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一处简单房舍外,刚吐绿的垂柳拂下几许水珠。

因得才下过小雨,院中湿气未消,斑驳的水渍残留于地上,映着头顶天空。

猛然间,一道剑光闪过,引得柳枝乱颤,平静的水洼之上,一人脚下生风,溅起的水花破碎了苍穹。剑影凌乱,身形难辨,只听得那剑风呼呼,煞有气势。

只待过了半盏茶时间,那人瞬间收了招式,立剑于身后,笔直而立,另一手规矩地摆在胸前,平顺气息。

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继而猛地睁开眼,喜滋滋地往背后看。

“三哥,三哥!你瞧我方才的剑法,使得如何?”

山明水净,轻风含香。

自那绿柳后传来一声清浅而细微的摩擦声,继而见得一个朴素的轮椅被缓缓推出。

椅上青衫翩然,月色腰带,阳光倾泻他半脸,衬得那俊逸面容愈发儒雅。

宿兮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剑式很华丽,力道还差些。你练武总顾及着好看不好看,自然气势要输掉大半。”

燕生拿着手里的剑半懂不懂地晃了几晃,挠挠头。

“哦……”

时候尚早,午时未到,加之秋初阳光熹微,并不似夏日里那般热辣,照得人浑身暖意融融的。

燕生又自顾在院子里耍了几回剑,方忽然起意,一蹦三跳凑到正看柳枝的宿兮跟前。

“三哥,今日天气这么好,咱们去庄子周围逛一逛罢?听说附近有个兵器堡,里边儿收罗了不少好东西,虽说比起苏州那个是小了些,不过也挺有意思的。”

听罢他的话,宿兮慢慢收回目光,偏头轻轻摇了摇。

“我对那些东西不怎么上心,你自己去吧。”

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燕生还是坚持了一下。

“去瞧瞧新鲜也好哇,老呆在屋子里有什么乐趣?这沈老庄主做寿,难得来这一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和师父求的机会,总不能浪费了啊。”

也不欲让他失望,宿兮无奈笑着,想了想。

“这样吧,你替我去挑一把上好铁骨扇来,我这把用得久了,有些不上手。”

燕生皱了眉瞅着他:

“你当真不去?”

宿兮很生抱歉地又对他一笑。

见得这般,燕生也只好作罢,抿着唇走了几步,又回头。

“那我去了……我给你挑的扇子,若是不好,你可别怪我。”

“不会。”

院门被他蹑手拉开

,然后关上。“吱呀”的一声。

远远的,闻得下人在与他交谈,不过听不大真切。宿兮望了那院门一会儿,也觉得有些无趣,自转了轮椅往屋里推。

窗外的树影洒了一桌,灿烂的光芒将白底黑墨的画绚得格外温暖,宿兮撩着右手衣袖,提笔,沾墨。颔首沉思了半晌便快速落笔,笔尖划开,晕染出色彩来,几挑几勾之下,一幅清淡的翠竹就落成。

却并不怎么满意,宿兮叹了一口气,将笔放下,静静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外边的柳叶。

沈家不愧是靠珠宝古玩发家的,仅仅是一间客房也能造得如此别致宽敞,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乍起的一阵风吹落了一片落叶,悠悠打旋落在他膝盖上。莫名的就起了一股刺痛,从左脚开始逐渐遍及了全身。幸而去的很快,并不严重。宿兮闭着眼,稍稍松了些眉头。

转眼,距离左腿废掉过去了十五个年头,如今他已二十有一。

偶尔细想,却也不知这些年来过得是何感觉,什么都是淡淡的。初时或许在生活照料之上颇为不便,但多年来早习惯了这般生活,现下不需旁人帮忙他亦能独自安排好一切。

只是每逢雨季前夕,左腿的旧伤仍会疼得让他彻夜难眠。

因听师父说来,他腿上染有恶毒,腐蚀筋骨,目前毒性未除,至于何时会蔓延至全身……也不甚清楚,不过照最近发病的次数来看,恐也是迟早之事。

如此一思忖,只觉得浑身倦倦的。分明也未做什么,却感到疲惫。

柳枝左右摇晃,几许飞絮浮在茶杯里,荡了满杯的波纹。

宿兮也没睁眼,从桌上摸了一小块儿墨锭在指尖玩了玩,随即食指一动,“啪”一声打了出去,听得小小的闷哼,似有什么从房梁飞了出去。

他勾起嘴角来轻笑。

看样子,这沈家庄子的守卫也不怎么牢实。不过轻功能有这般好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沈家庄外种了不少桃树,但秋日临近,落叶满地,只余空荡的枝丫萧瑟寂寥。

跃过最高的那棵树,陶木晴身形不稳地跳回地面,捂着被打伤的左手手腕,频频往身后张望。好在并无人跟来,她大松了口气,这才挽起衣袖检查伤口。

待见得那青紫的皮肤顿时就倒吸凉气。

“还好躲得快……”陶木晴喃喃自语。那人的手法何其精准,险些没命中内关。

唏嘘之后又不禁感慨,好歹她练了那么多年的轻功,竟半柱香没撑到就给

人识破,当真是天下之大,高人众多。

如是想着,犹自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啦,开新坑啦,各种撒花撒花~

好吧,此文主要是讲桑鬼师叔的小徒弟的故事~^_^

如果说上一部的主题叫做执念,这部……就果断叫夙愿了吧~

偶努力的爬格子儿去了,看偶那么勤奋的份儿上。就收了偶吧^_^

裸奔无存稿上阵!各种强大,囧rz

☆、【席上惊闻】

今日初三,蜀中沈家庄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门口来访之人络绎不绝,祝贺之声随处可闻。

庄子门口站着欧阳管家,一身织锦暗红袍,面上笑容灿烂,不住朝所来客人拱手道谢。

“欧阳大管家!”来人笑着抱拳,递上一张请柬。

“中原镖局张总镖头!”欧阳管家未翻请柬,便就大笑道,“失敬失敬,里边儿请!”

“今日你我二人可要喝得不醉不归啊!”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宅子里走。

“这是自然、自然!”

欧阳管家仍旧保持着那笑容,心中颇觉喜悦,方转头欲备继续迎客。不料视线从旁边移过来,却正对上石阶下走来的一个人。

来者衣着玄色劲装,脚踏黑缎登云靴,身背玄铁长剑,面容暗沉,剑眉斜飞,唇不言语,眸中清冷。

这前来祝贺的无一不是笑乐满面,独此人看着这般不善,欧阳管家心下没底,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就着寻常礼仪上前问好。

“敢问,这位少侠,那请帖……”

黑衣剑客脚步一停,自怀中摸出一方大红简帖,一言不发地拿给他。欧阳管家赶紧接过,还没等打开看,那人就大步跨进门去。

南山沈家不仅于商场上有名气,在江湖中亦是结交了不少人,故而此回沈老爷祝寿,想必各色人物都将前来,虽说有所顾虑,欧阳管家还是强作镇定地打开那请帖来看。

笺纸上一笔黑墨书三个大字——

“步云霄?”

“哦?是当朝步大将军的二公子?这也难怪不得……”

顺着这温润声音看去,林荫之下缓缓出来一人,欧阳管家先是一愣,随即也无奈着回话。

“是啊,这步家自打入了公门,心气儿就高了起来,保不准再过个些罢年,恐连江湖上的人都不认了。”

燕生推着宿兮从院里出来,听得他这话,自觉不解,方问道:

“不是据人说这步大将军,步大公子都是极好说话之人,也曾在与契丹人交战上立下大功,为何这二公子就是这么一副德行?”

闻他话语里的过激之处,宿兮不由皱眉喝道:

“小燕!”

欧阳管家倒是见怪不怪,眯眼笑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步二公子喜好插手江湖上的事,对朝堂之事反而漠不上心。说来也是,如今官家的规矩,那朝中有俸禄的,其子嗣想要做官再不容易。况且他头上还有个大哥,就是数下来,也轮不上他。”

“听

师父说,步家剑法精湛,尤其是那套‘定魂剑法’,可谓是武林绝学。要有机会,我可得领教领教!”燕生摩拳擦掌了一番,大有现下就拔剑上去找他切磋一番的架势。

欧阳管家撸着胡须,大笑:“燕少侠不愧是姜南飞的徒弟,颇有乃师之风啊。”

宿兮将拳放至唇下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小燕,欧阳管家还有许多事要忙,我们就不多做打搅了。”

燕生自没注意到什么,很听话的点点头,伸手扶着轮椅转了方向朝内。

欧阳管家微一作揖,道:

“宿公子自便,老朽就不多招待了,若有何处有甚需要的,尽管吩咐。”

“多谢欧阳管家。”

说起沈家,这乃是当今大宋数一数二的巨富,光算得宅邸就有八百。南山这宅子也只能说是较为上眼的。

这府内极大,花园三处,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四周种满各色稀奇草木。

自大门到主厅,这一路上所碰见之人,少说有百来个,也就只得这地方容得下那么多的人。

“哇呵!沈家果然是面子大啊,连昆仑二老都来了。”刚一进门,燕生就有些咋咋呼呼。

“别多话。”宿兮大致扫了扫厅中数人,低声道,“咱们且挑个僻静些的地方,随意吃点东西就行。”

“诶……三哥,就不去跟别人讨教讨教什么的吗?”即便口上略有不悦,燕生还是依言推了他寻得东南角的位置。

“你若要去,便自己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吃茶也挺好。”

燕生恼火地在他旁边坐下,叹气。

“三哥,我怎放心你一个人啊。”

“我一个人怎么了?”宿兮端起茶杯来,轻抿了一口,笑,“不用太过担心,我酒量也不好,吃几口菜,意思意思就回去了。”

挠头想了一会儿,看着那周遭人群谈笑风生,其间少不得有几个是他心中倾慕多年的大侠,燕生心痒难耐,带着疑惑口吻,又问。

“……您一个人,当真没事儿?”说完自己也觉得多虑了。

宿兮不冷不淡地放下杯子,也不看他。

“你的剑法大半都是我教的,你说我可会有事?”

“那,那我可去了啊!”他兴兴奋奋地就站了起来,目光早已离席。

宿兮看在眼里,暗自无奈地笑道:

“去吧。”

手边是上好的云雾,热腾腾的,在冒白气。他也不急着喝,捧在手里慢慢暖着,自这阴暗角落闲闲看去,厅中

高朋满座,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大多都来了。连得与他多年的好友也到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仍旧还是未上前去。

武林中人见面,无非是谈论武功套路,心法内功,或是刀枪剑锤之类的。也有人说到兴起之处,动了手比划几番,惹得周遭拍手叫好。

宿兮就在那旁边品茶,不言不语,只是含笑。

巳时六刻,眼瞅着八方来客皆到齐,桌上酒菜也都纷纷摆上,沈家大公子缓慢从偏房踱步而出,走至厅中朝堂下诸位拱手施礼。

“各位江湖好友——”

“承蒙诸位赏脸前来参加家父寿辰,沈晨天在此,多谢了。”

一语方罢,台下便有人哄笑嚷道。

“沈少爷哪里的话,若要言谢,不如把你沈家藏的那百年老酒献出来,让大家伙儿解解馋吧!”

“是啊——”

众人也随之起哄。

沈晨天笑容不减,忙点头称是。

继而又有人道:

“沈家少爷,几时不见沈老爷子啊!”

“就是,今日乃是他五十大寿,他不出来喝几杯,如何使得!”

眼见得有几个大汉举着杯子,作了个灌酒的姿势,言语里多有玩笑。

沈晨天也不禁笑开来:“这位大侠说得是。不过家父对晚辈言说,要晚些时候再来。似乎……是有什么格外惊喜。”

“哟。还有惊喜呢?”说话的是封家浪子,外号“十三猫”的盗侠。

“既是有惊喜,咱们就不妨等这一会儿吧。”正端着大酒碗的张镖头朝旁边的一人挑眉示意。后者当即明白,做好了要将沈老庄主灌到不省人事的准备。

一时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闲话,沈晨天也端了杯子挨个挨个敬酒。

酒席上推杯换盏,笑语不断,沈家财大气粗,弄了些新奇的歌舞来给众人提提神。

那边抱着酒坛子的燕生盯着那妖娆舞女眼睛发直,连眨都忘了眨。

厅中笙歌鼎沸,觥筹交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偏僻处,宿兮静静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青瓷盏里荡漾出的酒水,清香四溢。浅啄了一口,滋味果真醇厚,饮后齿间留香。比及那些大碗大碗吃酒的,他还是觉得这般小酌比较合胃口。

酒过三巡,已是有微微醉意。

周遭之人仍旧兴致高昂,未有要散的意思。不远处的燕生尚在和天星刀郑铁石猜拳,想来也无暇顾及他,宿兮自转了轮椅,悄然出了门,往自己房里走去。

沈家庄子里宴席正至高/潮,大门口寥寥几个家丁懒懒散散的守着,时不时还颇好奇地往里面瞅。

头顶快速闪了一抹黑影,似也未觉察,只隐隐感到一股风掠过,拂面时有淡淡的白兰味。

此次身上没带一片树叶,陶木晴轻轻巧巧地落在那临近的大树干上,一手扶着树身,对着那还在打呵欠的两个守卫得意一笑,复又脚尖一点,跃到对面屋檐去了。

沈家寿宴,请了许多江湖中人,主厅倒也不难找,连酒桌子都摆了好几个在院外。那上面的美酒好菜,看得她不由得频频吞唾液,强自忍耐许久总算镇定下来。