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不舒服,用手扒开,又往阿衡身后躲了躲,露出大眼睛,生疏乖巧的模样。
言父碍着温家,终究无法说些别的,便说了些客套话,离去。
温老却把阿衡叫进了书房。
阿衡吩咐言希,让他坐在沙发上玩七连环。
老人的神色有些难看——“阿衡,你和言希的感情好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只是,我们是外人,不便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你明白吗?”
阿衡垂了眼——“爷爷,我照顾着言希,不让他去神经病院,不成吗?”
温老带了怒气,呵斥——“胡闹!他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上学,能有多少精力伺候他?我的孙女,前程大好,怎么能被别人给毁了!更何况,他长成那副样子,又生了这样的疯病,刚生下来就差点要了亲生母亲的命,根本就是天生向言家讨债的!咱们温家,从以前到现在,从没有对不起他们言家的时候,虽然他们家对我有恩,但这么多年,该报的也都报够了,他们家的债,我们家又哪有能力去还!”
爷爷第一次,在她面前,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而毫无回寰的余地。
美貌,无福,祸及父母,言希已经…大恶不赦了吗?
阿衡笑不得,哭,更哭不得,站在那里,眼前已经一片灰色。
她走了出去,却看见言希站在门口,手中的七连环掉在了地上。
阿衡弯腰,去捡七连环,眼泪,却一瞬间,掉了出来。
看着少年脚上的红色帆布鞋,她捡起了七连环,何其艰难,站了起来,笑眯眯地,递给言希——“怎么站在这里?”
他不说话,又握着七连环,手指晶莹宛若透明,轻轻触到阿衡的眼窝,小声开口——“水。”
阿衡牵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干净纯真,明明毫无情绪,却又似乎有一丝迷惑。
她笑——“这么笨,是眼泪,不是水。”
他学她的样子,隐忍着,微笑着,惟妙惟肖。
她叹气——“言希,你想学着我掉眼泪吗?笨,眼睛会疼的。”况且,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又怎么能模仿出来?
那是眼泪,为了你而流。
你不为谁,又怎会流泪?
他望着她,继续微笑,模仿那样的表情,难看地不得了的表情,想哭还依旧隐忍着的表情,缓缓地,却掉了眼泪,汹涌地,悲伤地。
她诧异,却还是笑,宠溺着,温柔着——“真像。”
他也笑,模仿她上了瘾。
她只知道,得了癔症的病人,有很强的模仿能力。
却不晓得,得了癔症的病人,偶尔也会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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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父只说是请了假,看样子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便住在宾馆中。
阿衡说,言希不会伤害我或者别人,言伯伯,你相信我,即使带他会美国,也不要把他送进医院,他的病不到那种程度,那里,是个…不适合言希生活的地方。
她的语气恳切,他不说话。
家中有一盆仙人掌,放在窗前,长得很是茂盛,平常都是阿衡打理。
阿衡同言父交谈,语气几乎低入尘埃。
言希却站在仙人掌前,低头摆弄着七连环。
忽然,他大声尖叫起来,情绪看着十分激动。
阿衡言父走了过去,言希却连根拔起仙人掌,抓住仙人掌,密密麻麻,坚硬的刺,一瞬间刺穿了指肉,满手都是鲜血,他看着阿衡,满脸悲伤决绝,砸了过去。
阿衡看着他,呆呆地,忘了躲开,仙人球顺着她的裤脚划过。
她说我们言希是好孩子,不会伤害别人,尤其是我。
她说,言伯伯,你相信我,不要把言希送到医院。
于是,他把她的誓言打破。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虽然好听,却实在是天大的悲剧。
尤其,只有一个人,妄想着天长地久。
chapter48
言希离开了,她亲眼看着那车绝尘。
他去了哪里,已与她无关,她不再想知道。
终于,连她也抛弃了他。
言希,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我给了你,你是否就是快乐的?
送言安邦回国时,她笑着对那个男人说——“言伯伯,您尽管回美国,我把东西搬出来之后,钥匙会邮寄过去。”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沉重和不忍。
而那个女人,背着所有人,却对着她耳语。
她说——“温衡,多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梅花的清香,海珍珠的流彩,那笑意真是温柔。
阿衡淡笑——“你不会忘了,我手里还握着什么吧?”
林若梅笑,眸光甚是慈爱——“如果,我说,你现在拿着的东西,在陆家面前,一文不值,你信不信?”
阿衡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轻轻开口——“无所谓了。”
所有的东西,都无所谓了。
她的坚持和决断,像一个笑话。
过去的走到了现在,是笑给别人听,现在的回溯到过去,是笑给自己听。
不过,一场大笑。
思莞帮着她收拾东西,温家的人,住在言家,又算什么?
辛达夷得知消息,冲进言家,抓住阿衡的手腕,他红着眼,咬着牙,那模样,几乎要杀人。
“为什么?!”
阿衡的眼中没有波澜,平静地看着他,几乎要笑。
“什么为什么?”
这个少年虽然一向鲁莽,但对自己的至亲好友却总是宽和忍让的,他习惯于珍惜每一段友情,所以,不至万不得已,不会对朋友说一句狠话。眼下,他却是真的生气了,攥紧了阿衡的手腕——“阿衡,你他妈真够朋友!那是言希,言希!不是一条猫,不是一条狗,不是你喜欢了逗两天讨厌了就可以扔了的东西,那是一个大活人!”
思莞皱眉——“达夷,你乱说什么?”
达夷横了浓眉——“你他妈最没资格说话,给老子滚开!我乱说,你怎么糟践言希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藏着掖着一个林弯弯,没事在陆流面前说说言希,除了这俩人,丫的还能使出别的招数不能!你他妈的抱着你的温姓过一辈子吧!”
他是大大咧咧一点,没心眼,但不代表没脑子!
思莞一张俊脸阴晴不定,但是修养好,忍住了。
阿衡甩开了达夷的手,微笑着开口——“达夷,别闹了,我这里很忙,你先回家,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辛达夷怒极反笑——“好好!这就是言希捧在手心里的人,一个冰着脸在维也纳过了两年,一个在这里装傻装得炉火纯青,你们倒是不闹,都安静得很,高贵得很!”
阿衡淡笑——“辛达夷,你这么好,怎么不拦着言伯伯,把言希留下了,不正合你的意,皆大欢喜吗?”
辛达夷怔了。
为什么两年前不能,为什么两年后依旧不能?
这样说,好像他做得了主,决定什么便是什么。
半晌,少年莽莽撞撞,红了眼眶——“老子倒想!可是,除了你,别的人再好又能怎么样!”
阿衡你既然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有些人,虽然说不清哪里好,但却是,谁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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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她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得差不多了。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没有树影,阳光最好。
思莞看了她住的房间,有些愧疚地开口——“阿衡,让你受委屈了,我记得你最厌烦阳光的。”
阿衡笑了笑,不作声。
那一日,有个人,笑容那么温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阿衡,你喜欢阳光,喜欢黑色白色冷色,对不对?
对不对?
多么久的事了,几乎记不清了才对。
思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得酒窝深深——“妈妈在家给你布置好了房间,等着你回去。剩下的杂物,过些天再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