眼。

切,温家的,都是死小孩。

分割线

阿衡一直未见尔尔,隐约得知,她又被送回了原来住的地方。

这其中,她占了几分苗头,已经不得而知,但是思莞之前看到她时的态度,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99年,是阿衡同温家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大年三十,贴门对儿的时候,大人们忙着搓麻将做饭看电视,便让他们三个去贴。

言希懒得动作,她又不够高,活儿便落在了思莞身上。

“低了低了。”言希开口。

思莞手臂往上抻了一点。

“高了高了。”言希眯眼。

思莞收了小臂。

“偏了偏了,往左一点。”

思莞向左倾斜。

“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太左了!”言希斜眼,气鼓鼓的。

阿衡看了半天,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

“言希,你是斜着,站的。一开始,思莞,就贴对了。”

站得斜,看得歪。

思莞哀怨地望着言希。

“哦。那啥,你随便贴贴就行了,我一向不爱挑人毛病的。”言希淡定,拍拍背上的灰,从倚着的门框上起了身,轻飘飘进了屋,高贵无敌。

思莞撅嘴。

“阿希,每次都这样…”那少年,明明是埋怨的话语,却带了三分的无奈和七分的纵容。

还不是让你们惯出来的。

阿衡心想。

只是,当时,这孩子,死活都不曾想到,之后,她会宠言希宠到骨髓里,比起思莞之流,又何止胜了千百倍。

不过,此刻,言希不在,对联儿倒很快贴好了。

思莞蹭了一手的金粉,回洗手间洗手,留下阿衡收拾糨糊之类的杂物。

她低着头,却听到了脚步声。

抬起头时,心中不知怎的,温暖熟悉起来。

那是一个男子,一身海军军服,身材健壮挺拔,风尘仆仆,两鬓染白了几丝。

他望着她的眼睛,是疼爱温柔的。

“你是…阿衡吧?”男子肤色古铜,像是经历了长久的海风烈日,但那目光,是深邃正直的。

阿衡点了点头,心中几乎确定了什么,激动起来。

“我是温安国。”男子笑了,眼角有着细纹,有着同思莞一般的纯粹温厚,和她每每望入镜中时的那一抹神韵。

阿衡笑了,跟着那男子一同笑。

他的大手揉乱了她的发,问她——“怎么不喊爸爸?”

阿衡顿了,眼泪几乎出来,止住了,抬起了眼睛,望着那男子,小声却有了沉甸甸的归属感。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她不停喊着,望着他,眼泪被挥霍,目光却没有退缩。

这喊声,几乎让她填了天与地的落差。

第一次,毫无原因的,她相信了,这个世界,有一种信仰,叫做血缘亲情,可以击溃所有合理的逻辑。

她的父亲,是第一个,真正接纳她的亲人。

所有的温家人,为她仅仅留了一条缝,偷偷地以保护自己出发,遥远地观望着她,适时地戴着合适的面具,而这男子,却对着她,毫无保留地敞开了心。

“吃中午饭了,阿衡快进来!”张嫂在厨房遥遥喊着。

“正巧,回来得及时,没被门对子贴到门外。”男子笑了,温和地看着刚贴好的对联儿。

随即,他伸出了手,温厚粗糙地生着厚茧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温暖得浸了心灵。

“跟爸爸回家,吃团圆饭。”

阿衡轻轻回握了父亲的手,像是新生的婴儿第一次明亮了视线,抓住了这陌生世界的第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